昏君[重生] 作者:涩涩儿 晋江银牌推荐VIP2016-06-03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825067 总书评数:1541 当前被收藏数:7615 文章积分:57,194,968 文案 萧无尘前世身体中过毒,被太医断定不能多思多虑,可是,萧无尘在太后姨母和皇太弟的哭求下,仍旧强撑着身体,誓不做昏君,将摄政王手里的权利全都夺了回来,并鸩杀之。 可是,等待他的,却是破败的身体和皇太弟的断然夺位。 重生归来,萧无尘终于明白,有一个那样勤恳能干并纵容他的摄政王皇叔在,他就是真的放手做一个昏君,又何妨? ……只是,眼瞅着他从太子变成皇帝,昏君越做越滋润,和那位其实没有血缘的皇叔感情越来越好的时候,皇叔突然一梦惊醒,记起了自己前世被枕边人"鸩杀"的事情! 萧无尘:QAQ天要亡朕! 本文又名: #出来混,迟早要还,哪怕你是皇帝# #渣受幡然醒悟结果碰到了重生并见证过他的一切渣的攻君该肿么办#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无尘 ┃ 配角: ┃ 其它: ================== (每日更新精彩纯爱同人小说,敬请关注:http://www.256zww.com/ 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书籍仅供学习交流之用,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自行删除 ☆、第1章 重生 承光三十年,腊月初九,丑时,大雪。 明明是最该安静的深夜,东宫的寝殿外头,却有不少宫人来来去去的提着灯笼走着。 "阮公公,太子殿下现下可是起身了?" 一个披着翠绿斗篷的宫女正跺着脚,似乎是想要自己暖和一些,见着寝宫的大门悄悄开了一条缝,挤出来一个三十六七岁的中年太监,忙忙迎上去问道。 阮公公脸色很是难看,道:"太子接连三日三夜寸步不离的守着皇后娘娘病榻,今晚难得回东宫沐浴歇下,如今算来,统共才睡了一个时辰而已……" 那绿斗篷的宫女忙赔笑道:"公公,您是宫里的老人儿,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咱们沈妃娘娘最是个菩萨性子,心里又心疼皇后娘娘的病,一着急起来,就什么主意都没了,只一味地伤心流泪。可不正是因着沈妃娘娘为着皇后娘娘的这一份忧心之下就手足无措的心意,这才要奴婢来请太子殿下过去为皇后娘娘尽孝,主持大局么?" 菩萨性子?一味伤心流泪? 阮公公心底冷笑一声,看着外头的鹅毛大雪,想着太子殿下的身子,终是没忍住,讽刺了几句:"那倒是奇了,说来,之前皇后娘娘只是小病的时候,沈妃娘娘以一己之力将这合宫的事情都管理的稳稳妥妥,赏罚得当,可是连皇上都赞过的,怎么今日只是区区照顾病中的皇后的事情,沈妃娘娘今日竟是都要依赖太子殿下一个孩子了么?" 那绿斗篷的宫女闻言,也不再赔笑了。 左右这阉人也是自家主子早就忌惮的人,只等着皇后娘娘一死,接着要被处置的就是这阉人了。 反正,那位太子殿下心里,她们沈妃娘娘是最仁善的了,区区处置一个奴才,那位太子不会不给沈妃娘娘面子的。 "瞧阮公公这话说的。不管咱们沈妃娘娘能不能管好这一宫的上下事务,只要沈妃娘娘能照看好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掏心掏肺的信着她,这沈妃娘娘甚么时候能干,甚么时候不能干,又有甚么要紧的?" 阮公公脸色微微一白。不知是被这寒风吹得,还是被宫女的话刺得。 "再说了,百善孝为先,皇后娘娘既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又是太子殿下的嫡母。甭管皇后娘娘那里是大事儿还是小事儿,只要那边出了事儿,难道阮总管还能与陛下一样,拦着不让告诉太子殿下么?" 那宫女嘴皮子极其利索,站在廊下,噼里啪啦就说了一通,末了还不忘讽刺道,"我瞧着,公公还是快些把太子叫醒,否则误了时辰,到时候,只要咱们沈妃娘娘在太子面前一提这件事,公公怕是就保不住今日在太子面前的体面了!" 阮公公深深看她一眼,这才转过身去,打算去真的把太子叫醒。 毕竟,百善孝为先,这句话,这宫女说到了点子上。 结果他刚刚转过身,就有东宫的小太监,急急忙忙领着沈妃身边的嬷嬷赶来了。 "等等!阮公公等等!"那嬷嬷忙忙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也正好能喊住阮公公。 阮公公回过头去,看了那嬷嬷一眼,又瞄了一眼那个私自给那嬷嬷带路的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瑟缩了一下,立刻在大雪地里跪了下来。 那嬷嬷只当没有看到小太监的模样,径自抱着手炉,"咯吱咯吱"的踩着大雪,快步走到阮公公面前,笑道:"公公且慢,先前皇后娘娘咳出了血,主子这才打发了绿意过来请太子殿下去主持大局。这会子皇后娘娘醒了,知道外头下了雪,特特吩咐了不让咱们来打扰太子。 主子原是不肯,后来瞧着皇后娘娘不咳血了,太医煎的药也能自个儿吞服,显见是大好了。我来之前,皇后娘娘吃了药,还要拉着几个亲近的宫人说话。这不主子才打发了我过来,说是不必请太子过去了。太子劳累几日,合该好好休息一番才是。" 阮公公眯着眼睛开始打量那嬷嬷,见那嬷嬷眼睛里果然透出一丝惋惜之色,仿佛不能让太子在大雪天里奔波这一趟,让她很是可惜似的。 阮公公见此,再瞧一瞧外头越下越大的鹅毛大雪,终于信了,道:"既如此,那就劳烦夏嬷嬷和绿意白白走了这一遭了。" 二人自是连声道"不敢",尔后直接告辞。 绿意跟在夏嬷嬷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走着。 等走出了偌大的东宫,扭头看一眼东宫被大雪覆盖的绿瓦红墙,忍不住道:"嬷嬷,主子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不是说,要趁着陛下不在,皇后又恰好昏迷不醒,好好让太子辛苦一番么?" 毕竟,即便是对常人来说,偶然劳累几日,在大雪天里被刺骨的寒风吹些时候,回家也少不得一场风寒。 尤其太子是早产儿,身子打小就不好,十岁之前,一直是把药当饭吃,也就是这三四年里,太子的身体才终于好了一些,却也不能和寻常人相比。太子若病了,那整个身体定然是要被多掏空一些的。 沈妃虽然深得太子信任,但是圣上和皇后素来重视太子的饮食起居,她就是有些心思,寻日里也不敢在太子的饮食起居上动手脚。这才不得已,想了法子,打算让太子因"为皇后侍疾寒夜奔波"的由头而身子再次虚弱。 甚至,绿意不知道的是,她的那位主子打算要的,还不只是这些。 夏嬷嬷闻言,意味深长道:"你呀,到底年轻。你只知道主子是要算计太子,却不知主子是在处处算计太子。先前让太子在皇后病榻前守上三天三夜是算计,在太子睡下没几个时辰时,就让你来唤太子重新起身,往椒房殿去侍疾是算计,那么,现下主子令我亲来,阻止太子去椒房殿,自然也是算计。" 绿意懵懂听完,思索良久,忽而喜道:"依着嬷嬷的意思,是那一位,终于要不好了?" 而在那一位终于要"不好"到甚至很可能一命呜呼的时候,太子却在东宫歇息,甚至拒绝了沈妃请其去椒房殿主持大局的事情要是在将来传了出去…… 绿意想到如此,心中就忍不住的畅快。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子好了,她们这些底下的奴才才好。她当然是希望她们的主子能真真正正的心想事成! 夏嬷嬷只是笑,不过她的腰板,比平日挺得更直了。 东宫。 阮公公并非糊涂人,可是,智者千虑,尚且会有一失。更何况他一心担忧着太子的身体,因此虽然心有疑虑,但是推开太子的寝宫门,将衣裳上的寒气烤走,进去内室看着床榻上睡得沉沉的脸色发白的少年时,阮公公就有些不舍得叫醒太子,将沈妃奴才的那些不妥处告诉太子。 然而,正在阮公公心中犹豫之时,却见床榻上,原本睡得沉沉的太子,忽而梦靥了。 阮公公心中一急,不敢轻易唤太子,只敢在一旁轻轻推了推太子。 孰料他只是轻轻推了一小下,床上的人就蓦地睁开了眼睛。 "阮……阮公公?"萧无尘声音里带了些沙哑和歉意,苦笑道,"朕竟不知,朕这一死,头一个见得,竟是朕曾经对不住的人。阮公公,当初你说的对,的确是朕被歹人蒙蔽视听,才累得公公毙命。只是,不知朕见过你之后,下一个要见的,是否是皇叔?须知,朕之一生,最对不住的人,正是皇叔……" 萧无尘只当自己是死后进了地府,在地府里头遇着了"熟人",不禁开始诉说自己的歉意。 却不知阮公公却仿佛被吓傻了一般,忙忙上前掩住了萧无尘的嘴,连连道:"殿下可是梦靥了?竟是说起胡话来了?甚么真的假的,有些字,可是只有那圣上才能说,殿下虽是一人之下,深得圣上宠爱,却也当谨言慎行才好啊!" 萧无尘一怔。 殿下?圣人?谨言慎行? 为何阮公公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偏偏这些字凑在一起,他反倒听不懂了? 萧无尘正在懵懂之时,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纤细,苍白,瘦弱。 这不是二十七岁的承宁帝的手,而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的手! 萧无尘想到当年偶遇的那个癞头和尚给他的批命,忍不住声音微微发抖。 "今岁,何年?" "承光三十年啊。"阮公公是伺候着萧无尘长大的,见萧无尘神色间颇有些不对劲,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殿下忘了,半个月前,圣上才刚刚过了六十大寿,今岁可不就是承光三十年么?只是皇后娘娘病重,圣上爱惜皇后,不肯大办,否则的话……" 阮公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萧无尘忽然掀了被子,直直往门外跑去! 承光三十年,腊月初九,大雪,承光帝继后沈氏,薨。 ☆、第2章 回光 承光三十年,腊月初九,大雪,承光帝继后沈氏,薨。 这是"前世"发生的事情。 即便从阮公公口中知道了今岁是何年,萧无尘依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可是,无论是不是在梦中,他都始终记得承光三十年的腊月初九的夜,是他的母后离世的日子。 当年母后病重昏迷,始终不能清醒,萧无尘守了母后三天后,身子吃不消,终于回到东宫歇息。 而当夜他睡下之后,他那位好姨母就派了人来寻他过去"主持大局"。彼时照顾他长大的阮公公不免心疼他劳累几日,语气中难免有些推脱,于是在姨母身边的嬷嬷又来告知不必太子过去的时候,阮公公太过心疼他,一时没能想清楚沈妃阴谋,竟真的没去叫醒他。 于是就是这一夜,萧无尘的母后死了。 且,第二日一早,萧无尘睡到日上三竿去椒房殿的时候,才知晓他的母后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了。 而他去的太迟。 他到的时候,不但他的皇姐皇妹皇弟皇侄到了,就连宫外的诰命夫人们也都已经跪在椒房殿里开始哭灵。 于是太子萧无尘"不孝"的名声就此传扬开来。即便是数年之后,萧无尘做了皇帝,依旧时不时的有人拿出这件事情来讽刺萧无尘不孝,不堪帝位。 萧无尘眼下青黑,不顾一切的就要往椒房殿跑去。 不过,他这样的焦急,却不是为着要向他那位好姨母报仇,也不是为了阻止那件让他背上"不孝"名声的事情的发生,而是要去见他的母后的最后一面。 他的母后。 然而,萧无尘能不顾一切的就光着脚、穿着亵.衣就往外头跑,阮公公却不能看着他的太子殿下这样糟践自己。 "殿下,您好歹要穿上衣裳再出去啊!外头可是下了大雪,这样的天儿,您这么往外头一站,回头保准要生病。您自个儿是生病生多了,也不觉得那药渣子苦,可是圣上和皇后娘娘见了,得多心疼您啊。您就算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圣上和皇后娘娘想想啊。" 阮公公追着萧无尘跑到了外间,好容易抓住了萧无尘的手臂,忙忙说了一大通。 萧无尘此刻已经推开了一角门,门外寒风烈烈,吹入屋子里,他登时打了个冷颤。 阮公公再顾不得许多,忙忙把门给关上了,然后拽着萧无尘往内室去更衣。 萧无尘被那寒风一吹,脑袋终于又清醒了几分——是了,如果这是梦,那么,病也就病了,左右反正不过是一场梦;可是,如果这并不是梦……那么单单以他的病弱的身子,怕是连跑出东宫去见母后都做不到,就又被人给抬回来了。 还不如换了衣裳,穿的暖暖和和的,再去椒房殿。 阮公公见萧无尘沉默着任由他抓着去更衣,心头松了一口气,就一面和小宫女一起伺候着萧无尘更衣,一面开始把沈妃身边的绿意和夏嬷嬷先后来过的事情说了一通,末了一顿,又道:"先前奴才心疼殿下前几日辛苦,总觉那夏嬷嬷既然说了那番话,脸上神色又如此,那么,皇后娘娘大约就是真的清醒了,并且嘱咐了周遭人莫要再叫醒您了。只是,现下想来,皇后娘娘身边总有亲近人,没道理是沈妃派了她的嬷嬷来告诉咱们这件事,而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来跑上后头这一趟……" 阮公公说罢,觑了萧无尘一眼,忙又道:"奴才不是说沈妃会假传皇后娘娘口谕,阻挠皇后娘娘的亲近人来传口谕,亦或是沈妃会对殿下不利,只是觉得此事甚是奇怪,殿下既起身了,那么此刻跑一趟椒房殿,倒也未为不可。" 阮公公说罢,就沉默的束手站在了一旁——萧无尘对沈妃的信任和依赖,他是全然看在眼中的。他这番话说下来,难免有些在挑拨太子和沈妃的意味。阮公公心想,接下来,或许太子就要斥责他了。 孰料萧无尘听了,却是一语未发,等到阮公公再次忐忑的望去时,就见萧无尘披上了白狐狸皮的斗篷,径直就往外头去,口中还吩咐。 "阮公公,拿着父皇留给孤的印鉴,你亲自带人去请父皇回宫。" 阮公公心下登时大喜,俯身跪道:"谨遵太子令!" 他早就察觉出沈妃的不对劲,奈何病重的皇后也好,之前的太子也好,都不肯轻易的将正在皇陵的圣上请回来。心下太子终于松了口,阮公公心中自是高兴。 让他高兴的事情还在后面,等到他跪完之后,送太子出东宫时,太子很快看到了跪在雪地里的那个小太监。 萧无尘脚步一顿。 阮公公上前一步,道:"方才,这小石子直接引着沈妃身边的夏嬷嬷就进来了,所以,奴才才让他在这里跪着的。奴才想着,做错了事情,总要罚的,即便小石子是国舅爷送来的……" 小石子忙忙跪地磕头:"殿下,殿下!奴才方才是一时糊涂,一心想着夏嬷嬷是沈妃娘娘是贴心人,沈妃娘娘又是殿下的亲姨母,必然不会害了殿下,这才情急之下,忘了通报这档子事情了。奴才不求殿下饶了奴才,只求殿下看在国舅爷的份上,等罚了奴才后,依旧留着奴才在您身边伺候才好呀。奴才可是打小就跟着国舅爷,被国舅爷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殿下的,奴才就是死了,也寸步不敢离开殿下.身边的!" 阮公公登时要恼,偏偏萧无尘在这,萧无尘又是素来偏着舅舅一家的,阮公公虽是萧无尘的亲近人,但终究只是个奴才,又如何能和萧无尘的舅家相提并论?当即只能垂头不语,等着萧无尘像从前那样,继续把这件事情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原来,你是舅舅精心调.教了,送过来给孤的啊。"萧无尘声音清清冷冷,丝毫听不出半分情绪,"可是,孤从未听舅舅提起过这件事情。你莫非是哄骗孤?" 小太监心下一沉。 萧无尘已然冷笑了一声,道:"你做错了事情,本就该受重罚,现下又污蔑孤的舅舅,其心可诛。阮公公,将这胡言乱语的奴才,立刻杖毙!" 小太监身形一抖,蓦地呆住。他甚至忘了利益尊卑,呆呆地看向萧无尘,仿佛要从这个温和多病的少年身上,看出一丝玩笑之意。 可是,他只看到了少年瘦弱的背影,正眨眼间消失在了苍茫的大雪之中。 阮公公和东宫里头,听到这个命令的宫人俱都呆住了,他们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个孱弱温和的太子殿下,仿佛是一觉之间,就变成了他们完全不认识的人。 有了真正的君王气势。 萧无尘却并不理这些人的想法。 他只是径自凭着一口气走出了东宫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大口的喘气,两腿微微发软。 他走不动了。 以他的身体和虚弱,寻常若是缓步而行,中途再歇上两三次,他也是能从东宫一路走到椒房殿的。 可是,偏偏他之前就劳累了三日三夜,方才又是疾步而行,现下却是没有了多余的力气。 萧无尘看看天色,想到他即将要过世的母后,惨白着脸,吩咐身后太监。 "阿壮,你背着孤继续走,阿丑,你立刻小跑回去,叫肩舆来抬孤。" 萧无尘的身边的亲信,除了阮公公这样的总管太监外,还有阿壮、阿丑、阿哑和阿药四个承光帝特特替他挑选和调.教的太监。 四人俱都比萧无尘大了四五岁,长相身体各有缺憾又各有优点,对萧无尘极其忠诚。 可是,就是这样的四个人,却一个都没有跟萧无尘走到最后。 萧无尘趴在阿壮的后背上,微微沉默。 当年因为他对沈氏和皇太弟的无条件的信任,失去的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前世的事情了。 阿丑本就有些腿脚功夫,很快就带着人追上了萧无尘,让萧无尘上了肩舆,匆匆赶去椒房殿。 抬肩舆的太监力气大,脚步快,不过两刻,就从东宫到了椒房殿的殿门口。 萧无尘必须要下肩舆了。 他下了肩舆,站在椒房殿的门口,忽然近乡情怯,不敢抬脚进去。 ——他记性自来好得不得了,前世的这一日,正是母后的忌日。那么,此刻呢? 此刻他的母后,还活着么? "……为甚现下我不能出椒房殿?主子是病了,不能主事,圣上是让沈妃来照看主子,可是,这椒房殿依旧是主子的地方,沈妃凭甚不让我出椒房殿?凭甚不让我去请太子过来?太子要再不过来,主子才是真真的等不到见太子最后一面了!" 悲戚怆然的声音传来,萧无尘身子蓦地一震,快步往椒房殿里奔去。 他没有来迟。 ☆、第3章 听话 虽是深夜,椒房殿中却依旧灯火通明。 正殿的床榻上,一名年近不惑的女人,正虚弱的咳嗽着。 她一面咳嗽,一面神色悲戚的拉着坐在榻上的二十六七岁的一身珠翠的女子的手,低声道:"还没有来么?太子他,还没有来么?" 那一身珠翠的女子用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掩面,泣道:"姐姐你再坚持一下,太子身子一向弱,这一歇下,再重新起床,还要一路从东宫走来,怕是要花上不少时间。再说了,姐姐都派了自个儿的亲近人去寻太子,还有甚不放心的?" 那床榻上的女子又咳嗽了几声,她仿佛是听到了身畔女子的解释,仿佛又没有听到。 她强撑着身子,半坐了起来,口中喃喃道:"是啊,无尘身子弱,行动的慢些,也是常有的。本宫再等等,再等等。本宫……一定能等到无尘的。" 说罢,又咳嗽了起来。 那年轻女子以帕掩口,从床榻上站了起来,让宫人伺候那虚弱的女子,自己则是懒得再装,看了那仿若老妇的女人一眼,礼也不行,就出了椒房殿正殿的内室,直接坐到了椒房殿外间的主位上。 "哎哟,我的主子哎,您就是心中急,现下也万万坐不得这个位子啊。"夏嬷嬷从外头回来,瞧见自己的主子沈妃一身华服、满身珠翠的就坐在了椒房殿的主位上,登时就急了,忙忙上前去抓住了沈妃的手臂,试图把她拉起来。 沈妃端着手中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不语。 夏嬷嬷显显急出了一身汗来,再次低声劝道:"主子啊,咱们可不差这一会儿,眼瞅着那一位就要没了性命,太子又对你视若亲母,八皇子年岁还小,圣上又素来对您有那么一丝的亏欠之意。等那一位当真走了,过了一年的国孝后,就是咱们国舅爷不提,朝廷里难道就没人提及让您做皇后的事情了么?这是早晚的事情,您又何必急于一时,落人口实呢?" 沈妃这才将茶水放下,安静了片刻,才起身轻声冷笑道:"难为本宫等了这样久,这个老不死的,终于要给本宫让出这个位置了!当年,若不是她一意要本宫进宫为她诞育皇子,本宫又如何会在这冰冷的后宫里,如此凄凉度日?你早该死了,早该死了!" 沈妃发泄似的说完这番话,心中终于畅快了几分。 夏嬷嬷和绿衣低头站在一旁,一句也不敢劝。 好在这椒房殿里,早就都换成了她们的人,主子说话虽狠,声音却轻,倒也不怕被甚么人听了去。 "太子那边,可是说清楚了?他这一宿,当真不会过来了?"沈妃心中的一口郁气纾解开来,这才坐到了次位,轻抚着自己光秃秃的指甲,问道,"还有她的人,可全都拦住了?" 夏嬷嬷心知自己的这位主子看着容貌明艳,仿佛是绣花枕头,实在心思缜密,万事都喜欢自己掌控在手中,闻言躬身细细将自己和阮公公的话还有阮公公的眼神变化都说给了沈妃听,等见着沈妃重新端茶了,夏嬷嬷才知晓自己这一关终是过了,心中松了口气,才又开口。 "至于这椒房殿上下的人……那些进不来正殿伺候的宫人便也罢了,是谁的人,现下倒也不重要。至于那些进得了正殿伺候的人,大多其家人要么就是咱们沈家人,要么就是沈家能解决的人,他们都是宫里的老人儿,都是知情识趣的,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朝外头报信的。" 夏嬷嬷低头说着。她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毕竟,皇后再如何是正宫主位,也依旧是一个将要死了的人。而她的主子,虽是妃位,却是最受太子和圣上信任的人,身后又有国舅一家撑腰,将来就是想要入主椒房殿也是迟早的事情。那些能混到正殿伺候的奴才,哪个又是傻的?无论如何,皇后和沈妃都姓沈,左右皇后又不是沈妃下手杀害的,沈妃只是悄悄隐瞒了一些事情,他们又何苦在这种时候冲甚么忠心,跑去为即将要死的皇后做事呢? 别说他们不想不敢,就是他们当真敢了,这椒房殿早就被沈妃看做了囊中之物,他们又如何逃得出这椒房殿? 沈妃听了,微微翘了翘唇角。 很显然,她听出了夏嬷嬷说那番话的真心。而她自己,也的确不觉得这种时候,皇后身边还有人敢与她作对。 直到她身边的另一个大宫女红情脸色难看的跑了进来。 "主子,不好了!皇后身边的那个小宫女浣儿想要跑出椒房殿去请太子,结果她撒泼的时候,正好太子来了椒房殿,将她的喊话俱都听在了耳中!" 沈妃登时砸了手中的茶盏,目光狠厉的看向夏嬷嬷。 夏嬷嬷立时跪了下来:"奴婢,奴婢明明是看着阮公公答应下来,不去叫太子的……" 她的话刚刚落下,沈妃面上几经变化,正要再恼,就有小宫女快步掀帘子进来:"娘娘,太子来了!" 沈妃立时站了起来,看了夏嬷嬷一眼。 夏嬷嬷蓦地也站了起来,等到萧无尘快步走进来后,就朝着萧无尘的脚下扑了过来,大声哭道:"殿下、殿下,幸好您赶来了,皇后娘娘现下怕是回光返照了,幸好您赶来了……" 沈妃站在一旁,亦哭道:"好孩子,快去瞧瞧你母后罢。我瞧着,你母后虽然糊涂了,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总归是清醒了,你总要与她告别。对了,你是跟谁来的?姨母派去请你来的人呢……" 沈妃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看到那个突然闯进来的少年,忽然一脚就踹向了夏嬷嬷的心窝—— 夏嬷嬷惨叫一声,整个儿人往后一仰,脑袋恰好砸在了沈妃方才砸碎的那只茶杯碎片上。 夏嬷嬷登时晕厥过去,脑袋后头,溢出一小滩血来。 沈妃脑袋一晕,险些也晕过去,显显被身后大胆一些的绿意给扶住了。 可是,等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方才直接踹了夏嬷嬷一脚的那个人不见了。 他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进了内室。 沈妃脸色越发惨白起来。 一步错,步步错。难道,她真的因为一时想要萧无尘名誉扫地,从此背上不孝名声,就失去了萧无尘的信任和亲近了么? 沈妃还在惶恐之中,萧无尘却根本不想看到这个人,快步就走进了内室,看到了气息奄奄的皇后。 萧无尘双膝一软,快走两步,立时跪在了皇后榻边。 "母后,母后,不孝儿,来看您了!" 萧无尘的泪水不住的流了下来。 这是他的母后,是他最该孝顺的人。 偏偏他在他的母后活着的时候,从未有一日孝顺过她。甚至,直到她死,都一直在担心他的身体。 "好孩子,好孩子。"皇后已经察觉自己没有多少力气了,她伸手抚摸了萧无尘好几下,发觉自己的生命即将消逝,终于道,"浣儿,去把本宫最喜爱的那只花瓶捧过来。阿丑、阿壮,你二人与她同去。" 皇后虽然素日软弱温和,寻常都难得发脾气,可这却不意味着她是真的傻。 先前她一味的相信她的亲妹妹,只觉沈妃是她的妹妹,是她从小看着疼着长大的妹妹,无论如何,也绝不会背叛她的。可是现下看来,她的儿子想要来看她,还要踹了一个宫人,方能闯进来看她。 皇后已然没有心思去想她的那位妹妹,还有沈家到底是何时背叛的她,又为了背叛她做出了多少事情了。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她唯一的儿子。 "无尘,母后的好孩子。"皇后看着跪在她身边的少年,轻声喃喃道,"无尘,母后要走了,你听不听母后的话?" 萧无尘已然泪流满面:"听的。母后说甚么,无尘都会半点不改变的照做。" 皇后这才笑了:"好孩子。母后的好孩子。"她轻轻咳了几声,道,"无尘,莫要怕。母后只是提前去另一个地方等着无尘了。那个地方,没有病痛,没有死亡,是母后早就想去的地方。只是,母后虽去了,却还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在那里安排好一切,等到你的父皇,然后再等到你。" 萧无尘怔怔的看向他已经十几年未曾见过的母后。 "母后希望,等到无尘百岁时,再在那个地方,看到健健康康的无尘。无尘,可好?还有,身为太子和帝王,不要轻信任何人。" 萧无尘闻言,怔了半晌,被身后的阿哑一推,才终于声音沙哑地道:"好,好。母后,儿子会努力好好活着,活到百岁,再去见母后的。" 皇后这才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然后她的手伸向抱着花瓶的浣儿,从花瓶里掏出一卷纸来,递给了萧无尘。 "无尘,乖。你乖,身体就不疼了。" 皇后说完了她在萧无尘小时候经常说的那句话,抓着萧无尘的手,终于没了气息。 ☆、第4章 孝道 皇后沈氏薨了。 就像萧无尘记忆里的前世一样,在同样一天,薨了。 萧无尘怔怔的跪在床榻前,双目通红。 皇后身边的宫女浣儿忽然惨叫一声"皇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内室和外间本就没有关门,只用一道帘子相隔而已。 浣儿这么一叫,外头的人俱都猜到了里头的情形,宫人们俱都停下手中和脚下的动作,登时垂头跪了下来。但却无人敢在确定里头是不是真的死了人的时候,当真哭出来。 沈妃早就没了心思去看地上的夏嬷嬷了。 她听得里头的动静,登时站了起来,头上的步摇首饰半分未响,快步朝着内室走去。 然后她就瞧见了已然闭了眼睛的皇后。 "姐姐!" 沈妃朝着房间里的床榻,就直接扑了过去。 可是床榻旁原本就跪着萧无尘和浣儿。 她不能去挤走萧无尘,只能一下子撞倒了浣儿,还不小心把萧无尘手中的那卷纸给撞得散开了。 沈妃一怔,杏眸里的泪珠不住的流着,还不忘开口道:"尘儿,这是姐姐留下的懿旨吗?写的是甚么?" 她的话还没有问完,就见萧无尘已经自己打开了懿旨——也就是皇后一直藏在花瓶里的那卷纸。 "吾儿无尘,自幼孝顺恭谨,天资聪慧,然,慧者天妒,吾儿虽心有七窍,却身子病弱,不比旁人。吾身为其母,深恨令其胎里病弱,至今羸弱。吾深悔之,憾之,恨不能以身相替……吾今深感寿元将尽,吾之一生,从未苛求吾儿半分,然而临死之际,吾留此书,令吾儿无尘,于吾之丧礼,白日不得跪,夜不得守,守孝食素不得过百日。若吾儿不肯尊吾命,吾将于地下,永不得安寝……" 萧无尘也好,沈妃也好,俱都不曾想到,皇后留下的,竟然是这样一份懿旨。 萧无尘想到前世,他因固执的要为皇后守孝,头七片刻不曾离开,守孝更是食素足足二十七个月,结果母后的孝期刚过,父皇便又去世。 如此一来,萧无尘食素五六年,又因两场丧事把原本就不甚好的身体折腾的更加雪上加霜。 孝道本是应有之意,萧无尘从前从未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之处。然而现下细细想来,规矩的确是重要的,然而三年守孝,亦是苛刻。 只是他未曾想到的是,他的母后,竟是留下了这样一份懿旨。 萧无尘将懿旨重新卷起,俯身三叩首,末了道:"儿,谨遵母后旨意,定会珍重自身,长命百岁!" 说罢,竟是不再跪着,而是站起身来。 沈妃脸色登时一变。 她从来不曾愚蠢,也不敢愚蠢。她之前就一直防着她这位皇后姐姐给她来这一招,让太子不必守孝,少了一个损伤太子身体的机会。然而,她千防万防,在皇后身边安插下了这么多的人手,竟然都不曾发现皇后何时藏了这份东西。 "尘儿,这虽是姐姐所留,然,世人重孝道,若你当真守了这旨意,而不像常人那般对姐姐守孝的话,怕是会遭到世人非议,对你的太子之位,或有不利。" 沈妃只是稍稍惊讶了一番,竟是很快反应过来——皇后的旨意虽然是对萧无尘的身体有好处,可是,这样的旨意终究是与寻常孝道相悖,若是操作得当,无论萧无尘是遵守,还是不遵守,都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用来攻击他的太子之位。 因此沈妃才迅速反应过来,说了这番话——她既想要萧无尘被攻击,又想要萧无尘身子越发病弱。当然,若是在圣上未曾归来,萧无尘因思念生母无心防备外人时,能够对萧无尘做些别的事情,当然就更好了。 可惜,现在的萧无尘,却已然不是那个信任并依赖着他的那个少年人了。 "沈妃娘娘过虑了。"萧无尘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身子微微晃了一下,面色苍白如纸,道,"事到如今,无论孤如何选择,是和常人那样遵守孝道也好,是遵守母后最后的旨意也罢,那些不理解母后苦心的人,定会以此来在朝堂上攻击孤。孤既躲不开,倒不如领了母后的一片苦心,好好将身子调养得当的好。" 沈妃闻言心中一凛,立时哭道:"尘儿这是怎的了?可是姨母哪里做的让你误会了?你怎的突然就和姨母生疏了?尘儿你知道的,姨母和坛儿能依靠的只有你,我们是最不会待你不好的人,你若是与姨母和坛儿生疏了,姨母和坛儿,心中该有多难受?你母后最是心疼坛儿,在乎沈家,她若是知道了你这样疏远咱们,岂非在地底下也不能安稳?" 沈妃说哭就哭,并不是梨花带雨的那种哭,而是痛哭流涕,仿佛是伤心至极的模样。 萧无尘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到沈妃哭的身子摇摇欲坠了,他才上前一步,扶着沈妃,低声道:"姨母莫哭了,方才,是我多想了。想来那乱传姨母话的夏嬷嬷才是罪魁祸首,姨母从来都待我好,又如何会千方百计陷我于不义呢?只是姨母怕是要好好审一审夏嬷嬷,看看夏嬷嬷究竟是谁的人,为何会这样挑拨你我才是。" 沈妃还能如何说? 她虽不愿失去夏嬷嬷这个忠心的奴才,可是,现下萧无尘显然生了疑心,她不想失去,也只能失去了。甚至因此,她连劝说萧无尘留下和寻常人一样守孝的事情都不能开口了。 "对了。"萧无尘又看了一会自己的母后,忽而漫不经心地道,"坛儿年纪还小,姨母让人叫他过来的时候,莫要忘了给他多穿些衣裳。还有,荤菜他不能碰了,小孩子还是能吃些鸡蛋的,这些就莫要给他禁了。" 沈妃听了,心中一动,面上只道应该。她心知萧无尘是当真不打算按照寻常规矩替皇后守孝了,便催促萧无尘离开。毕竟,皇后的旨意上,有"夜不能守"这一条,显见皇后也知天气寒凉,夜里更是如此,萧无尘的身体并不适合夜里受寒。 萧无尘亦知晓母后的用意和苦心。 他再次三叩首,当真带着人离开了。 还是坐着肩舆,抱着热乎乎的手炉离开的。 沈妃神色复杂的看着萧无尘的背影。 萧无尘出生的时候,因皇后难产加早产,生产后不但萧无尘的身子不好,皇后的身子也不好。皇后因此不能看顾萧无尘。而沈妃彼时已然知晓了圣上和皇后的情深,为求在后宫立足,衣不解带的日夜照顾着还是婴儿的萧无尘,但凡要入萧无尘口中的东西,她都要先尝过。 如此历经十年,她像是奴才一样照顾了萧无尘十年,才得了一个嫔位,以及圣上和皇后、萧无尘的信任。当然,她也用了十年的时间,让身子虚弱的萧无尘,心气儿越来越高,无论身子如何虚弱,都不肯在功课或是其他方面落后他人。 就算是宫中日常行走,萧无尘见那些皇孙尚且是步行,他也绝不肯坐肩舆。更何况今日是皇后薨了…… 沈妃神色复杂的看了萧无尘的背影一会,吩咐身边的绿意和红情:"把夏嬷嬷拖到咱们宫里,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罢。还有,去打发人鸣钟,再把八皇子带来,记着,不许穿的太厚,但也绝不可冻着八皇子,好好地哄着他喝上一碗浓浓的姜汤,再让他一路跑着哭着来椒房殿。" 绿意和红情方才是和沈妃一起进的内室,她们听到了太子的话,知晓夏嬷嬷的性命定是保不住了。虽是物伤其类,但她们更惊讶的是沈妃对八皇子的狠心。 "娘娘,八皇子才只有三岁,这番苦,他如何能受得住?" 沈妃目光微闪,心疼之余,却仍旧道:"三岁又如何?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运气不好,托生在一个妾室的肚子里。他想要将来过得好,现下,就必须要吃得下这番苦,将来才有出头之日!" 绿意和红情刹那间垂下头去,俱都不敢再劝。 萧无尘坐着肩舆,很快回了东宫。 阿药和阿壮早就比他先行一步,熬好了浓浓的红枣姜汤,烧好了热水,等着萧无尘喝了姜汤,沐浴两刻之后,抱着那纸懿旨,沉沉睡去。 母后,前世儿子不孝,只当要做这天下真正的主人,方才是他第一等要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儿子明白了,他第一等要做的事情,是守好这萧家的江山,然后,长命百岁。 ☆、第5章 皇叔 丧钟响起,洛阳城的人们很快就知道了皇后仙逝的消息。 皇后沈氏自从生育太子之后,太子隔三差五的生病,皇后也是隔三差五的生病。每每太医都是跪了一屋子,战战兢兢的对圣上说可以准备后事的时候,皇后和太子却总能逢凶化吉,再一次的熬过来。 所以尽管这一次皇后病的格外厉害,众人也只是唏嘘一番,然后便该做甚么,便做甚么。他们以为,皇后这一次也会像从前那样,虽然艰难,但依旧活下来。 可是,这一次皇后却当真死了。 洛阳城的百姓听着丧钟,懵懂了好一会,才都各唏嘘了一番,尔后换衣裳的换衣裳,关门的关门,各自接着过各自的日子去了。 对他们来说,皇后死了也就死了,只要这皇家不再闹腾出前些年的五王夺嫡、废太子逼宫的流血大事来,他们的日子,最多是清淡些时候,该怎么过,照旧怎么过。 然而,对于那些皇亲国戚来说,却是要变天了。 承光帝如今继位已是三十年整,刚刚过完六十大寿。 承光帝半生戎马,一生育有八子八女,其中一子一女早夭,四子四女因五王夺嫡事件,或是死在彼此的争斗之中,或是死在承光帝最后的清算之中,废太子萧无坤则是因逼宫承光帝而被至今幽禁。 而承光帝幽禁废太子时,是承光帝四十三岁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彼时承光帝统共只有六个儿子,一个夭折,四个死在夺嫡之中,废太子因逼宫被幽禁,其中还有不少公主参与其中,承光帝还失去了四个女儿。 彼时,承光帝的后宫已经有五六年没有皇子或皇女出生了。 如此种种之下,承光帝心力交瘁,甚至想到要立皇太孙抑或是皇太侄,偏偏在承光帝当真要考虑立皇太孙或是皇太侄的时候,常年不曾有孕的继后沈氏却有了身孕,并诞下了身子病弱的太子萧无尘。 承光帝老来得子,得的还是嫡子,心中欢喜之下,再不肯像对之前的那些儿子一样严苛,简直是视若珍宝,三岁就大张旗鼓立其为太子,并将诸多烦扰之事,统统替这个儿子挡在外头,务必不使其心思烦忧过多,心神受损。 继后沈氏寻常虽闷不吭声,可是手段却也厉害,愣是和圣上二人将太子保护的几乎密不透风。让那些被太子挡了路的人,只能期冀太子自己病死或无能而死,竟是根本无法对太子做半分手脚。 直到现在,继后沈氏死了。 而圣上还不曾回来。 参与了五王夺嫡,而唯一活下来的四公主在公主府中接到公主传讯,立时畅快的大笑起来。 "快,快!拿纸笔来,本宫要亲自写信给元王,让他速速从封地赶来洛阳!还有,驸马,快去寻几个言官来,悄悄的,要快!" 公主府中尚且如此,其余嫌弃太子挡了路的人,更是在得知皇后死了并留下那一纸懿旨,并且太子还遵守了懿旨,当真不曾守在皇后身边后,登时大笑出生,立刻想法子通知还在封地的诸王。 魏阳侯沈家。 老侯夫人年纪大了,觉轻,闻得丧钟响,竟是比身边的奴婢还要早一步的清醒过来。 "是几声?是谁没了?" 那奴婢也不曾数清楚,忙忙出门去问,等回来时,才满面泪水的哭道:"老夫人,是皇后仙逝了!咱们大小姐,没了!" 老侯夫人闻言,登时怔住,随即痛哭:"娘的大囡囡!娘的大囡囡!你竟是这般狠心,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老侯夫人心痛欲裂,如今的国舅爷魏阳侯起身后,收到自幼疼爱的幼妹沈妃的来信,却是犹豫良久,不曾开口说话。 魏阳侯夫人心中疑惑,将信拿起看了半晌,奇道:"侯爷这是怎么了?妹妹不是说了,让咱们帮一帮她么?太子糊涂,守孝之礼,自天下君子知礼识礼之日起便有之,他却仅仅凭着长姐病重糊涂时的懿旨就自顾自的罔顾礼法,岂是君子所为?岂是太子当为之事?妹妹让侯爷召集言官弹劾太子,教太子这些君子之礼,却也是应有之意。" 魏阳侯不语,良久才道:"那么,若是太子今夜,一直守在长姐身边,守君子当守之孝而违背长姐懿旨中最后的要求,那么妹妹是否还会传讯,让本侯寻言官,弹劾太子不孝?" 魏阳侯夫人怔了片刻,柔声道:"侯爷忘了,太子身子孱弱,始终不是长寿之相了么?更何况,八皇子虽只有三岁,却聪颖伶俐,与咱们的小女儿亦是青梅竹马,将来……"她清咳了一声,再次劝道,"侯爷当初既做了抉择,那么,这条路,咱们就只能这样继续的走下去了。" 魏阳侯继续沉默,直到管家来报,夫人代替他请的几位言官都到了,他才幽幽起身。 是了,他既早早就做了抉择,那么,即便是明知对不起从前那样疼爱他的长姐,明知对不起那个身子不好却显然更加聪明懂事的太子,却也早早就没有了退路。 至少,无论是哪一个外甥上位,他都是切切实实的国舅,不是么? 魏阳侯理了理衣裳,抬头挺.胸的踱步而出。 魏阳侯夫人长长的松了口气,快速安排了侯府中的事情,就去老侯夫人的住处,请老侯夫人与她一同进宫。皇后死了,宫中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当然,想到那位太子殿下做下的糊涂事,再想到太子对沈妃的依赖和信任,魏阳侯夫人虽觉那场仗不好打,但也不觉得以沈妃的本事,那场仗会打输。 ——当然,就算打输了又如何?如今的太子可是圣上最看重的儿子,废太子被幽禁多年,八皇子只有三岁年纪,除了太子,圣上几乎没有儿子可以继承皇位,即便是打输了,亦或者是把太子的脸打得太狠,终究还是会有圣上回来,帮扶太子坐稳那个位置的。 他们要做的,只是将不孝的名头,彻底加在太子身上。等到十年之后,八皇子长成,这个不孝的名头,自有用处。 魏阳侯府中忙忙碌碌,很快一家子就都进了宫。 而在天亮时候,合宫的妃嫔皇子皇女皇孙,俱都跪在了椒房殿外。八皇子年纪最小,却是哭的最凄惨的那一个。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小小的八皇子的"孝道"。 而眼看辰时到了,洛阳城的众诰命夫人们也都进了宫,跪在椒房殿中痛哭。 直到这个时候,太子还未曾出现。 圣上不在,太子监国。朝廷诸事都要臣子报到东宫去。只是圣上素来心疼太子,走之前就下了死令,说是辰正时分,才许诸臣去东宫议事,若是去的太早,打扰了太子休息,圣上可是不会饶了他们的。 也正因此,虽然宫里早早就传出了太子"不孝"的事情,可是众位大臣,直到辰正时候,才忙忙赶到东宫的议事阁,急着要见太子。 而东宫里,萧无尘此时才刚刚简单的沐浴完,正被阿药和阿哑引着去席上跪坐着用膳。 萧无尘微微蹙眉,脚步停了下来。 阿哑不会说话,忙看向阿药。 阿药道:"殿下怎么了?可是这饭食不喜?若是不喜,奴才立刻给您重做了来,奴才手脚快,一会就能做完,不需等太久的。" 萧无尘缓缓摇头,淡淡道:"不是饭食不好。是……"他稍稍一顿,才道,"去库房,把那些外头人进上来的胡人的桌椅拿来,以后东宫里就不再跪坐了。" 阿药一怔,随即大喜:"殿下.身子不好,长久跪坐本就不是养生之道,现下殿下想通了,自是最好不过。殿下的早膳先凑合一顿,奴才这就去库房寻摸,立刻就让人搬了那些胡人的桌椅去议事阁。" 然后等太子去了议事阁,再把其他各处的东西也全都换了。 萧无尘微微颔首,神色有些恍惚。 前世的他,向来规规矩矩,虽心中并不赞同祖上留下来的那些规矩礼法,可偏偏那些规矩礼法是他能坐稳皇位的根本,因此心中虽想,却也是花了很长时间,在皇叔的劝道下,才终于学了那胡人,在寻常时候,不再跪坐,劳累自己。 皇叔…… 萧无尘站在房间里,心中想到那个他最对不起的人,心中忽然一阵发紧。 说来,待会去了议事阁,他就能见到皇叔了,可是,他该怎么补偿这个他从前对不起的皇叔呢? 萧无尘心中思虑片刻,被阿哑拉着袖子去用了早膳。 心中苦笑,是了,他想的有些太多了。待会去了议事阁,他自有一番硬仗要打,又如何顾得上皇叔呢? 不过,他的皇叔,应该还会一如既往的帮着他的吧? 要知道,只有皇叔愿意帮他,他将来才能真真正正的做一个"昏君"啊。 ☆、第6章 舅甥 萧无尘自幼身体便不好,又身为皇后嫡子,哪怕有承光帝和皇后宠着、护着,他的性子也格外的敏.和好强。 初时承光帝活着的时候,萧无尘只是太子,彼时他的身体也没有中毒之后那般虚弱,做一个人人夸赞的能干的太子,虽然对他的身体来说稍显辛苦,他还是能勉励支持的。 只是前世自从母后仙逝,他意外中毒,后父皇又驾崩,萧无尘在身子越发不济的时候登基,这才使得大权大部分旁落,并且被他那位皇叔给揽去大半。 萧无尘彼时身体非常的虚弱,甚至每日的早朝,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所以,虽然皇叔揽权,但眼看皇叔每每代他处理政事时,都是在他床边陪着,还会在他清醒的时候时不时的询问他的决定,再思及父皇临走前神色复杂的说的那些让他可以相信皇叔的话,萧无尘在一开始登基并且被架空的三四年里,虽然有些不甘心,然而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竟也由着皇叔揽权,代他做恶人,将盐铁收为官营,实施推恩令,一步一步,将诸王封地渐渐减小甚至收回等等…… 萧无尘用膳完毕,穿着一身白衣,披着白色狐裘,缓缓朝议事阁走去的时候,很难不想到当初他和他的皇叔那样平和的时候。 只是那些平和,在他的姨母沈氏和皇太弟的咄咄相逼下,萧无尘终究不能忍受自己身为皇帝而被皇叔架空的事情,最终一步一步的与皇叔决裂。 萧无尘想到此处,就听得身边的阿壮低声提醒他:"殿下,该叫起了。" 他微微一怔,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到了议事阁里头,诸臣都已伏跪在地。 "唔。"萧无尘前世端的是做了位贤明的君王,可是,再贤明又如何呢?在他赐了皇叔鸩酒之后,被沈氏和皇弟为难之时,却也不见那些素日里对他恭敬谦和的臣子来救他。 既是贤明无用,既是勤勉无功,那么,他便是当真昏聩自在了,那又何妨? 萧无尘如此想着,便坐在了铺了厚厚垫子的红木椅子上,端了阿药捧上来的红枣桂圆茶,方才慢吞吞的开口:"诸位,且都起罢。阿药,给皇叔上茶。" 众人这才起了身,可是茫然四顾,却又不知该如何"坐"。 要知道他们从前都是跪坐,圣上或太子来了,他们只管跪下,待叫了起,他们就直接跪坐在双腿上便可,可是现在……四下望去,那原本君子该跪坐的器具,竟统统被换成了那等胡人才会用的椅子? 何等无礼不堪? 不少年长的大臣,竟是被气得胡子都飞了起来。 唯有一十八.九岁的老成少年,对着萧无尘微微点头,尔后自然的坐在了身后的椅子山,并接了太子身边的内侍奉上的茶水。 轻轻一抿。 竟是他最喜欢的君山银针。 他微微一怔,随即看向那个与往常有诸多不同,歪坐在正坐,一手拄着下巴,正歪头定定的看着他的少年。 少年一身白衣,头发简单束起,只插了一只玉簪固定长发,面如冠玉,虽是男儿,容貌却格外惑人,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目,更是直接与他对上! 萧君烨从前就对这个常常生病的"侄子"有些不可言说的心思,此刻与其四目相对,竟是直接呆住,良久不曾移开自己的目光。 直到萧无尘的桃花目中露出困惑之色,萧君烨方才回过神来,少年老成的俊颜上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他却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喉结竟是不受他控制的滚动了一下。 而萧无尘不意印象里那个杀伐决断无所不能的皇叔,竟还有回避他的目光的时候,心中好奇之下,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却也不好再去看这个才只有十八.九叔,而是看向议事阁中正义愤填膺的众人。 "太子荒唐,君子岂可学胡人,弄这些取巧之物,胡坐于椅上?如此岂无法度?" "跽坐本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礼节,太子岂能说废就废?我等自幼学孔孟之道,行君子之风,此等胡人传来的东西,我等便是一直站着,也绝对不肯碰一星半点!" "对,正该如此!" "合该如此!" …… 不少人都忘了自己来此是要讨伐太子不孝的事情,竟是一时之间,都只顾着讨伐太子不顾君子之道,无视法度,竟是用了那等蛮夷才用的无礼的坐具! 一时之间,竟是大部分人都对萧无尘特特拿出来的桌子进行了好一番的斥责。 魏阳侯在一旁紧皱着眉头听了,心中微微懊恼。可是,懊恼之余,他心中又觉,或许他当初所做的决定并无过错——太子这样胡作非为,随意就改了君子千年来的坐具,岂非是比那等昏君还要让人生厌? 若是沈家无八皇子在,那么他们就一路跟着这昏君的苗子走到底,倒也不无不可,可是现在,沈家既有八皇子在,长姐又已经亡故,妹妹又是自己自小疼到大的妹妹……魏阳侯心中很是一番衡量之后,末了只觉,幸而还有妹妹和八皇子在。心中对太子和长姐的愧疚,竟是一下子消减了不少。 魏阳侯如此想罢,目光就转向他之前暗自联系的几个言官,显见是想要这几个言官开口,对太子的"不孝"行径,进行指责了。 偏偏魏阳侯是太子的亲舅舅,如此就是太子明面上的人,又如何能摆明车马,与太子为敌呢?因此就算是悄悄与人目光传讯,竟也不能太过大胆。 而不能太过大胆的结局就是,那几人都只当魏阳侯说的是斥责太子"胡坐"一事,竟仿佛是完全忘了太子还有更大的"罪状"等着他们去"斥责"。 魏阳侯无法,只能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掩面不去看向众人。 萧无尘却是很快看向了这个舅舅。 他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魏阳侯是母后嫡亲的弟弟,是他嫡亲的舅舅,可是,真正毫不留情害了自己的人,也是他。 萧无尘当年给了皇叔"鸩酒"之后,虽然身子不好,只能勉力处理国事,但朝着大权却是一直掌控在自己手中。若非他一时不察,又从来信任一直"崇拜"自己的皇太弟和曾经抚养他的姨母,还有这个最会做戏的舅舅,他又如何会当真落到最后那般境地? 可惜舅舅终归是舅舅。 萧无尘缓缓道:"舅舅,你是孤的嫡亲的舅舅。旁人不懂孤的心意便也就罢了,舅舅竟也不懂么?这椅子,舅舅竟是当真不肯坐?" 萧无尘一开口,众人同时噤声,齐齐看向魏阳侯。 虽然萧君烨早就在魏阳侯之前就坐了下去,但是众人皆知那昭王是七岁才进了洛阳城,早年长在边境,为人桀骜,很是不好招惹,便都有意无意忽略了他,而是直接看向魏阳侯,仿佛是想看魏阳侯是不是要罔顾君子之道和祖宗规矩,当真要听太子的"胡言乱语"。 魏阳侯一下子就僵住了。 从前萧无尘信任他也依赖他,从不肯让他为难,魏阳侯便从未面临如此窘境,可是现在,萧无尘却是开始把他当仇人了…… "原来,舅舅竟也是不懂孤的么?"萧无尘再次幽幽开口。 他本就年少,一身白衣,容貌俊美,如此开口说话,旁人自是会有些心软。 可是魏阳侯听了,却是在寒冬腊月里,愣是急出一头冷汗来。 "这、这……" 魏阳侯还在踌躇自己该如何抉择时,就听周遭人讽刺道:"国舅爷既是长辈,又是君子,此刻正当拒绝这些胡人传来的东西,一心劝诱太子回归正途,才是正道,如此,岂可犹豫再三,岂非既罔顾了君子之道,又妄为太子长辈?" "正是如此。"旁人又接话,故意挑拨道,"还是说,国舅爷竟是心中不满太子,却又不敢明着说出来?" 萧无尘亦看向魏阳侯,虽不语,可是眸子里的含义却是清清楚楚。 他再逼他! 魏阳侯心中登时一凛,随即就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侯爷竟也不顾君子之风了么?须知沈家还是诗礼传家……" 魏阳侯却是直接打断了那人,道:"本侯只知,这君子之道,除了跽坐之外,最重要的一条,则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子既为储君,本侯既是臣子,太子又并未废除跽坐之礼,违背君子之道,那么,无论君要臣如何,臣,绝无二话!" 魏阳侯再说最后几句话时,则是直接起身,跪在了萧无尘身前,高声喊出了那些忠心之话。 众人缄默。 萧无尘微微眯眼,含笑起身,扶起了魏阳侯,尔后再次看向众人,道:"诸位,坐。" 众人面面相觑,即便有心中不忿者,此刻竟也无法反驳——魏阳侯那句话说的太对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子既是储君,他们既是臣,而储君并未要求他们不守礼,更未要求他们废除跽坐之礼,储君只是要求他们坐一坐那些椅子,他们又该如何闹腾? 纷纷坐了下来。 然后,等众人心绪不宁的坐下之后,忽而想到这位太子还有一事当斥责的事情,正有大胆的言官要开口时,就见有太监前来,禀报太子。 "殿下,圣上回宫了,正往椒房殿去。圣上口谕,请殿下亦往椒房殿去。" 那几个要开口的言官,硬生生又把到嘴边的话,复又咽了回去。 ☆、第7章 高热 承光帝回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之下,俱都不敢再对太子进行言语上的围攻——世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太子是储君,还是一个除了身体不好之外,其余诸事都分外出色的储君。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单独对太子"死谏",虽则不一定成功,但太子也绝对不会太过苛责他们。 甚至,他们即便是要对承光帝死谏,即便是以头触柱真的死了,承光帝也不一定会苛责他们的家人。 然而,承光帝如今已经年有六十,虽仍旧是明君圣主,可惜,已经失去过五个儿子的承光帝对太子的维护和溺爱,显然已经到了一个常人不能理解的程度。 若是有臣子对他谏言,无论态度如何,只要所说之事有理有据,承光帝自不会太过为难,可是现在,他们若是张口就为难了太子…… 东宫的议事阁里,不少言官当即瑟缩了起来,誓不肯做这个出头鸟,在承光帝已经回来的时候,再指责太子"不孝"——虽然,在他们看来,太子身为先后唯一嫡子,竟在先后死去的那一夜不为先后守着,甚至妄图因为先后的懿旨而将守孝之事蒙混过关,如此大为不孝。可是,圣上归来,谁又敢真的再多说些甚么? 言官俱都不语,其余有心的臣子回忆一番方才太子与往日不同的行事作风,明明是太子不占理的事情,却也能轻而易举的化解开来,让众人连斥责太子效仿胡人,胡坐而不正坐的话都开不了口,仿佛是他们错了一般……如此种种之下,这些臣子亦不肯再轻易开口。 魏阳侯咬牙看着这一切,心中虽怒,却也无可奈何。——无论如何,他是太子的亲舅,是先后的嫡亲弟弟,至少在明面上,他的口中是绝对不能说出任何对太子不利的事情的。 魏阳侯心中这般想着,只得起身道:"既是圣上宣召,殿下还要速速赶去椒房殿才好。" 萧无尘正在怔楞之中,闻得此言,立即起身,就要直直往东宫的议事阁外冲出去。 不意他还没跑出几步,瘦削的肩膀就被身后人按住了。 萧无尘微怒,正要瞪向身后人,就听身后人道:"外头冷,太子当保重身子才是。" 然后就为萧无尘披上了那件白狐狸斗篷,末了还塞给萧无尘一个热乎乎的手炉。 "太子身子不适,若是走路去,只怕要花不少时间,该坐肩舆过去才好。"萧君烨为比他矮了一个多脑袋的小少年系好了斗篷,塞好了手炉,后退一步,温声嘱咐道,"圣上和先后皆心疼太子的身体,太子不为自己,也该为圣上和先后心疼自己才好。" 萧无尘怔怔的任由萧君烨如此动作,低头想了片刻,"嗯"了一声。 他忽然记起来了,在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跪在母后棺木前,皇叔也为他披过斗篷,送过手炉,可是,那个时候的他,既固执又愧疚,根本不肯去领皇叔的情,而是当着不少人的面,一把丢掉了斗篷,砸烂了手炉。 可是,即便如此,他的皇叔还是依旧对他那么好。 萧无尘心中对萧君烨的愧疚忽而涌了上来,使劲眨了眨眼,这才红着眼眶,仰头看了萧君烨一眼,低声道:"皇叔,也要保重身体。" 尔后他出其不意的伸出手,妄图捏一捏萧君烨的手,可惜等他伸出手去,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萧君烨的手小了足有一半,尴尬之下,只得捏了捏萧君烨的小指,尔后就抱着手炉,匆忙离开。 萧君烨:"……"是他误会了么?他的无尘,仿佛是……开窍了? 萧君烨在萧无尘匆忙跑出之后,呆愣了一瞬,随即也奔了出去,眼看着萧无尘上了肩舆,头也不回的走了,直到背影也瞧不见了,他这才用右手捏住被萧无尘捏过的左手小指。 苍茫的雪地里,他只闻得自己心口处的砰砰直跳,只看到那远去的少年的背影。 眼中耳中心中,再无其他。 再说萧无尘坐着肩舆,很快到了椒房殿。 椒房殿外,正是承光帝最亲近的太监首领余公公守着,他一瞧见萧无尘是坐着肩舆来的,心中安慰之下,随即眼眶就红了。 "殿下快进去,圣上方才嘱咐老奴了,说您来了,就让您直接进去,不必通报。" 萧无尘轻扶了余公公一下,结果他身子不好,身上亦没有力气,竟是扶不起余公公。 萧无尘心下苦笑,只得道:"孤这就进去,余公公,您是伺候父皇的老人儿了,又何必次次如此拘礼?" 余公公只不答,待磕完了头,才扶着萧无尘往里头去,一面走一面低声道:"……殿下莫忧,皇后留下懿旨的事情,圣上也是知晓一二的。毕竟,这种事情,皇后之前也是透了些意思给圣上,见得圣上没有不许,这才当真留下了这道懿旨。圣上既没有不应,显见就是真的心疼殿下,亦不想让殿下因为寻常守孝之礼,就坏了身子的。所以……" 余公公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萧无尘已然知晓了前世他不曾知晓的事情——他的父皇和母后,原来竟是将他看得这样重。 萧无尘心中震动不已。 然而,想到前世他的死,萧无尘竟是突然不敢再继续往前走。 父皇也好,母后也好,都是那样的期盼他能好好活着,好好的将这萧家的江山继续传承下去。可是,他呢? 纵然他前世并非昏君,纵然他前世当真将那些分封的权力渐渐收回,纵然前世他带着大兴百姓,最终迫使匈奴分裂,不能再与大兴相抗衡……可是,他终究是在仅仅二十七岁那年就去世了。 萧无尘根本不用猜想,就知晓那并非是他的父皇和母后最期望的。 "殿下还是快些进去罢。"余公公却是不知萧无尘心中的愧疚,在一旁扶着萧无尘就往椒房殿的正殿里头去。 萧无尘虽被愧疚占满了心头,理智却知晓现下不是愧疚的时候,当下随着余公公往前走去。 只是二人还未走到椒房殿里头,就已经听到了里头的大动静。 "太医,快传太医!" 萧无尘一怔,急急就往椒房殿里头去,结果快步走进去后,才发现并不是承光帝身体不适,而是三岁的八皇子突然面红耳赤,仿佛是发了高热。 沈妃正将八皇子抱在怀里,心头忍不住的惊惧。 而萧无尘见并非是承光帝出事,心头松了口气之余,竟忍不住身子开始微微摇晃。 "殿下!殿下!"余公公和阮公公齐齐惊叫。好在萧无尘只是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就又站住了。 可是,这样的动静,也足够原本和沈妃一起围在八皇子身畔的承光帝发现这边的动静了。 承光帝虽年有六十,却老当益壮,仿佛他该生得病,都由着萧无尘生了去一般,经年累月的竟是身子健壮的不得了。 原本他听得才三岁的八皇子自夜间皇后出事,就忙忙踩着小短腿儿,自己奔了过来,还一直跪到现在,滴水未进,就开始皱眉,后见得八皇子高热,心中亦是焦急。毕竟,八皇子是他的幼子,如今活到三岁大,也算是能养成了,没得到了现在突然没了,那才是让人糟心的事情。 不过,承光帝对八皇子的担忧,在听到阮公公和余公公的惊呼后,立刻就转变为对萧无尘的担忧了。 承光帝立即从八皇子身边站了起来,大步朝着萧无尘身边走去。 萧无尘只觉自己头晕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见到承光帝朝他走来,眼眶微湿,当即就要下跪—— 承光帝却是忙忙扶住了他,责备道:"你身子不好,这地上寒凉,如何能跪?"承光帝说着,侧首看一眼殿中的棺木,双目的神采渐渐消散,叹道,"且,你母后说了,让你白日不得跪,夜间不守。百善孝为先,这些都是你母后的遗留之言,你若做不到,如何当得一个孝字?如何能做这天下的储君?" 承光帝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微微提高,周遭跪着的皇亲国戚,俱都将这些话听在了耳中。 沈妃两行清泪不止,将八皇子贴身抱在怀里不语。 承光帝的元后所出的四公主瞳孔一缩,却是站了出来,道:"父皇素来英明果断,然此言差矣,请恕女儿不能苟同。" 四公主一站出来,其余几位依附她的公主和郡主,此刻也只能战战兢兢的站了出来。 沈妃依旧抱着八皇子瑟缩在一旁,仿佛万事万物,都与她无关一般。 其余诸人,俱都有眼色的一言不发。 然而小小的八皇子却并不懂得看人眼色。他现下只觉浑身都烧得慌,脑袋晕晕的,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呆了。 "母妃,热。母妃,坛儿好热,坛儿想睡觉。母妃……" 八皇子忍不住开始很小声的呢喃起来,眼睛里甚至流出泪珠来。 沈妃却是把八皇子按在怀里,声音更低的道:"再忍忍,好孩子,再忍忍。"出身不好,自然必须要忍。沈妃虽然不舍,却知道为了将来更加远大的前程,八皇子是必须要在皇后的丧礼上从始至终的坚守到最后的。 如此,将来才会有人说——看,彼时年岁只有三岁的八皇子,尚且都能严守祖宗留下来的孝道,坚守到底,可是太子呢?荒诞不羁,既不守礼法,又不知孝道,如此之人,如何堪为太子?如何堪为仁君? 即便只是些许名声,沈妃却也不肯放弃。因此她只是仅仅的搂着可怜兮兮发着高热的八皇子,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八皇子在此刻离开椒房殿。 而承光帝此刻眼里心里也只有萧无尘一个,只觉自己的太子明明身子虚弱,却还强撑着病体来拜见他,来祭拜皇后,是何等的辛苦,又闻得四公主的"谏言",一时之间,竟也忘了突然高烧的八皇子了。 "小余子,去太医署请张太医来,告诉他太子的病症,要快!"承光帝虽然听到了四公主的话,但显然没打算立刻搭理她,而是先吩咐人去请太医——给太子看病。 四公主僵硬的站在那里,面上青青白白,半晌没说话。 而"小余子"自然就是余公公。 余公公听得吩咐,倒也无半分不满,低头应是,接着就要离开,却听到一声清越的"且慢"。 若是旁人在圣上面前说这二字,余公公自是理也不理,转身就走的。偏偏这声"且慢"是太子所说。 余公公深知圣上对太子的偏爱,当即就驻足,停下来等着太子的吩咐。 萧无尘却没有再看余公公,而是看向承光帝,认真道:"父皇,张太医并不擅长儿科。" 承光帝一愣。 萧无尘看向被沈妃按在怀里的八皇子,道:"八皇弟方才满面通红,想来是发了高热,父皇该叫人来给八皇弟诊治诊治的。"尔后一顿,想了想,又道,"母后怜惜儿子身子病弱,不肯让儿子辛苦。想来也会怜惜八皇弟,不会让八皇弟小小年纪,这般辛苦。父皇,八皇弟既病了,这椒房殿又不适合养病,倒不如让八皇弟回去沈妃的寝殿去养病,如此倒也全了母后对八皇弟的怜爱之心。" 一众人除了沈妃,方才显然都忘了突然发了高热的八皇子,闻言皆是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纷纷说到八皇子虽孝顺,但年纪在那里,既是病了,就不该再继续留着守孝了。 沈妃面色一白。 承光帝此时才又记起那个同样病了的幼子,想了想,正要吩咐沈妃把八皇子带回去照顾,就见沈妃突然抱着八皇子朝他的方向跪了下来。 承光帝继位三十年,见过经过的事情何其多?沈妃只一跪,承光帝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脸色倏然一变。 可惜沈妃并没有看到承光帝变了脸色,正和八皇子一同跪在地上,哀戚道:"陛下,若是往常,坛儿病了,自是该回去歇息。可是现下,姐姐没了。坛儿既是姐姐的儿子,又是姐姐的嫡亲外甥。 从前姐姐在床榻上还清醒着的时候,时时刻刻都要问及太子,问完太子,便会问坛儿。姐姐疼爱坛儿之心,臣妾尚且不及。而坛儿虽小,可正是因他年岁小,才心明眼亮,更知好歹,明白现下是素日里最疼爱他的母后仙逝了,坛儿孝顺,昨夜衣裳还没穿好,就急急跑来跪在姐姐榻前,如今只是小小高热,又如何肯轻易离开?陛下怜惜坛儿,还望在怜惜坛儿的身子之余,亦怜惜坛儿的一番孝顺之心!" 沈妃一番话说完,不少女人都微微动容。 萧无尘目光轻轻看了这母子一眼,没有开口。 承光帝却不像那些宫里宫外的女人那样好打发,只沉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沈妃。 沈妃一通哭诉完,方才借着拭泪的机会,悄悄抬眼看了承光帝一眼。结果这一看,沈妃心头大惊,随即掐了被烧的晕晕乎乎的八皇子一眼。 八皇子自小聪慧,虽比不得当初的太子三岁能背百首诗,但也素来机灵。因此沈妃掐八皇子的时候,是一心期待着八皇子能说出让她和八皇子重新博取承光帝信任的话的。 可惜的是,沈妃只想到了平日身子康健的八皇子的机灵,却忘了人在病中难免会糊涂。更何况是八皇子这个三岁的小儿。 "疼。坛儿给母后守着,不说不守了,母妃不要掐坛儿。"三岁的八皇子因为高热,整个脸蛋都红扑扑的,此刻正歪着脑袋,委屈的开口。 沈妃脸色立刻变了,当即伏跪在地:"陛下,臣妾……" 承光帝默默地注视了伏跪在地的沈妃良久,才缓缓道:"八皇子既病了,沈妃就陪着八皇子一同回去,好好闭门养着罢。等何时当真养好了,何时再论其他。"尔后不等沈妃喊冤,就看向其他妃嫔,道,"皇后的丧事,如此,就交由李贵妃和成贵人共同主持。" 沈妃只觉脑袋"嗡嗡"直响,直到八皇子小身子突然朝一边歪倒,她才突然回过神来,抱住了八皇子。 李贵妃闻得圣上让她主事,早就高兴起来,见状斜了沈妃一眼,道:"沈妃可当真是为好母亲。当年太子生病,沈妃可以衣不解带的陪在太子身边,半步不敢离开。可是现在……自己的儿子高热的跪都跪不住,竟还能如此狠心,不抱着儿子回宫看太医。"她声音微微扬起,颇为恶意的道,"我竟不知,这八皇子,是否是沈妃的亲生子了。" 李贵妃的话说到这里,沈妃再无留下的任何可能,于是再不犹豫,磕头谢恩之后,又朝着皇后的棺木处认真磕头,甚至仿佛是聊天一般,又接连说了小半晌的话,这才带着已经因高热而昏迷过去的八皇子匆忙离开。 而这个时候,承光帝已经站在了皇后的棺木前,握着皇后的手,良久不语。 余公公则早就小跑着去请太医院的张太医了。 萧无尘原是和承光帝一道站着的,但承光帝心疼萧无尘是心疼惯了的,见状忙忙让人搬了座椅来,让萧无尘坐着等着。 其余众人则是继续按照规矩哭灵。 四公主面容铁青的站在正殿的中央,无人理睬。 她的父皇,从来、从来都是这样的偏心! 明明嫡长子还活着,明明嫡皇孙如此出色,父皇的眼睛里,却只看得到一个孱弱无能的继后所出的萧无尘呢?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第8章 小指 四公主心中如何愤恨,萧无尘却是不在乎的。 于他来说,元后所出的四公主于他原本并无妨碍,偏偏元后嫡子也就是废太子并没有死,偏偏废太子的嫡长子早早就被父皇封了元王,领了封地,自去了巴蜀称王称霸,如此一来,萧无尘和野心勃勃的四公主,显见是只能做仇人了。 萧无尘心中知晓,废太子当初既做了逼宫之事,父皇就绝不可能再容废太子重新做太子,而当初会立废太子的嫡长子为元王,也不过是因为父皇彼时除了废太子,一个儿子也没有了。如此才生了其他的想法,立了废太子的嫡长子为元王。 至于现在……父皇有了他,自然是要首先为他考虑,而不是为了其他人的儿子考虑。 这却也是人之常情。 萧无尘如此想罢,就低声咳嗽了一声。 尔后就见余公公正端了一碗冰糖白燕盏过来。 萧无尘有些不愿意喝。 余公公低声劝道:"殿下快喝了罢。这燕窝好歹要比那些苦药汁子要好入口的多。" 萧无尘这才拿着那碗白燕盏喝了,尔后叹道:"公公这话却是错了,便是这燕窝孤喝了,待会那苦药汁子,也是避免不了的。" 萧无尘的话一说完,太医院的张太医就带了另外两个太医一道求见,说是来为萧无尘诊治。 饶是萧无尘是自小病到大,将那苦汁子当饭吃到大的,此刻见着太医来了,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那些药的滋味,他真的是半点都不想再尝了。 张太医已经须发皆白了,他见着萧无尘皱眉,又见圣上正在皇后的棺木旁沉思,低声道:"殿下若不愿意见到臣,就该平日里好好保养自己才是。否则的话,就算是臣不想来碍着殿下的眼,怕是圣上也是不许的。" 张太医是看着萧无尘长大的。萧无尘刚出生时几次历经生死,都是张太医妙手回春将他救回来的,因此这会子说话,便也不甚客气。 萧无尘闻言,稍稍一顿,方才叹道:"张太医忘了,纵使是孤身子强健,每隔三日的平安脉,孤总是避免不了要见张太医的。" 张太医:"……"敢情太子是当真见他这老头子见的烦了? 萧无尘也只是这样调侃了一句,随即就伸了手,让张太医为他把脉。 张太医努力让自己镇定了好一会,才伸出手,按在萧无尘的手腕上,片刻后,微微凝眉,道:"殿下,请换右手。" 萧无尘自是照做。 而这个时候,承光帝已经在皇后的棺木前呆够了,走了过来,站在一旁看张太医把脉。 张太医似是早就习惯了如此,起身一拜,随即又坐下继续给萧无尘把脉。 等把完脉后,张太医又仔细看了萧无尘的脸色,询问了其最近几日的饮食和休息,末了才道:"殿下的身子,老臣是一开始就接手的。殿下出生时是早产加难产,因此出生就比寻常婴孩儿体弱多病,加之天生体虚,心脉不足。及至长大,若是和寻常孩童一般,少思少虑,只知懵懂戏耍,或许身体不及旁人,但只要多加保养,倒也能养的和常人无异。" 张太医说到这里,心中就是一叹:"然而殿下天生早慧要强,所谓慧极必伤,殿下不但格外聪慧,处处要强,身上又担负着储君的责任,还心思敏.感……"张太医几乎不敢继续说下去了,"殿下若想要真正保养好身子,正该将这敏.感的心思改了,再少思少虑,莫要心思郁结,保重身子,方有可能与常人一样能平平安安的多活些时候。" 张太医说完,就垂首跪了下去。 这些话他几乎每每见了圣上,都会说的。张太医到底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大半辈子的人,他心中明白,这些话,即便他是告诉了太子,太子既是储君,就不可能不多思多虑,所以,这番话他说了也是白说。可是告诉圣上,以圣上对太子的宠爱,圣上或许就愿意听了,愿意让太子少思少虑一些了呢? 奈何张太医只猜到其一,却不知其二。 承光帝宠爱太子是真,可是,承光帝是一代帝王也是真。 正因承光帝不同寻常父亲,是一代帝王,且还是比较能干的帝王,因此承光帝才心中清楚,萧无尘既然已经做了太子,那就再无其他退路可言。 须知,萧无尘是继后嫡子,身份高贵,还是承光帝如今唯二愿意承认的儿子里的唯一一个长成的。承光帝若是舍弃萧无尘做太子,那谁人还能做太子? 难道是要承光帝从当年那些逆子的儿孙里头选么?承光帝此生最恨就是自己那五个夺嫡的儿子,又如何肯在自己明明有其他儿子的时候,反而让那些逆子的子孙做这个储君之位? 更何况,萧无尘仁厚,他做储君甚至是皇帝的话,即便是要收回一定的权力,也绝不会对那些比他年纪还要大的侄子下死手,更加会疼爱年幼的八皇子;可是,如果是那些逆子的儿子做皇帝的话,即便是世人皆知无尘身子不适,不能处理政务,承光帝也不信那些逆子的儿子会容得无尘从此逍遥自在。 说不得,无尘到时要在保命一事上花费的心思会更多。 承光帝想到如此,不由一叹,看向萧无尘的目光里,有怜惜亦有愧疚。 萧无尘见状,道:"张太医却是言过其实了。儿子虽然的确体弱不及旁人,然而,儿子并不需要和农人一样耕地犁田,亦不需要为生计劳苦奔波,只需要稍稍花费一些心思在治国与用人之上,只要这两样儿子做到了,其余时候,儿子便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将心力花费在其余儿子并不见得用得上的事情上了。如此,想来儿子如常人一般,长命百岁,应当不难。" 萧无尘的话说完,众人皆是一怔。 这却也怪不得众人惊奇,须知从前的萧无尘,是诸事都要争一个第一,做到最好的。明明他不会去考科举,然而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他却要学的最精;明明他只需稍稍涉猎琴棋书画便足矣,偏偏萧无尘却是把这些也当成功课在认认真真的做,如今才只有十三四岁,却已然在琴棋书画上面小有成就了…… 可是原本那样争强好胜并且的确做到最好的太子,竟是说出了不会在这些方面下功夫的话……除了一些事不关己的人只是单纯吃惊外,四公主等人则是想到太子的话或许并不作数,毕竟好强的人,又如何会安下心来只顾虑两件事情呢? 而张太医闻言,面上微微露出喜色,捻须道:"若太子当真只是花费心思在治国和用人之道上,以太子的聪慧,想来也不需要花费太多心力,如此,对太子的身体,倒也是大有好处。" 承光帝闻言,只道:"那么,只要我儿不再花心思在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上,那么是否就当真能长命百岁?" 千岁万岁本就是谎言和吹捧,承光帝不求自己千岁万岁,甚至不求自己百岁,只求他最看重的儿子能平平安安活到百岁,如此便足矣。 张太医稍稍犹豫了一下,道:"殿下.身子虚弱是真,若当真能做到殿下亲口所说,少思少虑,并且……十六岁之前不与女子同房,十六岁之后也不太过重色,心思放宽,珍重自身,长命百岁或许艰难,然而活过老臣,却应当不难。" 有了张太医的这番话,承光帝这才安下了心。 对承光帝来说,他而立之年继承皇位,原本打算大展宏图,做一真正明君。事实上他也的的确确做到如此,不但将先皇留下的异姓王五去其三,皇权绝大部分统一在了萧家人身上,首创科举与察举、征辟联合选官的制度,甚至在对抗匈奴一事上,大兴朝也不再像先帝在时那样卑躬屈膝……如此功绩之下,承光帝再看一下朝廷税收,着实觉得自己是一个足够仁厚英明的皇帝了。 只是即便再仁厚和英明,承光帝只要一想到彼时他才继位十年,年纪刚刚四十出头,他那时存活下来的五个儿子就开始为了储位整了个你死我活,最后仅仅剩余了一个元后所出的嫡子,承光帝就忍不住心生怒意。 ——他那时一来是气这些儿子沉不住气,不够孝顺,须知他也是足足等着先皇年过五十,方才与兄弟们开始争夺皇位,而那个时候,他才四十余岁,儿子们就一个不落的开始争夺储位,如此,储位争夺完了,是不是就要逼着他下台了?承光帝如此一想,便不肯去管甚么夺储一事; 二来,自古储位之争血腥无比,承光帝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些,倒也不觉得五个儿子里或死或关上一两个,对他来说有太大的妨碍——毕竟,没有任何一次的储位之争,是不流血的。 可惜饶是承光帝再是一位仁君明主,再知晓自己放任五个儿子夺嫡的后果,是五王夺嫡,五去其四,并且还死了四个参与夺嫡的公主的时候,承光帝彼时也险些在朝堂上晕厥过去。 想到当年痛失四子四女的痛楚,承光帝目光一黯,随即拍着萧无尘的肩膀,叹道:"无尘可是记住了?你既是开了口,将那些琐事全都抛开了去,就要记着你的话,只要将那两样学会,旁的,只做怡情便可,切莫再花太多心思,让朕和你母后担忧挂念了。" 萧无尘眼眶微红,垂首轻声道:"是,父皇,儿子此生,必要活个长长久久。就是不为自己,也会为了父皇和母后如此。" 承光帝安下心来,亲自看着张太医开了方子,又拿着方子询问了半晌,才令萧无尘的亲信去抓药熬药,然后自己拉着萧无尘的手,再次走向了皇后的棺木旁。 这是他的妻子。虽不是原配,却是他为自己亲自挑选的妻子。 承光帝站在棺木旁,认认真真的打量着棺木里的人。 他从前以为,她比他年纪小那么多,总该会走在他后头,坐上十几二十年的太后,再去地下与他相会。如此,倒也省得他因为在没有遇到她的时候的荒唐而太过愧疚神伤了。可是,最终先死的那个人,竟是她。 "梓童再等一等。"承光帝喃喃道,"你再等一等,待朕帮着无尘挑选好了能辅佐他一生的人,朕便下去陪你。" 承光帝的声音着实压得太低,萧无尘并没有听清楚,他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棺木里的人,微微发怔。 发怔的人却不只是萧无尘一个。 皇后薨,先前圣上不在,因此诸臣才会继续往东宫的议事阁去。现在圣上回来了,直接下旨三日不上朝,以解哀思。 萧君烨和众人再叩头拜过之后,直到宫门关闭的时候,才都各自离开。 萧君烨虽然被封王,却与其他萧家人不同。他有封地,却不能去封地,而是只能住在洛阳城的昭王府。 萧君烨往日并不太喜欢回府太早。因为府中只有他一个主人,他就是回去了,也没有人等着他,无甚可欢喜的。 可是今日,他却是急匆匆的回了昭王府,尔后亦不肯用膳,直接把自己关到了书房里。 然后,他严肃、认真、珍而重之的,用右手托住了那根被萧无尘握住过的左手小指,细细的看,仿佛如此,就能从上面寻到另一个人的痕迹。 ☆、第9章 和亲 承光帝回来了,这就意味着,给萧无尘撑腰的人回来了。 那些眼看着萧无尘当真大剌剌的不肯和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的替皇后守孝的人,虽然心中气苦憋闷,但也不敢再胡乱斥责萧无尘,而是按捺下性子,打算在三日之后,圣上重新上朝的时候,那时再开始上奏折,讨论太子的孝与不孝。 萧无尘却不甚在意那些。 他心中清楚,那些想要用"不孝"的帽子来压他的人,很多都是背后有人的臣子,身子那些人,最后很可能会联合起来,一起想方设法用"不孝"二字来攻击他。 可是,那又如何呢? 萧无尘回到东宫,在铺了厚厚的皮子的座椅上坐着,看着来来回回的送着承光帝的大笔赏赐的人,他心中清楚,无论那些人费多大的力气,只要他的父皇决意要他做这个太子,让他继承皇位,那么,那些人是无论如何也翻不出甚么浪花来的。 要知道,前世因为沈妃之故,萧无尘当夜根本不知道皇后的死,甚至直到第二日天亮了,椒房殿里被诸多妃嫔命妇跪满了的时候,他才穿着一身不合守孝礼制的衣衫,奔到了椒房殿…… 彼时,萧无尘尚且不知道母后留下的那道懿旨的存在。 那种情形之下,上至群臣,下至百姓,统统都在指责他的不孝,认为他不堪为储君。 可是,就算如此,父皇依旧力排众议,安安稳稳的将皇位传给了他,并且还想方设法让皇叔没有去封地,而是留下来帮他。 萧无尘神色恍惚的想到前世的那些事情,心中很是笃定,前世那种情形之下,父皇都能按压住那些人,那么此生,他的情形比前世要好得多,父皇定然也能按压下那些人。 他根本无需在乎那些人。 在父皇还在世的时候,父皇会以一人之力,让他的储位坐的稳稳地;在父皇过世之后,皇叔则是以一人之力,在他彼时身子重创的时候,将他的皇位稳稳保全。 萧无尘慢慢放松,将自己埋在了宽大的座椅里。 是了,他根本无需那般出色和辛苦,他有父皇,有皇叔,他完全可以无能一些,放纵一些,昏庸一些。 萧无尘这样想着,就在座椅里头沉沉的睡了过去。 阿哑和阿药正在一旁守着,见到萧无尘睡去,阿哑不会说话,外头看了片刻,见萧无尘果真睡得沉了,就推了推阿药。 阿药立刻就跑出去寻阿壮和阿丑来,轻手轻脚的背着萧无尘去床上歇息。 阿药、阿壮和阿丑三人这才悄悄离开,去外头吩咐人继续做事。 阿药和阿壮的长处和名字一样,阿药最擅长的就是做药膳、煎药、试药以及闻到各种□□的滋味;阿壮则是力气出众,同时拳脚出众,萧无尘只要外出,就必然会带着他的。 阿丑形容丑陋,寻常甚至吓哭过那些皇亲国戚带来的小孩子。而他的长处与阿药和阿丑略有不同,他虽丑,却是真正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和萧无尘一样过目不忘。萧无尘因此倒是颇为看重他。 阿哑见三人走了,在萧无尘的床下铺了厚厚的被子,也睡了过去。 他却是和那三人都不一样的。 他生来就哑,从未开口说过话,然而素日里运气却是极好的,瞧,他现下不就是被派来太子身边了么?太子长得好,人也好,从不为难轻视他们。阿哑这样想着,就美滋滋的睡着了。梦里只盼着,能伺候太子一辈子。 阿哑睡着了,阿壮、阿丑、阿药几个则是在阮公公的指挥下,把东宫里的那些跪坐的席子等坐具,全都撤换了下去,换成了宽大的座椅或是卧榻等,同时还换了高高的桌子,铺了柔.软的皮子,务必让太子明日能用的舒坦。 萧无尘因喝了药,沉沉睡去。 承光帝却是一宿没有睡。 他不能去椒房殿守着皇后,只能在自己的寝宫里,捧着皇后为他绣的荷包发呆。 余公公在一旁瞧了,心里叹息之余,只能劝道:"陛下这样苦了自己,娘娘在地下知道了,怕是会自责的。" 承光帝闻言,苦笑道:"朕只怕她会怪朕。" 明知萧无尘身子不好,并不适宜做下一任的皇帝,明知储君难为,可是,他还是让萧无尘做了太子,还是一意孤行的打算让萧无尘继承皇位。 哪怕是前路艰险。 余公公只劝道:"陛下这句话却是错了。娘娘素来心疼陛下,凡事无论大小,都为陛下着想。当初五王夺嫡、元王逼宫之后,多少人都盼着陛下能立皇侄或是皇孙为储君,唯有娘娘力排众议,纳了不少好生养的人家的女子进宫,为陛下诞育子嗣。甚至还将自己嫡亲的妹妹送进了宫来,后来娘娘幸而有孕,却被太医告知身子不宜生养,可娘娘还是冒着身子不适的风险生育了太子……娘娘如此为陛下着想,又哪里会责怪陛下?即便是陛下不看重自己的身子,娘娘在地下,也只会责怪自己福薄,竟是不能活着继续照看陛下而已。" 余公公这般说着,也忍不住开始抹泪——无论他人如何说,余公公却是心中明白,沈皇后的的确确是仁厚宽慈,公平公正的皇后的。这样的沈皇后死了,饶是余公公这等在宫里见惯了各种生死的人,也忍不住心中唏嘘。 承光帝听了,心中叹息良久,直到余公公再次催促,方才就寝。 ——罢罢罢,既然事已至此,既然无尘不得不做这个储君,那么,他就好好的为无尘将未来的路铺好罢。 等到铺好了,他也就能安安心心的去见梓童了。 承光帝如此想罢,终是浅浅睡去。 接下来的两日,萧无尘白日里都往椒房殿去守着皇后,夜里便回东宫歇息,将皇后留下来的那道懿旨执行的彻彻底底。 而萧无尘在椒房殿的两日,但凡入口的东西,都是阿药、阿哑从东宫装在精致的饭盒里带过来的,丝毫不肯用椒房殿的任何一件东西。 四公主在一旁瞧了,心中只觉恨恨。 而那些心中期冀着太子能随着皇后一道去了的人,也只得把那些心思按捺下去无论如何,在这种关头,丝毫不敢多想多做。 而椒房殿明面上是皇后的寝宫,椒房殿的人也该都是皇后的人。萧无尘身为皇后独子,自然应当信得过这些人。 偏偏萧无尘是重生一次的人,他心中明白,椒房殿里头的皇后的亲信,的确是皇后的亲信,因为这些亲信的家人都住在魏阳侯府之中,自然是要听皇后的话的。 只是可惜,那些人除了听皇后的话之外,更加听魏阳侯和沈妃的话。 而沈妃膝下,还有一个比萧无尘要健康得多的皇子。 "殿下,这茶是您最喜欢的,是老奴亲自为你煮的。您知道,老奴老了,多少年没有做过这些琐事了,现下好容易煮了您最喜欢的茶水……" 皇后的乳母正端着一杯热茶,捧到了萧无尘的身边,大有萧无尘不喝,她便不离开的架势。 毕竟,她的身份不比旁人。她是皇后乳母秦氏,连皇后尚且要敬重她一分,到了皇后的儿子萧无尘这里,自然要再多信任她两分才是。 然而萧无尘却只略略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眸,继续捧着手炉,思念自己的母后。 秦氏脸色的笑容顿时一僵。 阿哑不会说话,只是有些愤怒的看她。 阿药挡在了阿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秦嬷嬷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殿下.身子不比旁人,一到秋冬时候,就气血不足,手足冰凉。太医说了,这茶是凉物,殿下夏日里偶尔尝尝便也罢了,这秋冬时候,殿下是绝对不能碰的。" 尔后又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秦嬷嬷,"这话太医嘱咐了咱们多次,连皇后也嘱咐了许多次。都说皇后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是秦嬷嬷了,怎的秦嬷嬷连殿下素日里根本不吃茶这件事都不知道?还是说,皇后病中,竟不是秦嬷嬷在贴身伺候?" 秦嬷嬷脸色顿时一变。 好在她在宫中待得久了,很快就又调整好了脸色,笑道:"这却是老奴的不是了,殿下安心,老奴这就去给您煮碗参汤来。您只等着就好了。" 阿药面色巨变,正要说话,就见萧无尘轻轻挥了挥手。 阿药只得退下,一脸愤愤的看向秦嬷嬷。 "母后走了,嬷嬷果然也老了,该好生歇着了。"萧无尘缓缓开口。 秦嬷嬷一脸慈爱,忙忙道:"嬷嬷是真的老了,但还没老到做不动活儿呢。娘娘临去之前,还拉着老奴的手,让老奴继续伺候殿下呢。老奴除非是自个儿走不动路了,又哪里敢歇着?" 话中的意思显而易见,她还想要继续伺候萧无尘。 萧无尘却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他的身子越发不好,就是在秦嬷嬷到了他身边之后的事情。 他的确不知道他那时身子越发不好是谁下的手,但是,沈妃既是狼子野心,这秦嬷嬷又早早背叛了母后,那么,下手的人,怕也和秦嬷嬷脱不了干系。 "原来,嬷嬷竟还能走得动路么?"萧无尘的一双桃花眼,忽而盯住了秦嬷嬷,慢吞吞的道,"孤还以为,母后去世那一晚,嬷嬷虽一片忠心,然而只是因着跑不动路,所以才没能去为孤报信,难道,不是这个缘故么?" 秦嬷嬷张了张嘴,正想要编出些甚么借口来,好把太子糊弄过去,结果一抬头,就见太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双桃花目里满满的都是质疑和冷漠。 秦嬷嬷登时被惊出一身冷汗来。 "老、老奴……"她忽然结巴了起来,半晌都没编出一个好的借口来,直到她突然发现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正窃窃的朝着这边抬头望着。 秦嬷嬷顿时像是寻到了活路一般,立刻大声道:"太子殿下忘了,老奴现下还在照顾着八公主的么?老奴、老奴那一日,并非是不想为殿下报信,只是那一日八公主啼哭不止,拉着老奴不让老奴离开,老奴才不得已,没能去告诉殿下皇后娘娘仙逝的事情。" 秦嬷嬷如此说着,还不忘回头去看那个傻掉的八公主,像招呼小狗小猫似的招呼道:"八公主快过来,告诉殿下,老奴是不是因为你,所以才没能去告知殿下皇后的事情的?" 八公主长得有些瘦弱,明明和八皇子一样,都是三岁年纪,却足足比八皇子瘦了足足一半。 她瑟缩的站了起来,胆小怯懦的慢吞吞的走了过来,走过来之后,当即就要对着萧无尘跪拜。 萧无尘当即抓住了八公主瘦弱的手臂。 他记起来这个不起眼的皇妹了。 瑞敏公主,承光帝八女,宫女所出。年十三,和亲南匈奴。逾一年,大兴与南匈奴再次开战,同年,瑞敏公主,死。无所出。 当然,萧无尘记得的不止如此。 他还记得,当年和亲事定,瑞敏公主离去之前,对他嫣然一笑。 "皇兄,莫要对瑞敏愧疚。瑞敏生来由母后照拂,母后薨世,无人喜爱瑞敏。若非皇兄看在母后面上,时常照拂瑞敏,瑞敏或许连活到如今的机会都没有。今日皇兄既有难处,瑞敏身为皇兄妹妹,自该为皇兄分忧解难。" "皇兄,此去一别,你我兄妹此生再无重逢之日。望皇兄珍重自身,定要长命百岁,方不负妹妹此去万万里之远。" "还有,为大兴而死,是妹妹心中所盼。望陛下,来日……切莫伤悲。" ☆、第10章 瘦了 "还有,为大兴而死,是妹妹心中所盼。望陛下,来日……切莫伤悲。" 一语成谶。 萧无尘神色复杂的看着只有三岁的瑞敏公主。 他记得清清楚楚,前世时候,母后初初把瑞敏抱在身边时,他也是喜欢这个小小的婴孩的。只是后来母后病重,有人在他耳边说是瑞敏克了母后。萧无尘嘴上不肯信,可心里终究是被说的有些动摇,于是在母后生病时,便也很少去看瑞敏如何。 到得母后病逝,萧无尘自己尚且要有许多事情忙不过来,便不肯再过多看护瑞敏。等到他知道了母后留下了自己的两个嬷嬷照顾瑞敏,沈妃也在照顾瑞敏之后,他就更加不肯花太多心思在瑞敏身上。只是每年在各种年节时候,吩咐侍从对瑞敏重赏而已。 而前世瑞敏口中所说的"照拂",大约也就是只得他随口吩咐的那一句"重赏"了吧? 萧无尘心下叹息,伸出手,把还是小小人儿的八公主拉到了身畔。 "囡囡,怎么瘦了这么多?"萧无尘心中明白,那些八公主命硬的说法绝非凭空而来,那些人在放出这些传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虐待八公主了,虽然他早就不记得八公主没有被虐待前的模样了,可是这也不妨碍他猜到如此,并故意这样询问。 八公主其实在萧无尘一开始抓着她的时候,就有些想哭了,现下见自己喜欢的太子哥哥终于像从前那般温柔的对待自己了,只有三岁的八公主立刻就忍不住,扑到萧无尘怀里就哭了起来。 "囡囡以为,太子哥哥再也不喜欢囡囡了。囡囡好害怕……" 八公主小小的人儿,登时哭的好不可怜。 萧无尘半点也没有嫌弃八公主,而是将她揽在怀里,微微眯着眼去看秦嬷嬷。 秦嬷嬷一怔,随即低下头去。 她显然不太明白,为何原本已经厌恶了八公主的太子,竟然突然又对八公主这样温柔。 她原以为,按照计划,太子早该厌弃了八公主,即便是过问,也只是应付似的一句而已。 可是现在,看着这兄妹二人亲昵的模样,又哪里会其中一个厌弃另一个? 秦嬷嬷很快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八公主的敷衍,心中一阵惊惶无措。 然而真正让她恐惧的还在后头。 萧无尘等着八公主哭完了,让人端了一盅冰糖雪梨,让阿药伺候着八公主喝了。 八公主一直不肯坐,而是固执的站在萧无尘腿边,拽着萧无尘的衣服下摆不肯松开。 萧无尘心知八公主年纪小,之前母后病重,生怕过了病气给她,不肯让八公主来看自己,而他也因八公主的命硬之说,只口头吩咐宫人照顾八公主,却也没有去看她。 至于父皇事务繁忙,就更加记不起这个宫人生的小女儿了。 八公主因此害怕,萧无尘倒是能够明白,因此就任由八公主抓着他的衣服下摆。 等到八公主喝完了东西,萧无尘才亲自给她擦了擦唇,指了指秦嬷嬷,问道:"这个嬷嬷,囡囡认识的,对不对?" 八公主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才小声道:"认得的。她是秦嬷嬷,是母后派来照顾囡囡的。" 萧无尘似是没有发现八公主对秦嬷嬷的害怕,接着问:"那这个嬷嬷说,母后去世那晚,囡囡一直抱着她哭,是不是也是真的?" 萧无尘的话刚刚问罢,秦嬷嬷就忍不住插嘴道:"殿下,八公主年纪这样小,如何能分的轻昨天明天?她若记混了,可不是冤枉了老奴?" 萧无尘看也不愿看她,只低头看向八公主。 八公主年纪虽小,人却聪明,她眨了眨眼,道:"囡囡每天晚上睡得都很沉,嬷嬷还说囡囡睡得像猪一样沉,所以嬷嬷说囡囡晚上哭闹,定是不可能的。囡囡晚上从来都是在乖乖睡觉,不会哭闹的。" 秦嬷嬷闻言,面色立刻惨白。 她原本想着,八公主年纪这样小,到时她只需要趁着八公主说话不严谨,抓住空子去为自己辩白就好了。可是谁想到……八公主平日里看着懦弱安静,谁料到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八公主一开口,竟就叫她辩无可辩。 "老、老奴……" 萧无尘却不容她继续强辩,直接将手中杯盏"砰的"摔碎在地,冷声道:"孤原以为,魏阳侯府出来的人,无论是谁,总归是个懂规矩的。却不料嬷嬷明明是母后的乳母,年老糊涂,竟是不但敢开口愚弄孤,竟还敢辱骂大兴公主,秦嬷嬷,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啊!" 秦嬷嬷见着萧无尘摔了杯盏,心中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张嘴欲辩,却当真辩无可辩,只能埋头使劲的磕头求饶。 "殿下、殿下,您好歹看在老奴奶了皇后的份上,看在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好歹给老奴个体面!" 然而秦嬷嬷嘴上这样乞求着,心里头却是知道自己这次真的麻烦大了。 如果只是萧无尘自己对她不满,打算处置她,那么,萧无尘看在她是皇后乳母的份上,无论如何,都会给她个还算不错的结局,继续留在宫中或许不可能,但是送她出宫,由她自己的儿子闺女好生养老,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是偏偏萧无尘却是把杯盏摔了,引得原本就关注着这边的李贵妃等人终于跪不住,大多起身走了过来。 秦嬷嬷不信萧无尘能罔顾她是皇后乳母的事情,当真对她如何。可是,李贵妃却能。 李贵妃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她和皇后关系原本还算好。皇后也在为公主选驸马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可偏偏皇后选的驸马并不长命,使得公主青年丧夫。 原本公主丧夫,只要过段时间,重新再选夫婿就好。偏偏李贵妃所出的六公主想法与常人不同,竟是起了那等为驸马守上一辈子的想法。 六公主自觉自己不苦,可是李贵妃心疼女儿,如何能不心生恨意?她舍不得恨女儿,恨不得死去的驸马,如此就治好来恨牵线做媒的皇后了。 皇后生前,李贵妃不能奈她如何,死后亦不能如何。只是她奈何不了皇后,却未必奈何不了当初说过风凉话的秦嬷嬷了。 待得她听到萧无尘身边的小太监将事情复述一通,李贵妃立刻明白,萧无尘和她一样看不惯这秦嬷嬷,这次是打算借她的手,好好教训一番秦嬷嬷了。 李贵妃想罢,自觉她一生只有一个傻闺女,想报复皇后也只能是心里想想,根本不能也不敢做任何不利皇后和太子的事情。如此,能报复报复皇后的乳母,也算是了了她心里头的一桩大事了。 "大胆!"李贵妃斥道,"欺上瞒下,辱骂皇嗣,按照宫规,当处死才是。"说罢,又犹豫的看向萧无尘,"不过,这奴才虽然当死,但终究是皇后的乳母,是魏阳侯家的人,处死怕是不妥……太子以为呢?" 萧无尘站起身来,轻声一叹:"秦嬷嬷终究是宫中人,宫里头的规矩,自然是要守得。只不过,秦嬷嬷虽然无功,却也辛辛苦苦大半辈子,苦劳总是有的。所以,无论如何,还望贵妃莫要伤她性命。" 萧无尘说罢,不等李贵妃答应,仿佛是格外愧疚一般,抬手告辞:"罢罢罢,父皇既把这合宫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贵妃,那么,秦嬷嬷如何处置,孤也不该多嘴。八皇妹瞧着仿佛病了,孤先带孤去东宫延请太医,来为八皇妹瞧瞧罢。" 说罢,他牵着八公主,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李贵妃明白这就是萧无尘的表态了。她居高临下,低头看着秦嬷嬷,冷冷地哼了一声:"秦嬷嬷,你可是把你的皮绷紧了罢!"尔后直接吩咐,"来人,把秦嬷嬷带出去,赏她三十个板子,然后再把人送到魏阳侯府去!记着,告诉侯府,是看在太子面上,本宫才没要了这敢欺上瞒下、辱骂主子的奴才的性命!" 秦嬷嬷一下子就栽倒在地,目露绝望。 萧无尘是打定了主意,要让秦嬷嬷不好过,即便是不死也要半残,因此走得格外干脆——宫中人最会寻摸上头人的心意,他走得越果断,那些人越会觉得他不看重秦嬷嬷,才会打得更狠。 且八公主小小年纪就跪了这么久,身子也的确是有许多不妥处,萧无尘因此就抱着八公主一道坐了肩舆,往东宫去。 萧无尘一面小声和八公主说话,一面想着明日父皇上朝,他大约会遇到的事情以及如何应对,结果就在半路上,看到了正等在路上的萧君烨。 萧无尘微微一怔,就让人停了肩舆。 萧君烨身披一件黑色的狼皮大氅,负手走了过来。 看着优雅从容,可是,他却愣是将原本十息才能走过来的路,用了仅仅六息,就已然走完。 到了到了,他就要靠近他了! 就只差一点点,三步、两步、一步! "皇叔?"少年清润的声音,终于把萧君烨从不可言说的兴奋中唤了回来。 "无尘。"萧君烨仍旧负着手,指甲狠狠掐着手心,如此才将他忍不住变得沙哑的声音变的正常,眼睛却忍不住往少年腰上一瞄,"你又瘦了。" 萧无尘:"……"他们不是前天才见过?两天时间,就能看出他瘦没瘦么? 作者有话要说:皇叔:瘦了。 萧小受:哪儿? 皇叔:腰。很重要很重要的柔韧性很好的无尘的小细腰…… 萧小受:…… ☆、第11章 信任 "你又瘦了。" 萧无尘听得这一句,稍稍一怔,脑袋微微一歪,不由看向萧君烨。 萧无尘本就生得极好,肤白如雪,五官精致,一双桃花目斜斜往这一瞧,桃花目中原本隐藏的风.流,竟是一下子流露出了六七分。 看得一旁的小太监小宫女都忍不住心口处"砰砰"直跳。 而萧君烨早早就呆住了。 他原先就对萧无尘有着几分不可言说的心思。他原以为,萧无尘才仅仅十四岁,身份上是他的侄子,还是圣上格外看重的太子,他的那份喜欢,大约也只能深藏在心底,兴许是此生都不能泄露半分。 萧君烨从前虽遗憾自己只能在心底悄悄的欢喜太子,可是,身份不同,伦理有别,他又从未在萧无尘的眼睛里看出过对他的半分情意,如此,虽遗憾痛苦,他倒也能忍得。 且,他此生只悄悄欢喜过一人,能这样的靠近这人,被他亲近信任,对十九岁的萧君烨来说,如此就已然足够了。 直到那一日,萧无尘突然握住了他的小指。 萧君烨彼时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下了去回握萧无尘的冲动。 也是那个时候,萧君烨才终于恍悟,他渴望的,其实比单纯的站在萧无尘身旁,要多得多。 他是这样的喜欢着这个少年,明明知道少年心里只是将他当成了可以信任的"长辈"而已,明明知道少年如今对他的亲近,其实十有八.九并无其他想法,萧君烨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痴想,萧无尘待他是不同的,他们之间,或许能有将来。 "皇叔?"萧无尘不意他如今还未完全长成,萧君烨看他都能看得呆住,哭笑不得之余,想到前世皇叔所说的极其喜爱美好的人或物,但凡见了极是好看的人或者物件,就会突然移不开眼睛,挪不动脚步,忍不住盯着看,因此倒也没有怀疑。 他只是将怀里的八公主抱给阿壮,尔后转过脸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当真这么好看么?" 萧无尘说罢,就觉自己这语气颇有些奇怪。可是要说是哪里奇怪,他还当真说不上来。 萧君烨早在萧无尘叫那声"皇叔"时,就回过神来了,只是在萧无尘摸着脸颊问他自己是不是好看的时候,虽是面无表情,可是胸口处的心,却险些要跳了出来。 "无尘自然是好看的。且,是这天下最好看的。"萧君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的突然沙哑了,他认真而又笃定的看着萧无尘道,"在皇叔心里,再无一人能比得上无尘。" 萧无尘前世也是听过萧君烨赞他容貌好看的,闻言半分不觉奇怪,只笑:"那我,比起皇叔府中的美人儿,又当如何呢?" 阿药、阿壮:"……"殿下这话问的总觉的有很浓很浓的酸味啊! 萧君烨:"……自是无人能比得过无尘。"转而又道,"不过,皇叔府中的美人?皇叔府中,除了皇叔自己之外,哪里来的其他人?无尘知道的,皇叔至今,妻妾皆无,通房亦无半个,更从未有过……"他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阿药、阿壮:"……"真的太奇怪太奇怪了。 萧无尘却是半点不觉得他和萧君烨的谈话有多么奇怪。他只是稍稍怔了怔,随即就反应过来——当年他做了皇帝之后,才知道皇叔有那么个喜欢看美人的嗜好,又等到父皇的孝期过了,皇叔才又大张旗鼓的弄了好几个男男女女的美人儿进府。 而这个时候,想来皇叔还没有把这个特别的"嗜好"公之于众,美人儿们也都没弄进府里,倒也难怪皇叔会有这么一问了。 不过,虽然皇叔还未想到这些,但是皇叔的那几个"美人儿"仿佛有一两个原本就在洛阳城里,倒不如他先替皇叔将美人儿弄了来,然后当成"惊喜"送到府中的好。 当然,那惊喜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就是后话了。 萧无尘此刻自知失言,想了一会,只得道:"唔,那就是我记错了,不是皇叔府中的人,而是其他人府中的。"尔后忙忙转移话题,"今日天寒,皇叔怎的在这里等着孤?皇叔若是有事情寻孤,自当往东宫里等着孤就是了,没得在这里受冷风,若是病了,又该如何是好?" 萧君烨七岁之前,无父无母,只一个老猎人在大山里头将他抚养长大。待得七岁时,老猎人病逝,皇室中偶有人路过大山,见他形容和先帝以及先帝从前失踪的幼弟相似,这才被带回了宫中,被认定是先帝幼弟的遗孤,如此才做了这空有封地却从不曾离开洛阳半步的昭王。 萧君烨因幼时经历,为人格外谨慎。若是旁人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破绽来,萧君烨纵使是明面上不开口,私下里也定要将这件事情查个究竟。 可偏偏现在露出破绽的人是萧无尘。 萧君烨欢喜和讨好萧无尘还来不及,闻得萧无尘转移话题,便也顺着萧无尘的话道:"我身子好,不妨事儿。"然后看一眼萧无尘,又道,"只是无尘身子不好,倒是该继续坐着肩舆……" 萧君烨的话说罢,再看一眼那肩舆虽奢华,然而四周的遮挡却不甚严密,甚是漏风,懊恼道:"这肩舆却不算最好,当弄了轿子来方好……" 萧无尘却是不在意这些,他看看路程,见这里距离东宫并不算远,便拢了拢斗篷,道:"轿子也好,肩舆也好,我此刻却是只想走回东宫了。左右路程不远了,皇叔可愿陪着我一同走回去?" 萧无尘微微侧首,含笑看向身侧的萧君烨。 萧君烨只觉心头一阵欢喜,黑漆漆的眸子将萧无尘盯得紧紧地。 "好。" 萧无尘笑了笑,转头看向身后人。 "阿壮和阿药快些抱着八公主回去,让浣儿来照顾她。孤和皇叔,要慢慢走回去。你们便提前服侍八公主用膳。" 阿药道:"奴才抱着公主回去就好了,殿下还是留着阿壮随身伺候殿下好了。殿下.身边,总要留下个跑腿儿的才是。" 萧无尘摆手:"都走罢。有皇叔在,孤都不担心,你们担心甚么?" 几句话说得萧君烨忍不住兴奋起来。 ——瞧,无尘是这样的信任他!若是可以,他甚至想要上前抱住萧无尘,告诉无尘他此生定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然而皇后刚刚去世,无尘的年纪虽然放在不少人家都已经可以娶妻生子了。可是想想无尘自小身子既不好,他总要等着无尘再好生长上几年才好。 他等得起的。 萧君烨慢慢将这些话一遍一遍的说给自己听。他并不担心他没有耐心等下去,他只担心万一萧无尘再这样一次次的对他好,他会按捺不住自己对萧无尘的喜爱,从而吓到无尘。 萧君烨心中兀自纠结和兴奋着,萧无尘却全然不知。 他前世因为在母后去世之后的那一次中毒,不但身体越来越差,甚至最后被太医断定是不能令女子受孕。不但如此,太医院的太医集体讨论之后,还道他最好远离房事,减少欢爱次数。 承光帝闻言,依旧不肯改变初衷,坚持要萧无尘继承了皇位。 而萧无尘虽然不曾因此颓废,可是既要远离房事,又不能令女子受孕,如此一来,他又哪里肯充实后宫?就是充实了,不也只是让这世上多了些可怜人么? 因此前世的萧无尘虽活到二十七岁,可是却全然不知情爱一事,此刻竟也完全没有察觉到萧君烨的不对劲。 他只是全然的相信着前世那个毫无保留的护着他的皇叔。 前世他初初登基,因父皇嘱咐和自小与萧君烨的情分,亦因他的身子不顶用,只能由着萧君烨把持朝政,纵使是如此,萧君烨也从没有叛变他的想法;及至后来,他被姨母和坛儿欺骗,从萧君烨手中一点一点夺、权的时候,萧君烨亦不曾背叛过他。甚至直到成了他的阶下囚,萧君烨还在心心念念的为他着想…… 萧无尘神色恍惚的想,有了前世萧君烨对他的好,他这辈子最最信任的人就是萧君烨了。即便是父皇,都比不过萧君烨。 他这般想着,看向萧君烨的目光也就越发笃定。 萧君烨心头又猛地跳了好几下,才负手掐着手心,和萧无尘并肩走在雪地里头,面无表情道:"明日圣上就要开始上朝。这两日,皇嫂刚刚去世,圣上又护你护得紧,那些朝臣总不好打到宫里来斥责你,所以才让你安生了两日。可是明日……那些朝臣必然会拿着守孝一事来参你。" 他驻足,看向萧无尘:"毕竟,你是太子。那些觊觎你的位置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萧无尘也停住脚步,然后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就打算继续往前走。 萧君烨:"……那你想好明日要怎么应对他们了么?那些人,可不都是吃素的。" 萧无尘这才把这个问题当成问题,想了片刻,忽而伸出手,抓住了萧君烨宽大的袖子,道:"太医说,我不能思虑太多,劳累太多。所以……皇叔,你明日,会帮我的,对么?" 萧君烨的声音再次沙哑起来:"对。" 不只是明日,将来的日日夜夜,只要你有所求,我都会……有求必应。 ☆、第12章 人心 在萧君烨那个"好"字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萧无尘其实就已经猜到了萧君烨的回答。 他知道,他的皇叔,永远都不会拒绝他的。 可是饶是如此,在最终听到萧君烨的回答时,萧无尘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我就知道,皇叔会一直站着我这一边的。"萧无尘依旧抓着萧君烨的衣袖,笑道,"皇叔从来,都对我最好。" 萧君烨此刻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严肃的颇有些吓人。 可是萧无尘并不害怕。他甚至仰起脸,一双桃花眼定定的看向萧君烨,追问道:"皇叔,对么?" 萧君烨还能如何说?他心中早就已经把萧无尘紧紧地抱在怀里了,偏偏面上却半点情意不能表露。 "对。"萧君烨终究是败下阵来,他甚至舍不得萧无尘稍稍等待上那么几息的时间,"无论如何,皇叔都会帮着无尘。" 皇位也罢,权利也好,只要萧无尘喜欢,他总要千方百计,把萧无尘喜欢的东西,统统捧到他的面前。 萧无尘立刻笑了。 瞧,他早就猜到的。 他的皇叔,是最最值得他信任的那人。 单单为了这个,将来的某一日,他也是愿意将权力全都给他的皇叔,让他的皇叔为他保住这个皇位的。 萧无尘如此想罢,就很是愉悦的松开了拉着萧君烨衣角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大雪已经停了。 只是那场大雪下的太久,地上的积雪太多,宫人来不及扫,这宫墙之内,竟也积了厚厚的雪。 萧无尘不说话了,萧君烨还在紧张与兴奋之中,板着一张冷冽的脸,压根不敢开口。 二人就这样并肩走着,虽无人说话,竟也不觉冷清。 跟在二人身后的小太监低着头挤眉弄眼,觉得太子和昭王真是奇怪。不过,太子有法子几句话间,就得了昭王的助力,也的的确确是个有本事的。 这厢萧无尘与萧君烨一同回了东宫用膳,用膳之后,萧君烨倒是想要赖着不走,奈何宫门下钥的时辰到了,萧君烨只得离开。 等着萧君烨走了,萧无尘才去东宫后头的梅园去看了八公主。 八公主小小的人儿,吃了饭,看过了太医,拧着眉把苦苦的药汁子喝完了,哈欠连连,却偏偏不肯睡觉。 直到萧无尘来看她,八公主眼睛一亮,就奔了过来,抱着萧无尘的腿不肯松开。 "太子哥哥,囡囡还以为太子哥哥又不喜欢囡囡了……" 八公主软糯的声音,让萧无尘的心也柔软了三分。 他蹲下.身子,就想抱起八公主——结果发现,他这病怏怏的身子根本抱不动八公主。 萧无尘:"……" 八公主立刻小大人似的安慰他道:"太子哥哥身体不好,等吃了药,身体好了,就能抱起囡囡了。囡囡会等着太子哥哥身体变好的那一天!" 萧无尘听了,也不再勉强,只笑:"太子哥哥也会等着那一天的。"然后就让浣儿把八公主抱了起来,兄妹二人在床榻上相对而坐。 宫中的孩子,年纪再小也不能愚笨、不敢愚笨,因此萧无尘逗了八公主一会,就直接提出了八公主将来的归宿问题——无论如何,东宫也不是八公主的久居之所。 "囡囡觉得哪一位母妃看着顺眼,平日里对你最好?东宫不是囡囡的久住之地,等过上几日,囡囡的'病'好了,也就要搬回后宫。等将来长到十岁上,再单独搬进公主院,出嫁之后,搬去公主府。" 八公主呆了呆,低着头想了一会,心里知道太子哥哥肯照拂她,就是她的福气了,她不该要的太多。 "那、那就林昭仪吧。"八公主小声道,"她给囡囡送过好几次自己缝制的小衣裳。" 萧无尘很快想起来,林昭仪是寒门出身的林家的女儿。当初林昭仪的父亲是参加第一批科举的寒门状元,因此父皇为收揽寒门官员和读书人的心,就纳了他的女儿进宫,并且一进宫就封了昭仪。 只是林昭仪容貌仅仅是清秀,父皇倒也不怎么流连她处。且林昭仪后头虽幸而有孕,但却不幸难产,孩子还未生下来就在母亲腹中被闷死了,因此并未序齿。而林昭仪从那之后,也再不能生育。父皇也只是留着她的位分,不肯再去看她。 林昭仪彼时也灰了心,不肯再争圣宠,只清清淡淡的在宫里过活。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只在有人招惹到她头上的时候,才会毫不客气的反击。 萧无尘想罢,顿觉八公主的选择极好。原本他还想着若是八公主年纪小,挑的人并不合适,他还需要另外选人。现在八公主一下子就挑中了这样合适的人选。 "林昭仪倒是不错。"萧无尘摸了摸八公主脑袋上的小揪揪,道,"既是如此,为兄这两日得了闲,就去告诉父皇这件事,然后再给林昭仪升了位分,让她来正式抚养你。"他说罢,顿了顿,又道,"还有你的生母——母后心慈,死前仍旧惦记着你,唯恐你将来在其他公主面前抬不起头,特特嘱咐了为兄,说是要为兄替你的生母请封。就算是位分不会太高,但她也总归是有了正式的名分了。" 萧无尘说罢,又嘱咐了照顾八公主的浣儿几句,然后就离开了。 等着萧无尘走了,浣儿一面服侍着八公主脱衣裳,一面小声道:"公主,太子殿下是真心为公主打算的,公主可要记着太子的好才是啊。" 不嫌弃八公主年纪小,亲自询问八公主最喜欢的母妃是谁;在确定八公主选择的养母合适的时候,不忘用给那位养母提高位分作为报酬,让八公主挺.胸抬头的去养母宫中居住;到了最后,太子还借了皇后的名头,打算给八公主的生母一个正式的名分——无论高低,总比将来八公主的记载上,只得一句"宫女所生"的好。 八公主虽聪明,却还没有聪明到能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地步,闻言只懵懂笑道:"我都知道呢。这个宫里,太子哥哥是最疼我的人。"比父皇要疼的多多了! 浣儿听了也笑。她知道自己以后就要跟着八公主了,八公主聪明乖巧还能讨得太子喜欢,于她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 萧无尘看过了八公主,就直接回了自己的寝宫,喝了药,漱口擦牙沐浴,同时还不忘让阿丑弹琴,自己却是闲闲坐着,不再像往常那般或习字或看书了。 阿药和阿哑见了,都松了口气。 阿药还小声道:"殿下如此就是对了。太医都说,殿下的病就该养着,无忧无虑,随心所欲,如此无灾无难的过上几载,殿下便也不会身子这般虚弱了。" 阿哑在一旁忙忙点头,随即又用两只手对着阿药比划了起来。 阿药边看边皱眉:"你说找些歌姬舞姬过来唱歌跳舞给殿下打发时间?原本也不是不行。但是现在,殿下还在孝期,能听些小曲儿,已经是极限了,旁的事情,如何能做?说起来,明日圣上就要上朝,还不知明日殿下又要在朝堂上吃什么亏。只盼昭王和魏阳侯都护着殿下一些才好……" 昭王萧君烨,自是将萧无尘放在了心尖尖上,回府之后,就迅速召见了府中幕僚,商议此事。 而魏阳侯府中,魏阳侯虽也召见了府中幕僚,然而明着商议的是如何帮太子,而私底下却是在商议让太子如何坐实了"不孝"的名头。 魏阳侯府中的幕僚早早就知晓了魏阳侯和宫中的沈妃的心意,因此商议起如何坑害太子的事情来,半点也不尴尬和藏私,俱都将心中的主意一一说了出来。 魏阳侯听罢,心中渐渐有数,叹息一声,这才从书房离开,往后院中去。 他原本是想要去魏阳侯夫人的院子里,哪知他刚到了夫人的院子门口,就碰到了老侯夫人院子里的嬷嬷。 这嬷嬷是老侯夫人眼前的红人,魏阳侯自然认识,因此等她行了礼,就温声问道:"都这个时辰了,嬷嬷不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怎么来了夫人这里?" 那嬷嬷正要屈膝答话,就听院子里头一阵响动。 魏阳侯眉心立时拧了起来,他正要呵斥那些奴才,就见侍奉他的小女儿的丫鬟急急跑了过来。 "侯爷,姑娘似是在宫里为皇后娘娘守孝着了风,上吐下泻的有小半个时辰了。夫人正打发奴婢来请您呢!" 魏阳侯素来喜欢自己的小女儿,又因他和沈妃的约定,如此就更看重这个女儿。闻言横眉怒目道:"单单请了本侯就成了?还不去把府里的大夫叫来,本侯自会再打发人去送帖子给太医的。" 说罢,就大步朝着院子里头走去,竟是将老侯夫人身边的嬷嬷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嬷嬷站在院子门口等了半晌,只见院子里头人来人往的,每个人瞧见她,都会恭敬的行礼,尔后继续忙碌起来,却偏偏无人去为她通报。 嬷嬷看了半晌,见得府中的大夫来了,这才掉头往回走。 嬷嬷身边的小丫鬟道:"嬷嬷,老夫人不是说让咱们请了侯爷和夫人去敬堂院吗?咱们现下一个都没请着,不用等着大夫给姑娘看了诊,再请侯爷和夫人去么?" 嬷嬷冷笑:"请?怎么请?你没瞧见,夫人是故意不让侯爷与咱们多说话的么?且姑娘是夫人的心肝肉,平日里但凡是多咳嗽了一声,夫人都要大半夜的请上至少两位太医过来,今日怎可能姑娘上吐下泻了半个时辰,才急急忙忙的在咱们刚刚见到侯爷的时候,慌忙着叫一个小丫鬟去请侯爷?" 丫鬟微微呆住,结巴道:"夫、夫人竟连孝道、规矩都顾不得了么?" 嬷嬷眯了眯眼,想到宫里刚刚传到老夫人耳中的消息,心中叹道,那样的诱.惑面前,孝道、规矩又算得上甚么? 只是夫人和沈妃糊涂也就罢了,明明太子也是侯爷的亲外甥,皇后生前对侯爷照拂颇多,为何侯爷也能这样干脆的打算舍弃太子呢? 人心啊! 嬷嬷摇着头,踩着雪,往敬堂院中走去。 ☆、第13章 生病 却说魏阳侯进了厢房之后,才发现小女儿正歪着身子斜靠在魏阳侯夫人的身上,要睡不睡的打着小哈欠,人却不像是生病了样子。 魏阳侯脸色登时一变。 他虽是男子,然而内宅之事,却也不是全然不知。之前他只当母亲和妻子相敬如宾,自然没有任何怀疑。可是,想到母亲对嫡姐的怜惜,再想到他和妻子对嫡姐唯一儿子的算计,魏阳侯就免不了心虚,并且怀疑妻子在母亲的贴身嬷嬷来的时候打断他,是否是有何阴谋。 魏阳侯夫人和魏阳侯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一看魏阳侯神色,就知道了魏阳侯心中所想,忙将奴仆打发下去,抱着小女儿低声道:"侯爷,您在书房忙了许久,许是还不知晓,太子殿下将长姐的乳母秦嬷嬷给打了板子,今日下午,正送回给咱们府里呢。" "甚么?"魏阳侯面色一变。之前长姐去世那一宿,太子打杀了他送给太子的内侍时,魏阳侯就心中略略恼怒,现下听得太子竟如此罔顾他舅父和魏阳侯府的面子,连皇后的乳母都敢打板子,然后堂而皇之的再把人给送回来,摆明了是在打魏阳侯府的脸面,魏阳侯岂能不恼? "太子胡闹!长姐刚刚过世三日,他就要这样打长姐的脸面,处置长姐的乳母,这般糊涂,莫非是当真要把'不孝'的名头顶在头上吗?"魏阳侯面色铁青,"魏阳侯府的脸面没了,难道他太子的脸面就好看了么?" 魏阳侯夫人忙忙上前拍了拍魏阳侯的前胸,安抚道:"侯爷莫气,气坏了身子,没得亲者痛,仇者快。要知道,太子如今可是连咱们侯府的面子都不给了,若是您气坏了身子,他还指不定要多高兴呢。" 魏阳侯只觉越听越气。 魏阳侯夫人倒也只说了这几句,随即就叹道:"若只是太子让人把秦嬷嬷给送回来的事情,我也不至于让人半道截了侯爷来。实在是……秦嬷嬷被送回来、沈妃娘娘被禁足的事情,母亲那边,可是都知道了呢。" 老夫人年纪大了,因骤闻长女先她一步离世,好生哭了一场,不及走到宫里最后看一眼长女,就已然病倒在床。 魏阳侯和夫人商量半晌,就决定暂时将外头的事情瞒着老夫人,因此老夫人之前并不知晓这件事情,既不知晓这些,老夫人自然也就以为她的儿子、小女儿和太子还是一条心的,以为儿子、小女儿都在为太子的储位分忧解难。 可是今日太子糊涂,竟不顾皇后和魏阳侯府脸面的将皇后的乳母施亦杖刑,赶了回来。老夫人虽病着,可是身边的亲信却是有的。那些亲信一见秦嬷嬷被这样狼狈的送了回来,再也打听其中缘故,就知道这些事情不能继续瞒着老夫人。因此老夫人才知晓了这一连串的事情。 魏阳侯脸色微微发白。他显然听明白了夫人的言外之意——以老夫人的精明,只听得这几件事,就一定能猜到几分他和小妹与太子的关系已经开始不睦了。 而太子是储君,他身为储君的舅舅,小妹身为储君的姨母,不肯与储君交好,反而与储君为难,他们所求,显见就是要储君难堪,要小妹的另一个健康的儿子做储君。 如此,他和小妹,就完全站在了太子的对立位置,彻底与长姐唯一留下来的儿子做了仇人。 且,太子的储君身份已定,他们却妄图不该再奢求的东西,其行为就是以下犯上,谋害算计储君……如此种种,无论他和小妹能多么冠冕堂皇的将他们的做法说成是为了太子好,老夫人也绝对不会相信。 "……如此,该当如何?"明明是腊月,魏阳侯额头上竟是冒出了冷汗,心中也没了主意,只能看向妻子。 魏阳侯夫人心底有些看不上魏阳侯做都做了,最后反而拿不定主意的模样,面上却是笑道:"侯爷何必如此担心?只要明日朝廷众人将太子不孝的名声坐实了,让太子将来即便继位,清名亦要受损,如此对八皇子的前程才帮助。而老夫人那里……难道一个病怏怏的外孙,还比不得偌大的侯府,还有自己的亲儿子、亲女儿吗?况且……" 侯夫人压低了声音,凑在魏阳侯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魏阳侯瞳孔一缩,神色复杂地看向侯夫人,道:"都说是最毒妇人心,本侯今日,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侯夫人笑容一僵,抱着一脸懵懂的小女儿,苦笑道:"瞧侯爷说了,这主意,可是侯爷的妹妹——沈妃娘娘出的。妾身是侯爷的嫡妻,是沈妃娘娘的嫂嫂,若非沈妃娘娘威逼利诱,若非侯爷已经决定了要支持八皇子,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妾身又如何会去做?侯爷这才是误会了妾身了。" 说罢,抱着小女儿就哀戚的哭泣起来。 魏阳侯尴尬了一会,想到自己的幼妹的为人,心中叹息一声,只得道:"罢罢罢,夫人莫哭了。此事,是为夫误会你了。"尔后又道,"既然是小妹的主意,小妹心里,定是为了侯府和八皇子好的。既是如此……那便由着她罢。只是母亲那里,等事情尘埃落定前,我便不去看她老人家了。这两日,就要委屈夫人了。" 烛光下,夫妻二人又依偎着说了许多话。等到二人情动时,却听得外头一番动静,正是太医到了。 翌日一早,早朝在停了数日之后,终于正式恢复。 不少言官和其他官员都摩拳擦掌,打算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辩上一场——如果能心想事成,辩得成功了自是最好。如果没有,能好好的在圣上面前露了脸,亦或是在史册上留得一笔,如此也算是圆满了。 当然,有想要与太子为敌的人,自然也有已经投靠太子和想要投靠太子的人。对他们来说,太子虽身子孱弱,然而终究是皇后嫡子,是真正的正统出身,虽此次守孝与先辈不同,然而守孝古礼的确苛刻,如太子当真依礼守孝,只怕这一场丧事下来,太子的身子就会更加孱弱。 而如今圣上年有六十,膝下的三个儿子,一个废太子早早就被关了起来,一个幼子如今才三四岁大,唯一剩下的一个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就是十四岁的太子了。 因此无论如何,不少臣子为了大兴朝能稳定的传递下去,都不愿意朝中再次出现夺嫡甚至篡位的流血之争。而杜绝这些的唯一法子,就是太子继位,保养好身子,然后将萧氏血脉继续流传下去。 如此一来,这些人自然是盼着萧无尘好了。 而魏阳侯无论心中如何打算,可是至少在表面上,他既是太子的亲舅舅,那么就只能站在太子这一边,认定太子的孝顺。 魏阳侯的态度与心中想法相差万里,然而昭王萧君烨,却是摆明了车马,定要支持萧无尘。 虽然他从前就对萧无尘暗生情愫,然而喜欢是一回事,朝廷立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萧君烨从前虽与萧无尘关系还算不错,但在皇子之争上,他向来都是中立,不肯站位。 可是现在…… "无论如何,既要保太子储位安稳,又要让太子名声不受半点影响。"萧君烨一宿没有休息,带着自家的幕僚和几个可以信任的官员,将此事商议了一宿,翌日一早,擦了把脸,就往宫中去。 而昭王府很快有人悄悄出了门,等到早朝开始的时候,洛阳城里就有十余个老妪和老汉,互相搀扶着往衙门去,击鼓鸣冤。 而未央宫正殿宣室殿里,早朝正式开始。 萧无尘是知道今日的麻烦的。 不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既然将这件事托付给了皇叔,便也不肯在这件事情上花费太多心思了。 而事实上,他现下就是想要花费太多的心思都不能了。 晨起之后,萧无尘就觉脑袋沉沉的,浑身无力,嗓子干涩,说不出话来。 他睁着眼睛呆了片刻,随即就苦笑起来——他只当他的身体不曾像前世那样中过毒,就能在珍重自己的情形下,偶尔稍稍放纵一番。 谁知他昨日只是和皇叔在雪地里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夜过后,就着了风寒。 ——如此,竟是他想要做一个稍稍贤能的储君,都不能了么? 萧无尘正在呆愣之中,就见阿哑正好奇的看他,一见他睁眼不说话,阿哑就开始皱眉,尔后凑上前,嗅了嗅。 萧无尘:"……" 阿哑很快懊恼起来,比划了两下,就跑出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就是和阿药、阿壮、阮公公一道来的了。 阿药懂些医理,上前一把脉,再问了问萧无尘的身体状况,就知道萧无尘果真病了。 阿药懊恼道:"都怪奴才糊涂,奴才想着,殿下这几日守孝辛苦,偶尔想要自己走上几步路,散散心,当是无妨。却忘了殿下的身体底子本就不如旁人,那雪地里的积雪未化,又有那冷风吹着,殿下岂能不病?" "殿下且等着,奴才且打发人去太医院,然后就去给殿下熬碗姜汤来,殿下且先吃吃看。"阿药说完,就拉着阿哑走了。他还需要阿哑取了冰来,为太子敷滚烫的额头。 阮公公见了,只觉心疼,只是再心疼,他此刻也只能在看着几人照顾好太子之后,忙忙赶去了椒房殿——太子之前几日虽守皇后懿旨"白日不得跪,夜间不得守",但每每白天,都会乖乖去守着皇后的棺木,今日若不去,定会有人说嘴。 阮公公定要亲自去为太子告假和分辨。 魏阳侯夫人听得阮公公的话,目光微闪。借口更衣,很快出了椒房殿。 ☆、第14章 高烧 魏阳侯是太子亲舅,魏阳侯夫人就是太子的亲舅母,如此身份,从前也是在宫中常常行走的。因此一些宫人看到了魏阳侯夫人往沈妃宫中去,倒也不曾怀疑。 ——毕竟,魏阳侯夫人还是沈妃的亲嫂嫂呢。皇上虽然下旨禁足沈妃和八皇子,但是却并没有禁止其他人去看她们母子。因此魏阳侯夫人的举动,并不怎么引人怀疑。 尤其是魏阳侯夫人惯会做戏,一路端庄大方的走来,竟是无人有不好的联想。 而清荷宫里,沈妃正阴郁的站在窗前,不知在想着甚么。 八皇子的病已经好了,只是病好了,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正蔫蔫的坐在榻上,听着宫女念诗给他听,顺便让他学着背。 魏阳侯夫人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母子同样没甚么精神的模样。 "娘娘。"魏阳侯夫人屈膝要拜。 沈妃从前得意时,也只是偶尔才让魏阳侯夫人拜她,现下她不得意了,自然就不能让魏阳侯夫人拜她了。 "嫂嫂这是作甚?都说长嫂如母,从前本宫在闺中时,受了嫂嫂那般多的照拂,如今岂能再受嫂嫂的礼?快起快起,嫂嫂切莫折煞妹妹了。"沈妃只穿了一身青色衣裳,忙忙扶起了魏阳侯夫人。 魏阳侯夫人脸上笑容终于带了几分真切,叹道:"也就是娘娘,还能记得咱们从前的情意和亲情。" 沈妃立刻就知道,魏阳侯夫人这话明着是在说她,讽刺的却是皇后了。要知道,皇后从前最重规矩,莫说是魏阳侯夫人了,就是她这个嫡亲的妹妹见了她,每每也必须要把礼数行全了,方才能说旁的。 沈妃只笑,笑容里颇有些哀伤:"从前的情意,哪里能说忘就忘呢?只是嫂嫂不忘,我不忘,但是太子……当年他刚刚出生,长姐身子病弱,带不得他,是我像那些宫人一般,日夜不睡的守着他,护着他,才让他这般好生长大。原也没想着当年的那些能让他记挂,可是,我竟也没想到,长姐刚刚仙逝,他就能翻脸不认人,再也不见我这嫡亲的姨母了。" 沈妃说罢,就嘤嘤哭泣起来。 可惜她面前的人不是男子,她虽哭的梨花带雨,好看的紧,魏阳侯夫人却是没有闲暇等着她哭完。 魏阳侯夫人心中有些焦急。她是从椒房殿上匆忙赶来的,若只是缺席一会,那些人也只是会酸上几句话,讽刺几句而已。可是,如果她离开太久,怕是会为魏阳侯府招祸。 "好妹妹,切莫哭了。你这般好看的眼睛,若是哭的不如从前了,可不是嫂嫂的罪过"魏阳侯夫人叹道,"且,太子现下,怕是想来看妹妹,竟也是不能了。" 沈妃听到最后一句,方才止了哭泣,擦了擦眼角,脸上的伤心已然丝毫寻不到了,道:"嫂嫂这是何意?莫非外头出了甚么事情?嫂嫂也知道,妹妹在这清荷宫里关着,既要照顾八皇子,又要担忧太子是否真的不在乎我这个嫡亲的姨母了,竟是半点也不知外头的事情。嫂嫂若是知道有甚么和太子或是妹妹母子有关的,定要告诉妹妹才是。" "瞧妹妹说的。"魏阳侯夫人嗔道,"嫂嫂这次偷空来看你,为的不就是把事情告诉你么?若非如此,嫂嫂又何苦冒险跑这一趟?要知道,那李贵妃可是早早就在椒房殿里虎视眈眈的等着我犯错,就是太后那里,纵然是她本人一直不曾亲至,却也一直打发了人在椒房殿里守着。若非为了妹妹,我又岂会冒着被李贵妃和太后苛责的风险来此?" 姑嫂二人又互相敷衍奉承几句,魏阳侯夫人才终于开口说了来意:"太子病了。"她一字一顿,极其认真的看向沈妃,道,"妹妹之前说要等待的时机,可就是此时?" 沈妃瞳孔蓦地一缩。 魏阳侯夫人摸了摸沈妃的手,只道:"外头的事情,你哥哥自会帮你打理,民心也好,名声也好,这些你幽居深宫,不好作甚,你哥哥护着你,自是会将这些打理的好好地。只是这宫里头的事情……"魏阳侯夫人幽幽道,"怕是只能劳烦娘娘亲自动手了。" 沈妃沉默片刻,随即就笑:"嫂嫂却是误会了。这等时候,本宫既是被幽居深宫,又如何能按着之前的计划施行?只是这等事情,虽是为着太子的将来着想,好让他将来能因身子越发的孱弱,而不被那些皇孙和王爷忌惮,但是,这法子总归是有些阴损,又如何好让哥哥嫂嫂动手?嫂嫂只要按着本宫的计划行事,此事定是查不到嫂嫂身上的。" 魏阳侯夫人正疑惑着,就见沈妃在她手心写了个字。 魏阳侯夫人一怔,道:"这……" "废太子嫡长子被封元王,封地还是离着洛阳城最近的梁地,怕是这两日,他也就能顺利到洛阳了。" 沈妃道,"嫂嫂,成与不成,就在此举。须知,圣上如今只有太子一个长成的能继承皇位的儿子,那些朝中老臣又惦念圣上知遇之恩,若是咱们此刻不动手,让太子身子继续坏下去,那么,等太子将来坐了那个位置,身子病弱之下不能处理国事,只能由着奸臣掌控,太子做了傀儡——如此,那魏阳侯府又能有甚么将来?我与坛儿,又能有何前程?就是为了太子将来少做几年傀儡皇帝,为了坛儿将来能有另一番前程,哥哥能亲自辅佐坛儿,为官为宰,嫂嫂的小女儿能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这些事情,你我也不能不做。" 魏阳侯夫人咬牙不语。 沈妃又道:"嫂嫂安心,此事过后,但凡本宫能出去这清荷宫了,定会为小侄女和坛儿请旨,让二人有了这指婚的旨意,将来也能和和美美,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魏阳侯夫人这才肃然道:"是,妾定如娘娘所愿。" 清荷宫如何暂且不提,朝堂之上,一上午的时间,竟仿佛是吵翻了天,几个臣子险些既要撸袖子打起来了。 承光帝跪坐在主位,拧眉不语。他做了三十年的皇帝,显然知道,今日之事,是不可避免的。饶是他是皇帝,然而大兴和前朝一样,以孝治天下,既是以孝治天下,那么,皇室在享受孝道和君权统治带来的好处之外,自然也必须要接受这些好处之外的坏处。 譬如现下众人批判太子因遵守皇后懿旨守孝,而不服从古礼留下的守孝规矩,承光帝虽心疼太子,但也不好明着说是甚么——毕竟,孝道和规矩,本就是皇室一点一点强加给百姓的东西,若是皇室都明着不遵守,那么百姓也不肯遵守,从而年轻人不肯奉养父母,不肯为了将来做长辈时的风光,而隐忍数年的话,那么国家岂非又要大乱? 因此承光帝只得一言不发,打算等到众人争吵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以皇后最后的遗言作为理由,将事情强行压下去。 只是承光帝显然没有料到的是,今日肯出面支持太子的人,竟是比他想象中要多。甚至一向在朝堂上不肯多言的堂弟昭王,竟也直接开口,光明正大的开始支持太子。 承光帝对着这个堂弟的态度本就复杂,愧疚中夹杂着欣赏——然而无论他心中如何愧疚和欣赏,大兴朝的封地就那么多,他却是不能再让昭王去封地上去,而昭王封地的税收,也只能交归国库。 只是,昭王从前从不参与这些事情,怎的今日竟突然开始支持无尘了? 承光帝心中还未猜测出萧君烨今日这番行为的目的,就有洛阳城的府尹急急来报—— "禀圣上,今日一早,府衙外就有十数名老者鸣冤击鼓,后这些老者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将近百名老者,辛苦从家中赶来,共同为一人鸣冤,祈求圣上和众位大人能放过那人。" 承光帝心头一挑,看了一眼昭王萧君烨,忽而明白了甚么,笑道:"哦?那些百姓,究竟是为何人鸣冤?" 府尹再拜:"这些百姓,竟都是为太子鸣冤。言道皇后慈母之心,因太子身子病弱,而为太子的健康长远打算,着实是世间慈母。太子至孝,宁可违背君子守孝之道,也要遵守母亲留下的遗言,不是至孝,又是如何?敢问这天下君子,有那一个敢为了父母遗言,愿意违背自古留下来的守孝之道?" 府尹说罢,就见有人讽刺道:"正是如此。说来,诸位刚刚讽刺太子之人,敢问若是诸位的父母离世前,要求诸位不以寻常守孝之礼守孝,诸位究竟能不能为了至孝二字,违背寻常守礼之道,而遵从父母遗命?若是不能,何人敢说自己至孝,遵从父母一切所求?" 不少人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却也不曾多说些什么。 府尹说罢,又叹道:"那些百姓年纪都很大了,臣问他们如何这般关心国事,那些人只痛哭不语。臣再三追问,才有识得那些老者的百姓道,那些老者看着平和安详,其实都是苦命人,他们的儿女孙辈之中,就有和太子一样,身子孱弱之人。 那些老者亦言道,他们会为太子求情,也只是因着感慨皇后娘娘的一片爱子心肠,感同身受,如此才会千里迢迢,赶来击鼓鸣冤,同时还一起跪在了府衙外,道是圣上一日不承认太子是因至孝才会不守寻常守孝之礼,他们就一日不肯起来。而洛阳城百姓素来心善,见那些老者如此,不少百姓亦和那些老者一同跪在府衙外,恳请圣上原谅太子。 臣与他们周旋半日,苦劝不得,最后见跪着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老者年岁大了,本就不好不吃不喝的在烈日下久跪,如此才只得来求问陛下,此事当如何处置。" 承光帝听罢,脸上的笑容登时露了出来。 他不管这件事是谁的手段,不过,只要结果对太子好了,他身为太子的父皇,自然是只有高兴的。 "如此,此事……"承光帝正要开口,就见贴身内侍出去一趟,尔后急匆匆赶了回来。 "陛下,太子高烧不退,怕是已经烧了半宿加一个上午了!" "甚么?"承光帝身子微微摇晃,立时跪坐的姿势都保持不住,扶着内侍起身,立刻就赶往东宫。 萧君烨跪坐一旁发了会呆,随即起身,跟在圣上身后,亦往东宫奔去。 ☆、第15章 无尘 太子重病,高烧不退的消息,很快在宫里宫外不胫而走。 东宫早早就忙成一团,乱到算不上乱,毕竟有阮公公坐镇东宫,众人虽然忙碌,但也颇有秩序。 只是单单有秩序又有何用?阮公公看着床上一直高烧不退的萧无尘,只恨为何不想着让人值夜时,就跪坐在床榻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太子呢? 阿药、阿哑等人更是把萧无尘的贴身活计都揽了过来,绝不肯给旁人可趁之机。 而太医院今日留守的太医早就被阿壮全都请了来,就是宫外的太医,他也吩咐了人特特去请。 只是这些太医来了是来了,诊断也是当真诊断了,但是,他们能做得,也仅限于此。 "阮公公也是知道的,太子身子向来不如常人。若是寻常人病了,我等尚且敢冒险开些凶性大些的药物,让病人早早退烧。可是太子身子是打娘胎里来就不如旁人的,我等又如何敢那些虎狼之药?做不过是用些温和的药物,等着太子的高热渐渐退下……" 那太医正说着,承光帝就从外头大步走进来。 众人跪地请安不提。 承光帝直接往内室走去,见得萧无尘俊颜通红,眉心皱起,口中还不时说着甚么的模样,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张太医,"承光帝声音明明不高,但是语气里的怒气却是怎么压都压不住,"朕只问你,太子究竟是得了甚么病?要吃何种药才能清醒?何时才能清醒?" 张太医带着一众太医再次跪下,额头上冒着冷汗,道:"回禀陛下,若是论病症,太子只是风邪入体,毕竟,皇后刚刚去世,椒房殿里的灵堂里虽有炭火,但到底是阴凉之气更胜,再加上昨日太子走了雪地,吹了风,心中思虑过多之下,劳神劳身之下,才会突然病倒……" 承光帝只阴沉着脸,道:"然后呢?" 张太医咬牙道:"然后,便是诊治之事。方才微臣已经以银针点刺十宣穴放血,试图降低太子的高热神昏。只是微臣救治太子十数年,此法也用了多次,从前倒也管用,当真可以降低太子体温,只是这一次虽然同样有用,但只是稍稍降低了一会,太子高热就重新恢复……至于用药,太子如今,竟是有呕吐之症,所吞服药物,俱都又呕了出来。" 张太医也是照顾了萧无尘十几年的人了,对萧无尘自是有感情的,深深跪拜道:"陛下放心,微臣身家性命,俱都系在太子身上。微臣但凡有一丝法子能救太子,就绝不推脱!只是太子身子着实虚弱,那等虎狼之药,除非不得已,微臣并不敢乱用。还请陛下给微臣时间,也给殿下时间,让微臣有救治殿下的机会。" 承光帝深深看了张太医一眼,见张太医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极多,双目虽有些浑浊,但胜在清正。他沉默片刻,才道:"你且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然后便坐在床榻边,接过阿哑手里的药碗,亲自去喂还在昏迷中的萧无尘。 众太医再拜之后起身,就接着往外间去,开始研究太子的病情。 阿药眨了眨眼,跟在众太医身后,一齐往外间走去。 而萧君烨则是站在内室,看着病床上萧无尘,面上铁青。 他早就知道萧无尘的身子不好,可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萧无尘的身子会差成这个样子,只是跟他一起在雪地里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回头就能病成这个样子。 如果不是他奢求和萧无尘并肩同行,那么昨日萧无尘就该是正常的坐着挡风的肩舆回来,如此,又如何会突然高烧不止? 萧君烨双拳紧紧攥着,不肯离开。 还是阮公公看到了萧君烨自责的模样,缓步走到萧君烨身边,道:"昭王可是误会甚么了?太子殿下的病,的确和昨日的吹风有些关联,然而说到底,还是太子身子底子太差的关系。太子都不曾责怪您,您又何苦迁怒自己?" 萧君烨一怔:"他醒过来过?"不是说萧无尘一直都是高烧昏迷么? 阮公公叹道:"殿下自是没有清醒过,只是奴才方才靠着殿下近,听着殿下就是病到糊涂了,还是口中低声唤着皇叔二字。"他一顿,又道,"王爷知道的,殿下素来不肯这般亲密的唤其他王爷,只会这样称呼王爷您,所以,奴才想来,殿下定是没有责怪王爷的意思。也请王爷不要自责才好。" 阮公公的一番话,其实一来是他心中所想,二来么,太子病都病了,便不该病的太过廉价。他人老成精,早早就看出来太子要拉拢昭王的意思,既是如此,那他就该好好的帮太子一把,好让昭王能继续好生的帮扶太子才好。 况且,他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太子在病中,的的确确是唤了"皇叔"二字。他又有何好心虚的? 萧君烨完全没有料到阮公公此举的真正含义,他在听到阮公公说,萧无尘在病中仍旧呼唤他的时候,就已然开始浑身发热起来——仿佛他自己也病了一般。 无尘,无尘。 萧君烨在心中一遍遍的唤着萧无尘的名字,心头一阵火、热。 然而火、热过后,他的理智归来。 他在踏进东宫正殿第一步的时候就知道,即便是萧无尘病的如此厉害,他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对萧无尘有任何的亲密动作。原本他开始支持萧无尘的事情就引得圣上怀疑了,他不能再做更多的事情引得他那位皇兄怀疑了。 且,他并非太医,怕是再过一会,圣上记起了他,就要开始赶他离开。 与其让圣上赶他走,倒是不如他自己走。最好是等到无尘醒了,关乎他的孝道之争,已经顺利结束了。 萧君烨心中如此想着,又看了萧无尘一会,知道自己是飞诶走不可,这才上前道:"陛下,洛阳城的府衙外头,还跪着那些为太子鸣冤的百姓……" 承光帝一愣,随即才记起那些人以及那些人的重要性来。 承光帝微微眯眼,看了一眼床上的萧无尘,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是,无尘这次生病却是生得很是时机。 原本那些年老的百姓替萧无尘求情,并引得其余百姓追随,如此情形之下,承光帝因着自己对萧无尘的私心,强行将计就计,将萧无尘从"不孝"的怀疑拉到"至孝"这边,未尝不行。只是如此一来,却难免有些倚仗皇权逼人的意味。 可是现在萧无尘一病,让众人知道,皇后懿旨完全是为了萧无尘的身体考虑——瞧,现下萧无尘按照皇后懿旨,珍重身体守孝,都能病成这个样子,若是当真按照孝道规矩守孝,那么为皇后守孝完毕,萧无尘可还有命没有?即便是还活着,那身体底子也定然是被淘了个七八分了,哪里来的康健可言? 且萧无尘不是普通皇子,而是储君。那些打着遵守祖宗规矩让身子虚弱的储君按照规矩守孝的人,当真没有谋害储君的意图么? 如此一来,萧无尘的名声不但能保全,还能更上一层楼。 而现下,能全心全意为萧无尘的名声打算的人……承光帝打量了萧君烨一眼,叹道:"告诉那些人,朕从未怪过太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原就是孝道。太子身子孱弱,若是像常人那般守孝,身子只会更加虚弱。若太子违背皇后懿旨,冒着身子会更艰难的危险守孝,才会让朕恼怒。现下太子努力保全自己的身子,努力坚持孝道,朕心甚慰。" 萧君烨很快明白了承光帝的言外之意,道:"太子本就至孝,是一些人误解了太子而已。好在圣上英明,百姓又有百姓的睿智,如此才能让太子平冤昭雪。"尔后又后退一步,道,"如此,臣弟便先行一步,去替圣上和太子,安抚那些担忧太子的百姓。" 萧君烨说罢,又等了一会,就要倒退着告辞。 承光帝忽道:"烨弟。" 萧君烨顿住脚步,等着承光帝把话说完。 结果承光帝看了他一会,叹息一声,摆手道:"去罢。" 萧君烨不明所以,低头离开。 等走得远了,出了宫。萧君烨回头再看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和四四方方的洛阳城,才忽然明白承光帝方才要说的话——他是被承光帝故意留在洛阳城里没有真正得到封地的昭王,而他现下却愿意帮承光帝守护太子。承光帝是在谢他。 萧君烨微微扬唇,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其实,何必要谢他呢? 东宫。 太子寝殿忙忙碌碌,谁人都靠近不得,而偏殿里头,浣儿正在抱着八公主说话。 八公主想要挣脱浣儿,可是偏偏挣脱不得。 "好公主,您已经去看过太子一次了。这会子太子高烧不退,圣上正心烦,您要去了,可不是要扰了圣上心烦,让圣上不喜欢你?"浣儿苦劝道,"您且好好在房间里玩,等到殿下好了,或是圣上离开了,奴婢再带您去看殿下,可好?" 八公主这才垂了脑袋,道了声好。 浣儿松了口气,见八公主着实有些可怜,只得又蹲下.身子道:"公主可是饿了?奴婢去厨房给您要些小点心可好?" 浣儿因此吩咐了其余宫女好好陪着八公主玩,自己则是往厨房去,想着厨房若是忙的话,她就自己做些点心给八公主好了。 浣儿这样想着,就往东宫的厨房走去。 东宫的厨房是单独一个院落的,浣儿正低头想事,一时没注意,过月亮门的时候,竟是和一人迎头撞上。 浣儿刚要骂,就见那人是个小太监,低着头冲她打了个千,转身就跑了。 ☆、第16章 承诺 浣儿被那小太监吓了一跳,心中生恼,想要骂人,却又想着自己如今被太子给了八公主,那么就是东宫的客的奴婢。 既是客的奴婢,哪里有骂主人家的奴才的道理? 浣儿心里叹了口气,只得打了打衣裳上的灰,继续往厨房里走去。 虽然不是饭点,但因为太子重病昏迷,圣上留在东宫,因此无论圣上是否有食欲,御膳房是否会送食物来,东宫的厨房都不能不开火。 浣儿到的时候,几乎每个炤上都坐着锅。她既觉得自己是客,这些人又是在为圣上备膳,便只得在一旁等着,想着待到有地方空出来了,她在亲自去给八公主做些小点心。 浣儿这样想着,就站在一旁乖乖等着。她原以为自己要等很久,结果只等了两盏茶的时间,就有一个做点心的婆子走了过来,笑道:"姑娘这是要给八公主讨点心么?这可是不巧了,这会子正是备膳的时候,原先只太子在,咱们只给太子备膳,也用不了这么些人。可是现下圣上和太子都在,虽然圣上没说要咱们备膳,太子也还没有清醒,但规矩就是规矩,咱们还是要照规矩给二位主子备膳,就是八公主那,也只能是勉强按照规矩做出东西来。姑娘想另外给主子做点心,怕是不成了……" 浣儿这才记起,是了,就算太子还没清醒,但这厨房里既没有得到上面命令说不必做太子的膳食了,那么太子的膳食,他们还得照样做。如此一来,倒也难怪厨房里忙成这样了。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浣儿倒也不勉强,道,"只是不知道,嬷嬷能不能给咱们端盘果子来,也好让我拿去哄公主开心。" 那婆子闻言就笑了:"八公主可是东宫的贵客,哪里能这般糊弄?我过来,就是问问姑娘,我是为太子做点心的,今日正巧要做水晶冬瓜饺、马蹄糕、糖蒸酥酪,姑娘可需要我多做一点,好让姑娘带去给八公主?" 浣儿登时大喜,因着身上没带荷包,就摘了手上的一只玉镯子塞给婆子:"如此,就多谢嬷嬷费心了。" 东宫这边,虽然太子依旧昏迷不醒,可是热闹却是格外热闹,几乎寻不到一个闲人。 夕阳落下时,四公主这才红着眼眶,从椒房殿里出来。 她慢悠悠的往宫外去,路上原不应路过东宫,可是四公主听得身边的宫女耳语之后,先是大喜,随即道:"那就从东宫那边走,也好让本宫瞧一瞧那个病秧子弟弟。" 宫女自是答应不提,跟在四公主身后走着。 只是她到底年纪小,又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情,免不了心中惴惴道:"公主,这等事情,您何必亲自沾手呢?明明元王就要回来了,元王回来,为着自己的前程,自会将这件事情做到最好,公主既是大兴公主,还是元后留下的唯一嫡女,又何苦沾上这等事情?没得事情败露了,元王还要将此事推脱个彻底,全都怪到公主身上。" 四公主身边原也是有可以信任、能做事的老人儿的,可惜当年废太子逼宫一事之后,承光帝虽然没有找到证据处置她,但也随意寻了个理由,把她身边的亲信全都处置了去,还故意把她低嫁,嫁给了当年那一科的寒门状元,让她受累十几年,才得了今日的权势。 而身边的小宫女是她昔日乳母的小孙女,四公主因记挂乳母之恩义,对着这小宫女倒也和蔼可亲。 "你却是错了。"四公主望着高高的城墙,叹道,"你说,要是让你选,是做这皇帝的嫡亲妹妹好,还是做皇帝常年不曾见过的也不曾亲近的姑姑好?" 小宫女有些迷糊,怔了好一会,才"呀"了一声,道:"公主,您、您的意思是……" 四公主只笑,双目微沉:"父皇狡诈,能把一个关起来数年,而另一个则是在封地上做着风风光光的元王,让父子二人心生间隙,即便是有朝一日哪一个人坐了皇位,也势必信不过另一人。父皇如此,元王或许想不通,本宫又如何能不懂?不过,本宫到底是向着本宫哥哥的,无论如何,本宫最后要帮的人,都是本宫的哥哥,而不是现在的元王。" 小宫女听罢,又道:"可是,既然这样,那公主既是要帮、帮前太子,那么就任由太后的人把药给了太子不就好了?太子本就重病,现下再吃了那药,病上加病,身体更加孱弱,如此前太子才有机会不是?可是公主在把那药让人兜兜转转送到太后那里之后,为何又把那掺了药的点心,给了八公主,而不是给了太子了呢?" 小宫女模样憨憨,一副想不通的模样。 四公主闻言只笑:"傻丫头,你只记得是本宫千方百计将药送到了太后那里,为何不想想又是谁把那蜀地才有的药,千方百计送到了本宫这里?"她看着东宫就在眼前了,便也不再多解释,只淡淡道,"太子身子本就孱弱,今日算计或是明日算计,又有何区别?即便是等着他将来登基,身边无人看顾时再算计,又有何难?何苦在圣上明明守着他,东宫被严密把守的时候下手?且本宫现在想要揪出的,是那个将药想方设法送到本宫这里的人。只是……这次就对不住八妹妹就是了……" 小宫女听得懵懵懂懂,不过,她很快就不再想那些了——单单是要进东宫去见圣上,就足够她害怕胆怯的了。 萧无尘大约烧了两天两夜,这才终于清醒过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承光帝已经没有守在他的身边了——承光帝再疼爱他,终究也有诸多国家大事需要去决断,于是在守了萧无尘一天后,只得离开。 而在他身边守护着的人,变成了萧君烨。 萧无尘眨了眨眼,才看到坐在他床边,拉着他手的人,果然是萧君烨。 "皇叔……"萧无尘试图去唤萧君烨,可是张开嘴,才发现自己有些发不出声音来,想要咳嗽,竟也难受的咳不出来。 萧君烨却很快发现萧无尘睁开眼睛了。 他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比那夜空中的星辰,还要让人移不开双目。 萧无尘怔了怔,就见萧君烨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尔后温声笑道:"好了。烧退了。" 接着就亲自去端了一杯蜂蜜水来,先将蜂蜜水放在一旁,又把萧无尘温柔的扶了起来,后腰上垫了软软的东西,这才又端起蜂蜜水,一勺一勺的喂萧无尘:"嗓子疼么?太医说了,你两日没有正常饮食饮水,嗓子干涩也是正常的。喝了水,歇息一下,就能正常说话了。" 萧无尘有些呆,看了萧君烨许久,才垂下双目,张着嘴,任由萧君烨喂他。 他在想,他有多久没有见到过皇叔的温柔了呢?为何当初他会那样糊涂,竟会觉得沈氏和萧无坛是对的,皇叔只是在麻痹他、蛊惑他呢? 他当初,当真是大错特错。 萧君烨却不知萧无尘所想,只轻声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给了萧无尘听,末了还道:"洛阳城不少百姓为你跪地祈求,圣上深受触动,言道若有一日他驾崩时,亦会留下这样一道圣旨,让身子本就虚弱的儿孙,不必像寻常守孝那样苛刻。圣上此话一出,又有众多百姓为你求情,无尘现下,再不是被人苛求的不孝,而是至孝了。" 萧君烨说罢,就对着萧无尘笑。 萧无尘眨了眨眼,半晌才开口:"是皇叔,你帮了我?" 萧君烨低笑:"是。是皇叔帮了你。从此以后,皇叔就是太子的人了。"他声音微微沙哑起来,"所以,无尘,你定要记得,对皇叔负责。" 明明这话只是投靠之语,萧无尘从前也听过不少臣子投靠他时说的话,和这番话略有相似。 他从前听那些臣子说这些话时,只觉理所应当。 但是今日,听到萧君烨这样说话,萧无尘忽而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好。"萧无尘努力定了定神,道,"有孤一日,便有皇叔一日。孤定会护着皇叔,让皇叔想做甚么,就做甚么的。"他忽然伸手,抓住了萧君烨的手,"若是来日,皇叔想要这天下之权,只要这天下仍旧姓萧,是明君统治,孤,亦会放手。" 这是他欠了萧君烨的。 萧君烨不太明白萧无尘的话中之意。不过,那有甚么要紧呢?重要的是,他和萧无尘,现下正手抓着手! ——虽然之前萧无尘昏迷的时候,他借着为萧无尘洗脸洗手的机会,摸了好多遍萧无尘的手,可是现在……是萧无尘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萧君烨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飞舞起来了! 然而二人之间只安静了一会,阿药就带着浣儿从外头跑了进来。 "殿下,八公主、八公主她,中毒了!" ☆、第17章 天花 "殿下,八公主、八公主她,中毒了!" 萧无尘一惊,抬手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萧君烨对外人素来冷淡,虽然从"血亲"关系上看,八公主是他的侄女,可是这并不能让他对八公主重视起来。 "莫急。"萧君烨拦住萧无尘的动作,转而淡然的看向宫女浣儿,问道:"你是八公主的宫女?将八公主中毒的情形一一说出来,八公主金枝玉叶,应当已经有太医诊治过了,既有太医诊治过了,那么,太医是如何说的?是否开了方子?何故在太子重病的时候,还来这般打扰太子?还是说,太子刚刚清醒,尔等就已经从别处得到了消息,是以才跑来劳动太子为八公主病情未愈之时,到处奔波么?" 浣儿被问的冷汗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登时伏跪在地,道:"回昭王殿下,奴婢正是八公主的侍女。八公主素来喜欢太子,因这两日太子病了,八公主也到了搬离东宫的时候,因此一直精神恹恹,偶有腹泻。奴婢虽以为只是八公主太过惦念太子的缘故,但也请了太医来,太医初初诊治是八公主年幼体弱,喝了凉风所致,吃些药,这几日吃些好克化的东西,过两日便也就好了。 可是,谁料到今早卯时,八公主突然从梦中惊醒,尔后就开始上吐下泻,多汗流涎,浑身抽搐,奴婢再不敢耽搁,求了阮公公,就慌忙去请了张太医来,这才诊治出八公主是服用了蜀地的一种特有的毒蘑菇所致。张太医并非不能开方子,但是八公主年纪幼小,本就有诸多不能吃的药材,如今八公主因上吐下泻肠胃又空了大半,张太医只道怕是喂了药,八公主的肠胃吸收不了药性,也是无奈……" 浣儿忍不住流泪道:"这种毒蘑菇的毒对身体健壮的成人来说,或许病上些时候,在才床上躺上些日子,就能重新恢复健康,最多也就是会留下些轻微的心疾,只要少做重活、少动怒便也就罢了。可是八公主才三四岁大,她那样小小的人儿,如何能受得住这般苦楚?没得药还没有喝进去,人就已经……" 浣儿泪流不止。 萧无尘蓦地瞳孔一缩。 毒蘑菇么? 呵,好一个毒蘑菇!他前世就是被这样的东西弄得身子越来越差,重生回来,他先是任由沈妃被禁足,随即就生了病,虽说心中想要做些甚么,却也因他突然生病昏迷而甚么都不能做。 他在昏迷时,心中亦想过那些人是否会趁着他昏迷时动手,可是隐约听到父皇和皇叔接替在他身边守着,外头人端上来的食物和药,都要经过太医的检验和三重试药,因此倒也不再担心。 再加上萧无尘清楚的记得前世他会出事,其实除了那些人的阴险狡诈之外,就是那时候皇后突然去世,他骤然失母,又面临着"不孝"的罪名,而父皇那时没有归来,几重原因之下,他才爱会不幸中招。 而现在,他虽然病了,但身边有父皇和皇叔在,自是无人敢轻易动手。 萧无尘心中顿时恼怒起来,既然是不能对他动手,所以就对住在他宫里的八公主动起手来了么?妄他因父皇之故,想要暂时留给父皇的其他血脉面子,因此不曾动手。可是现在,等着他的又是甚么?他暂时忍让了,那些人却完全没有忍让的想法! 萧无尘蓦地坐直了身体,张嘴就要发火。 孰料萧君烨在他之前提前发了火,道:"身体健壮的成人么?那毒蘑菇,可是通过厨房的菜品进入八公主口中的?而那些菜品,是从太子份例中出去的么?那些人要害得,当真是八公主,而不是太子么?谋害储君,其心可诛!"接着他就转头看向了萧无尘,"殿下,东宫厨房的人,一个都留不得了!" 浣儿和阿药同时怔住。既是为着昭王的突然发怒,亦是因昭王此语,已然是欺君犯上——太子尚且没有发火恼怒,可是昭王却提前反怒,并且为太子做了决断——除掉东宫才厨房的所有人。 萧无尘亦是怔了片刻,随即才微微笑道:"是了,这件事情,并非是因八皇妹而起,而是因孤而起。那些人既是要谋害储君,此事必须彻查!"然后就握住了萧君烨的手,极其信任的道,"孤现下、身子不适,不宜理事,不若皇叔替孤找出凶手来?无论皇叔找出来的人是谁,孤都会完全相信皇叔。" 浣儿和阿药在地上已经听得傻住。如果是太子需要借着此事是因他而起,因此来找出凶手的话,太子无论让谁来查找凶手,都不奇怪。可是太子偏偏选了昭王——那可是昭王啊,大兴太、祖皇帝嫡亲幼弟的唯一遗子,明明太、祖皇帝在失去幼弟消息后,就已经在遗旨中道,若是能寻到幼弟或是幼弟遗孤,就册封其为昭王,封地就在江南鱼米之乡。 先帝花费数十年,不曾找到,再次在遗旨中要求承光帝继续寻找。 而承光帝好巧不巧,当真找到了先祖幼弟遗留下来的子孙昭王。只是承光帝的确是封了其做昭王,也将江南之地的封地给了他,但是,昭王如今年已十九,却始终不曾成婚,承光帝也才从未提及过要将昭王送到江南封地,而江南之地的税赋,承光帝亦不曾交到萧君烨手中。 而其他分封的诸王,比如承光帝的兄弟和孙子,俱都在成婚后去了封地做土皇帝,只有萧君烨被困在洛阳城里。 昭王遭受承光帝如此苛待,平日里又素来为人冷淡,与臣子和皇室中人俱都不肯交好,太子又如何能这般信任他呢? 若是昭王因承光帝之故,故意为难太子呢? 只可惜阿药和浣儿心中所想,在萧君烨心中完全不重要。他根本不在乎这二人的任何想法。他只是在听到萧无尘这样信任的话语时,忍不住心跳又加快了几分。 他是这样的喜爱着这个少年。 哪怕这个少年对这件事全然不知。 萧君烨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想法,一面点着头,一面不得不在露出更多的马脚前,起身告辞:"既然这样,那么,皇叔去帮你解决这件事,无……小尘,你乖乖在这里好好养病。" 萧无尘一双桃花眼认真的盯着萧君烨,点头道:"好,皇叔去帮我把那些背主的奴才找出来,再让人盯着八皇妹那里,定要看着太医把人给救回来才好。还有,阿药,去唤阮公公来,皇叔在东宫行事,身边还是让阮公公陪着,这样才更方便一些。" 萧君烨看着那双似是有情又似是无情的桃花目,喉结微动,随即道:"臣,领命。" 寝殿里很快只剩下了萧无尘和阿哑、阿药。 阿哑不会说话,人也想的简单。见萧无尘找到一个很会为自己做事的人,一面替萧无尘高兴,一面对着萧无尘开始比划:"殿下,厨房里的人都被抓起来了,不如我去给你做饭?对了,还有八公主,我把她的饭也一起做了吧?" 萧无尘原本心情还有些不好,见到阿哑如此活泼明朗的模样,他心下才舒服了一些——前世的时候,阿哑是唯一陪着他走到最后的人。或许因为阿哑天生不会说话,才会没有被人故意杀害。而阿药、阿壮和阿丑三个,则是要么为了保护他而死,要么则是被人故意害死。 而阿哑虽然陪他到最后,但却是不得善终。那对母子虽然不敢对他施刑,可是对着阿哑他们却是格外的不客气。 萧无尘想到那时阿哑被当着他的面用刑,痛苦的连喊叫的能力都没有的时候,心下一抽。 "殿下?"阿药轻唤,"您先歇息一下,奴才在这里守着您,阿哑会先去找人请张太医来,然后就会给您简单做些吃的来。" 萧无尘看着阿药,失神了片刻,才微微笑道:"好,都听阿药的。" 阿药脸顿时一红,咳嗽了一声,才转头吩咐阿哑做事。 萧无尘重新躺回床上,目光却渐渐阴沉起来。 说来,前世他欠了皇叔、八公主还有身边几个亲近人的,他总有机会归还,现下也在努力归来;可是,前世欠了他的那些人,他却还未曾做些甚么。 萧无尘缓缓想着,或许到了他该做些甚么的时候了。毕竟,皇叔虽然素来厉害,处理这种事情也是个中高手,但是,沈氏向来处事谨慎,前世就连要害他,都转了至少三道手,才最终成功动手。 而这一次,父皇恰好在皇城,无论沈氏是原本打算害他,还是说这次的动手对象真的是八公主,打算借着处置八公主"警告"他,沈氏都不会自己动手。 这样的话,皇叔就算再厉害,大约也只能查到动手的人和其背后的人,再往深里,就算皇叔想查、能查,终究是事涉宫闱之事,皇叔也不能继续查下去了。 可是,皇叔不能查,不意味着萧无尘不知道那人是谁,不意味着萧无尘没有法子对付最开始要对付他的人。 如果他没有记错,再过几日,魏阳侯的小女儿就会被发现得了天花。 萧无尘想,他那位姨母被禁足的时间大约足够了,该放出来了。 当然,或许只有那个小表妹还是不够的,他还要找另外的东西,保证让那位他曾经多般疼爱并册封其为皇太弟的八皇弟,真的得了天花。 ☆、第18章 良臣 萧君烨对着萧无尘的时候,自是温柔体贴,恨不得把所有的好的东西,都送到萧无尘面前。 可是,他在对着外人的时候,却是当真冷漠无比,让人闻得昭王之名,就心生胆战。 尤其是对着那些有可能算计萧无尘的人,萧君烨自然就更笑不出来了。 他只冷冷地看着那些有可能是害了萧无尘的一众宫人,头一日,甚么话也不说,就将一众人分男女关了起来。 一关就是两天两夜,等到了第三天,萧君烨才又让人把他们一个一个,分别关了起来,让他们自首和互相检举——当然,自首和检举的内容,不仅仅是这一次八公主出事的事情,还包括其余种种。 萧君烨当先放了话:"若是被人检举出来并且查证属实的话,或者是虽然没有查证属实,但是检举他的人数量足够多,但那人却没有自首说出这件事情……呵,太子仁慈,然而本王却容不得伺候这大兴储君的人,竟是如此不堪之人!纵使是冒着被太子和圣上怪罪的风险,本王也定要那人和那人的家人为此付出代价!" 一众奴仆开头还有些不愿意听从,但是在发现他们一旦检举的事情属实后,竟还会得到一定的赏钱,并且赏钱是任由他们自己选是直接给他们或是寄送回他们的家人,而一旦被检举出来过错,昭王果真是严惩不贷,甚至牵连了那人的家人后,而太子和圣上根本不曾觉得昭王处置宫人一事有何不对,太子还日日都送了点心给昭王,以示恩宠。 如此一来,那些宫人哪里还会再藏着掖着?但凡是能开口的,俱都开了口。 而真正做了这件事情的人,原是不想开口。但是,在发现萧君烨将他们这些宫人的籍贯家人和家人亲戚的生计、财产等等俱都罗列出来,一一念给他们听了之后,那人就面如死灰——他背后之人自是危险至极,能动辄就危险他的家人的性命安危,可是现在,这位心狠手辣的昭王,竟然也同样的能威胁到他的家人的生命。如此,他该如何选呢? 那人只稍稍踌躇了半日,等到他闻得有人已经举报了他之后,心中立时绝望了起来。罢罢罢,他只是这世上一个小人物而已,却因运道不好,被人攥住了家人性命,而不得不做错事情,落得如此境地。 罢罢罢,既是他为了家人性命而罔顾了那等金枝玉叶的性命,那么,此刻他将事情说出来,却也是应有之意了。 只盼这位昭王,当真能说话呢算数,即便是牵连家人,也莫要让他的家人都丢了性命才好。 于是萧君烨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究竟,不但知道了这件事的究竟,还知道了深宫不少秘事——深宫之中,哪怕只剩下了萧无尘和萧无坛两个有可能继位的皇子,哪怕萧无尘已经得到了太子之位,可是,从前五王夺嫡,废太子逼宫一事,五王虽是,废太子虽被幽禁,可是,这诸王和废太子却留下了诸多子嗣,而这些子嗣和诸王、废太子身后原本的支持者,现下也开始在尽力支持那些年纪比太子年纪还要大的皇孙…… 如此一来,深宫妃嫔不免牵涉其中,安插人手在东宫之中,不求对太子下手,却也要时常知晓太子的动向。 萧君烨原本就猜到东宫里或许不干净,却没想到东宫会如此不干净,而他的萧无尘,竟是日日都生活在这样的危险之中。 萧君烨登时恼恨起来,将那些人俱都狠狠折磨了一番后,这才将这诸多供词,一式三份,两份自己留着,一份送到圣上那里去。 承光帝亦是大怒。 他先前并不太愿意昭王插手东宫事务过多,然而现下看来,若非昭王插手东宫,那么,他的太子,是否能健健康康活到继承帝位都说不定。 "混账!"承光帝大怒,"朕的太子,风光霁月,手握智珠,仁爱宽厚,乃是梓童嫡出,是真真正正适合做储君之人,这些人,竟因一己私利而让太子日日处于危险之中,何其荒唐!" "来人,传旨,朕昨夜偶梦太、祖,太、祖言道,如今天下虽定,然而大兴周遭仍有诸小国兴风作浪,令大兴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当令诸妃与太后,去佛堂为百姓祈福七七四十九日,日日跪诵佛经百遍,令太、祖心安才可。" 承光帝身边内侍听罢,道:"敢为陛下,那皇后丧事诸多后事当如何?" 承光帝道:"皇后的日子,自然是让妃嫔依旧依照礼数行事,其余时候,则都去佛堂待着!谁都不许出来!" 承光帝令下,内侍自是立刻去后宫通传此事。 萧君烨依旧跪坐在地, 承光帝神色复杂的看了他半晌,这才上前亲自扶起了他。 "烨弟快起。若非烨弟,朕竟不知,朕的皇儿,竟是周遭都被人算计了起来。"承光帝叹道,"朕教皇儿,教他的是治国之道,于管理奴才之处,朕也只教他,这是妇人之道,让他将这些事情交给皇后就好。可惜皇后这些年身子也不算好,这些琐事,就都交给了沈妃……" 承光帝微微眯了眯眼,"却不想沈妃虽是太子姨母,却也是八皇子的生母。八皇子年纪幼小,沈妃顾不得东宫,倒也不甚奇怪。只恨朕糊涂,竟是不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忘了教太子,这东宫一宫之事,也该是他的责任,不该托付其余妃嫔才是。" 萧君烨低头道:"陛下和太子,心忧国家社稷,若是当真将这些心思全然放在内宅之上,才是社稷之危。太子东宫之危,盖因太子身子孱弱,东宫又无能支撑的起一宫之人,为太子打理东宫诸事,若是有人为太子打理这些琐事,让太子能将心思全都放在与陛下学习政事上,想来如此,太子不但能将政事学好,还能因思虑的事情减少,身体越发见好。" 萧君烨的话说罢,就只站在一旁静静等着了。 他知道他的这番话说完,承光帝是必然要细细思索一番的。 毕竟,他做这些事情以及说这些话的意味,早已分明——他要站在太子那一边,不但是现在,还有将来。 承光帝思索良久,才终于开口,缓缓道:"秦孝公有商鞅,秦始皇有李斯,却不知太子,可有幸得一如斯良臣?" 萧君烨心中微微愕然,虽明了,承光帝心底并不十分想要用他,若当真要用,那么,就是要他必然拿出些甚么保证来才好。 萧君烨沉思片刻,随即跪倒在地:"为大兴之安定,为百姓之安稳,为萧家传承万万年,臣弟,愿做太子的商鞅,纵使是与诸臣为敌,也定要让太子政令通行,让大兴朝权力统一于帝王一人,令诸王手中权力,再不能与帝王相抗衡,令帝王身后军权,能对抗周遭任何虎视眈眈的蛮夷小国!" 萧君烨一字一句,俱都说到了承光帝的心坎上。 承光帝顿时心神大震,他并不将萧君烨扶起,而是道:"烨弟可是当真打算好了?须知一旦诸王之中,亦有昭王。而李斯晚年糊涂,自是不提,商君英明,却仍旧没有得到一个好结局。烨弟若当真要做商君,可知来日,太子之后的新帝,当真能容得下你么?" 萧君烨此刻却不再低头,而是蓦地抬起头来,与承光帝对视,沉声道:"若为天下故,臣弟来日,甘愿不娶妻生子,甘愿为太子殉葬!与太子同年同月同日死!惟愿来日,青史留名!" 承光帝终于大笑:"好,好,好!" 尔后亲自扶起萧君烨,重重拍了拍萧君烨的肩膀,笑道:"朕的太子,从此,就交托给烨弟了!" 萧君烨终于露出一个真实的笑容,微微躬身,道:"臣此生,定不负太子!" …… 承光帝与萧君烨的一番话,萧无尘自是不知。 他的病好了,就去看了八公主。 八公主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两日,才终于醒了过来。 张太医只道,八公主福大命大,将来虽说身子会比常人虚弱一些,但若是肯好好保养,年长一些就学习弓马箭术或是简单的养生拳脚,至少比起太子,还是会好很多的。 萧无尘虽庆幸如此,却也不曾忘了自己开始的打算。 他在他清醒的那一日,就特特为沈妃和八皇子求了情,让二人不必再禁足。 承光帝素来喜爱看到萧无尘爱惜兄弟姐妹和那些比萧无尘还年长的皇孙,见状犹豫片刻,便也答应了下来。 于是沈妃既解了禁足,就正大光明的召见了魏阳侯夫人及其幼.女。旁的人在东宫里有眼线,东宫自然也在其余宫里有少许眼线,萧无尘很快得到消息,说是八皇子和魏阳侯嫡出姑娘一起玩耍了许久。 萧无尘闻言只笑,随即就让人想法子换了八皇子乳母随身带着的荷包。 又过两日,昭王将东宫之案解决,将事情告诉了承光帝,承光帝大怒,将诸多妃嫔关到了佛堂里。年幼的皇子皇女,俱都带着嬷嬷和宫女住进了皇子院和公主院。 同日,魏阳侯府千金得了天花的消息传进宫来,八皇子被隔离。 六日后,八皇子高烧不止,再逾两日,身上红疹遍布。 确认得了天花。 沈妃在佛堂几次痛哭过去,依旧没有得到圣上让她离开佛堂,照顾八皇子的消息。 ☆、第19章 干净 "为何不许本宫离开?本宫的八皇子得了天花,本宫欲要去照顾他,有何不妥?" 宫中的佛堂里,沈妃脸色煞白,对着看守她们的侍卫怒道:"母子连心,唯有生母,才能将孩子照顾的一丝不苟。若是本宫去照顾八皇子,说不得八皇子就能熬过这一次天花呢?" 沈妃越说,心中越发悲恸,忍不住泪流满面。 ——无论她在算计其他人时,心思多么清明,感情多么冷漠,可是在知道了有人算计了她的亲生子时,她还是忍不住的痛苦万分。 "定是有人,定是有人故意要害本宫的八皇子!"沈妃喃喃道,"且这天花一事,宫中严禁,八皇子又岂会无缘无故得了这种病?定是有人要故意算计我儿,算计皇嗣,这等大事,本宫定要亲自禀报圣上才好!" 沈妃说的格外义正言辞,可是那侍卫中的一人却只懒洋洋的道:"沈妃娘娘所言甚是,八皇子的病症,果真是有人传染的。" 原本还对此十笃定的沈妃闻言竟是一怔,而那些原本在看沈妃笑话顺便偷懒的妃嫔闻言,亦奇怪的看了过去,还有人问道:"当真有人算计?难道那人还被抓住了不成?圣上是如何处置的?可是将人千刀万剐了去?" 沈妃亦紧紧盯着那名侍卫。 那侍卫却是嗤笑一声,随即道:"千刀万剐?难道沈妃娘娘,也想要把自己的母族全都千刀万剐了去么?" 沈妃正要反怒,心中忽而一动,脸色竟是比之前还要苍白了几分。 看守小佛堂的另一个侍卫见状,无奈瞪了先前开口那人一眼,恭敬道:"诸位娘娘因在佛堂潜心祈福,或许不知。魏阳侯府的千金,是在八皇子之前确认得了天花的。而太医言道,一旦被感染了天花,在最初几日,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只是太医推断,侯府千金在被感染了天花但是还没发病的时候,是和八皇子一道玩耍过的,八皇子大约就是因此才感染了天花,因此才会在侯府千金并发后几日,才高烧不止,尔后身上……" 那侍卫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倒不是他不想继续说,而是其中一位他并不识得的妃嫔直接打断了他,讽刺道:"呵,可真真是好笑。方才沈妃还信誓旦旦说是定是有人算计了八皇子,可是现在呢?侯府千金发病的时候和八皇子发病的时候都是有数的,显见就当真是侯府千金不慎传染了八皇子。只是啊,就是不知道,这侯府,是不是当真是沈妃所说的算计?该禀报圣上,尔后将其千刀万剐?" 沈妃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竟是不知,其中原因,竟是如此。 不是有人故意害她的儿子,而是她的娘家侄女,她为了拉拢娘家,而打算娶回来的侄女不慎得了天花,因此传染给她的儿子的……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沈妃彷徨不敢置信,其余妃嫔有的开口安慰,可是更多的则是开口讽刺。 佛堂的侍卫见状,忙忙退了开来——其实他们也是无奈。原本按照规矩,看守宫中妃嫔的,大多都是太监或嬷嬷,可是圣上不知是哪里与旁人想的不同,竟是偏偏打发了他们来,还道那些妃嫔都三十往上了,他们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无碍,无碍。 虽说圣上因此举又被言官参了几本,但圣上向来果决强硬,他既下了命令,自是不肯改变,还是将他们派了来。 不过自他们被派了来,好处也是极其明显的。因为毕竟男女有别,那些妃嫔等人,寻常至多是打发了宫女太监来问话,也就只有今日沈妃偶然听说了八皇子重病的事情,才会故意带了几位妃嫔来询问他们一些事情。 只不过无论这沈妃是不是真的可怜,那些侍卫也只听从圣上一人的话而已,见这些妃嫔无事,就想悄无声息的退下去。 奈何他们想走,沈妃却不愿走,满面泪水,却仍旧道:"诸位大人,本宫旁的不求,只求诸位能否为本宫向太子传个话?让太子千万珍重自身,切莫为了和八皇子的手足之情,就不顾其他,去贴身照顾八皇子?毕竟,虽然八皇子是太子最亲近的弟弟,但太子身体如此,本宫如何安心?好在本宫终究是太子姨母,想来本宫的话,太子定是会听的。" 那侍卫听了,只叹沈妃慈善,果真如外界所传,爱惜疼惜太子。可是等到他应了此事,关了佛堂的门之后,将此话说与身边的兄弟听,他那兄弟就冷笑一声。 "慈善?她若不说这番话,太子不去照看八皇子,自是应当。你且看,周遭家里有一个孩子得了天花的,哪个会让其他孩子去照看甚至看望?还不都是分别关起来照顾,好将大部分孩子保全住?太子本就体弱,不去看八皇子自是应当,可是沈妃此话一出,却仿佛太子就应该去照看八皇子,若是不去,才是辜负了他和八皇子既是兄弟又是表兄弟的缘分。……" 那侍卫一怔,半晌才叹:"这宫里的娘娘啊……" 他也就是一叹,但是应承下来的事情,还是要往东宫报去的。 只是他去了东宫,说了这件事情,但是却根本不曾见过太子,而是只见了昭王一人。 昭王风度翩翩,冷漠而拒人之外,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道:"此事本王知晓了。" 那侍卫心说,这话是何意呢?昭王知晓了,所以会告诉给太子么?可是昭王并没有答应这件事情啊。 好在这侍卫也只是负责传话的,并不是沈妃的奴才,闻言再次一礼,随即就告退了。 萧君烨在东宫花厅将手中的茶饮尽,这才往萧无尘正待着的书房而去。 他原以为,萧无尘是在书房苦读,可是,等他走近之后,才发现萧无尘是在作画。 且不是那种认真恭谨的画画,而是随性而画,神情并不算认真,见他来了,还仰脸粲然一笑。 萧君烨立时觉得自己的心跳又不正常了。 "皇叔来啦!"萧无尘笑道,"皇叔来,看我的画如何?" 等到萧君烨靠近,将他的画毫无原则的夸赞了一番后,萧无尘才哭笑不得的搁了笔,转而漫不经心道:"是小佛堂的侍卫来了么?他来作甚?可是沈妃有话要传?" 萧君烨正站在距离萧无尘半臂处,二人呼吸相错,他忍不住就想要将少年抱在怀里。 可是他还不能。 因此他只镇定的反问道:"那么小尘呢?是想要八皇子死,还是想要他从此面上无光,从此只能掩袖看人?" 萧无尘一怔。 萧君烨已然再次开口:"我虽不知其中缘故,不过,既然小尘喜欢,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由皇叔接手。" 他忽而伸手,握住了萧无尘的手,自以为不为人知的摩挲了一下,随即义正言辞道,"至于这双手,尽可干干净净。" ☆、第20章 纵容 "至于这双手,尽可干干净净。" 萧无尘不意萧君烨竟会说出这句话来,怔了好一会,才扬眉笑道:"既如此,那么,就有劳皇叔了。" 他是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的,并且在他心底,其实也大略明白,他前世身体的不好,除了为了做一个好太子付出的诸多努力的缘故外,他彼时心思太重,花费太多心思在怎样做好一个太子以及对付那些觊觎储位的人身上的事情,也让他的身子越发难过。 而现下正是他长身体的时候,萧无尘心中难免想着,若是这几年里,他能将身子养好,是不是等他将来,身子就会摆脱前世的病病殃殃的情形呢?他不求和寻常人一样能够饮食不忌,打马游街,肆意玩闹,只求能少吃些药汁子,能在日日在日头底下行走,而不是日日缠、绵病榻,外头的风景,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就足够了。 萧无尘正在走神,萧君烨却是突然捏了萧无尘的手一下,把萧无尘从走神中唤了回来。 "皇叔?"萧无尘不解看他。 萧君烨一面深恨自己为何要控制不住自己,竟是当真身从心愿,捏了下去,一面面无表情地道:"小尘还未说,是否要八皇子的性命。" 萧无尘并未多想。他前世就看惯了萧君烨板着脸替他细细打算的情形,闻言思忖片刻,就道:"性命倒是罢了。毕竟,父皇表面看来,虽然并不很是喜欢他,可是父皇终究是帝王,若是以帝王心思来论,父皇不喜他,才是真正的为他打算。" 萧无尘稍稍一顿,才道:"暂时留着他的性命罢。" 无论前世沈氏与萧无坛如何算计他,无论他是多么的想要斩草除根,可是父皇疼惜他,爱惜他,萧无尘就不能在父皇还在的时候就要了萧无坛的性命。 父皇既会为他打算而佯作不在意八皇子,那么,他也该为父皇打算,暂且留着八皇子的性命好了。 萧君烨虽觉一个八皇子,纵然是死了,承光帝身为帝王,即便是伤心也有限,但见萧无尘如此在意承光帝,闻言便也不反对,道:"那便只让他容貌有损好了。至于性命……"他稍稍一顿,又道,"天花凶险,即便咱们这边不动手,他能否活下来,也只能是看天意了。" 萧无尘闻言,倒是不甚在意了。 "那就看天意好了。" 二人接着,就不肯再谈沈妃与八皇子母子的事情,而是说起了萧无尘的班底。 萧君烨既然打算好了自此要做太子的人,自然要将太子身边的人统统弄清楚,知晓那些人再听太子的话之余,还会听他的话之后,才会安心。 而对萧无尘来说,将自己信任的人交到萧君烨手上,让萧君烨帮他看着管着调、教着,他自然也会更加安心。 二人心中各有思量,然而接下来做的事情倒是颇为一致。 萧无尘心中高兴起来,只觉他这一世终肯相信皇叔,定是他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而萧君烨心中的喜悦更是无法言说——他知晓自己的缺点的,他平日里看着不喜争权夺利,可若是当真去争,那么,他便一定要将权力紧紧攥在手中。而对于萧无尘……萧君烨已然是努力在克制自己掌控的冲动了。只是本性就是本性,饶是他再克制,也忍不住要露出一二。 萧君烨唯恐自己吓到萧无尘,原本正不知所措,可是还不等他如何,萧无尘就已然将他当成了最信任的人,将手中所有,都交到了他的手中。 虽说表面看起来,是萧无尘在支使他做事情,可是,若是细细想来,何尝不是萧无尘给了他可以控制身边大部分人的机会? 而一旦有了这样的机会和权力……萧君烨心口处忽然"砰砰"直跳起来,他想,纵然是君臣有别,纵然是伦理有碍,他心中的欲.望,亦会永不停息。 不过,这大约并不是他的错。 萧君烨看着画累了画,说累了话,正拄着下巴眨着一双桃花目看向窗外的少年,心道,这是这个少年纵容他的。 对,定是如此。 萧君烨心中如何做想暂且不提,八皇子的天花几日下来,越发严重。 小佛堂里,沈妃愣是早也哭,晚也哭,末了竟是不畏严寒,日夜在院中朝着承光帝寝殿的方向跪着,唯求承光帝能网开一面,让她回去照看她的皇儿。 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而魏阳侯府,魏阳侯和魏阳侯夫人在小女儿确诊得了天花时,就已然开始担忧宫中的八皇子。只是天花虽然传染,但是细细想想,自家小女儿是在天花还没有发病的时候,才和八皇子一道玩耍的,而小男孩儿小女孩儿所谓的玩耍,也只是站在院子里或投壶或喂鱼而已,如此一算,夫妻二人便觉八皇子被小女儿传染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们的小女儿与自己的胞兄相处的时间更久,胞兄都会生病,想来八皇子会吉人自有天相。 只是心中这般想是一回事,可是按照规矩,魏阳侯还是匆忙往宫中去,向承光帝请罪。 彼时八皇子并无症状,而魏阳侯又不是故意如此,承光帝自然不曾怪罪于他。 只是让魏阳侯和魏阳侯夫人心中顿生寒意的是,承光帝闻得此事,立时就将八皇子与其余人隔离开来,然后直接下令不许太子拖着病体前去看望。 若承光帝只是如此,夫妻二人或许也不觉得如何,但是接下来,魏阳侯和魏阳侯夫人虽各有公事,但也每日都要抽出时间去看小女儿,让小女儿莫要以为他们不疼爱她了,而再看八皇子处,在八皇子病发之后,承光帝只按照规矩派了宫人和太医去照看八皇子,自己一次不曾去看过,亦不曾允许小佛堂里的沈妃去照看八皇子。 可怜八皇子一个三岁小儿,只能一个人苦苦在宫中熬着。 魏阳侯夫妇每每想到如此,便觉心中寒凉,只觉圣意难测。 然而他们虽心有抱怨,但却当真不敢去寻承光帝或是太子。 夫妇二人商议半晌,干脆就去寻了侯府的老夫人——太子可以不认亲舅,不认嫡亲的姨母,却不能不认这位年老的嫡亲的外祖母。 "……小妹也好,儿子媳妇儿也好,就算是有私心,也是为了能让侯府能够多承袭几代,让沈家子孙,能世世代代的在大兴朝站稳脚跟……儿子媳妇儿本就有错,母亲若要打要骂,儿子媳妇儿绝不敢怨怼半分!只是如今,八皇子命在旦夕啊,小妹被幽居小佛堂,八皇子身边只有一群宫人照顾着,那些宫人无人看着,又如何肯悉心照料?没得让八皇子小小年纪,就没了性命。 而太子误会小妹和儿子,与小妹生了嫌隙,如今又不肯见儿子,更不肯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小妹出了小佛堂,自己亦不愿意去照顾正在病痛之中的唯一的弟弟。儿子不孝,小妹亦有过错,然而稚子无辜,八皇子小小年纪,又有何等过错?儿子还求母亲,能进宫一趟,求得太子帮忙,万万要让小妹能贴身照顾八皇子才好!" 魏阳侯和魏阳侯夫人并肩跪着,二人面上泪水不止,一派哀戚与后悔的神色。 老夫人却是根本不吃这一套,闻言直接摔了茶盏,冷声道:"孽子!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明明太子本就身子虚弱,不宜探望八皇子,明明陛下早就下令,不许太子奔波,尔等竟然还有胆量攀扯太子,孽子,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野心!" 老夫人如今当真是气急,不但摔了茶盏,还将案几上的其余东西,一一往魏阳侯身上砸去! "至于你说太子误会了侯府和沈妃?呵,误会?你竟还有脸面说这些话?难道昭王在东宫的一番行事,你如今还看不懂么?难道昭王处置过东宫的人后,陛下就将后宫妃嫔与太后一起关进了小佛堂的事情,你还半点不通?还有太子不肯见你,陛下只许太医与宫人照看八皇子,你当真就全然猜不透其中用意么?"老夫人气得说话都开始有些喘,"你好生糊涂,好生糊涂啊!" 魏阳侯又如何是当真糊涂? 他之前糊涂,只不过是不愿意去想而已。现下闻得母亲当头棒喝,忽而道:"母亲的意思是,昭王处置东宫诸人时,陛下和太子,就已然知晓儿子和小妹……不,这如何可能?这如何可能?陛下如此疼爱太子,若是当真知晓此事,又如何会只关了小妹,而不曾对魏阳侯府如何……" 魏阳侯说罢,忽然卡了壳。 魏阳侯夫人在一旁喃喃道:"因为侯府是八皇子的母族,亦是太子母族。而且,先皇后素来疼爱侯爷,孝顺母亲……" 夫妇二人终于回过神来,明白其中关窍,俱都跪地求老夫人。 "母亲,侯府根基,如何能在儿子手中断绝?儿子、儿子……"魏阳侯痛哭流涕,"儿子不孝,若侯府根基当真因儿子断绝,儿子倒不如早早去向祖宗请罪才是!" 魏阳侯夫人亦道:"无论生死,妾惟愿能侍奉侯爷在侧。" 老夫人不愿再看二人做戏,闭了闭眼,道:"快都起罢。八皇子如今才三岁,你们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知晓。你们从前也不曾想着立时就要夺了太子的储位,只是想让太子根基不稳,身子不妥,由此让太子将来早夭或无后,然后传位八皇子而已。" 老夫人看也不看夫妇二人惊骇的神色,只继续道:"尔等这番做法,虽有迹可循,但却并无证据。陛下和太子看在先皇后的面上,至少现下,根本不会对尔等如何,就莫要再装作自己一无所知了。"尔后一叹,"至于八皇子……既陛下想要但看天意如何,那么,就但看天意要他死,或是要他活了。" 魏阳侯不语,魏阳侯夫人哀戚道:"可是母亲,您忘了么?八皇子的天花,是咱们家的姑娘传染的啊!八皇子若是活了,自然相安无事,可是,八皇子若是死了,那……即便是陛下再不喜爱八皇子,又如何不会迁怒侯府呢?且当初五王夺嫡,定是让陛下悔恨万分,或许陛下现下真正想要看到的,并非是太子不顾兄弟死活,而是真正的手足之情呢?" "求母亲开恩,爱惜太子之余,也多爱惜八皇子几分!" 老夫人睁开一双浑浊的双目,深深叹息。 她只想要八皇子死了,如此侯府一心跟随太子便罢。 可惜……她这个儿媳,虽大事上蠢笨,可是如今这句话,却未尝没有道理。 陛下,终究是老了。当初的陛下能冷漠的看着六个儿子为了那个位置以命相争,可是现下,他想要见到的,未必如同当年。 ☆、第21章 分别 皇后沈氏,已然送去了皇陵。 宫中一下子沉寂下来。 承光帝向来为人强势,他既开口让众多妃子去佛堂祈佛,自然是一人都不肯见。 至于那位比他年纪还小的太后……承光帝冷哼一声,他从前只觉这位先帝留下来的太后,若是老实一些,认命一些,他也便适当的"孝顺"一些。从前太后看着慈爱公正,对待皇子皇孙,亦无太多偏颇,承光帝见状,倒也愿意敬重她几分。 可是萧君烨上次清理东宫中人时,却清理出了好几个太后安插、进去的人。 这原也没有太大关系,承光帝也放了人手在东宫,只要太后不乱来,放的人又只是粗使伙计,放了便也放了。 偏偏萧君烨手段凌厉,令诸人互相举报,还将诸人的家世背景父母兄弟姐妹和晚辈等是否暴富或生病的情形打听了来,那些奴才又如何不肯招供?可不就把太后身边的嬷嬷供了出来,说是嬷嬷让他们在太子的饮食里将那毒蘑菇磨成的粉末日日撒上一点,掺在汤里,如此数量少些,太子本就在病中,即便是发病,也怪不到他们头上来。 且这样做还有一番好处,因为太子每日试菜的小太监是轮换着来,如此那些小太监只吃上一点,亦不会出事。 可是他们在行动之前,却又得了新的命令,让他们放弃对太子的饮食出手,而是将那毒蘑菇的粉末分两次出手,下在八公主的饮食里。 萧君烨虽有能为,然而终究是辈分有差,身份有别,他只能将消息查到这里,却不能越过承光帝和太后,去捉太后身边的人来询问。只能通过询问旁人,将拿出毒蘑菇的另一拨人找了出来而已。 而听到萧君烨所查到的结果的承光帝,思忖片刻,竟也没有对太后身边的那位嬷嬷出手,而是直接下令让太后与诸多妃嫔一起进了小佛堂。 原本太后年纪虽比承光帝还小,但终究是太后,承光帝不好强硬的让"嫡母"被禁足,然而承光帝搬出了先帝托梦之说,加之太后心中也有些心虚,这才将人顺顺利利的给关了进去。 如此既将人送进了小佛堂,自然就没有无缘无故反悔,在时候不到的时候把人给重新接回来的理由了。 承光帝如是想着,听着底下太医回报着八皇子的情形,"嗯"了一声,好一会才道:"既如此,那王太医就继续负责八皇子的病罢。无论如何,都不得令八皇子的病传染开来,亦要尽力医治八皇子。" 王太医闻言,心里一突,忙跪地道:"是,臣定当谨遵圣意。只是、只是八皇子如今只是三岁小儿,口中一直唤着母妃二字。臣唯恐没有生母在身边鼓励安慰,八皇子撑不到最后。毕竟,天花之苦,寻常成人都经受不得,遑论一小儿?" 承光帝闻言,沉默良久,才道:"先帝难得托梦于朕,朕自然要让先帝心愿得偿。至于八皇子……这世上,何时有因一小儿,而令先帝于地下不安的道理?" 王太医登时唯唯诺诺,口中连连称是,绝口不敢再提请沈妃去照看八皇子一事。 待得承光帝半晌不语,王太医这才在内侍的示意下,起身后退离开。 等离开了宣室殿,王太医走在院中,这才镇定下来,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尔后就继续往皇子院行去——他虽然因幼时得过天花并熬了下来,以及医术不错才被派来医治八皇子的天花,也正因此,可以每隔三日沐浴更衣,远远隔着陛下能汇报一次八皇子的情形,但也仅仅如此。 因此在这之后,他要继续往皇子院去。 因去皇子院就要经过东宫,好巧不巧的,王太医就看到了正等在东宫外的魏阳侯老夫人和夫人。 王太医兀自垂了头,心中正想着当做不曾瞧见,径自而去便罢了。 谁料王太医想做不曾见到,魏阳侯夫人却是大喜,忙忙上前,道:"原是王太医。王太医安好,敢问八皇子如今,可是安好?饮食如何?可有开口说话?手上是否包裹起来,脸上是否被挠伤过?可是……想娘娘和太子了?" 王太医深恨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魏阳侯毕竟是太子和八皇子母族,魏阳侯也算是受陛下器重,闻言只得一一答了。 只是最后一个问题……王太医顿了顿,只得敷衍道:"娘娘是八皇子母妃,太子是八皇子兄长,八皇子自然没有不想的。" 不意魏阳侯夫人听完,就哭了两声,待得哭完,又道:"苦命的八皇子啊!王太医,既八皇子如此思念太子,八皇子又身上染病,那么,不若王太医跟着咱们,去把八皇子惦念太子的事情,去亲自告诉太子?" 王太医先前还随意听着,闻言立刻拒绝:"侯夫人大约还不知晓,陛下早早有令,但凡伺候八皇子的近身人,都不得靠近太子和太子的亲近人十丈之内,老夫守了八皇子多日,如何能去见太子?" 魏阳侯夫人面容一僵,显见没有料到,圣上会对太子如此宠爱。 那王太医说罢,又打量了几眼魏阳侯夫人,道:"说来,夫人慈母之心,想来令千金病了,定是会日夜守在身边的。既是如此……"王太医微微一笑,"老夫只劝夫人,切莫当真进了这东宫才好。否则的话,依照陛下对太子的爱惜之心,即便是太子无事,陛下也定会对侯府不喜的。老夫言尽于此,告辞。" 王太医走得极快,魏阳侯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王太医的人早已消失不见了。 魏阳侯夫人懊恼片刻,就想搀扶着老夫人往东宫里头去。 "方才王太医所说,莫非你没有听到?"老夫人却是一把甩开了儿媳的手,冷声道,"你若是富贵日子过够了,尽可自请下堂,我自会为我儿令择佳妇。可是,你若是想要整个侯府为你陪葬……那就莫怪侯府对你不住了!" 魏阳侯夫人蓦地怔住。 老夫人说罢,就见小太监前来请她进去,老夫人理了理衣裳,深深叹息一声,就走了进去。 待得小半日之后,老夫人才终于从东宫里头出来,整个人看起来都老了好几岁。 魏阳侯夫人忙忙上前询问,老夫人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却已然下定了决心——魏阳侯夫人为儿子生儿育女,还守了老侯爷的孝,休是不能休了。但是,再为魏阳侯纳几房美妾,迎一房二房来,却不是不可能的。 原本家宅安宁,老夫人也不愿意让儿媳糟心。可是现下,儿媳和儿子明显都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她想让儿媳规劝儿子的路显然已经走不通了,只能想着再为儿子择一二房,让她来替自己规劝儿子一二了——退一步说,即便是规劝不成,她好歹有了亲近儿子的人,知晓儿子的行动了。 老夫人的心思,魏阳侯夫人要到一个月后,才真正知晓。 可是,自老夫人去了东宫一趟,当天时候,太子就去了陛下寝宫,跪了足足一个时辰,晕倒在地,这才被陛下准许进去。当天夜里,沈妃才被允许从小佛堂里放了出来。 只是沈妃还来不及高兴,等见到八皇子时,就见八皇子正在痛苦的使劲挠自己的脸! 沈妃登时哭喊出来。 可惜,还是晚了。 三个月后,八皇子身子痊愈,却留下了满脸的麻子。 沈妃脸上,亦被八皇子抓出了两道浅浅的疤痕。 萧无尘闻得此事时,正在院子里跟萧君烨学养生的拳脚。学成萧君烨那般他是不想了,但是,为了身体康健,只学学架势,也未必不是好事。 萧君烨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一双眸子如深潭一般,望不到眼底。 可是,每每萧无尘动作错了,或是有细小的误差,萧君烨都会立刻上前,"亲手"将萧无尘的动作"摆正"。 萧无尘不觉有异,只乖乖的任由皇叔动作。不过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疑惑的——皇叔今日的嗓子或许不大好,要不然,怎么老是沙哑沙哑的呢? 二人在院子里打了会儿拳脚,萧君烨见萧无尘露出疲态,立刻就不让他再打了,而是让人送上水来,二人对坐歇息。 萧无尘累得很了,一句话都不想说,只端着蜂蜜水,看着院子发呆。 萧君烨原是一心想要找些话题来与萧无尘说,可是见着萧无尘如此,整个人就呆住了。 就这么绷着一张冷峻的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萧无尘。 众宫人:"……"这昭王好生奇怪!也就只有太子能受得住昭王这样严肃的"怒视"了! 然而不论众人如何做想,萧无尘和萧君烨却是同时开始各自发呆。 直到承光帝身边的内侍拿着圣旨来了。 "恭喜昭王,贺喜昭王,陛下已经允了您前些日子所求,说是许您半月内赶去匈奴边境,为我大兴,铲除蛮夷!" 萧无尘蓦地转头,看向萧君烨。 ☆、第22章 遇袭 萧无尘蓦地转头,看向萧君烨。 萧君烨有那么一瞬间,不敢去看萧无尘的目光。 ——他是知道自己在做甚么的,也是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为了萧无尘的将来好,他并不后悔自己主动请缨一事。 可是,萧君烨心中更加明白的是,这些日子,他的无尘,已经越发信任他了。他请缨去战场的事情,却不曾告诉过萧无尘。 "不是你想的那样。"萧君烨嘴唇微微干涩,解释道,"皇叔之前不说,不是不想告诉无尘,而是……"他不舍得说。 日日与萧无尘在一处,日日与萧无尘越发亲密,萧君烨纵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愈发高兴的。而且高兴的不只是他一人,他能看得出来,萧无尘心情也是极好的。 萧君烨其实几次都想张口说自己的打算,可是看到萧无尘对自己越发依赖的模样,他就有些说不出口。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般。"萧君烨一到了萧无尘面前,就显得有些口拙,挫败的看了萧无尘好一会,见萧无尘只静静看着他不语,萧君烨就想伸出手,让萧无尘好与他说话。 无论如何,生气也好,恼怒也罢,总憋着不说话,对身子总归是不好的。 萧君烨心中担忧,那内侍却是笑着打断二人:"昭王,您还未曾接旨呢。" 萧无尘率先退后一步,微微一笑:"正是,父皇才是最重要的。" 萧君烨紧张的看了萧无尘一眼,这才正式接旨谢恩。 待得将内侍送走,萧君烨才绷着脸,朝萧无尘走去。 萧无尘原是笑着,瞧见萧君烨还绷着脸看他,立时也收了笑,一双桃花目,斜斜看向远方。 于他来说,前世亏欠萧君烨是真,他相信萧君烨不会背叛他也是真,可是,亲眼看到萧君烨背着他做下这等事情,还要很快离开洛阳城,萧无尘就笑不出来了。 尤其是他清楚的记得,前世的时候,萧君烨是在一年后匈奴强抢边境百姓粮食时,才自请离开的。可是现在,萧君烨却是提前就走了。 所以,这是他重生之后,改变的事情么? 那么,他的重生,是只改变了这一件事情,还是改变了其余许多事情? 萧无尘心下惶惶,一时无语。 萧君烨见了,却是格外心疼。 心疼到连心下算计一番,然后再将自己的打算告诉给萧无尘都等不及了。 "小尘莫要误会。"萧君烨道,"皇叔无论何时,都是向着小尘的。皇叔这次往边境去,也只是想要多立些军功,将来朝堂之上,好能离小尘更近。" 他还有两个没说的理由,就是只有他将这些军功都拿在手里,将兵权收拢,如此将来无论诸王如何反叛,萧无尘的储位以及未来的帝位,都会稳稳当当,不容生变;而另一个缘由,则是他必须要有了足够的功劳,如此才能在萧无尘将来继位之后,站得更高,帮萧无尘更多……也更不会被萧无尘舍弃。 萧无尘说是恼了,其实也不算太恼。虽然这件事情提前了,但是,皇叔前世也的确是通过这件事情,将边境之地的军权攥在了手中。 对前世想要做明君并且不愿被掣肘的萧无尘来说,皇叔如此,让他忌惮,大约花了几年的时间,才真正逼得皇叔失掉这些权柄;而对这一世宁可做昏君也要长命百岁的萧无尘来说,皇叔手握重权,于他来说,只是好事。即便皇叔想要推脱,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他也会把这些权力送到皇叔面前的。 因此萧无尘只是纠结了片刻,就道:"也好。皇叔自从七岁进洛阳,还未曾去过别处吧?现下有机会去过外头。只是沙场危险重重,皇叔去了,当要谨慎才是。"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萧君烨见萧无尘始终打不起精神来,终于告辞离开。 其实萧君烨根本不舍得走。他就要去边境了,现下在萧无尘身边的时候越来越少,若是可以的话,他只恨自己不能干脆做了萧无尘的贴身侍从,日日夜夜的陪着萧无尘,让萧无尘就此在自己眼前再不消失。 可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萧无尘既肯这般信任他,萧君烨要离开,自然也要将萧无尘身边的危险都处理清楚。——当然,在萧无尘身边安插自己的人手的事情,自然也不必多提。 只是除了这些事情之外,萧君烨想到被放出来的太后和宫嫔,还有三个月前就进了洛阳城的元王和蜀王,就颇为不安心。 元王是废太子的嫡长子,身后有一些迂腐的正统维持的臣子扶持,还有四公主的帮扶;而蜀王身后,则是自己的母族、妻族和太后的帮扶。 且这二人年纪都比萧无尘大,身子也比萧无尘强健得多。再加上二人在封地多年,各自私下训练的兵将也好,积攒的钱粮也罢,都有一定数量。若是在承光帝驾崩之前,萧无尘手中没有相应的兵力的话,很可能就会在登基之初,就受到二人联合起来的攻击。甚至于,他们会想方设法的让萧无尘根本无法登基。 萧君烨心中思虑着,就打算毫不客气的对着二人出手——这二人司马昭之心,早已不再掩饰。承光帝能暂时容得下他们,可是萧君烨不能。 他不能让他们在洛阳城里如此威胁着萧无尘。当然,他也不希望二人再回封地去。 他想要二人的性命。 他们死了,封地因无嫡子,定会有一场权利之争,而这场权力之争才能让萧无尘有更多的喘.息时间。 萧君烨如何做想,萧无尘却是不知。 因此他还不知道,自己和萧君烨竟是同时想到了一件事情。 原本萧君烨没有露出离开的迹象时,萧无尘自是打算再拖延些时日,待到秋天狩猎时候,再趁着这二人算计自己时,与皇叔一道将二人一网打尽,直接要了二人性命。 毕竟,前世做过一遍的事情,这一世再来做,萧无尘是驾轻就熟的。且前世他只将蜀王杀了,元王重伤却活了下来,这一世萧无尘原是想着,有了皇叔的帮忙,元王这次必然也是要提前死在他手上才是。只是没想到,萧君烨竟是要提前走了。 萧无尘有些失神的在宫中随意走着。 他其实是知道皇叔此去,是为着他好。前世也是如此,皇叔去了边境一趟,将边境兵权攥在了手中,如此才有了后来父皇暴毙后,他在皇叔的一力扶持下,坐稳皇位的事情。 萧无尘心中明白,萧君烨的走,是必然的事情。可是,他心底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若是,皇叔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就好了…… 萧无尘的这个想法刚刚在脑海中闪过,随即就被他摇了摇头,赶跑了。是他糊涂了,前世父皇和他接连不信任皇叔,才害得皇叔终身未娶,不但未娶,甚至连子嗣都没有留下。皇叔前世如此"凄惨",他这一世总要好好弥补皇叔,好生为皇上选一位贤良女子才好。 萧无尘这般想着,许久才发现自己竟是糊里糊涂的走错了路,不知走到了哪里。 阿丑一路闷不吭声的跟着萧无尘,见萧无尘困惑的看向周围,上前道:"这是先前陛下一位妃嫔的住处,不过后来那位妃嫔因病没了,说是死的比较凄惨,这里才长久没有人住。" 萧无尘打量了一下周遭荒凉的模样,微微皱眉,转身就想离开。 孰料他刚刚转身,就被身边的阿丑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萧无尘一怔,立即就听到了周遭宫人的惊叫声,还有动物张嘴啃咬的声音! 以及阿丑发出的痛苦闷哼声。 萧无尘脸色顿时铁青。 ☆、第23章 离别之礼 "汪——汪!" 两声凶狠的犬吠声传来,萧无尘瞪大了眼睛,口中喝道:"抓住它!" 萧无尘的话一出,那些怔楞住的宫人,忙忙上前,四个小太监分别抓住那半人高的狼狗的一只腿,还有两个太监则是从后面抱住了那狼狗的脑袋。 众人齐齐用力,如此才将那狼狗从阿丑和萧无尘身上给拽了下来。 阿丑忙忙站起身,将萧无尘拉了起来,正要问萧无尘可受了伤,就见萧无尘递过一只匕首。 阿丑一怔。 "废掉它的四肢。"萧无尘面无表情地道,一双桃花眼明明含情,却又让人心生畏惧,"接着!" 阿丑单膝跪地,接过匕首,随即就拿着匕首朝着众人齐齐压制着的那只大狼狗面前走去,尔后手起刀落,就直接斩断了那狼狗的一只前爪。 "汪——"狼狗惨叫一声,叫声从这处的冷宫,直直穿到周遭宫殿。 而随着那狼狗的叫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突然从假山后头冲了出来,大声喊道:"不许伤害大黑!" 一面喊着,一面就哭着朝那只狼狗奔了过去,忙忙要抱住那狼狗。 然而狼狗刚刚被下了要咬伤人的命令,现下又被阿丑砍了一条腿,其余三条腿和整个身子都被人按着,狼狗毕竟是畜生,还是常年被人故意喂了带着血的生肉的狗,见得小女孩朝它奔来,一时没有认出来人,朝着小女孩的肩膀上,既是狠狠一咬! 小女孩尖叫一声,疼得直接晕厥过去。 而这个时候,因着之前狼狗的巨、大的嚎叫声,被引来的巡查的侍卫和宫人也都赶了过来,甚至还有临近宫室的几个妃子。 其中一人见得小女孩如此,登时叫道:"这不是安阳郡主么?还有这畜生,不是太后的爱犬威武将军么?平日里这将军与安阳郡主最亲近,如今怎的……"那宫嫔用手帕掩住唇,讽刺道,"果然,畜生就是畜生。就是不知,太后若是知道了她的爱犬将她最心疼的安阳郡主给咬伤成这个样子,是会先安抚爱犬,还是先安抚安阳郡主了。" 那宫嫔说罢,就看向萧无尘,目光意味不明。 其实,萧无尘在那宫嫔开口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这狼狗的主人,更猜到了是谁在背后作妖。 前世的时候,他行事从来谨慎,自从母后去世,身体被算计中毒后,自然就更加谨慎。因此这太后养的畜生的确也咬了人,只是咬伤的时间是一年之后,咬的也不是他,而是元王后来留在洛阳城的质子,直接将那位质子的半张脸皮咬了去。 只是这一世,萧无尘虽谨慎更甚,奈何这次萧君烨要离开的事情,让他心中惶然失措,这才会稀里糊涂之下走到了附近。恰好又遇到了安阳郡主和那条恶犬,以及背后的那个人。 "杀了这狗。"萧无尘一双桃花目里满是寒冰,"然后将这宫室好好搜上一搜。须知安阳郡主素来善良柔弱,如何会令这畜生胡乱咬人?必是有人开口支使她的。若是不将那人搜出来,尔等以后,也不必跟着孤了!" 萧无尘一发怒,众宫人无不听从。阿丑更是直接将匕首按在了那恶犬的脖子上,一用力杀了恶犬——它虽无过,然而养它的人故意将它养的这般凶恶,又偏偏不知管束,故意放出威胁他人性命安危,如此,它就不得不死了。 那恶犬一死,两名宫人与阿丑继续守在萧无尘身边,其余人则是在这冷寂的宫室中开始搜寻起来。 那几位闻风赶来的宫嫔不意萧无尘说杀狗就杀狗,还是当着她们的面就这样血淋淋的将那恶狗杀死,几人面色立时变了。 而这其中,唯一算是神色尚好的就只有沈妃一人了。 萧无尘初时就看到了她,然而因前世之事,他根本视她为无物,因此根本未曾打算开口与她说话,只站在原地,看着诸人寻人。 沈妃尴尬之余,见得萧无尘当真是要无视她到底,心中深恨萧无尘不孝无情,竟是半分都不肯顾忌她从前那般放下手段委曲求全的照顾他长大的情分。 可是,恨又如何?想到萧无尘自从前次皇后仙逝那夜,她不曾派人去叫他的事情后,就对她只剩下了无视和厌恶。后头又害她和八皇子不得不被禁足;她想了法子害他,结果她出了主意,打算费上一番周折,让四公主出手,然而四公主狡诈,竟是哄了太后出手,且到了最后,不但下的药不是她给的那种可以让人身子根基毁损的□□,下药害的人,也由太子变成了萧无尘。而那件事情之后,虽然事情没有查到她的头上,但是八皇子却突然得了天花…… 沈妃微微掐住自己的手心,哪怕她心中清楚,八皇子突生天花,其实与向来喜欢爱护八皇子的萧无尘并没有关系,沈妃心中也忍不住的迁怒萧无尘——若不是萧无尘糊涂,让萧君烨去审问东宫的宫人,使得圣上容不得后宫妃嫔插手东宫之事,她又为何会被关到了小佛堂里?她的八皇子,又何至于会糟了那么多的苦难,甚至于毁了一张脸?就连她自己的脸上也夺了两道疤痕…… 沈妃摸了摸脸上的面纱,低头将眼睛里的恨意收敛起来,这才往萧无尘身边走去——无论如何,她既然在萧无尘身上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那么,就该让萧无尘重新信任她才好。 "原来无尘怀疑是有人撺掇了安阳郡主么?"沈妃脸上依旧遮着面纱,面上做出同仇敌忾的表情,"不过想来也是,能故意撺掇了安阳郡主,让那恶犬奔着无尘而来的,还能是为着甚么?既是如此,敢谋害储君,待会将那人抓出来,自当将其千刀万剐,以儆效尤的好。" 沈妃的话刚刚落下,正在等待萧无尘的认同时,就见萧无尘忽然转头看她,俊俏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沈妃心中"咯噔"一下,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唔,姨母当真以为,这个敢撺掇着安阳放狗来咬孤的人,合该千刀万剐,处以极刑么?" 沈妃心中依旧有些异样,可是等她听到萧无尘终于再次唤她姨母的时候,她就顾不得心里的那斯异样了。 "当然。无尘是大兴储君,是你父皇最看重和疼爱的皇子,若有人敢要伤你,可不是就该千刀万剐?"沈妃神色严肃道,"今次这背后之人阴毒,故意利用太后的爱宠来伤你,显见是要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太后与安阳郡主身上去了。如此大逆不道阴险毒辣之人,如何不该千刀万剐?" 沈妃颇为严肃的说完这番话后,就听萧无尘的内侍高声叫了一声:"呀,八皇子?您怎么在这里?" "噗嗤!"那些还在看热闹的妃嫔忽地一笑,"千刀万剐?沈妃姐姐,您可以说话算数的哦——" 沈妃登时脸色煞白,待看得满脸麻坑的小小的八皇子正一脸恨意的看着她时,忽觉脑袋一沉,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怎会如此?岂会如此? 沈妃原先只当八皇子好好的待在皇子院里养"病"。毕竟,太医也说了,八皇子虽然是有了这一脸的麻坑,但是,八皇子如今才只有三四岁大,一个小小的孩童,只要好好养着,将来习惯了忌口,再晚几年与女子交合,如此将来等八皇子及冠时,或许这些坑印能消失个七七八八。沈妃好不容易哄了八皇子,这才将他放在皇子院中,独自回了寝宫。 孰料安阳郡主恰好带着那条大狗跑去找八皇子玩,然后两个小孩子为了躲避宫人,就跑到了这么个清冷的宫殿里头来,然后还碰上了萧无尘,这个无论是养安阳郡主的太后,还是养八皇子的沈妃都不喜欢的人…… 安阳郡主和八皇子虽然冲动莽撞,然而萧无尘毕竟没有出事,因此承光帝大怒后,再不许宫中人甚至洛阳城里的人养过大或过于凶恶的动物,同时,废掉安阳郡主的郡主身份,贬为庶人,依旧养在太后身边,侍奉太后;八皇子年纪虽小,却心思狠毒,若将来为封地之主,定会为害一方,因此夺八皇子将来之封地,待其成年时,太子继位,不可为其指封地。另,因八皇子八字与皇宫不合,当养于宫外,不可居住宫中…… 萧无尘从来都知道父皇偏爱他。从前他一直觉得沈妃和八皇子是他最亲近的人,一心护着二人,再加上八皇子也是父皇的儿子,比萧无尘年纪差的也多,父皇虽犹豫,但也不曾对二人出手。可是现在,萧无尘一旦不肯护着二人,现下因八皇子的一时糊涂又出了这等事情,承光帝自然不会饶了这母子二人。 因此萧无尘只将这母子二人的处境想了想,又派了人到二人身边监视,随即就不肯再花心思想二人,而是兀自发呆,想着即将要离开的萧君烨。 待到后日,皇叔就要走了。 而且若是没有意外,待到皇叔再次回来的时候,至少要两年后。 所以,他到底要不要去送呢? 昭王府。 萧君烨也在发呆。 不过,他发呆的原因和萧无尘还有些不同。 他在发呆,如果,他主动跟萧无尘所取一件贴身之物作为离别之礼……他的无尘,会答应么? 当、当然,作为回报,他也是愿意回送这么一件礼物的…… ☆、第24章 签文 贴身之物,离别之礼…… 还必须是要送过去之后,无尘只要看到摸到感受到,就能想到他的物件……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同样得到萧无尘的一件贴身之物…… 萧君烨心中如此想着,忍不住就开始心口发胀,只恨不能将他心中的情愫,一一告诉给萧无尘。 可是他要如何说起呢? 即便是先皇后特特提了无需萧无尘像寻常人一样为她守孝,免得累了自己的身体。可是,二十七个月不得成婚不得与人欢好的事情,萧无尘还是需要遵守的。 萧君烨哪怕心中再喜欢萧无尘,不能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告诉萧无尘——孝期明示心意,这算甚么呢? 更何况,萧无尘是储君,他当真能愿意接受他么?而他自己,不但是萧无尘的臣子,还是萧无尘的皇叔……他们这等关系下,萧无尘当真会和他喜欢他一样的喜欢上他么? 萧君烨如是想着,原本发胀的心口处忽而酸涩起来。 是了,他喜欢萧无尘是真,愿意为萧无尘稳定储位,夺得皇位也是真。可是,萧无尘呢? 他愿意为萧无尘而终身不娶,终身无子,甚至终身为大兴效力。 可是这些,萧无尘如今,甚么都不知晓。 萧无尘只当他是皇叔,一个忠心于大兴朝,忠心于他的皇叔而已。 萧君烨如此想罢,原本鼓胀而喜悦兴奋的心情,终于回落下来。 如坠冰窟。 萧君烨的理智也终于回来。 是了,他还不能欢喜的这样早。即便萧无尘现下并不欢喜他,可是,萧无尘也不曾欢喜旁人。 萧君烨在乎萧无尘,因而了解萧无尘。他知道萧无尘的性子,更知道在萧无尘母后孝期的时候,即便萧无尘在心底喜欢上了谁,或是有谁向萧无尘表明心迹,萧无尘都不会接受。且以萧无尘素日里就不通情爱的情形来看,除非是有人特特在萧无尘面前说了此事,萧无尘是不可能主动喜欢上旁人的。 萧无尘不懂。 萧君烨如此想罢,忽而低低的笑了出来。 他的无尘,肤白如玉,容貌俊秀,玉质金相。明明名曰无尘,却生就一双桃花目,笑也是情,不笑也是情,风、流蛊惑,竟是半分不输宋玉潘安。 可惜就是这样的萧无尘,聪敏过人,才思敏捷,于政事和功课上,俱都出类拔萃,偏偏就是不通"情"之一字。 若非如此,萧君烨这时候也不敢离开。 萧君烨这般想着,就从领口处取出一只铜制的小小的长命锁,正面刻着"长命富贵"四个字,反面则刻着他的名字。 这只长命锁是打小就跟着他的。因为破旧,幼时虽然生活困窘,但也无人想要卖了它。 萧君烨幼时只有这样一件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因此将它看得极重。等到七岁后进了洛阳城,他身边有了更好的东西,倒也没想着把这只铜锁给换下来。 萧君烨摩挲着手中之物,十二分认真的想着,他要如何,才能让萧无尘收下他的这份不值钱但却被他贴身戴了十九年的礼物,然后再从萧无尘那里换取一件萧无尘的贴身之物。 暂且不提萧君烨的这番痴心妄想是否能成真,萧无尘眼见天色晚了,又被阿药提醒着吃了药,沐浴之后,便早早上床歇息了——无论如何,前世因生病而身子疲乏精神不振的无力感,萧无尘是再也不肯尝试,因此根本不需犹豫,他便上床准备歇息了。 只是他虽上了床,躺也躺了,眼睛也闭着了,但却始终睡不着。 萧无尘想,他大约是真的很在意萧君烨要离开这件事情的。可是,他在意是真,萧君烨要离开也是真,他并不能改变这些。因此,就算担心,他也该在明日起床后,寻上几位去过匈奴边境的文官武将,让他们将在边境需要谨慎小心的事情一一说出来,尔后整理成书,送给皇叔也就是了。 而皇叔既去了边境打仗,那么手握军需的人,萧无尘也打算要亲自查问一番,若是得当也就罢了,若是不妥当……他自然会为皇叔换个妥当的人。除此之外,还有…… 萧无尘将这些事情想了又想,自觉无甚可操心的了,他此刻正该安心歇息才是。可是,他还是睡不着。 他总觉得他还有甚么事情不曾想到。 萧无尘一睡不着,自然就要开始翻身。 今天值夜的是阿丑。 阿丑被那恶犬在肩膀上咬了一口,肩膀上的肉都被咬下一块,身上也被抓伤了好几处。 好在那恶犬虽被太后故意养的凶恶嗜血,但却并没有其余病症,阿丑的伤只伤了肉,没伤到骨头,养养倒也就成了。 只是阿丑固执,自觉自己伤势不重,便要原样当差,不肯自顾自的去歇息。 萧无尘原本倒是想让阿丑去好生养病,后来想着若当真让阿丑养病,说不得要挪出宫外去养,养好了才给送回来。阿丑自小就伺候他琴棋书画之事,在家事上和饮食上并不精通也并不在意。因此萧无尘想着与其让阿丑独自带着小太监去外头养病,被不知道肯不肯上心的小太监照顾着,还不如让阿丑留在宫中,让他看着养病。至于饮食一事,他也交代了阿药特特为他留意。 阿丑自幼就跟着萧无尘,是把萧无尘既当主子又当弟弟的照顾着长大的。他小时候就长得吓人,如果不是太子肯要他贴身侍候,阿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会过甚么样的苦日子。 "殿下睡不着?"阿丑几人,在萧无尘上一次睡梦中发烧之后,就不肯在萧无尘睡着之前入睡,就是睡了,也只是浅眠,待得半夜,还要察看一两次萧无尘是否又突然生病。因此萧无尘一翻身,阿丑就察觉到了。 萧无尘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想了想,觉得自己睡不着的事情没甚不可说的,便道:"孤在想皇叔。" 阿丑:"……"这是殿下终于开窍了么?等等,就算开窍,不是也该对着美人开窍么?想皇叔……想昭王又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萧无尘此刻倒也不需要阿丑的回答,兀自烦恼道:"说来,皇叔此去,亦是为了孤。孤心中清楚皇叔的心意,亦清楚皇叔既是为孤,那么此行就不得不去。孤亦为皇叔此行做了诸多准备,尽人事而听天命,孤已然为皇叔此行做了所有能做得事情,可是每每思及皇叔将要离开,孤心中总觉怅然若失,心中郁郁寡欢,此刻明知当安寝,却始终不得安寝。" 阿丑一面听着,一面瞪大了眼睛,既不可置信,又不敢置信。 萧无尘已然开口问他:"阿丑,你说,孤这是怎么了?" 阿丑:"……殿下大约是,病了。"天地良心,阿丑所说的病,是心病,而非身上的病症。 萧无尘闻言却是若有所思,半晌道:"唔,大约是了。孤原就是在生病吃药。大约是药吃得太多,才使得孤思虑太多了罢。" 阿丑:"……" 萧无尘自觉找到了理由,又想了一会,就当真睡着了。 可怜阿丑睁着眼睛熬了一宿,翌日一早,才被萧无尘诧异的看了一眼,打发下去补眠了。 而在阿丑困惑苦恼又忧愁的离开之后,昭王殿下就下朝来看萧无尘了。 他是来跟萧无尘告别的。 明日一早,他就要离开。因他走得早,承光帝特特嘱咐了他不比再往宫中告别。而不来宫中的话,就意味着今日一别,他将要有两年多的时间见不到萧无尘。 所以,现下便是他唯一可以跟萧无尘索要告别礼物的时候了。 萧君烨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是颇为严肃的绷着脸,和萧无尘一同在花厅坐下。 萧君烨很自然的坐在了迎风处,替萧无尘挡了风。 萧无尘看了一眼,便微微笑了起来。 阳光下,少年的笑容干净清澈,可是,那张俊俏的脸上,却又因着那双桃花眼,干净之中,竟又透出几分的风、流之意。 萧君烨只看了一眼,就觉心口处"砰砰"直跳。然后他花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自己的目光从萧无尘身上移开。 萧君烨原本想着,只要他移开了看向萧无尘的目光,萧无尘或许就不会察觉他的异样。 然而,他管得住自己的眼睛,却管不住自己的手,待他理智回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将脖子上的那只长命锁给摘了下来,拿在手上,递向萧无尘。 萧君烨只恨不能砍掉自己的手。 ——他是打算要想法子和萧无尘交换贴身之物的,可是,他还没打算这样直接而鲁莽的就把东西递出去。 萧无尘微微惊讶,随即接了萧君烨手中的长命锁,奇道:"这锁,我从前见过皇叔戴的,还记得皇叔说,这是皇叔自打有记忆来就有的。皇叔也颇为在意这个。可是……"皇叔突然把这个长命锁拿出来,还作出要给他的样子,又是何意呢? 萧君烨道:"给你。" 萧无尘一怔。 萧君烨抿了抿唇,只得一条道走到黑,面无表情道:"离别之礼。"想了想,又补充道,"前几日,我去寺中求签,签文说,要我与一人交换贴身之物,如此此行,才得一路平安。不知无尘,可愿与皇叔交换贴身之物,以保皇叔平安?" 萧无尘:"……"皇叔不是素来不敬鬼神的么?甚么时候又开始求签了?还有,真的会有这种让人交换贴身之物的签文么? 总感觉有些……脸热心跳,又是怎么回事? ☆、第25章 戒.色 "贴身……之物?" 萧无尘没有立刻回答萧君烨的话,而是将那只一看就很不值钱的铜制的长命锁拿了过来,放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发现他还能感觉到长命锁上的闻毒,蓦地又把长命锁给放下了。 "所以,这是皇叔贴身戴了十九年的物事么?" 少年的声音清越而认真,萧君烨听了,也忍不住越发认真起来,唯恐他会因为自己一丝的不认真,让少年误会了甚么。 "是不是戴了十九年,皇叔也不甚清楚。皇叔只知道,自从皇叔有记忆起,这只长命锁,就一直戴在皇叔身上。先前皇叔没回洛阳城时如此,后来皇叔回了洛阳城,这也是皇叔唯一带过来的东西。" 萧无尘听罢,又忍不住将那只长命锁拿起来,将正面和北面的字低声念了两遍,随即清咳一声,才道:"那皇叔说的签文,我能看上一眼么?" 萧君烨:"……"不存在的东西,他怎么弄出来呢?要不等他回去了弄好了,晚上再给萧无尘送过来? "嗯?皇叔?" 萧君烨这才严肃着面容,理直气壮道:"这样的签文,太过奇异,皇叔彼时见了,心中虽信,但终究恐这签文被旁人看了,利用这签文……"他故意没有说下去,然后就看到了萧无尘脸上似有所悟的神色,这才接着叹道,"是以皇叔彼时就已经毁了。无尘若是当真不信,皇叔……却也无法。" "无尘只管再将这锁,重新还给皇叔便可。"萧君烨重新伸了手,却只敢稍稍表示出自己伸了手,但丝毫不敢伸的太长,唯恐萧无尘当真以为他迫切的要拿回那锁。 若是从前固执的索求自己身为帝王的权力的萧无尘,自然是能立刻分辨出萧君烨的谎言。 可是,现下萧君烨面对的,却是一直对萧君烨心怀愧疚并完全信任萧君烨的萧无尘。 因此萧无尘稍稍迟疑了一下,就微微揭开了领口,露出了白、皙的脖子和一边的锁骨。 萧君烨呼吸一滞,一手仍旧朝萧无尘伸着,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抓着自己的腿,衣服瞬间褶皱了起来。 萧无尘不曾察觉他最信赖的皇叔的异样之处,很快就将自己常年戴着的白玉平安扣,摘了下来。 "这个,是我从周岁起开始戴着的。"萧无尘拿着平安扣摸了两下,道,"母后说,这是我抓周时抓到的其中一件,便一直戴在身上。" 他说罢,又将那只廉价的长命锁和平安扣一同放在自己手上,尔后忽然一笑,就把拿着长命锁的那只手攥住,平安扣递了过去。 "皇叔,给。" 没有太多的迟疑,没有太多的疑问。 萧无尘就当真因着萧君烨的那个拙劣的理由,和萧君烨交换了贴身之物。 萧君烨怔了片刻,才将还戴着萧无尘体温的白玉平安扣紧紧攥在手心,声音沙哑:"尘儿,你可想好了?" 萧无尘道:"此事既有关皇叔此行的安危,交换一事,自然当行之。"他想了想,误以为萧君烨是不舍跟随自己多年的长命锁,毕竟,那锁上还有萧君烨的名字,又道,"待皇叔平安归来,你我再将东西互相换回来即可,皇叔不必心有负担的。" 萧君烨立时不肯开口了。 萧无尘倒也不觉有他,又拿着那只属于萧君烨的长命锁看了片刻,就将长命锁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长命锁是铜制的,质量也不算太好,形状也比平安扣要大上一点,萧无尘稍稍适应了一会,才觉得舒服起来。 萧君烨手中攥着那只平安扣,好一会才将平安扣戴到了自己脖子上。 虽然他的无尘甚么都不知道,虽然他的无尘还开口说将来要交换回来,但是,将来的事情,谁又能当真说了算呢? 或许,无尘将来,就不再提交换的事情了呢? 萧君烨如斯想罢,又知晓如今待到明日,他就要离开,于是就不肯再这般绷着脸了,起身就拉起了萧无尘,往东宫新收拾出来的练武场,缓缓走去。 "前些时候皇叔教你的拳法,可都还记得?无尘以后,当勤快的练起来才好。当然,最好是日日都练,若是何时病了,病好之后,要循序渐进,先步行几日,待骨头适应了,再重新将拳法捡起来练。 还有那些果子,皇叔知你吃了那些苦药后,就甚么都懒得吃。前些时候,有人进了种新鲜玩意来,皇叔让人拿了给阿药,以后就让阿药用那玩意给你将果子榨成汁水,当水来饮,你身子向来不好,万万要记得喝的才好。 东宫这边,皇叔已经把这里所有宫人的祖宗五代都查了一遍,结果在阮公公那里有一份,无尘尽可让阮公公为你打理东宫就好。若是有人还想安插人手进来,无尘要记得,陛下总归是向着你的,你也无需太过拘束,该撵的就撵,莫要怕陛下嫌弃你手段狠辣。陛下……也是想要一个果断的继承人的。 无尘的几个伴读里头,秦勉兄弟和元世子几人,到底是可信的,无尘尽管信他们便好。还有一事,东宫总要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皇叔虽明日就要离开,但这消息来源,皇叔也特意挑了人来负责,无尘也从你的伴读里挑一个来做这件事情……" 世人皆知昭王严肃端方,素来寡言少语。可是谁又知晓,在萧无尘面前的萧君烨,从来都非寡言之辈。偶尔话少了,也只是萧君烨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了。 萧无尘听着萧君烨细细安排和叮嘱着他那些琐事,心中高兴之余,只觉他的皇叔样样都好。 他前世身体那般的不争气,稍稍勤恳一些,身子就要病上几日。那种情形下,皇叔若是不将朝廷大权揽起来,那么朝中又岂会不大乱? 而他却糊涂且固执的觉得他应该做一位明君,权力一事,岂能由臣子一人独霸着,如此岂非是让他做了一个傀儡皇帝? 萧无尘心下叹一口气,再想到前世父皇去世时留下的遗旨里,特意点名让皇叔做摄政王一事。想来父皇在去世之前,就知晓自己的身子不济,根本担当不起这一国的责任。偏偏他自己不懂,为小人蛊惑,害了皇叔,也害了自己。 或许,前世的父皇,也是想让他做一世的昏君呢? 萧无尘蹙眉想了一会,又觉不对,父皇从来都是将大兴朝放在首位的,彼时那种情形,只有他做皇帝才能稳定局面,父皇自然是会选他做皇帝,宣皇叔做摄政王。 可是,父皇彼时,当真打算让他做一辈子的傀儡了么? 萧无尘眉头拧的更紧。 萧君烨一直都在细细观察着萧无尘,见萧无尘眉心紧锁,犹豫了一会,才道:"无尘可是在烦恼甚么?" 萧无尘立时摇头,侧首朝萧君烨笑道:"无事。只是在想,皇叔为我思虑良多,我为皇叔却不曾做过甚么。只得趁着皇叔去边境的这两年,好生在父皇耳边催上一催,让父皇为皇叔挑上一位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来做昭王妃。" 萧无尘前世的时候,忌惮萧君烨权势,自然始终不肯为其指婚。而萧君烨那时不知为何,倒也不曾流露出娶妻的念头。只是不娶妻倒也罢了,萧君烨那时是连妾室都不曾有的。 萧无尘每每想到这件事,就觉自己越发对不起皇叔。他自己前世身子不好,不宜与人同房也就罢了,还拖得皇叔一直孤家寡人的,也不知皇叔是如何自己纾解欲、望的…… 萧无尘思绪歪了一歪,就觉身畔人的整个气势都变了。 就仿佛,从方才的春风拂面,变成了寒冬腊月。 萧无尘眨了眨,颇为不解的看向萧君烨:"还是说,皇叔已经有了昭王妃的人选?" 萧君烨盯了眼前的少年许久,见少年当真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像寻常人一样娶妻生子,甚至是过寻常人的天伦之乐,方才将怒火压了又压,半晌才憋出一句不怎么带着怒气和哀怨之气的话来。 "我此生,不娶妻,不纳妾,不生子。" "……"萧无尘呆了好一会,才道,"所以,皇叔是真的开始信佛,然后带发修行,从此戒色?" 萧君烨:"……"谁要戒色?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可惜就算是话不投机,萧君烨也舍不得和萧无尘立时分开,愣是在东宫待到宫门下钥,这才告辞。 萧无尘知晓明日萧君烨是要在天亮之前,就在洛阳城外带大军离开,他到时是绝对赶不过去送人的,因此此刻一别,就要在两年之后再见了。 "皇叔,"萧无尘想了想,自觉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将人送到了东宫门口,就道,"珍重。" 萧君烨:"……"他其实还想问一下萧无尘是不是也要在这两年里选太子妃的事情…… 可惜萧无尘前世这个时候,身体中毒,不但很难留下子嗣,亦被太医告知不宜行房,因此太子妃的事情就搁置下来。等到萧无尘继位,也不愿耽误其他姑娘,便不曾娶妻纳妃。 而现在,他身体依旧病怏怏的,但太医也只是说他不宜早婚,至于子嗣一事,调养得当,自然是会有的。 只是萧君烨记得这件事,萧无尘并不记得,因此自觉送别完萧君烨后,就习惯性的提前转身,回了东宫。 萧君烨:"……" ☆、第26章 亲事 萧无尘不擅长离别。 好在他出生就是皇子,不久就被册封太子,整个大兴朝,他只在一人之下。因此就算是不擅长离别,也不曾有人强迫他去离别。 因此萧无尘很自然的转身就走了。 他知道萧君烨向来在乎他,他不先转身,萧君烨是不会走的。所以他先转身了。 如此,皇叔就能快些离开,然后回去休息了。 萧无尘这般想着,走的就越发果断了。 可怜萧君烨不知萧无尘心中所想,他心中想要问的那个问题也始终没能问出,现下却就要离开了。 萧君烨看着夕阳下,少年纤细瘦弱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呆。直到少年远去,背影完全不见,他才终于面无表情恋恋不舍的也转身走了。 ——这里是东宫门口,宫人来来去去,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对萧无尘的想法。 至少,在他羽翼未丰之前,他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痕迹。 萧君烨大步朝着宫门走去。 到得第二天一早,天色刚刚亮起时,带领承光帝给他的五万人马,朝北而去。 两年之后,承光三十三年,九月,边境大兴将士厚积薄发,杀匈奴三万人,虏获两万人,将军萧君烨生擒匈奴大王子。 十月,匈奴单于递交国书,请求和谈。 萧无尘母孝已过,年有十七,虽则并未娶妻,但承光帝以自己年岁太大为由,开始将萧无尘随时随地带在身边教导,早朝之事自然不许萧无尘躲过。 虽然萧无尘是打算做昏庸之君的,然而昏君也有昏君的做法——他虽打算继位之后,权力下放,然而在其位而谋其政,他既做了皇帝,自然要对大兴百姓负责,因此就算是权力下放,他也会挑选信任之人,并且将规矩律法定的仔细些,设立监察轮值官员,如此,他才能真真正正的放心做他的"昏君"。 因此现下父皇既要教他,萧无尘自然也肯学。只是,他自家事自家知,虽然肯学,但是,每天也只上午去父皇身边跟着,午膳过后,就借口自己午休,直接离开,下午也不再去父皇那里。 偶尔身体不适时,他也不会忍着,而是直接让人去告诉父皇,那一日便不去上朝。 承光帝见此,却越发看重萧无尘。 旁人不解其中之意,萧无尘也是做过皇帝的人,明白子壮父疑的道理。他先前病怏怏的,年岁又小,父皇自然是多般疼爱于他,恨不能倾尽所有。可是现在,萧无尘十七岁了,身体因着他重生回来的两年多的坚持不懈的调养,除了不能冷着冻着太热太累太劳神,已经基本和寻常人一般了。 承光帝因此而会有些忌惮他,着实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就算换了是他,若是有这么一个太子,心中也会忌惮的吧? 萧无尘心中暗自想着,却不曾表露出来,只是既为着自己的身体,也为着父皇的忌惮,他还是时不时的开始偷懒。 可是就算如此,朝中臣子也都看出来了太子如今身子好转的迹象。虽然依旧不比那些纨绔世家子的身体,但太子又不需挽弓射箭,不需田里劳作,现下这等情形,倒是正好。 从前不少朝臣爱惜家中嫡女,觉得太子身子不妥,与之联姻,就相当于是赔了一个前途更好的嫡女。可是现在,太子身子好了,与太子联姻,就相当于将来会成为皇亲国戚,甚至于将来的将来,会成为帝王的长辈母族。 如此一来,趁着大兴边境获胜,不少人都在朝堂之上提及太子婚事。 "大兴大获全胜,匈奴单于主动请求和谈,皆是大喜之事!不过,除了这两大喜事之外,老臣记得,太子今岁,已年有十七。"左丞相历经两朝,看了一眼如今芝兰玉树的太子,又抬头看向承光帝,躬身道,"先前太子身子孱弱,又有母孝在身,谈论亲事,极为不妥。现下太子出了孝,身子也康健起来,陛下当为太子甄选太子妃,早日诞育嫡皇孙才是!" 左丞相素来都是朝中贤德公正之人,众大臣对其都敬畏有加,闻得左丞相提议,不少暗中或明面上支持太子的人,都站出来附和。 魏阳侯很早之前,只觉太子身子太弱,极有可能寿命太短,因此再闻得胞妹沈妃劝说支持八皇子的时候,魏阳侯只稍稍犹豫了几日,在沈妃又言道让他的嫡女与八皇子结亲时,他终于同意下来,只待让太子外甥替八皇子打前锋,将其余觊觎皇嗣的人都一一教训过了,再等着太子早夭,扶持八皇子继位。 可是魏阳侯显然没有料到的是,两年多前萧无尘突然开了窍,不肯再太过强求自己,让自己事事争先,而是放下了诸多身为储君或帝王根本不需太过在意的东西,凭着天生过目不忘的本事,就是在读书上,每日也只肯花上两个时辰而已。如此一来,萧无尘花费的心思少了,心怀放开,又珍重自身,萧无尘的身体自然是越来越好。 直到现下,萧无尘单看面相上,虽然仍旧瘦弱苍白,但绝非一见之下,就被看成药罐子了。 魏阳侯心中五味杂陈的想了一会,思及那个还养在外头的小外甥,还有宫中日日哭成泪人儿的妹妹,心下一叹,终究只能站出来,道:"臣附议。左丞相所言甚是,太子如今,年有十七,自当婚娶。且太子婚娶时候比之寻常皇子皇孙都要晚,臣以为,太子此次除却太子妃,当一同纳妾,如此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让百姓一心信奉太子为皇储!" 魏阳侯的话一说完,不少其实并不站在太子这一边的人也站了出来,开口太子年岁已大,自该娶妻纳妾,令萧家枝繁叶茂,为此最好一次将东宫有名分的妾室同时都安顿好了才是。 众人众说纷纭,承光帝如今年岁大了,也学着萧无尘,再不肯跪坐在席上,而是摆了踏,盘腿坐在榻上,闭目不语。 萧无尘坐在宽阔的椅子上,亦是不语。 左丞相不得不再次开口询问。 承光帝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目,看向萧无尘:"太子以为如何?" 承光帝的问话一出,左丞相就开始皱眉。 萧无尘悠然起身,躬身道:"儿子这两年,身子虽养的好了些。然儿子听说,一滴精十滴血,儿子身子终究不比旁人,与其提前娶妻纳妾,毁了身体,到不如待儿子及冠之时再娶妻纳妾,如此儿子的身体还能养上三年,父皇也有了更多时间来为儿子挑选太子妃。" 萧无尘的话音一落,不少臣子都垂头不语,已觉奇怪。 承光帝听了,只叹:"三年?父皇如何还能有三年时间,看得到我儿及冠那一日?" 萧无尘道:"父皇老当益壮,鲜少生病。太医也说,父皇保养得当,合该万岁万万岁,如何就看不到儿子及冠之日,娶妻纳妾之时?" 承光帝闻言,这才放声大笑:"好,好,好!朕的太子,既要继续保养身子,那么,太子婚事,就待三年后,太子及冠之后再说罢!" 萧无尘跪谢圣恩。 众多臣子同样跪了下来。只是他们之中,有人看明白了这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二人之间的互相试探,有人只是觉得太子糊涂,娶妻之事岂可儿戏?即便是当真爱惜身体,娶回家先放着,不也是好的么?何必就一拖拖到三年后呢?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做想,承光帝和萧无尘显然都已经对此事做好了打算,并且决无更改的余地。 左丞相和承光帝同岁,但身体明显不如承光帝康健。然而见承光帝如此固执,仍旧在退朝之后,留了下来。 "陛下何苦如此?太子仁善至孝,聪慧果断,虽从前太过好强,对自己过于严苛,然而自先皇后仙逝后,太子似有所悟,终于想通他身为太子,只要学的治国之道即可,无需将精力放在那些琐事之上,自此之后,太子便将太子这个位置做的越发稳妥。陛下对此心知肚明,又为何不肯让太子娶妻生子?"左丞相苦口婆心,"陛下当知晓,太子如今已经一十有七,这个年纪放在外头,怕是连儿女都有了的。陛下何苦再继续耽搁太子?" 承光帝闻言不语,良久才道:"左卿,可还记得废太子?" 左丞相一愣。 "当年的废太子,比之东宫,又如何?"承光帝再问。 左丞相深吸一口气,道:"若论才干学识,二人奇虎相当;若论孝道礼数,二人不相上下;若论性情……废太子温和,东宫性情,稍有骄矜肆意;若论身体,如今东宫,自然就更比不得废太子了。" 承光帝听了,摇头:"左卿所言有理。然而在朕看来,他们二人皆是朕最疼爱的儿子,他们,是一样的。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好太子,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尔后摆手,"罢了,左卿,先退下罢。" 左丞相张了张嘴,心中想说,这如何能相同呢?彼时太子谋逆时,承光帝堪堪四十出头,而现在,太子尚未娶妻,承光帝就已经六十有二了…… 只是心中虽是这样想的,左丞相到底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他慢悠悠的朝外走去。 不意竟在承光帝的寝殿外,遇到了太子。 萧无尘正着一身红衣,朝着左丞相走去,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 左丞相心中立时一突,顿觉不妙。 萧无尘果然道:"丞相,孤有事相求。孤,想去边境,会一会那位匈奴单于。"然后顺便见一见据说已经满脸大胡子的皇叔…… 左丞相:"……"果然,来了。 权力惑人,陛下不肯给太子他该有的,可不就要想方设法的去争取另外的权力么? ☆、第27章 事成 萧无尘的请求说罢,就静静的等着左丞相的答案。 左丞相心中暗暗叫苦,可是太子正在等着他的回答,他思虑片刻,只得叹道:"太子自幼聪慧过人,哪怕是比废太子骄矜,却也骄矜的恰到好处。太子心中,定然知晓,陛下如今被小人蛊惑服食丹药,现下正在兴头之上,以为那些丹药当真能长生……" 左丞相把声音压得越来越低:"这种情形下,太子当真要走,陛下未必会拦。毕竟,边境之事已了,军功也不在太子身上,太子即便要去会一会那匈奴单于,与之谈判,那谈判之功劳,也很有可能落不到太子身上。且这一路艰难险阻,危险重重,太子若肯听老臣一句劝,就莫要去了。毕竟,太子辛苦一遭,功劳很难抢到,还要冒着这一路的危险……何苦来哉?" 萧无尘听罢,知晓左丞相素来敦厚,将大兴的安泰看得极重,自然也看重他这个太子。 "丞相所说,孤心中明了。"萧无尘轻笑了一声,道,"可是,孤今岁十七,除了每日上朝听政,闲了找些打发时间的事情来做,孤在这洛阳城里,当真过得无趣。" 左丞相不语。 萧无尘道:"边境一行,虽然危险,虽然可能无功而返,可是,总比孤在洛阳城里闲极无聊要有趣多了。孤知晓丞相素来公正敦厚,还望丞相能将此事在父皇耳边提上一提,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孤自会让父皇答应。" 左丞相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现如今,在陛下面前最有脸面的人,不是后宫宠妃,也不是朝中贤臣,而是那些为陛下炼制"长生丹"的道士。 萧无尘在这里等着他,只是想通过他这位丞相的口,先在陛下耳边提上一句,让陛下心中有数。而接下来的事情,萧无尘大约就是找了那些道士帮忙,让陛下真正松口了。 左丞相心中想罢,只得再次一叹:"陛下年老体衰,如今只是被奸人所惑,好在陛下心中,仍旧清明,知晓这大兴朝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既大兴朝在陛下心中是重中之重,那么,大兴朝的皇储,也该在陛下心中颇为重要。"他微微躬身一礼,"废太子的前车之鉴犹在,老臣望太子,安心等待。" 萧无尘只淡淡笑道:"丞相安心。父皇疼爱孤的心思,孤心中自是明了,必不会做任何背叛父皇的事情。" 左丞相这才安心退下。 萧无尘随后朝承光帝的寝宫行去,陪着承光帝用了午膳,吃了丹药,这才目光微沉的离开。 ——萧无尘原本以为,他既能重生,就能改变所有他想要改变的事情。 可是,萧无尘显然没有想到的是,他重生了,没有服下沈妃原本预备给他的□□,身子也因他心结解开以及日日的锻炼而一步一步的开始便好。 这原本都是萧无尘心中所愿所求。然而,萧无尘不曾想到的是,父皇在他的身体慢慢变好之后,竟听信了元王送上来的炼丹道士的话,开始服食"延年益寿"的"灵丹",以求真的能"万岁"。 萧无尘从来不曾想过,他的身体变好,会让父皇开始相信那些荒谬之事。他试图劝谏,奈何他头一次苦劝时,父皇只让他安心,再次苦劝,父皇摔了一只茶盏,令他在烈阳下跪了两个时辰,第三次苦劝后,父皇直接升了沈妃的位分,并允诺八皇子可以时常回宫。 萧无尘于是就知道,他于丹药一事上,再不能置喙。 回到东宫,萧无尘由着阿哑几个为他更衣,待他瞧见了里衣里头的那只长命锁时,紧蹙的眉心才微微松展开来。 若是之前他身子不好的时候,他尚且有可能劝得住父皇。可是现下……他已经十七岁了,父皇六十有三,他当真是不能在这件事上对父皇开口了。 萧无尘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感念自己的重生好,还是怀念前世时毫不介意他孱弱身体并且将他视若珍宝的父皇好了。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阿哑正在给萧无尘佩戴压衣袍的玉佩,听得这声叹气,就转脸看向一旁的阿药。 阿药笑道:"殿下怎的又叹气了?您忘了张太医说的了,您得放宽心,少思虑,才能身子康健。如今您身子总算好了许多,可不能再思虑过多,再像从前那般了。" 阿药说完,又忙忙转头"呸呸"了几声,道:"是奴才说错话了,您的身体,定是越来越好的。" 萧无尘这才有了些笑意,道:"孤是该好好保重身体的,若不然,过几日,该如何去边境见皇叔?这一路之上,身体虚弱,可是熬不过去的。" 阿药听了,微微一怔,随即道:"可是这一路长途跋涉的,殿下的身体……" 萧无尘摆手:"总比留在宫中心头憋闷要强。" 阿药立时不再说话了。 是了,若是从前,陛下一心向着太子的时候,那么,太子自然无需这般辛苦,跑去边境。可是现下,陛下太过信任那些炼丹的道士,连带着也开始重新信任原本被他冷落许久的沈贵妃。若非是八皇子容貌尽毁,说不得陛下还会因八皇子的年纪而更加喜欢八皇子。 陛下宠爱谁不好,偏偏宠爱了沈贵妃……阿药心中泄气,沈贵妃原本都被殿下整治的老老实实了,现下却又翻了身。哪怕沈贵妃的后妃身份,不能对殿下如何,如今这半年里头,殿下也没少因着沈贵妃而动怒。 这件事情太过烦闷,萧无尘想了一会,就不肯再想,而是一面朝着花房走去,一面吩咐道:"去八公主那里,把八公主接过来。" 一旁高高大大的阿壮挠了挠头,道:"殿下,这个时辰,公主应当在上课。" 萧无尘不语,径自往前走去。 阿药拍了一下阿壮:"蠢!那等女工课,八公主身为金枝玉叶,哪里需要去学?殿下要咱们现下去接八公主,为的就是八公主少早些罪,还不快些过去?" 阿壮这才恍然大悟,忙忙去公主院接八公主。 公主院里,如今教课的女夫子闻得太子口谕,便转头看向在一旁观看公主、郡主还有十几位大家闺秀修习女工的沈贵妃。 沈贵妃两年多前容貌毁损,原本只肯戴了面纱才肯见人。只是大半年前,不知沈贵妃从何处得了灵丹妙药,服食之后,她脸上的疤痕就渐渐消失了,,甚至面容也比之从前更年轻了几分。 如今沈贵妃又得了圣上看重,自然是在这后宫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区区在公主院里塞上些女孩儿,让她们"陪着"几位公主读书,甚至于将公主的课程里原本没有的女工课等加上去的事情,沈贵妃自是做得。 "娘娘?"女夫子搁了针线,正想要开口再次询问是否要令八公主随太子的内侍离去的时候,就见八公主自己站了起来。 "唔,太子哥哥要见本宫么?"八公主如今已经快要六岁了,小小的人儿,自己站了起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就朝着沈贵妃的方向屈膝道,"贵妃娘娘,太子哥哥叫我呢,我要过去太子哥哥那里啦。功课的事情,我明日会补足的。" 丝毫没有询问沈贵妃是否会让她去的意思。 沈贵妃顿了顿,摸了摸自己的脸,神色之间看不出半分怒气,可是却等着八公主屈膝一盏茶显显站不住的时候,才道:"倒也罢了。既是太子寻八公主,八公主莫要辜负太子对公主的喜欢才是。公主尽可去罢。" 八公主又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转身和六公主、七公主道别,接着就走了。 六公主、七公主见八公主走了,却都不敢坐下,只手足无措的站着。 沈贵妃蓦地将身边的案几挥开。 六公主、七公主忙忙屈膝,其余人俱都跪了下来。 只有一个容貌姣好的黄衫女孩,上前跪坐在沈贵妃身畔,笑道:"姑姑又生气了?生气伤肝,这可不值得。且,茵儿听说,姑父晚上还要和您一起用膳,姑父若是瞧见您这一脸的委屈,可不是要心疼坏了?" 黄衫女孩儿才七八岁模样,声音温温.软软,容貌和沈贵妃有一两分相似,观之可亲。 沈贵妃先前脾气倒也不至于此,只是她自从被承光帝重新宠幸,脾气就越发大了起来。好在有了承光帝的重新看重,她如今的脾气大些,道儿无甚不妥。 "你姑父忙于政事,哪里会看出姑姑的委屈?"沈贵妃一叹,看着自家侄女乖巧的模样,心中虽喜欢,但再想到自己儿子如今的相貌,她兴致又消减了下来,"罢了,你们且继续学着女工,本宫有事,先回宫了。" 黄杉女孩见状微微咬唇,竟也只能由得沈贵妃独自带人离开。 如今后宫并无皇后,承光帝又将后宫大权整个儿交给了沈贵妃,再加上沈贵妃是太子的嫡亲姨母。后宫之中,自然是沈贵妃独大。 可是就算如此,沈贵妃心中却高兴不起来——她要怎么高兴?她唯一的儿子如今容貌尽毁,莫说是承光帝了,就算她连多瞧一眼自家儿子都不习惯,这样的八皇子,将来又如何承袭帝位?就算她肯,那朝廷的诸臣又如何肯?承光帝在有了惊才绝艳身子又逐渐康健的太子后,又哪里看得上八皇子? 沈贵妃想到此处,心中便是恨恨。 红情在一旁瞧见沈贵妃神色,想到侯府里的老子娘说与她的话,咬了咬唇,便低声道:"娘娘,太医可是说了,您的身体,已经调养的当了。只要陛下……只要陛下常常来看娘娘,娘娘总能再次有孕的。到时,不拘再生个公主还是皇子,都是好的。" 沈贵妃一怔,随即道:"可是,单本宫调养得当了又如何?陛下那边为着长生清心寡欲,即便是来看本宫,也从不曾……且陛下年事已高,本宫即便是再生下个孩子,将来又如何和太子相争?本宫如今,也只剩下不甘心,只求这些日子能好生侍奉陛下,让陛下重新把封地还给坛儿,将来本宫也好跟着坛儿往封地上去。" 红情听了,心中一急,忙道:"娘娘这话可是错了。您就不曾想过,若是您再次有孕,按规矩,您可不是要再次晋位么?您现下是贵妃,若是能再次诞下一位小皇子,陛下心中一喜,再想起您先前的举荐之功,或许就会直接册封您为皇后了呢? 沈贵妃脚步一顿。 红情再接再厉,压低了嗓音,道:"陛下日日服食丹药,老当益壮,纵使是活不过百岁,活个□□十岁,岂在话下?这些时候,也足够小皇子长大了。退一步说,即便是陛下不能活这般长久,只要陛下在生前将您册封为皇后,再将您从前悉心照顾太子的事情昭告天下,让天下皆知您不但是太子姨母,还是对太子有养育之恩的嫡母,如此,将来您有了名分,即便是太子继位,将来如何,还不是要看您的么?" 沈贵妃双目一闪,显见是动了心。 她现下虽然看着风光,可是,她的风光,全都是靠着承光帝得来的。一旦承光帝不在了,或是又想去"宠爱"其他能进献有本事的道长了,她如今的风光,眨眼间就能消散一空。 而一旦如此,她的儿子容貌尽毁,承光帝瞧也懒得瞧上一眼,甚至还将八皇子的封地也剥夺了,到时候,她和八皇子,又该如何在萧无尘的眼皮子底下立足? 可若是她能再次有孕,求着承光帝将她立为皇后的话,她和八皇子还有她的幼子,从此就会有了立足之地。即便是萧无尘再威风,难道还能杀了有嫡母身份的她么? 如今诸事未定,可是沈贵妃单单想到这些,心中就格外舒畅起来。 不就是孩子么?她哄不了承光帝来临幸她,难道还命令不了那些道士去哄骗承光帝么?所以,她一定会再次有孕,一定会做皇后,让萧无尘即便是心里恨极了她,也只能伏在她脚下叫母后! 沈贵妃如何谋算,萧无尘自是不知。 不过,他虽然不知道沈贵妃对皇后的位置动了心,但他自从承光帝开始吃那些丹药之后,就开始暗中安排,必不肯让前世就做过皇后的沈贵妃怀孕,以此被承光帝再次扶正为皇后的。 萧无尘早早就安排下了这些,并不在意,只在花房里等着八公主。 八公主如今长大了两岁,被萧无尘宠的越发开朗了些,虽然因两年前的那次中毒,八公主的身体不如从前,但到底年纪小,萧无尘拘着她好生调养了两年,又刻意的宠着她,如此八公主倒和普通姑娘家差不多——毕竟,那些姑娘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萧无尘不但宠着八公主,还教了八公主拳脚,常常带着八公主去骑马等等,如此,八公主的身体倒也不算太差。 只是这段时间沈贵妃特意折腾她们这些公主郡主的,才让八公主没甚么精神。 "太子哥哥,囡囡真的要一直都学那些针线么?可是绣花做衣裳甚么的,不都有那些宫人么?为甚沈贵妃非让我们学这个?每每做不好了,还要被责罚。"八公主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萧无尘怀里,小声道,"囡囡都不想学了,可是又不想装病吃苦药。太子哥哥,你能教囡囡怎么办么?" 萧无尘摸了摸八公主的脑袋,道:"囡囡先忍上一忍,等到为兄这次从边境回来,就来帮囡囡解决这件事。保证不让囡囡的小手指头再被扎了。" 八公主听罢,就高兴了起来。只是她没高兴太久,就回过神来,开始叽叽喳喳的询问萧无尘边境的事情,还道:"所以这次太子哥哥是去接昭王叔回来么?就像,嗯,就像新郎去接新娘子那样,太子哥哥往边境去,把昭王叔给接回来么?" 众人:"……" 萧无尘微微失笑,道:"你昭王叔可不是新娘子。他如今是大胡子,你瞧,这是他前几日寄来的画像,可是有半分像新娘子?" 萧无尘说着,就把他磨着萧君烨寄来的画像拿了出来给八公主看。毕竟,萧君烨隔一段时间就跟他要一副画像,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让萧君烨也送了画像过来。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送去的画像都是他自己精心画出来的,与他自己有七八分的像。可是萧君烨送过来的画……除了眼睛,他半点都看不出来那些大胡子下的脸到底是不是萧君烨的。 八公主这会子看到了萧君烨的画像,忙忙探头去看这个常常被太子哥哥提起的皇叔到底长什么样子。待得看完了,八公主小小的脸皱的紧紧地,又严肃又可爱。 萧无尘正想问她这是看出甚么来了,怎的这般严肃,就见八公主把那副萧君烨的画像倒了过来,然后指着萧君烨的那一大片胡子,认真道:"太子哥哥!" 萧无尘有些疑惑,哭笑不得间正要说些甚么,就听身边的阿丑"咦"了一声,随即在那张倒过来的画像上比了比,道:"当真是殿下。" 萧无尘怔了怔。他先前没从画上看出甚么端倪,现下八公主和阿丑同时说了,阿丑还把那几笔勾勒了自己容貌的地方指了出来,萧无尘若是再看不出异样来,那才是奇了怪了。 "昭王叔画了太子哥哥。"八公主还在一旁故作认真的皱眉道,"所以,昭王叔是在思念太子哥哥么?" 以及,她先前说的太子哥哥会像接新娘子一样去接昭王叔,也是真的喽?毕竟昭王叔又不是小孩子,这般需要太子哥哥去亲自接,显见就是和接新娘子是一样的啦。 偏偏太子哥哥还骗她。 萧无尘完全不知八公主心中所想。他拿着那张画像看了一会,微微皱眉,就让阿丑把画像收起来了。 待得第二天,左丞相因受了萧无尘所托,当真提及了请太子去边境,主持与匈奴单于重新签订纳岁贡的约定的事情,还道,太子年轻,当有人相随,一同主持此事才好。 承光帝闻得此言,一开始还皱着眉,等听到最后一句,才开口道:"此事再议。"如此便是有戏的意思了。 等到两日之后,承光帝服食了那些道士新炼制出来的一种丹药,顿觉精神奕奕,于是在第二日左丞相再次提及太子去边境一事的时候,承光帝沉吟片刻,就应了下来。 "太子既为皇储,代朕前去与匈奴单于商议此事,自是应当。只是太子尚未及冠,年纪太小,此事当由宁阳侯主持,太子从旁辅佐即可。" 然而终究是答应了这件事情。 萧无尘心中松了口气,想到前世那匈奴人在和谈时候突然再次开战的事情,目光微微一闪,就垂下头去——左丞相其实当真没有看错,他此去,当真是为了军功,以及边境将士的军心。 不过,那又如何呢?他终究是太子,父皇既开始不信任他,并且开始约束他,他总要想法子让自己的位置越发稳固。 他只有这样一条路可以走。 边境之地。 萧君烨练兵回来,整个人都灰扑扑、脏兮兮的,他正要支使人去为他烧水沐浴,他好拿着他的无尘的画像开始慢慢看的时候,就听下属来报,太子要来了。 萧君烨呆了呆,手上的毛巾都掉落下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自己的胸口处,"砰砰砰",心跳加速的声音。 所以,他终于可以重新见到他的无尘了么? 还是他的无尘自己把自己送到他身边来的。 萧君烨的络腮胡子下,唇角大大的咧了开来。 ☆、第28章 重逢 萧无尘,萧无尘,萧无尘…… 这样三个字,在萧君烨的心里像是生了根,发了芽,再也移不去,赶不走。 好在萧君烨对此颇为心甘情愿。 他在乎萧无尘,喜欢萧无尘。虽不知在萧无尘的心中,对他又是怎样的感情,不过,那又有甚么重要的?在此刻的萧君烨看来,他只要对萧无尘有大用处,就能在萧无尘身边站稳脚跟,甚至影响萧无尘的决定,至于将来…… 他总有机会的。 萧君烨如此想罢,沐浴之后,就拿起萧无尘这两年里头陆陆续续送来的画像开始看。 少年一直在成长。 无论是个头还是眼神,俱都在慢慢变化着。 虽然少年的画像与真人还是有些不同,但萧君烨还是心中满足——瞧,即便他不知道少年心中所想,但是,单单凭着少年肯这样一次一次的满足他的要求,亲自画了画像,让人送了来,萧君烨就觉得,萧无尘的心里,其实是非常非常在乎他的。 这也就足够了。 至少现在是足够了。 萧君烨睡觉前,将萧无尘的画像看了又看,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才又将几张画像都珍而重之的放在了一只乌木盒子里,然后放在了枕边,接着,才手握那只萧无尘送给他的平安扣,这才翘着唇角,安然睡去。 驻军是扎营在长安以北的,因此虽然还是十月,却已经也有些凉了。 萧君烨翌日晨起,去了元帅帐中,与众人商议了军中事务后,他眉心皱紧,有些不太明白匈奴一方这次为何会这么合作。若是从前,匈奴单于虽看重大王子,然而单于多子,单单是那些正式的姬妾所生的儿子,就已经排到了二十几了,即便是看重大王子,适当的妥协一二倒也罢了,可是现下,匈奴来使极其谦恭,仿佛他在战场上虏获的不是匈奴的大王子,而是匈奴的下一任单于。 萧君烨想到这些,不禁越发奇怪起来。 元帅瞧见他的模样,知晓这位昭王不但天生将才,心思细腻,以为他察觉到了什么不妥之处,便道:"昭王爷可是觉得有何异处?你我都是大兴人,若王爷有何想法,尽可说出来,你我一同参详。" 萧君烨想到萧无尘即将要来边境,顿了顿,便面无表情的摇头:"元帅误会了,本王只是在发愁,这边境辛苦,太子身子不好,若是来了,岂非是要难过?" 元帅闻言,亦愁苦起来,道:"王爷所言甚是。若是太子身子好,吃几日苦,倒也罢了,陛下也不会怪罪。可是太子身子本就不好,若是来了之后,吃上十天八个月的苦,然后在边境重病上一场,到时还不知道陛下要如何怪罪……" 元帅说到此处,忽而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君烨心知元帅没有继续说下去的缘故。因为先前陛下看重太子时,对太子的一应事务,自然是极其看重,太子若是在边境病了,陛下说不得要发雷霆之怒。可是现在…… 萧君烨垂头,告辞离开。 等到了自己帐中,刚刚坐下,就见侍从从外头喜气洋洋的回来,行礼之后,道:"王爷,您瞧,这是太子给您的信!" 萧君烨一怔。 侍从已然继续道:"说来也奇怪,从前太子给王爷的信,都是直接写了王爷的名儿的。今个儿这信,却是小的从家里给小的的信里头发现的……" 昭王身边的侍从,自然也因着昭王身份,水涨船高,不说每月,每隔上半年,都能和自己的老子娘传上一次信。这次太子给昭王的信,就是夹杂在这侍从的信里头的。 萧君烨心思百转,很快就猜到其中有异,接过信来,就道:"此事不可说与他人。" 那侍从自是心中有数,他原本就是昭王府的人,昭王让他如何,他自是如何。 等着侍从离开,萧君烨才将那封信打开。 信中并没有甚么不可对人言的秘密,可是萧君烨还是从里头看出了萧无尘的目的。 萧无尘的这封信和寻常的信并无不同,只是两次提到了匈奴大王子,还有重新签订纳岁贡约定的事情已经被陛下交给了宁阳侯主要负责。 萧君烨将信默默地看完,又伸出粗糙的大手,把那两张薄薄的纸,来回摸了好几遍,才终于将两张纸折叠成很小的块,扔进了帐篷里正煮着茶水的小火炉里头。 顺便将他之前对匈奴单于的怀疑,咽回了肚中,决意谁都不会再提。 ——既然这件事是萧无尘所希望发生的,那么,他就任由这件事发生好了。 而洛阳城里,此时已经到了十月中旬。 萧无尘依旧是悠闲自在的太子,和承光帝除了在丹药上意见不同外,几乎是事事唯皇父是从。 而承光帝心中其实也不想让萧无尘和他一样吃那些"灵丹妙药",见萧无尘虽然不赞同他继续服食丹药,但也不曾再像之前那样逼迫他不许服食,便对着即将要远行的儿子越发慈善了几分。 萧无尘心知自古以来,太子这个位置都难做。而史书记载,真正能从太子顺顺利利做到皇位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前世他身子孱弱,又是承光帝仅剩的三个儿子中最适合继承皇位的人,还是承光帝最在意的皇后所出,承光帝怜惜他身体不好,自是愿意对他诸多疼惜。 甚至在知道了他有可能因为身子孱弱而终身无子的时候,承光帝依旧顶着压力,让他继续做了太子,最后继承皇位。 萧无尘对承光帝不是不感激的。 毕竟,对他来说,他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又是三岁起就做了太子的人。若是当真不做太子,不继承皇位……那他就当真没有任何活路了。 可是,越是如此,萧无尘就越发不能明白,为何他现下、身体好了,父皇却越发开始疏远他。 父皇从前最是清醒理智,早早就批判过秦始皇纵横一生,偏偏死前糊涂,为求虚无缥缈的不老丹而耗尽了大量的时间、人力和金银,最后不还是不得善终,客死异乡么?还道始皇荒唐,生老病死,乃世间常事,但求死前不愧对先祖,将大兴朝打理好,交予后来人就足矣。 当年父皇的话犹言在耳,可是父皇却已经不是原先的父皇了。 萧无尘想到父皇如今为求长生,而信任诸多道士,并允诺在大兴朝各地开设道馆,招收道士一事,心中就忍不住生怒。 道家讲究顺其自然,然而大兴朝如今虽不是四面楚歌,却也有匈奴、鲜卑等虎视眈眈,如何能顺其自然?若当真顺了,这大兴朝的天下,岂非要改姓了? 而大兴道教,就意味着大兴朝会有更多的人为了躲避朝廷的徭役、赋税而混做道士,到时,原本就不稳定的大兴朝,又给如何面对周遭的匈奴、鲜卑等蛮夷? 且,现下父皇所允诺的道馆,都是建在了非分封地之上。而分封之地的诸王,虽有人上行下效,开始兴建道馆,但数量都不算多,诸王也严格限制了道士的数量,显见是心中明白道士增多,失去的不但是可以打仗的人,还会失去这些人所应该缴纳的赋税、徭役,以及成亲生子的数量等等。 可惜萧无尘身为太子,如今却甚么都不能劝。尤其是现下边境大胜,大肆兴建道馆的影响也没有立刻显现出来,萧无尘又如何能规劝承光帝?要知道,承光帝做了三十多年皇帝,难道会看不出道士和尚太多的危害么?可是即便如此,承光帝依旧这么做了,显见是下定了决心,根本不需旁人相劝的。 萧无尘心中再次叹气,只不明白父皇身边到底是出了甚么样的奸佞小人,如何会让他的父皇变得如此糊涂。 萧无尘如何做想,暂且不提。 魏阳侯府中,很快传来了沈贵妃想要再生一子的打算。 这原本就是魏阳侯和魏阳侯夫人努力促成的事情,夫妻二人闻得此事,心中自是欢喜。 魏阳侯被萧无尘冷落许久,心中明白,因前番诸事,萧无尘早就对他和魏阳侯府冷了心。现下不处置魏阳侯府,也不过是为着老夫人还在,萧无尘还是太子的缘故而已。 魏阳侯先前或许还寄希望于八皇子这个小外甥,可是眼瞧着八皇子得了天花之后,控制不住自己将自己挠成了如今的模样,且不说陛下了,就是他这个亲舅舅见了,都不愿意多看八皇子一眼,这样的八皇子,将来又能成甚么事情? 倒不如趁着陛下如今老当益壮,好生让沈贵妃再生一子的好。哪怕沈贵妃这次生得不是儿子,只要法子得当,一旦沈贵妃再次有孕,他们只要趁着陛下大喜的时候多想些主意,或许陛下就会高兴之下,将沈贵妃册封皇后。 皇后不同于贵妃,一旦陛下宾天,将来萧无尘还是要尊她为太后的。而一个太后,保住魏阳侯府,却是绰绰有余了。 魏阳侯不能不为此下了大工夫。 魏阳侯夫人心中却是想着,若是沈贵妃将来当真能如愿,或许她千娇万贵的小女儿,就不需要再嫁给八皇子了呢?毕竟,她的小女儿是她心尖上的肉,哪里舍得嫁给八皇子那个丑陋和狠厉之人? 魏阳侯夫人这般想着,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魏阳侯心中一叹,道:"夫人莫不是忘了,当年八皇子得了天花,还是蕊儿传染的八皇子?"见魏阳侯夫人身子一僵,他心中不忍,仍继续道,"咱们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妹妹心中不对整个侯府生厌,蕊儿将来,也必须要嫁给八皇子。否则的话,若咱们一力将妹妹扶上了皇后甚至太后的位置,结果妹妹却恨侯府害了八皇子,那咱们岂非是白忙一场,平白还赚了妹妹的怨恨?" 魏阳侯夫人泣道:"可是,八皇子若当真只是貌丑便罢了,我听说,他小小年纪,就开始自己拿着鞭子鞭打那些侍候他的奴婢了。他这般暴戾……"她掩面又道,"还有,妹妹现下需要侯府便罢了,若妹妹当真生了儿子,做了皇后,将来想到八皇子的病症,未必就肯原谅了咱们。" 魏阳侯闻言只笑:"这件事夫人大可放心。为夫既要这般大费周章的帮着妹妹成事,自然是不能半点好处不得的。夫人你忘了,魏氏如今,已经有孕七个月了,为夫已经找大夫问过了,当是女儿。所以……" 魏阳侯夫人不必继续听下去,就已经知道魏阳侯的打算了。 她的嫡女因当初可能传染了八皇子天花的缘故,无论愿或不愿,现在都要给沈贵妃做侍女,留在宫中,将来都只能嫁给貌丑且暴戾无为的八皇子。而那魏氏的还没出生的女儿,即便只是庶出,因魏阳侯的殷勤打算,将来却有很大的可能嫁给沈贵妃还没怀上的孩子! 魏阳侯夫人在魏阳侯还在的时候不露声色,等着人离开了,才趴在床上,泣不成声。 宫中承光帝为了寻求灵丹妙药为那些道士修建的道馆里头,其中一个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然而面容却只有四十岁左右的道士,正盘膝坐着,拿着一本书看,待闻得承光帝前来,这才悠然起身。 倒也不跪,只稍稍躬身,如此就算是行了礼。 承光帝倒也不在意这些,见状只道:"道长何必拘礼?这些俗礼,凡夫俗子方才需要去做,道长是半个仙人,自不必做这些。" 那道长捋着胡须,道:"陛下有容人之量,不介意老道这等世外之人。然而太子看重礼法,若是知道老道不行这些琐碎的凡俗之礼……"他一顿,没有接着说下去。 可是其中的意味,却是不言而喻。 承光帝亦是顿了顿,不提太子,只笑道:"道长今日,怎的没有守在丹炉旁?朕记得,道长素来将炼丹当做每日必行之事,今日闲了看书,倒也奇怪。" 那道长也不再提太子如何,只扬了扬自己手里的书,道:"陛下且看,这书中的丹药,陛下可喜欢?若陛下喜欢,老道在炼制延年丹之余,倒也愿意腾出功夫为陛下炼得此丹,让陛下龙马精神,老当益壮,再将陛下命里本就有的儿女,自天生召来凡尘。" 承光帝微微一怔,将那本书细细看完,才明白了道长的意思。 这是一本炼制能让男子的房事方面恢复壮年的丹药。 承光帝如今的心思都在长生不死上面,见到这等丹药,也只是大致瞧了一遍,就道:"道长方才说,朕命里,还有一二子女?那一二子女,还是天上来的仙人的投胎转世?" 那道长立时就笑了:"天机不可泄露。只是陛下当知晓,陛下做了一世仁君,那么,上天便不会只给陛下几个让陛下烦心早逝的儿女。至于剩下的这一二子女,要或不要,只看陛下心意。" 承光帝若有所思。 于是,萧无尘在出发离开洛阳城之前,去最后拜别承光帝的时候,就见承光帝犹犹豫豫的开口。 "无尘,可还想要一个弟弟?" 萧无尘:"……当然,多子多孙是福,儿子当然愿意父皇福气满满,平安长寿。" 承光帝听了,稍稍扯了扯唇角,还是道:"你是你母后唯一的孩子。你说,若是你母后知道,朕在她走之后……又多了一二子女,她可会在地下,生朕的气?" …… 萧无尘是沉默着离开的。 他的身体已经不是两年多前,刚刚重生回来的模样了。现下他身体好了许多,从父皇的宫中走去东宫,已经是他的身体能承受得住的了。 只是他或许凭借安插在沈贵妃身边的人,猜到了沈贵妃想再要一个孩子的事情,也知道沈贵妃会通过她举荐的道士出手,可是,他显然没料到的是,他的父皇当真心动了。 不但心动,还将此事说与他听,询问他以及……他母后的想法。 萧无尘在听到父皇问他此事的看法时,就知道他不能干预这件事情了。哪怕他有着前世的记忆,除非他打算学废太子那般,逼宫夺位,将父皇赶下皇位,否则的话,他就只能任由父皇做他想做的事情。 包括宠爱沈贵妃,生儿育女。 萧无尘走在青石路上,耳边犹自回响着父皇的声音"无论如何,她是你母后唯一的同胞妹妹,也是最像你母后的女子",所以,父皇纵然后宫佳丽三千,仍旧只打算让沈氏生子。 萧无尘的脚步迈的越来越快。 跟着他身后的阿壮和阿丑劝也不敢劝,只能由着太子如此。 好在东宫并不算远,萧无尘一路快步走回东宫的时候,身子也无碍。 只是因为走得太快,身上出了汗,阮公公瞧见,还是哎呦两声,忙忙让人快些把一直烧着的水抬上来,让太子沐浴擦身。 萧无尘一路快走,回了东宫,听到阮公公又开始忧心他的身体,这才渐渐压下了心头的火气,任由人拉着他去沐浴更衣用膳。 罢罢罢,父皇究竟为何会和前世那般不同,他在父皇开始变了的那一日就开始调查,直到现下也没有查出个结果来。既然如此,他又离开在即,倒也不必在苦心思索这些,还是好生休息一番,待到明日,启程往边境去。 去见他的皇叔。 到得第二天,萧无尘赶在早朝前最后去见了承光帝一次,接着就和宁阳侯一道往北行去。 宁阳侯如今年逾四十,自持身子强壮,直接上了马,一路很少上马车。 而萧无尘则不同。 他只在每日晨起和黄昏时候,会有半个时辰的时候出来跑马,其余时候,都是待在那个他特特令人布置的很是奢华宽大的马车里头。 依照宁阳侯的意思,既是赶路,那么,出去夜里歇息的时候,自然其余时候,都要在路上匆忙赶路才是。 可是宁阳侯虽然是四公主驸马的兄长,还有侯爵的爵位,但仍旧拧不过身子娇贵的太子殿下。 萧无尘与皇叔两年多未曾相见,虽然心中十分想念,但也知道他此行不能太急——太急了,就仿佛他是特特有所求而去。况且,他的身体,也容不得他这般赶路。 因此一日之中,他只肯在路上花费四个时辰的时间,其余时候,尤其是中午时候,萧无尘是决计不肯赶路,而是要散步松散骨头以及午休的。 宁阳侯被这位太子殿下的"胡闹"气得心肝发颤。他的弟弟是四公主驸马,四公主又是元王的嫡亲的姑姑,宁阳侯自然也是站在元王这一边的。因此看到太子如此胡闹肆意,在"规劝"过太子之后,就将此事写在信中,令人快马加鞭回报给承光帝。 宁阳侯原以为,承光帝这一两年里既然表现的不那么喜欢太子了,他这封太子偷懒的信一出,承光帝定要大发雷霆,斥责太子。 孰料他等来的根本不是承光帝的斥责,而是承光帝的圣旨。 "……太子身体孱弱,一路艰辛当妥善休息,每日行路时间,不得超过三个时辰。一旦太子有劳累迹象,当日不可再继续前行……" 宁阳侯在接到这道圣旨的时候,整张脸都绿了起来。 萧无尘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没说话。 可是宁阳侯却忍不住上前道:"陛下爱惜太子是好事,可是,如果咱们每日只行路三个时辰,又如何赶得上和匈奴谈判的时间?这等功劳……若是耽搁了,那当如何是好?" 萧无尘看他:"耽搁了又如何?左右孤此去,只是为着四处瞧瞧,看一看我大兴将士而已。至于那些功劳不功劳的,孤心系百姓,并不在意。" 正是为了那份功劳才愿意辛辛苦苦而来的宁阳侯:"……" 宁阳侯终于后知后觉的"猜到"了萧无尘此行当真不是为功劳而来了之后,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慢悠悠的往前赶路了。 好在他们虽然慢,但在十一月末的时候,终于赶到了边境。 看到了正骑着一匹大黑马,披着黑色的狼皮斗篷,顶着一脸黑乎乎的大胡子的萧君烨。 朝他们疾驰而来。 ☆、第29章 重伤 萧君烨疾驰而来,只恨不能立时看到萧无尘。 然而他一双眼睛四下一扫,才发现这人群之中,根本没有萧无尘的身影。 萧君烨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不过他脸上的胡子,把他难看的脸色全数都遮了去,只留一双黑沉沉的凌厉的眸子。 宁阳侯连日骑马,年纪也不小了,身上累得很。现下又瞧见昭王这神色,脑袋晕了一下,才拱手道:"昭王。" 萧君烨正想要质问这人萧无尘去了哪里,既见后头马车里,正掀了帘子,露出一个人影来。 "皇叔?"萧无尘微微提高了声音叫了一声萧君烨,看到萧君烨的大胡子,正要扬着唇角笑,就见萧君烨忙忙策马而来,定定的看了他片刻,既开始把车帘重新挡了回去。 "外头冷,无尘莫要出来,皇叔进去就好。"萧君烨这般想着,当即就下马,打了打身上的灰尘,很快决定不再管外头的事情,直接就掀了车帘,和萧无尘一起坐进了马车里头。 萧无尘因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也知道这一路上必然辛苦,就在来之前特特令人做了这一辆极为宽大舒适的马车。马车上不但能容下几个人坐着,还能收拾好了让萧无尘躺在里头休息等等。 萧君烨一进了马车,将马车里头的布置瞧了一遍,知晓萧无尘没有亏待自己,这才将目光又移到了萧无尘的脸上。 "你又瘦了。"萧君烨很认真的开始打量萧无尘,半晌才道。 可是他心里,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痩是真瘦了,可是,也变得更加好看了。 从前萧无尘年纪还小,脸上身上没长开,虽然也好看,但总归是有些稚嫩。 可是现在的萧无尘…… 十七岁的少年郎,面如冠玉,貌比潘安,一双桃花目更是招人的很。 寻常人见了,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更何况萧君烨这等心中早就藏了心思的人了。 偏偏萧无尘只当萧君烨还是那个打小就照顾他的皇叔,虽然年纪上只比他大了几岁,但身份上却是长辈,因此闻言只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赶路么,总要痩上一些的。好在现下我来了皇叔这里,想来皇叔定不会亏着我,定会让我重新胖起来的。" 这原也就是一句玩笑话,孰料萧君烨听了,却是认真的点头,道:"无尘安心。皇叔一定会让你胖起来的。" 萧无尘闻言倒也不太在意。他前世直到死,人都从来没有胖过。这一世身子养的最好的时候,也仅仅是不那么瘦弱而已,距离胖这个字,还要远的紧。 不过既然皇叔这样说了,萧无尘也懒得解释,只是看马车里有炉子,就让萧君烨解了大衣裳,靠过来一起烤火。 火炉做的极其精致,整个炉身都被包裹着,就算是马车动作大了,火炉翻了身,里面的炭火也绝不会掉落半分。 萧君烨看一眼那火炉很是安全,并没有可能会伤到萧无尘,这才睁着黑亮的眸子,有些别扭,又有些激动的坐在了萧无尘身边。 只是他刚刚坐下,就见萧无尘忽然转头,凑近了他。 萧君烨呼吸登时一滞。 萧无尘这一刻距离他极近,近到他甚至只要稍稍转头,就能亲到萧无尘。 或是萧无尘亲到他。 这样的近。 然而萧无尘并没有亲他,只是好奇的伸手扯了扯他脸上的大胡子,见他眉心皱了皱,笑道:"我还当皇叔这胡子是假的,原来竟都是真的。只是皇叔素来俊美,现下长了这些胡子,竟是看着容貌都老了几岁。那洛阳城的千金们若是知晓了皇叔如今的模样,怕是要难过的大哭一场,然后挨个给皇叔送剃刀了。" 萧君烨如何会在乎那些洛阳城的千金们如何做想? 他听了萧无尘的这许多话,心中只记住了一句:"无尘当真觉得,皇叔容貌俊美?" 萧无尘:"……"难道皇叔不该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么?他想说的,分明就是洛阳城的千金小姐。 "当然。"虽然皇叔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但萧无尘还是点了头,道,"皇叔虽然年纪大了些,胡子多了些,但容貌还是上乘,定有不少千金青睐。" 萧君烨完全没有听懂萧无尘的话中话,闻言只觉他的无尘夸他长得好看了,这于他就是一大喜事,自然是唇角立时就翘的老高。 可惜他这一脸的胡子当真碍眼,萧无尘是半点没瞧见萧君烨的笑容。 二人又叙旧几句,萧无尘就问起了边境的情形。 萧君烨是知道萧无尘的打算的,闻言就将边境的情形一一告诉了萧无尘,末了还道:"匈奴单于太过看重他的那位大王子,想来谈判一事,定然有诈。只是元帅苦守边境多年,如今难得赢了匈奴,心中大快之下,倒也没想到其余诸事。所以,无尘心中所盼,此次应当能成事。" 萧君烨所说,自然是匈奴在谈判之时,有可能会突然反悔,对大兴出兵,再次开战一事。他先前就对此有所察觉,心中正犹豫着寻找证据,然后将事情告诉元帅时,就收到了萧无尘的来信,知晓萧无尘在洛阳城的日子并不十分好过,既有如此机会,萧无尘有心想要抢占军功,萧君烨收了信,知晓了萧无尘心中所想,自然也就将事情按捺下来,只等着萧无尘这次来了,将那军功收揽怀中。 萧无尘听罢,果然道:"如此甚好。只是……"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我从前置读过几本兵书,并不曾真正用兵打仗过,到时怕是还要皇叔帮我……" "这是应该的。"萧君烨突然伸手,放在了萧无尘纤细白嫩的手上,道,"无论尘儿想要甚么,皇叔都会帮你。无论任何事情。" 萧君烨将手放在萧无尘的手上的时候,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硬而紧张的。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从前他离开洛阳城的时候,萧无尘还在孝期,他彼时甚么话都不能说,不便说。可是现在,萧无尘出了孝,年纪渐长,现下又千里迢迢,抢占军功之余来看他,萧君烨就忍不住想要表露心迹。 他不求其他,只是至少,他需要让萧无尘知晓他的心意。 然而萧无尘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闻言想到洛阳城中的事情,却是苦笑道:"皇叔想到哪里去了?君父待我之恩如山,待我之情……从前是毫无保留的疼惜,现在的君父,虽然开始忌惮于我,然而待我还是极好的。至少,在君父的其余子女之中,他待我是最好的。" 更何况,还有前世承光帝待他的好。因此萧无尘如今的太子虽然做的艰难,但也从未想过要对承光帝做那等大逆不道的逼宫之事。 萧君烨不意萧无尘误会了他的话,心下怅然之余,也只好按捺住心思,暂且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二人终究是许久未见,萧无尘又急于知道边境种种情形,以应对几日后的谈判时的战争,因此萧君烨虽遗憾,却也顺着萧无尘的意,不谈私事,只谈正事。 萧无尘自洛阳城出发,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承光帝在萧无尘待在洛阳城的时候,眼看着萧无尘身子越来越好,人越长越大,想起从前他才四十几岁,几个儿女就为了夺嫡之事而互相厮杀,甚至到了最后,他的几个儿子里头,只剩下了唯一的嫡长子。 承光帝彼时心痛病倒,原想着只剩下一个就一个好了。他的嫡长子是人中龙凤,萧萧肃肃,让嫡长子继续做太子,继承皇位,于大兴朝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因此承光帝彼时对他的嫡长子极其严苛,只恨不能将他终身所学,全都交给他的嫡长子。 然而,他对嫡长子的严苛要求,却让嫡长子误以为他是在对他不满,被小人挑拨之后,竟是带着不少臣子开始对他这个君父行逼宫一事,妄图让他退位,做无权无势的太上皇…… 承光帝想到当年的事情,面上就一阵扭曲。 榻上的案几,蓦地被他一手挥落在地。 宫人们忙忙跪了一地,俱都称错请罪。 承光帝原本就是明君,怒气发泄下去,便也罢了,见状让宫人开始收拾东西,自己下了榻,开始四处走着。 不知不觉,承光帝就从自己的寝宫,走到了许久不曾来的椒房殿。 承光帝的第一个皇后是在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娶的妻子,为人简朴,待做了皇后,见彼时椒房殿破旧不堪,言道重修修葺太过奢侈,不如移居别宫,倒也省了一番事情。 承光帝那时刚刚坐了皇帝,皇位并不算太稳,闻言只赞了元后一句,就当真让元后移居了别宫,直到死,都不曾住在皇后真正该居住的椒房殿。 及至元后去世,承光帝自己看中了魏阳侯府的千金、萧无尘的母亲,这才令人重新修葺了椒房殿,将其迎进宫来。 因此承光帝来椒房殿,怀念的人也只是继后沈氏而已。 承光帝自认爱重沈氏,因此沈氏去世之后,椒房殿的一应摆设器具,俱都不曾变过,甚至连继后梳妆台上的眉笔,都依旧搁在原处。 承光帝年纪大了,越发喜爱回忆从前。到了椒房殿,他稍稍转了转,就回忆起当年他与沈氏的种种,也渐渐记起萧无尘也是在椒房殿出生。而萧无尘彼时出生的又恰是时候——那时他已经有了六位皇子,一个早早夭折,四个死在了五王夺嫡之中,仅剩的太子也因行逼宫一事,被他废掉并幽禁起来。 这也就意味着,承光帝那时一个儿子都没有了。这原本也不算大事,偏偏自从废太子被幽禁,接下来两三年的时间里,后宫新人不断,然而却仍旧没有一个子嗣出生。 而继后沈氏自打进宫就不曾有孕,彼时承光帝去看沈氏看得最勤,偏偏沈氏仍旧不曾有子嗣。而那时魏阳侯府传来消息,说是魏阳侯府的另一个千金被传颇有子嗣缘分,而看其模样,也是个好生养的。再加上魏阳侯府有意,那位小沈氏心中不曾流露拒绝之意,继后沈氏这才将人带到了后宫之中。 只是不曾想着,小沈氏来到宫中还未得宠幸,继后就被查出有了身孕,尔后历尽千辛万苦,才生下了萧无尘。 "无尘。"承光帝看着椒房殿的院子,想到当年萧无尘小小的年纪,身子变很是孱弱。旁的小孩子能在院子里活蹦乱跳,萧无尘却只能趴在窗户里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旁人在院子里玩闹。 那个时候,不但是继后,就是承光帝自己,也只恨不能付出一切,让萧无尘的身体能够变好起来。 可惜,等到萧无尘的身体当真变好了,继后已然去世,而承光帝…… 承光帝想到自己之前对萧无尘的冷淡,再思及萧无尘明明已经十七岁,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可是因着他的冷淡和忌惮,不得不自己开口说要及冠之后娶妻,甚至明明自己身体不算好,却仍旧千里迢迢,奔赴边境。就连承光帝为防着他而安置的偏向元王的宁阳侯,萧无尘都忍受了下来。 "梓童,是否是朕错了?"承光帝喃喃道,"无尘至孝,他不是废太子,朕或许,不该这样逼他的。" 承光帝刚刚说罢,就见他身边的内侍正引着沈贵妃宫里的宫女前来。 "恭喜陛下,咱们贵妃娘娘有喜了!"那宫女高兴的说罢,顿了顿,又道,"咱们贵妃娘娘身边的绿意姑娘,也被查出有了身孕。" 承光帝忽而想到道长所说,他还有一二子女,乃是"天上来的仙人"。 当下愣了片刻,才快速的抬步离去。 沈贵妃对自己怀孕的事情并不惊奇,她只是对她的贴身宫女绿意有孕的事情既气恼又愤恨。偏偏她甚么都不能做,还要利用绿意的身孕,为她提高位分来做筹码。 她原以为,有了道长的话,又有了自己和绿衣的身孕,想来陛下很快就为她提升位分,即便是不能一下子提高到皇后的位分,至少……也会让她做皇贵妃。 孰料,她和绿意有孕的消息传出之后,承光帝只让人按规矩赏了她和绿意东西,并给了绿意一个小小的更衣位分,并将绿意挪出了她的宫中,接着就没有了。 承光帝处理政事之余,就是在道馆里和诸位道士研究炼丹一事,根本不曾踏足后宫本部。 沈贵妃闻得此事,险些咬碎了银牙。 八公主因这两年被萧无尘宠着,脾气渐渐也大了起来,见沈贵妃如此吃瘪,不禁将这些都写在信里,寄给了萧无尘。 洛阳城与边境相距甚远,萧无尘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 这个时候,谈判已经开始并迅速结束了,萧无尘正在战场上。 匈奴单于果然志不在救他的大王子,而是在谈判的时候,突然发难,与邻近的鲜卑一族,一同火烧大兴的粮仓,并在阵前叫战。 好在萧无尘有了前世的记忆,又有了萧君烨从旁帮忙,粮仓刚刚被点燃,就被将士发现扑火,并将那些偷袭的人全数抓住,损失不大;而匈奴和鲜卑既然敢一同叫战,显见是准备充足。 且这两族都是游牧民族,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份,这两族既然敢开战,显见就是想要从他们这里好生捞上一笔过冬的物资的,因此比起往常更加凶悍。 留守边境的元帅也好,与萧无尘一同来的宁阳侯也好,一开始的时候,都不曾想让萧无尘上场,争抢军功。 然而等到边境将士受伤惨重,不得不动用太子的私兵时,二人才只能厚着脸皮去求太子相帮。毕竟援兵虽然已经在路上,但要赶来的话,怕是还要花上三天时间,这三天里,他们必然需要太子的帮忙。 哪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帮是肯帮,但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上战场。 宁阳侯当场否决,坚决不肯让太子上战场。哪怕如今军功难得,他也要谨慎行事,不能让太子有一丝一毫抢占军功的机会。 可惜宁阳侯虽态度坚决,但同样态度坚决的还有昭王。昭王坚决要让萧无尘上战场。元帅在私下与昭王和萧无尘谈论之后,终于允诺萧无尘上了战场。 而这个时候,萧君烨才将他之前埋伏下的人马和作战计划统统拿了出来,而这些作战计划里,早早就包括了萧无尘和太子亲兵。 宁阳侯于军事上并不精通,看不出甚么门道来,元帅却是很快看了出来,这些计划里头,萧无尘的位置看着并不显眼,其实却是最容易拿到军功之人。 况且,单单是太子肯与边境将士同生共死,一同参战这一点,就足够这边境的将士的军心,跑去太子那一边了。 战争一触即发。 等到洛阳城里,边境再次开战,并且太子不顾身体虚弱与边境将士同生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战争已经开始了大半个月,洛阳城的人纵然是想要阻止,也甚么都迟了。 太子何其尊贵?更何况这位太子还不是普通太子,而是身子原本就虚弱之人。这样的太子肯与将士同生死,毫不犹豫的上战场……这样的消息传来,不少原本介怀太子身子不好的臣子也都转念开始偏向太子,而百姓更是觉得这位储君仁善果决有担当。 承光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中只觉这件事情是巧合而已。毕竟,彼时萧无尘离开的时候,边境传来的都是好消息,战事已定,无任何功劳可抢,萧无尘这才去往边境。 而匈奴和鲜卑素来不合,从前还未争抢草原一事数次开战,这次两族联手对付大兴的事情也从未有之,承光帝心中想,这次太子出战,或许当真是巧合。 毕竟,那种情形之下,无论是换了任何皇子,无论身体究竟是不是当真虚弱,单单为着皇室尊严,那些人就不得不出战。 更何况萧无尘还是太子。 承光帝如此想罢,便也将事情搁置下来,然后提笔加派人手援助边境,写完之后,沉默好一会,终是又提笔,册封沈贵妃为皇贵妃。 边境一旦开战,少则数月,长则数载。 然而萧无尘心中有数,这场战争持续时间并不长,又有他这个太子在这里,各处的援兵都不敢拖延时间,因此这场战争只从承光三十三年的十一月,持续到了承光三十四年的三月,战争就以大兴大胜而结束了。 而这个时候,萧无尘想要得到的军心和军功,俱都握在手中。 只是即便如此,萧无尘也着实高兴不起来。 萧君烨受伤了。 还是在战场之上,为着保护他这个专门去抢找军功的太子,受伤的。 萧无尘前世登基的时候,萧君烨已然很厉害,能够为他独当一面,帮他将皇位坐的稳稳的。 萧无尘彼时心中就觉得,这个只比他大了几岁的皇叔,是这世上无所不能的人。 可是再无所不能的人,遇到了他这样一个既要抢占军功,还要上战场的拖累,也是会受伤的。 萧无尘是知道自己是没有太多功夫的,身体又算不上好。因此虽然说是上战场,仍旧是与将士一起上战场,然后坐镇后方的时候居多。他所能做的,至多也就是和将士们同进同退而已。 只是今日是最后一战,萧君烨有心让萧无尘的功劳坐实,如此也能让萧无尘在将士心中的地位更加稳固,于是就想加派人手,护着萧无尘上战场。 萧无尘心中亦有此意,这才当真上了前线,结果还是拖累了萧君烨,害萧君烨为保护他,肩膀受了一箭,现下正在帐篷里被张太医和军医一同救治。 萧无尘在帐篷外头焦急的来回走着。 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来回走了多久,才见被他一起派去照顾萧君烨的阿药突然脸色难看的走了出来。 萧无尘拳头一握,蓦地快步走进了帐篷。 帐篷里头,张太医和军医见他进来,俱是脸色难看的跪了下来。 萧无尘嘴唇微微发抖。 他正要开口问话,就听到了趴在床上的萧君烨忽然在叫他。 "无尘。" 萧无尘蓦地朝萧君烨身旁走去,张口就道:"皇叔,我在这里。" "无尘。" "尘儿。" 萧君烨却没有醒,只是一直在闭着眼睛,时不时的叫一声萧无尘的名字。 萧无尘在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愣了好一会,才终于明白,帐篷里照顾萧君烨的张太医和军医,为何会脸色难看一语不发的朝他跪了下来。 "无尘。" ☆、第30章 心意 "无尘。" "尘儿。" …… 萧无尘进了帐篷,只有两盏茶的时候,紧皱着眉头躺在床上的萧君烨,就已经唤了他的名字数次了。 张太医和军医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心中既是害怕,又是震惊。 他们所怕的,并非是昭王的病不能治,恰恰相反,昭王身子向来强壮,现下虽然被弓箭伤了肩膀,但弓箭无毒,昭王也只是因连日战场的奔波和肩膀上的失血才会骤然昏迷,看起来虽颇为严重,待好生养上几日,昭王又会恢复往日的勇猛。 可是,让他们不得不害怕的是,在他们为昭王处理伤口的时候,昭王昏迷之中似乎是做了梦,口中时不时地就开始呼唤太子名讳。 二人和原本一同和他们照顾昭王的阿药初时还不觉如何,待得他们慢慢将昭王的伤口处理好时,时间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而这一个多时辰里,昭王大约唤了太子名讳有二三十声。 甚至越到后来,昭王因伤口处理好了,唤太子名讳时,声音越发清晰,而这声音中不自觉透露出来的感情……也越发让人不容忽视。 张太医和军医年岁大了,见过的事情多了,稍稍一想,就开始面色发白。 而太子身边的那个阿药,初时还奇怪,待瞧得他们二人的神色,心中大约也猜到了些甚么,当下甚么都不说,转身就出去请了太子进来。 张太医和军医心中暗暗叫苦之余,竟是不知这位昭王殿下,怎会这般糊涂。好南风便也罢了,这年头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喜好男子的人也不是没有,甚至还有人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喜好公开,让世人都知晓他们的喜好。 可是,昭王喜欢的人却是太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会后宫佳丽三千人的太子。 张太医和军医想到此处,额头上的冷汗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大滴大滴的掉落下来。 哪怕张太医是很早就照顾萧无尘的,现下偶然之下发现了昭王身为长辈对太子的这种"私情",太子又会如何?要知道,陛下如今对太子多般忌讳,太子能得到昭王的支持,对太子继位将有莫大的好处。 从前昭王仿佛只是和太子交好,众人也不觉有异。可是现在,昭王明显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若是太子不肯满足于他,那昭王是否又会转而支持他人? 而太子又会如何抉择? 他这条老命,当真还能活下来么? 张太医和军医心中百转千回,只恨自己竟不曾聋了才好。 阿药才外头黑着脸布置好了一些,待进了帐篷,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跪着的张太医和军医,顿了顿,试探着上前走向萧无尘。 "殿下,昭王似是病糊涂了,不若接下来都由奴才在昭王身边伺候着?旁的人,倒是不必来了。" 阿药的话音一落,就听床上的萧君烨,忽而叹息一声,似是无奈,又似是喜悦的唤了一声"尘儿"。 他的那只没有受伤的时候,亦同时伸到了脖子处,抓住了那只平安扣。 阿药在看到那只平安扣时就"咦"了一声,接着就"砰的"跪了下去。 他伺候萧无尘多年,自然认得那只平安扣。两年多前,太子脖子上的平安扣消失,换成了一只铜制的长命锁时,他就心中奇怪,现下瞧见了萧君烨脖子上的平安扣……由不得阿药心中不多想上一些。 萧无尘原本是面无表情的站在萧君烨的床榻前的。 他在听到萧君烨一声声的呼唤时,心中亦是震惊大过其他。 他是知道萧君烨待他的好的。萧君烨待他的好,从前世到这一世,萧无尘从来都不曾有任何的怀疑。 只是萧无尘显然没有料到的是,萧君烨待他的好的缘故,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原因。 如此一来,萧无尘终于能明白,为何前世的皇叔,一直都不曾娶妻纳妾生子,为何两世的皇叔,都几乎是毫无缘故的对他好。 萧无尘心中的想法一转而逝,随即就不再看床上的萧君烨,而是看向张太医和军医。 "昭王的病,究竟如何?" 张太医是萧无尘的专属太医,闻言便先开口道:"殿下放心,昭王身子素来强壮,那一箭虽伤了昭王肩膀,但昭王机警,并未伤到骨头,只是伤了皮肉,失了些血而已。待将养半月,昭王身手,定能恢复如初。" 那军医亦附和道:"昭王现下昏迷,只是因失血和连日劳累所致,并非是重伤。殿下尽可安心。" 二人皆不敢为自己求饶。 阿药原本就是太子的人,此事自不必说,阿药只要继续是太子的人,自然就不会被太子"处理"。 可是他们…… 太子桀骜肆意,这等事情既被他们知晓了,他们焉能有命可活? 可惜二人还是猜错了。 萧无尘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二人一会,就道:"孤身旁,正缺医者能人,二位可愿,将来只为孤一人所用?" 张太医和军医还能说甚?太子能宽宏大量,留他们一命,他们就该知足了。 "惟愿忠心太子一人尔!" 萧无尘轻轻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看了床上的萧君烨一眼,才开口道:"此事不必说与昭王,但昭王清醒之前,一应事务,皆由你三人照看,不可令第四人进、入帐篷。尔等,可明白?" 三人俱是称是不提。 萧无尘于是就不再看昏迷中的萧君烨,转身就离开了。 他想,他大约还要认真的想一想关于萧君烨的事情。 张太医和军医能留下一命,心中大喜。 阿药却是想着太子竟是将自己贴身的那只平安扣都给了昭王,并且自己贴身只戴了那只不值钱的长命锁……难道不但是昭王对太子有意,太子对昭王……也有那种心思? 阿药心中怀疑之下,因不知真假,只得当真把昭王当成"太子妃"来伺候了。 所以,当"太子妃"在睡梦中又唤了太子名讳数次,终于清醒过来,急切的看向周遭,然后失望的询问他太子在哪里的时候,阿药稍稍一迟疑,才善意的欺骗道:"回昭王爷,太子来看过王爷,也细心询问过王爷病情,只是政务缠身,这才回去了。" 张太医和军医同时看他一眼。 阿药面不改色。 萧君烨现下、身子正虚弱着,倒也没察觉阿药的话有任何的不对劲。他肩膀一疼,沉默一会,才又问道:"太子没有受伤吧?" 阿药道:"太子无事。" 萧君烨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虽然他遗憾于萧无尘没能陪在他身边,但是,细细想来,萧无尘并非是普通无所事事之人,萧无尘是太子,有诸多事情要去做,现下不陪在他身边,着实再正常不过了。 即便他刚刚救了萧无尘,也不该以为自己可以仗着那份"救命之恩",就奢求太多。 萧君烨闭了闭眼,明明不困,却也不肯在没有萧无尘的时候,继续睁着眼睛。 救命之恩而已,那,算不上什么的。要知道,这世上想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救萧无尘的人,数不胜数,他只是用一个肩膀去救萧无尘而已。 那算不得甚么。 算不得甚么的。 且不提萧君烨如何心中焦灼难熬,萧无尘在偶然知晓了萧君烨的心意之后,亦是焦灼起来。 他和萧君烨不同,在萧无尘的心里,他的的确确是打算着做一世昏君,如此既能让自己休养身体,长命百岁,也能弥补前世对皇叔的亏欠,让皇叔做大兴朝真正的掌权人。 当然,除此之外,萧无尘还想要真正的成亲生子,留下子嗣,延续萧家人的血脉…… 而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从前他愿意让皇叔做这天下的掌权人,未尝不是因着他知道皇叔不会娶妻生子。 萧无尘这般想着,越发沉默。 可惜,他的这些想法,在今日知道了萧君烨对他那份"念想"之后,明明想法还在,却都统统化为不可能的事情了。 都说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是敌人。萧无尘前世的最后几年,和萧君烨直接做了生死仇人,他自然是了解萧君烨的性子的。 皇叔于权力之上,游刃有余,虽喜爱,却不贪恋。然而皇叔本性却痴。 譬如前世时,他初初登基,就发现皇叔经常看着看着他就开始发呆。 萧无尘原本也有些怀疑,但很快就听到了萧君烨的解释——他喜爱美人。但也仅仅是喜爱去看,并无其余亵渎之意。 紧接着,萧无尘就知道萧君烨重金买了男女花魁一事,心中一笑,只当这世上某一方面的痴人都有,皇叔只是其中之一,便也不曾在意。 甚至在那之后,皇叔再突然那般定定的深深地注视着他时,萧无尘也权当那是皇叔的喜好而已,并不曾在意。 从头到尾,都不曾在意。 萧无尘思及前世之事,忽而深吸了一口气。 前世,前世么? 原来前世的时候,皇叔就对他有了那样的心思? 可是萧无尘从来都不知道。 萧无尘拧眉思索,想了许久,才想到前世时候,他因身体本就孱弱,后来中了毒,更是被太医诊断此生没有子嗣缘,且不但如此,还被太医建议,最好不要行房事,如此他才能多活些日子。 而前世的萧无尘正是因着这个缘故,才一直不曾迎娶皇后,广纳妃嫔,唯恐耽搁了人家无辜的姑娘。同样也是因此,萧无尘才下定了决心,立了八皇子为皇太弟。 萧无尘前世堪不破,如今想来,恐怕前世时候,皇叔也是因此,才从来不曾对他说过自己的心思。更何况,他前世原本就不喜男子,这份心思,皇叔说了又有何用处?平白会惹得他又多心而已。 萧无尘心中长长一叹,今日才知,原本前世竟发生了那么多他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皇叔…… 萧无尘前世不懂,是因萧君烨几乎甚么都不曾说过,这一世懂了,虽是意外之下听到了萧君烨梦中的轻唤,可是,又何尝不是萧君烨平日里就对他多有照顾,甚至那种照顾和亲密,早早就超过了寻常叔侄与君臣? 萧无尘从前只当萧君烨当真是把他当成侄子疼爱,倒也不觉其中有异。 可是现在…… 喜欢? 怎么会喜欢他呢? 萧无尘眉心越蹙越紧。 他当然知道他的皇叔从来都是最好的,可是,先不提他们二人都是男子,单单是他们是嫡亲的叔侄,萧无尘就甚么想法都生不起来。 他自幼读的就是圣贤书,如此罔顾伦理罔顾天地阴阳的事情,萧无尘如何肯去做? 更何况,他既知道萧君烨的"痴心",自然也就知道萧君烨心里头是不揉沙子的。前世他因身体之故,从不曾娶妻纳妾,萧君烨便也和他一样,身体虽好,亦不肯娶妻纳妾生子。 而这一世,他身子康健,虽然如今因着父皇的忌惮,不能娶妻,但是将来……对萧无尘来说,他以为,娶妻纳妾生子,这是他必然要经历的事情。 不是因着他自己的喜好,而是因他将来会是帝王,既是帝王,自然该承担起他的责任。延续后代自是其中之一。 可是现在…… 萧无尘只恨自己为何会知道了萧君烨的心思。 若是他甚么都不知道……萧无尘一顿,忽而想到,前世他身体不好,萧君烨或许肯一直隐瞒自己的心思,可是这一世,他身体渐渐康健,怕是即便没有今日之事,萧君烨也迟早会将自己的心思透露给他。 他迟早要面临抉择。 要么选择萧君烨,从此断子绝孙,却有了能为他效力一生的人;要么放弃萧君烨,可是这样的话,以萧君烨的骄傲,如何能容忍他的枕边人不是他呢? 到了那个时候,皇叔一定会离开他,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他的吧? 萧无尘忽然心中一阵一阵的难受。 他想,他是当真离不开皇叔的吧? 无论是为着这些年的叔侄情分,为着前世时皇叔对他从头到尾的忠心,亦或是为着他当真离不开皇叔的事实,萧无尘都不愿意放弃皇叔。 可是不放弃的话,他这一世身子还算康健,那么,皇叔又能保持和他的"叔侄"关系多久呢? 萧无尘想到皇叔这些日子以来,对他时常的亲近行为——譬如拉手,譬如定定的盯着他瞧,譬如战场之上,为他挡下的那一箭…… 或许,萧君烨从来不曾掩饰过他对他的好,只是萧无尘太过迟钝,直到今日才终于发现。 边境大胜,太子于战场上与将士们同生共死,次次战场,都不曾退缩,最后一战之中,甚至英勇的砍下了匈奴最厉害的那位将军的一只手臂! 消息还不曾传到洛阳城里,单单是边境将士知道了这些消息,就已经开始热血沸腾! 是谁说太子身子比小娘子还病弱?是谁说太子无能?是谁说太子来边境只是为着抢占普通将士的军功?是谁说太子最多坚持几场战争,就会缩在帐篷里头装病了? 明明这位太子瞧着身子瘦弱不堪,却仍旧在战场上毫不退缩;明明这位太子在战场上颇有将才;明明这位太子从不曾轻视任何一位将士,遑论抢占他们的军功;明明这位太子,从头到尾,每一场战场,都不曾错过,自始至终,都与他们一同站在战场之上…… 这样的太子,又如何不值得他们效忠呢? 萧无尘在听到战场上的这些消息时,就是稍稍一怔。 阿药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先前咱们没想到这些,是昭王爷说,这是提高殿下声望的好时机,若是错过了,倒是可惜。"顿了顿,阿药小心翼翼看了下萧无尘的神色,又道,"昭王爷还说,这件事情殿下不方便出手,倒是该他出手才是。只是他现下身体还没好,或许做的不尽如人意,还请殿下莫要怪罪才好。" 很是客气疏离。 又很是为他着想。 萧无尘想到自己这几日糊涂起来,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皇叔,于是干脆只在皇叔沉睡的时候去看皇叔,待得皇叔清醒的时候,只道自己在忙,不肯去看皇叔的行径,叹息一声,终是起身道:"去皇叔那里。" 萧君烨此刻却正在睡觉。 他到底是伤了肩膀,又在养病的时候想方设法为萧无尘造势,同时心中还思念着心上人,如此一来,他自然睡得多了些。 萧无尘进了帐篷,看着床上的人,愣了片刻,才缓缓踱步到床边,坐在床边的一个杌子上——帐篷里的床都不高,他也只能坐在这里了。 萧无尘静静地看向床上的萧君烨。 萧君烨闭着眼睛,眉心紧皱,似是睡梦之中,仍旧在为某件事或某个人发愁。脸上的络腮胡子越长越多,把他原本的英俊模样,全都遮掩了去。 萧无尘细细想来,着实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萧君烨的真实容貌了。 倒不是萧君烨故意这般邋邋遢遢,实则是萧君烨如今才二十有三,年纪着实不大,为着能在军中立足,威慑他人,这才蓄胡,让旁人看着有三十岁上,如此才在军中越发的有微信。 萧无尘知晓萧君烨的想法的时候,转头揽镜自照,自觉自己这副容貌也的确显小,原也想要学着萧君烨蓄胡,奈何他身子不好,长得也晚,那胡子更是至今还未长过,又有萧君烨在一旁道他不必蓄胡云云,萧无尘才将此节放下。 如今想来,却是萧君烨不喜欢他蓄胡的模样了。 萧无尘心里默默地琢磨着。半晌,忽而伸手,抓了抓萧君烨的大胡子。 只轻轻一抓,没有使劲。因此萧君烨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皇叔。" 萧无尘轻轻开口。他有些想说甚么,可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前世他就欠了萧君烨的,这一世,当真用自己来还他,倒也不是不可。毕竟,比起那一命来,皇叔既是喜欢他,他也不会亏到哪里去。 然而终究还是不行。 "其余不提,皇叔,终究是皇叔。"萧无尘幽幽叹道,伦理纲常,如何能乱? 将来将这天下的权力交予皇叔,萧无尘绝不会眨眼。可是,伦理纲常,当真不能乱。 萧无尘如此想着,微微走神,手下忍不住重了一些,抓疼了萧君烨的胡子。 "嘶——" 萧君烨似乎是被疼醒的,见到萧无尘在他身边,眼睛里先是一喜,随即就冷淡了下来。 "原是太子来了。" 萧无尘摸、摸鼻子,知道是自己不对,不该趁着萧君烨受伤而躲避,想了想,觉得萧君烨或许还不知他梦中唤他名字的事情,当下便也不提,只好道:"皇叔莫怪,我前几日,确实是忙。接下来几日,大约也会很忙。" 萧君烨黑漆漆的眸子立刻暗淡下来,可是依旧直直的盯着萧无尘。 萧无尘只好道:"不过,皇叔若是不介意,我就在皇叔帐篷里处理事情,只是这样一来,怕是会吵到皇叔休息……" 萧君烨的眸子这才亮了起来,他伸出手,就抓住了萧无尘的手:"皇叔病了这些时候,无趣的很,有无尘来,皇叔高兴的紧。" 然后忍不住把萧无尘的手抓得更紧,还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萧无尘的手背。 滑滑的,软软的。 萧无尘:"……"这算是他被皇叔占便宜了么? 萧无尘努力想要把手抽回来,萧君烨却抓着他的手不松开,还努力咳嗽了两声。 萧无尘登时放弃了把手抽回来的念头。 萧君烨咳嗽地等到萧无尘乖乖的把手任由他抓着了,这才终于不咳了。 尔后心思已转,就开口道:"说来,无尘既然要在皇叔这里处理事情,倒不如把东西全都搬过来的好。譬如桌椅床榻,俱都搬了过来,皇叔帮你,那些事务,也就不算麻烦了……" 桌椅便罢了,还要把床榻搬过来…… 萧无尘忍不住在心里想,皇叔向来都表现的这般明显,为何直到这些时候,他才发现了皇叔的心思呢? 然而乱.伦一事,如何能成?他终究要与皇叔挑明。 ☆、第31章 休憩 可怜萧君烨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已被萧无尘知晓,更加不知道萧无尘因着伦理纲常一事,早已决定会与他摊牌,此刻他正高兴于萧无尘会和他待在一个帐篷里。 ——哪怕是甚么都不能做,能与萧无尘待在一个帐篷里头,时时刻刻的看到萧无尘,倒也足够萧君烨心中欢喜的了。 他想,他要的从来都不多。上天若肯给他,自是最好,若不肯给他……莫说萧无尘与他根本无半点亲缘关系,即便是他们之间着实是叔侄,萧君烨也绝不会放开萧无尘。 他不觉得,失去萧无尘之后,他的心里还能装下另一个人。 他不能失去萧无尘。 萧君烨心中所想,萧无尘自是不知。 他此刻正拿着洛阳城里传来的信件。 萧无尘终究是做了两辈子的太子,将近十年的皇帝,因此虽然打算好了将来要做悠闲自在的昏君,但也并未对政事和权力放手。此次离开洛阳城,他也是做好了准备的,因此洛阳城里发生的事情,除了他的几个伴读会分别来信说与他听,他还有另外的人会传信过来,将一些其余人不便说的事情,都写在信里。 现下萧无尘所看的,就是其中一个"另外的人"所写的信。 信中先是将众人皆知的事情说了一通,只是把那些事情说的更加深、入一些,并无评价;接着就说了些连他的伴读都不便开口说的事情——皇贵妃如今身怀六甲,被承光帝最信任的道长卜卦说此胎乃仙人投胎,当予其更高的身份云云。 萧无尘轻嗤一声,继续看了下去。 信中还道,那道长说完,陛下未知可否,只是对皇贵妃大家赏赐,至于其余的东西,却都不肯给。然而那道长的话甫一说完,第二日的朝堂之上,不少臣子就开始规劝陛下,请求陛下听从那道长的话,给那位转世投胎的"仙人"一个更高的身份。 皇贵妃本就是后宫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她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只比皇后所生的嫡子矮上一头而已。比之其余皇子皇女还有其他人,身份自是要高上许多。 更遑论,皇贵妃还是太子嫡亲的姨母,自幼就照顾太子长大的。她生下的孩子,自然还会有太子的照拂。 尤其现在陛下犹在,皇贵妃肚子里的孩子虽然还未出生,但已然足够珍贵,一旦出生,身为皇嗣,身份如何还不够高? 现下想要再高,难道还要高过嫡子么?然而人家终究是仙人转世,既是仙人,那么,单单是高过嫡子又如何够?若是生下来的是个公主也就罢了,若生下来的是个皇子……那道士岂不是还要说他身份不够?到时候,是不是也要让太子退位让贤呢? 萧无尘留在洛阳城里为他写信的人,平日里素来只写事实,不写评价,这次却是当真恼了,将自己的怒火写在了信里,最后还道,"太子若在边境无事,当速速归来。"。 萧无尘看望这封信,就知晓那些朝中皇孙或是藩王的人故意请旨,提升皇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的地位。 毕竟,比起已经成年并且有了军功的他来说,那些人必然会更喜欢年幼而好捏的还没出生的那个孩子。 况且,即便是皇贵妃这一胎是女儿又如何?左右这一胎的尊贵,是承光帝最信任的道长所说,左右一旦皇贵妃做了皇后,最头疼的人该是太子。 而若是他们赌对了,陛下当真因为信任那位道长而册封了皇贵妃为皇后,并且皇贵妃几月之后,当真生下了嫡子。那个时候,最恨那个孩子的,也该是太子才是。 就算太子大度,容得下那个孩子,处心积虑的皇贵妃又如何能容得下太子?她的儿子既然已经被道长亲自说了是"仙人转世",该有尊贵之处,该被世人敬着才是,那么,若当真如此的话,太子那个位置,又如何该给她的儿子之外的人? 那位聪明的皇贵妃,定是会想方设法的拉太子下台的。 而对诸多皇孙和藩王来说,太子如今虚岁十八,因本就是嫡子正统,本就有一帮臣子追随,身边如今又有了昭王,太子自己也颇为出色,跑了一趟边境,在陛下明显防着他的时候,却是赚到了实实在在的军功和军心…… 与这样难缠的太子相比,他们当然更愿意一个无知小儿继承皇位——如此,即便是篡位夺、权的代价太大,他们却也能联合起来,共同越过那无知小儿把持朝政。 这才是皇贵妃故意让人传出话后,有那么多人愿意帮衬她和她腹中孩儿的缘故。 可怜皇贵妃只当这些是兄长魏阳侯和母亲在帮她,如今在宫中,心中欢喜之余,竟是日日求神拜佛,恳求她这一胎必要生个儿子才好。如此就着这朝堂上的催促,还有道长的鼓动,说不得,陛下在册封她为皇后之后,当真就为着她的儿子的"仙人"身份,废掉萧无尘,为她的儿子让位了。 萧无尘将信件看完眉毛微微一扬。 正要提笔写字,却发现毛笔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他一怔,微微抬眸,就见肩膀还受着伤的萧君烨,正拿着一只笔,放在他更方便拿到的位置。 "有劳皇叔。"萧无尘道,"只是皇叔现下还病着,还是先将病养好了,再论其他。" 萧君烨自家事自家知。他知道自己的伤算不上太重,只要不大动作的跟人打架,他就可以和常人一样,并不需要被当做病人。 不过,被萧无尘当做病人的话……萧君烨在心中认真揣摩了半晌,又觉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了。 "皇叔的病早就好了。"萧君烨露出一个和煦温柔的笑容。只可惜他单单想着要对心上人温柔了,却忘了他这一脸的大胡子还没有刮,就算这般笑了,萧无尘也是甚么温柔之意都看不出来的。 "这肩膀只要不大动,就与常人无异,无尘不必担忧皇叔,也不必为了不累着皇叔而劳累自己才好。"萧君烨如此说着,就自动自觉的坐在了萧无尘身边,靠的很近很近,然后微不可查的喉结一动,伸出一只手,探过靠近他的萧无尘的右手手臂,转而去捏萧无尘的左手手臂。 二人贴的很近很近。 萧君烨要花光全身的力气,才能遏制住喉结再次滚动的冲动。 "又瘦了。"萧君烨触手一捏,只流连了一息时间,随即收回了手,正襟危坐道,"那些事务太过琐碎,想来这段时日定是让无尘忙乱了许久。现下皇叔身子好了,这些琐事,就交给皇叔好了。等皇叔将这些事情处理好了,写下了处置的法子,尘儿再来看,若是觉得好,就如此处置,若是不好,再让皇叔想别的法子,可好?" "……"萧无尘默默的侧首,想要看一看刚刚故意抱了他一下,并且还捏了他一下的萧君烨。 可惜他们靠的着实太近,他一侧首,就察觉到了萧君烨的呼吸落在他的发顶。 二人同时一滞。 萧无尘立刻将脑袋转正,干脆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笑道:"既然皇叔身子好了,我也乏了,那这些就交给皇叔批阅。我,先休憩一会儿。" 他如是说着,就打算回自己的帐篷。 孰料萧君烨却是突然又抓住了他的手。 "只是休憩一会么?既然只是一会儿,那无尘就在皇叔的帐篷里休憩好了,何必还要远远的去你的帐篷?没得再折腾。"萧君烨快快的说完,就开始吩咐自己的贴身侍从,"快,把本王的床铺整理一番,太子要在本王的床上休息!" 萧君烨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整个儿人都是欢喜并激动着的! 他以为他自己已经足够克制了,其实也确实足够克制和压制,奈何萧无尘却是提前知道了他的心思,先前不知道时,萧君烨这般作为,只会让萧无尘感动于皇叔的体贴,可是现在…… 皇叔当真是居心叵测,色胆包天! 还让他睡皇叔自己的床铺,盖皇叔盖过的被子,闻皇叔留下的气息…… 萧无尘心中如此一想,努力遏制住自己想要立刻和萧君烨摊牌的冲动,敷衍道:"不必了,我正巧坐的久了,正好走走路,活动活动身体,如此也到了自己的帐篷里。皇叔这里……"他瞄了一眼正在快快的鬼赶似的铺床叠被的小厮,咳嗽一声,道,"还是皇叔待会乏了,再歇息罢。" 说着,果断离开。 徒留下格外哀怨的萧君烨。 没能留下心上人睡他的床,盖他的被,和他孤男寡男同处一室,没能看着心上人慢慢入睡,再偷偷给心上人掖个被子甚么的……这果真是人生一大怨事! 偏偏萧君烨的大胡子犹在,即便是哀怨,旁人也丝毫察觉不得,他的小厮只小声问他是否要换茶——毕竟,他家这个一见到太子就变得奇奇怪怪的王爷,刚刚还答应了太子 要给太子处理政事,现下莫不是忘了罢?他还是提醒提醒好了,免得王爷自己耽搁了太子的事情,转过头来反而埋怨他。 左右这等事情也不是头一次了。 小厮的哀怨萧君烨显然半分都没有接收到。 不过,听到小厮的提醒,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罢罢罢,既然他的无尘现下还没对他动甚么心思,那,他们不在一个床铺上睡,当然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不正也说明,他的无尘,非花心风、流之人么? 萧君烨如此想罢,心中反而高兴了起来,转头看向帐篷里萧无尘刚刚坐着的桌椅,便冷声道:"本王不用尔等伺候,都出去罢。" 原本照顾萧君烨的人都习惯了萧君烨喜欢独处的"毛病",闻言也不奇怪,纷纷安静的离开帐篷。 直到午膳时候,萧君烨的贴身小厮才进来,询问萧君烨午膳一事。 于是他就不慎小心的发现,他家王爷放着自己的椅子不坐,偏偏坐在了之前太子坐着的位置上;放着原本最珍爱的笔墨不用,偏偏用了太子惯用的,就连笔迹,竟也有模仿太子笔迹的痕迹…… 那小厮眼角一抽,只当自己眼睛花了,甚么都不曾瞧见。 然后就学着他家王爷,面无表情的把之前端给王爷的原封不动的茶水,以及太子之前留下的原是半杯茶水现在却空无一滴的杯子给端走了。 没了,没了,没了…… 他家王爷不是打小就不喜欢吃甜么?怎么太子殿下剩下的这半杯甜茶,王爷就能这么果断的给喝下去呢? 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弄的他这个小厮也只好理直气壮的出去,好让旁人看不出这其中的"秘密"来。 萧君烨压根不知道他的小厮正在努力为他作出理直气壮的表情来,好为他的某些不甚妥当的行为作出遮掩。 他偷偷把心上人剩下的半杯茶喝下之后,一面心头窃喜,一面又觉自己心思太过不纯正。可是,不纯正又如何呢?他对着萧无尘都有了那种心思,纯正不纯正,不都无所谓么? 况且,他和萧无尘同是男子,在一起就要面临断子绝孙不假,然而乱、伦一事……萧君烨原本有些羞涩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一丝冷笑。 叔侄……他七岁才进了洛阳城,因为相貌和曾经要被封为昭王的那位太、祖幼弟相像,又因其他的种种,才被认定是那位太、祖幼弟的遗孤。 可是,萧君烨自家事自家知,他自小是被山野间的老猎户抚养长大,老猎户最常对他说的,就是他是在冬天大雪的时候,被他在山脚下捡到的。捡到他的时候,身上除了一身富贵的襁褓,就只剩下脖子里的那一只长命锁了。 而萧君烨幼时贪玩,两三岁间,在外头玩耍,等哭着回来的时候,左脚下就被烫了一个七星印记。这件事老猎户记得,早慧的萧君烨也记得。 只是这些事情,等着他渐渐长到七岁,老猎户突然去世的时候,临死之前拉着他,亲眼看着他将老猎户悉心保存了七年的襁褓烧了个干干净净,同时逼他发誓。而发誓的内容,则是让他说,脚下的印记是记事起就有的,大约是天生的,他也不知道等等。 萧君烨彼时只盼让养父安心离去,心中虽不明白,但也乖乖发了誓。 然后等到他和村子里的人一起安葬了养父之后,皇宫里寻找他的人就到了。 再然后,他就成了太子幼弟留下的唯一血脉,成了明明有封地却不能去封地的昭王。 而那些人认定他是太、祖幼弟遗留血脉的法子,一是他的容貌,二是之前寻找到的他的"父母"留下的口讯,正是将他仍在了老猎户的村子里头,时间、年龄和地点均都附和,最后么,那些人虽然没有明说,萧君烨也知道,他们凭借的是他脚底所谓的"胎记"。 萧君烨想到小小年纪,被人抓着拿那种奇怪的东西硬生生的烫到他的脚底时的痛苦,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 他虽然不知道那背后之人是谁,可是,自从他来了洛阳城,即便是顶着昭王的身份,然而却并没有在成年的时候就附和旁人,争取前去封地。更不肯娶妻生子——初时他不知自己心意时,为了防止事情有败露的一日,自是不肯娶妻生子;至于后来……后来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娶妻生子更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只是萧君烨虽知晓自己并非是真正的皇室之人,所以在知晓自己心意之时,并不觉有任何不妥——当然,即便他并不知自己身世,以为他和萧无尘是真正的堂叔侄,萧君烨也不觉得自己会因此放弃萧无尘。 只是他知道了这些,萧无尘却不知道。 偏偏萧君烨根本不知这件事情该从何说起。 说他从头到尾都是骗子么?还是说他其实真的是被人算计了,偏偏他至今不知道骗他以及算计他的人是谁? 这等事情,单是想想都觉可笑。 萧君烨摇摇头,只能按捺下这件事情暂时不提。他还不知道萧无尘心中所想,若是萧无尘也同他一样的心生喜欢,不,不需同他一样,只需要有他十分之一的喜欢,萧君烨便可无所畏惧。 然而,他现下根本无法从萧无尘的眼睛里看出甚么。 萧君烨想到这些,颇有些颓丧,只得低下头,开始帮萧无尘处理事务。 萧无尘是在帐篷里过了午膳才回来的。 萧君烨的大胡子还没有挂掉。 但是他显然不知道他现下的笑容,其实旁人很难看出来。 萧无尘也是看到了萧君烨眼睛里的温柔,才看明白了他的笑,努力镇定了一笑,朝萧君烨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拿起萧君烨写下的处理意见瞧了瞧,果真在那封关于朝臣请旨,请承光帝提高皇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的地位,也好让仙人转世懂事之后,不会怨怼承光帝的信上,写了"当如皇贵妃所愿"几个字。 萧无尘看了这几个字,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萧君烨看到,道:"无尘觉得此法如何?" "沈氏终究是我的姨母,既是她所求所愿,而她腹中怀着的又是'仙人转世',那么,这个仙人转世的孩童既需要我来让,那我便让了好了。"萧无尘缓缓开口,"只盼她腹中的孩儿,当真是个男孩儿,只盼她腹中的孩儿,那位转世的仙人,只需要我让位,不需要父皇让位。" 萧君烨听罢,亦笑了出来。 萧无尘既有了决定,决定快马加鞭的传回洛阳城。萧无尘留在洛阳城的人,很快就遵从萧无尘的命令,开始行动起来。 很快的,洛阳城里就传开了当今皇贵妃娘娘,肚子里怀着的孩子是仙人转世的消息来。 不但是普通人知道,在茶馆酒楼一传十,十传百,就是那街上玩闹的孩童,竟也编了歌儿来,唱着仙人转世好,可惜是庶子等等的歌儿来,竟是仿佛要将仙人转世的事情坐实一般。 与此同时,不少封地的藩王,也纷纷上书询问皇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仙人转世的消息是否是真,并道若此事是真,凡人如何与仙人相争?自该在仙人转世之前,把仙人大概会不喜欢的事情处理掉云云。 当然,这个仙人大概会不喜欢的事情,首当其冲的就是皇贵妃身为皇妾的身份。哪怕皇贵妃品阶再高,终究是妾,比不得皇后的位置更加理直气壮。 而那仙人转世之后,若是发现自己生母只是妾而已,那仙人做人的时候或许不会如何,若是仙人又重新做回仙人了,是否会恨大兴朝的皇室? 所以,朝臣便罢了,百姓们都开始惶恐起来,若皇贵妃肚子里那一个是女儿也就罢了,一个公主,只要皇帝能把皇贵妃晋升为皇后,让这位仙人做一辈子逍遥快活的嫡公主也就罢了;如果是儿子……那他们为着自己的安定生活,为着子孙后代不被那位"仙人"报复,是不是也要求着皇上把如今的太子给废掉,再把那位仙人转世送做太子呢? 还有,若是这位仙人长大了,皇上还活着,为了让仙人将来不记恨他们这些人类,那皇上是不是该顾全大局,一旦仙人长大了,或是懂事了,想要那个位置了,皇上就该把这个位置给让出来呢? 唔,怎么能不让出来呢?就算将来这位仙人转世才是小小儿郎,可毕竟是"仙人"转世啊,这样的贵人,即便是三岁时想要皇位了,那如今的皇帝老儿,也该为了他死后不被天庭嫉恨,赶紧的让位才是啊! …… 一应传言越来越多,皇贵妃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她快做到了,她真的快做到了。 只要她这一胎能生个儿子。 只要是儿子。 ☆、第32章 金贵 儿子,儿子,只要是儿子! 皇贵妃娘娘显然已经疯魔了。 之前她和兄嫂商量着,只是想要用百姓传言、臣子劝谏以及仙神之说,想法子让承光帝能够将她立为皇后。至于其余事情,当然如果她将来生下的是皇子,自然不必多说,这等传言之事,魏阳侯府自会再接再厉,让皇贵妃的小儿子即便不能登上那个位置,也该让世人知晓这个小儿子的与众不同才好。 可是,皇贵妃也好,魏阳侯夫妻也罢,竟是有人在背后帮他们似的,这仙人转世的传言竟然越传越广,莫说是那等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百姓,就是朝中不少臣子和臣子家眷,竟都渐渐信了这等略有荒谬的传闻,竟是令家中女眷尤其是家中正想受孕的女眷,争相去拜见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沈氏一时风头无两,竟是连素日看不惯承光帝每一位妃子的太后,竟也退舍三分,仿佛是在忌惮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般。 ——这却也是可以猜测的,毕竟虽然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然而普通人尤其是普通妇人,心中却是常常念佛,相信这世间当真有仙人。就算是初初听得这个消息时不信,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他们竟也不自觉的开始相信,对着这位身怀"仙胎"的皇贵妃娘娘,竟是格外的敬重起来。 皇贵妃娘娘原本定下这个主意的时候,心中还尚且存疑,生怕这个主意会让承光帝盛怒,可是眼瞧着传言越传越广,越传越虚幻,承光帝不但没有斥责她,反而开始一日日的赏赐她大笔的东西,皇贵妃娘娘竟也渐渐相信,她腹中这个孩子,当真是仙人转世。 怀着孩子的人尚且如此,魏阳侯夫妻更是将这件事情当成了真真的事情,无论是私底下,还是平日在外头,都以为这件事情铁板钉钉,就像是他们亲眼看到那仙人转世,还特特投胎到皇贵妃肚子里一般。 魏阳侯夫人为此,还不惜花下重金寻医求药,妄图老蚌生珠,再怀一胎,无论是男女,最好恰好能和皇贵妃肚子里那一个凑做一对,也省的家里那个贵妾闹腾了。 然而皇贵妃、魏阳侯夫妻糊涂,魏阳侯老夫人却不糊涂。 她原就精明,又因幼女、儿子儿媳的事情,十分之愧对过世的长女和外孙萧无尘。然而她到底年纪大了,老侯爷也已经去世,无论她如何斥责魏阳侯夫妻,这魏阳侯夫妻在她面前都唯唯诺诺,口中连连称错,她几次相信,却又几次亲眼见得这夫妻二人知错而不肯改,继续做他们认为对的事情。 魏阳侯老夫人只恨不得将这夫妇二人都留在侯府关禁闭! 可惜她终究是老了,一气之下,整个人都病倒在床,竟是根本管不得这夫妻二人做什么。 魏阳侯老夫人心中恨极,却又不得不为着魏阳侯府的安危,派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嬷嬷往宫中求见,妄图让自己贴身的嬷嬷劝一劝她的幼女、如今的皇贵妃。 魏阳侯老夫人重病缠身,依旧不放心儿女,心中只盼儿子儿媳不听话了,她的小女儿,能够听话一些,明理一些——至少该知道,她现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长姐所赐,莫要再胡乱作为了。 可惜魏阳侯老夫人到底来的迟了,如今的皇贵妃正被人捧得高兴,旁人的劝说,她是半句也听不进去了。 甚至不但如此,她连自己腹中的孩子是儿子这件事情,都开始全然笃定起来。 仿佛这个孩子当真是仙人转世,还必然是个男仙人。 转世之后,也必然是要来做皇帝的。 魏阳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根本连见皇贵妃都没有见到。皇贵妃如今事务繁忙,如何有时间去见一个老嬷嬷?她单单顾着养胎和与达官贵妇矜持聊天还来不及呢。 魏阳侯老夫人的嬷嬷气愤之余,想到有关这位皇贵妃的传言,叹息之余,只得离开,回到府中委婉的将事情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怒极攻心,只恨自己生下的儿女里头,为何最明理的长女会如此早逝,只恨自己的幼子幼女,竟会做出这等对不起长女的事情,且做便做了,竟是用的如此手段,连被旁人算计了都不自知。 老夫人瞪着浑浊的眼睛,忽而想到,等等,算计?算计她的幼子幼女的人,能是谁?还能……是谁? "冤孽,冤孽啊!"老夫人长叹一声,"他们只想着要如何算计太子,如何让太子让位给他们,如何富贵显耀,竟是忘了,太子也不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太子也是会恼,会怒,会反击的。" 这般行径,可不就是太子的反击了么? 世人皆道这神仙之说是福气,却不知,若是世人皆将这神仙转世的人当做最至尊的人来敬重膜拜,那么,皇帝又该如何? 世人皆道为着那位仙人转世的皇嗣,应当在他或她出生前,就提高其母妃的地位,当为皇后。可是,若是那个孩子出生之后,除了这嫡子或嫡女的地位,还想要太子甚至于皇帝的位置,又该如何? 她的那位小女儿还有儿子儿媳,现下都被那虚无缥缈的富贵给迷了眼,竟是连这等事情都想不通,平白被那些糊涂人来哄骗着,吹捧着,只待这些哄骗和吹捧越来越多,多到一定程度时,根本不需太子出手,皇帝就头一个容不得这样的仙人转世、应当出生后就予取予求的皇子! 在这大兴朝里,只有皇帝,才该是百姓朝臣,最该敬重膜拜的人。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糊涂啊,糊涂。" 他们这位皇帝连至孝桀骜的太子都容不得,又如何能容得下一个还未出生,就被百姓朝臣如此看重的孩子呢? 当初参与五王夺嫡的五王和四个公主,废太子自不必多说,胆敢逼宫,并且还没有逼宫成功,纯粹是自找死路,另外四王和四公主,其中三位王爷和两位公主是死在夺嫡的争斗之中,而剩下的一位王爷和两位公主,明着是病逝,实则这洛阳城里的勋贵之家,谁人不知他们是被陛下亲自赐死的? 这样一位皇帝,连太子都不得不暂时不娶妻纳妾、退到边境之地,而她的儿子女儿,竟是要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皇帝的底线,岂非当真是在找死? 可惜魏阳侯老夫人心中明明知晓他们的错,奈何她年纪老迈,身子不适,再不能去规劝责打她的儿女,只能任由他们继续糊涂下去。 魏阳侯老夫人能看出这其中的不妥来,洛阳城的一些人家,也看了出来。 只是他们看出来之后,一部分本就为了背后的主子想要对付太子的人,心中倒是想着规劝一番,也好让皇贵妃一行能多对抗太子一些时候,奈何皇贵妃也好,皇贵妃背后的魏阳侯夫妇也好,竟都仿佛魔障了一般,完全不接受劝解,这些人好生气恼一番,便也不肯白费力气。 还有一些看出门道的人,则是想的更加长远——这件事既然是皇贵妃挑起,又是太子故意用了"捧杀"之计,显见是当真看不惯皇贵妃以及她肚中的孩子,打算两个都不放过。既是如此,他们只要看着就好,免得他们一旦出手,扰了太子将这母子一网打尽的计策,那才会让太子对他们不满。 众人心中各有想法,偏偏皇贵妃明明知道了,却只觉自己心中的想法才是对的,每每在宫中为了腹中孩儿,喝着那些补身子的苦药,心中只盼这个孩子能为她带来更多的东西。 当然,皇贵妃还为了不吓到腹中这个孩子,让原本可以常常进宫的八皇子,最近一段时日,最好不要进宫。 八皇子今岁已经六岁了。他虽然住在宫外,却也已经开始明白很多事情,知晓因为他的脸,他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也知晓他的父皇也好,母妃也好,也是因为他的脸,开始放弃他的。 而现在,母妃怀孕,原本对他仅剩的那丝感情,竟也逐渐消散。 八皇子把自己关在远在里,举起鞭子,就开始抽打满院子打滚的那些奴才。 他恨,他恨!如果不是那魏阳侯府的表姐传染了天花给他,如果不是母妃在他得天花的时候没有来照顾他,那些奴才又怎么会把他照顾的那么不经心,害得他在病中抓花了自己的脸呢? 八皇子心中想着,手上的鞭子甩的越发狠厉。 等到他终于累计,瘫坐在地,望天想了许久,才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就往宫中跑。 洛阳城发生的事情,萧无尘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通过洛阳城的书信往来,还有承光帝越来越频繁的赏赐和书信,萧无尘也知道,时候快要到了。 如今那位皇贵妃怀胎约有四五个月,待再过这些时候,孩子就该出生了。 萧无尘将手中信件看完,就沉默的将信放了下来。 而依照他父皇的脾气,定会在那个孩子出生之前,就决定好那个孩子的去或留。 当然,这个去或留,不是寻常的来到或是离开,而是活着或是死亡。 于帝王来说,一个仙人转世的儿子甚至是女儿,其实并不算是好事。若当真这个孩子是女儿,那么帝王或许会在忌惮之余,对这个孩子有几分疼爱,然而若那个孩子是儿子……萧无尘也是做过皇帝的人,当然知道这件事情,没有一个帝王能够容忍。 承光帝如今已经六十有三,年岁已大,他本就忌惮自己已经成年并且出色的儿子,现下又多出一个所谓的"仙人之子",这个"仙人之子"于寻常人来说或许是天大的喜事,然而对帝王来说,他们又如何能容忍一个转世的神仙呢?哪怕那转世的神仙根本没有记忆,单单是那个孩子担了这样一个名头,就足够承光帝忌惮并厌弃的了。 萧无尘敬仰承光帝,同样也了解承光帝。他记得前世对身子孱弱甚至不能独立处理政事的他的殷殷爱护,也记得五王夺嫡时,承光帝毫不犹豫的杀子杀女时的果断,更是记得这一世他身子逐渐康健,承光帝不但不喜,反而越来越阴沉的目光……如此,他自然也能猜到,沈氏肚子里那个孩子的结局。 萧无尘一语不发。他知道,如果不是他之前和皇叔一道出手,让那个传言越发猖狂,那个孩子,或许还能活下来。可是,沈氏荒谬,此生对他几番逼迫和算计,前世更是害他多已,如今还想要算计着继续做皇后那个位置。萧无尘为着自己的将来着想,自然是要反击。 而他一旦反击,他的父皇就绝对容不下那个孩子。 这显然是个死局。 "莫要多想。"萧君烨看到心上人仿佛有些难过,低头看一眼案几上的信,就明白了其中缘故,心中既担忧又高兴的伸出手,按在了萧无尘的手上,道,"她在谋算这件事情之初,就该猜到会有这种结果了。毕竟,她谋算后位没有错,谋算夺储也没有错,唯一错的是,她不该用'仙人转世'这个名头,挑战这世上最尊贵的那个人。" 毕竟,天子天子,终究也只是人。与那位仙人转世相比,到底谁更尊贵呢? 那个孩子还没有出声,百姓与诸臣就敢为了那个孩子开始谋算沈氏提高位分,由妾成为妻,甚至还有胆子大的,还想要谋算储位。 世人只觉得太子见此,当要生恼;却没有看到,自古君王多疑,承光帝见到如此,难道会不再多想一重,储位之后,不就是帝位了么? 如此,承光帝自然容不得他。而且,以承光帝的脾气和如今百姓与臣子对那位仙人之子的憧憬,承光帝会不让那个孩子出生,就越发不奇怪了。 萧无尘原本也只是这样一想,心中并不曾太过在意,只是有些别扭而已。听到萧君烨的安慰,他心里立刻就好受了很多。 不过,萧无尘在想要说感谢的话的时候,目光就落在了覆在自己的手上的萧君烨的手上。 双目清澈而明亮,干净的让人不敢逼视。 萧君烨心头一跳,立时将萧无尘的手突然攥紧。 滑滑的,嫩嫩的,软软的。 或许是手感太好,攥紧之后,萧君烨又忍不住松开,在萧无尘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尔后又迅速攥紧。 仿佛是无事一般,还不忘面无表情理直气壮的偷偷看了萧无尘一眼。 萧无尘:"……" "咳!"萧君烨咳嗽了一声,掩饰地道,"尘儿的手,很软,很滑,摸着比女子的手还要舒服。" 萧无尘:"……所以,皇叔摸过几个女子的手?" 其实一个也没有的萧君烨:"……皇叔只是打个比方。"好在他很快回过神来,十二分不舍得把自己的手从萧无尘的手上拿开,然后转移话题道,"说起来,陛下让咱们回洛阳的事情也说了有两次了。凡事事不过三,待到陛下说第三次的时候,咱们就不能不走了。" 事实上,他们如今能拖着不走,也只是因着边境刚刚打过仗,很多事情还需要处理。而萧君烨又在战场上为保护萧无尘而受伤,如此才能在边境待了那么久。 可是即便如此,时候到了,他们也不得不走。 "皇叔所言甚是。"萧无尘沉默了片刻,才道,"然而倒也不急。父皇下次来信,就令人收拾行囊。等到沈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没了,你我便出发离开。" 这样也是最好的法子了。 二人谈罢此事,又开始说其余的事情。 萧君烨自从伤势好了些,就开始帮萧无尘处理诸多事情。——虽然这次受伤的人是他,看起来身子虚弱的人也是他。可是萧君烨心里清楚,萧无尘身体底子太过薄弱,能够在战场上支撑到现在,已然是老天保佑了。萧无尘若是接下来不好好养着,只怕原本养好的身体,又要恢复从前的孱弱了。 是以萧君烨怎么也不愿意萧无尘继续劳累下去。 萧无尘心知皇叔心中所思所忧,同样也知道皇叔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身体的确已经到了极限,现下如果不好好养着,待回去的时候,一路颠簸,只怕身体会更加不适。 因此二人互相理解之下,萧君烨就开始把萧无尘的所有事情都揽了下来。他做事素来仔细,直接将洛阳城里递过来的信件分成四类,一种是最不重要的,他处理了也不需要萧无尘看的;一种是萧无尘只需要看他的处理结果就好的;一种是萧无尘需要看,但是他也能代为处理;最后一种则是萧无尘要细看,他只能给出建议的。 其中前两种因并不重要,萧君烨还会让萧无尘信任的人拿着信件将其中的内容简练总结一下,让萧无尘到时只需要看一眼总结的那些简练之语就好了。 如此,萧君烨就为萧无尘节省了很多的时间。 萧无尘前世就习惯了萧君烨为他处理周遭的事情。这一世萧君烨重新帮他处理事情,他倒也颇为习惯,只是想想前世因他身体太弱,皇叔只会让他看后面两种重要的折子,寻常不重要的折子根本不会拿给他看,免得让他花费太多心思。反倒是这一世,他身子比原先好多了,皇叔倒也肯让他多看些东西了。 到底,还是身体为重。 萧无尘这样想着,留在边境的时候,就会越发爱惜身体,日日睡足了觉,才会起床。起床之后,也会跟着萧君烨一道练拳,散步,待到中午后,饭后百步之后,也会午睡一番,下午夕阳落下时,还不忘骑一次马,当然,这其中也有皇叔主动贴身的陪着他…… 如此一个半月后,承光帝第三次传信来,让萧无尘和萧君烨回洛阳。 二人依旧不疾不徐,萧君烨接着为萧无尘处理诸多事务,萧无尘则是接着日日锻炼身体,偶尔兴致来了,还会在军中组织蹴鞠,看将士们玩乐。他自己倒是不下场,只是在场外看着皇叔下场,然后踢了一身汗的跑回来,睁着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每每这个时候,萧无尘也只能默念伦理纲常不得乱,然后默默的把自己的目光移开。 虽然必须要面对萧君烨接下来失望的神色,但是伦理一事,如何能乱?起码萧无尘是无法和自家的堂叔乱在一起的。 哪怕这个堂叔,是他最最信任的那个人。 萧无尘心中兀自纠结着,萧君烨被心上人数次冷落,心中也颇为难过。 然而,身世一事,如何能轻易开口?他一旦开口,若是萧无尘喜欢他,二人心意相通,如此倒也罢了;但若萧无尘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对他的喜欢,到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倒不如现在,甚么都不说,他反而能留在萧无尘的身边。 且不提萧君烨心中如何小心翼翼筹划他和萧无尘之事,洛阳城里,关于"仙人之子"的传言越演越烈,有些百姓甚至觉得,自然是仙人下凡转世的皇子,那指定是最厉害的皇子,是最厉害的皇家人。他们的大兴朝,当然是该有最厉害的这个皇家人来"统治"才是最好。 况且,他们如今的这位皇帝,已经老了,不是么? 当然,这些话,他们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偶尔付之于口,通常时候,他们也只是不谈皇家事,只为了生计而到处奔波。 八皇子因住在臣子家中,寻常出府倒是常有的事情。他脸上丑陋,偏偏又不喜遮掩,常常带着一群人上了酒楼茶楼,接着就把其他人给赶走了。 八皇子的恶名可谓是臭名昭著。 不过,他这一日却没有胡闹,而是去街市上买了他觉得的最好看的花儿和钗,就奔去宫中。 然后在等候进宫的房间里,一共等了两个时辰,皇贵妃身边的宫女红情,才拿了一只女子戴的帷帽来,一见他就让他把帷帽戴上。 "您也知道娘娘如今怀着的那位金贵着呢,八殿下,您就先忍忍。" 八皇子不语,任由红情给他戴帷帽。然而等到了皇贵妃的宫殿外,他突然又把帷帽给摘了下来,往身后一扔,接着就往内室跑去。 金贵?他和母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同父同母,凭甚那个孩子就金贵了,凭甚他就要以帷帽遮面,难道他就这么见不得人了?凭甚母妃有了这个孩子,就常常不肯见他,偶尔肯见了,也必须要他在外头等上那么久,才让人去接他? 若是母妃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父皇知道了外头的百姓觉得他老了,该退位让贤给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第33章 阴狠 八皇子是铁青着一张小脸,闯进皇贵妃的寝宫的。 皇贵妃身边的宫女嬷嬷太监都是早早得了皇贵妃的命令,说是轻易不许八皇子来见她的。 从前皇贵妃没有怀孕的时候,皇贵妃日日盼着能见到住在宫外的八皇子,为此夜夜泪流,可是,等到皇贵妃怀孕,那等谣言越传越烈的时候,皇贵妃一心觉得腹中这个孩子是个儿子,且还是仙人转世的时候,皇贵妃就非常不愿意见到八皇子了。 毕竟,八皇子虽是承光帝如今仅存下来的三个儿子之一,是皇贵妃如今生下来的唯一的儿子。但八皇子三岁时得了天花,被宫人看护时,宫人一时不慎,就使得三岁小儿禁不住痒痛,将一张脸都抓花了。等到病好的时候,这满脸的麻坑也就都留了下来。 原本机灵可爱漂亮的小皇子,就变成了一个人人躲避的阴郁暴戾的丑八怪。 而这个丑八怪性子又格外的恶劣。听说这个八皇子,小小年纪时,还曾撺掇着太后膝下的小郡主指挥着恶狗去偷袭太子殿下!若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仆从舍身相护,说不得,现下太子就要和八皇子一样毁容了! 能在宫中活下来的人,又有几个是愚蠢糊涂的?见到八皇子如此行径,谁人猜不出八皇子当时的的确确是打着自己容貌毁了,最好也要让那恶狗把太子的脸给毁了的主意。 只是太子殿下素来仁厚,如此才有奴仆舍身护主,太子自是无事。 只是这样一来,八皇子小小年纪,就行此恶事,承光帝终究是罚了他,令他出宫住在臣子家中,并且剥夺了八皇子以后拥有封地的权力。 须知皇子的前程,要么是这天下之权,要么就是得到一处上好的封地,去封地上称王称霸。 可是现在,八皇子的容貌毁了,封地没了,当初又是险些害了太子殿下,如今还不得陛下喜欢……这样的八皇子,谁人还能对他尊重的起来? 就是八皇子自己,虽是小小年纪,却也知道人情冷暖,更知道自己前程已断,素日里脾气越发暴戾不堪,莫说是其他人,就是皇贵妃自己,都开始有些不喜自己的这个儿子了。 只是皇贵妃从前只有八皇子一个儿子的时候,自以为自己一生的依靠就是八皇子,纵然是八皇子再不堪,她也觉得八皇子是个好的。而自从皇贵妃再次有孕,并且还有了仙人转世的传言之后,皇贵妃却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自己的大儿子了。 一个连皇贵妃这个生母都不喜欢的儿子,皇贵妃身边的宫人对八皇子又能有多么尊重? 因此八皇子一往宫中冲过来,皇贵妃身边的宫人就开始皱眉。 "还不快抱住八皇子?娘娘现在刚醒,若是八皇子跑的太快,惊扰了娘娘和小皇子,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因此满眼通红的八皇子,还没有冲到皇贵妃的面前,就被两个宫人给抢先抱住了。 "殿下,殿下,您先歇会。娘娘才刚醒呢,您要见娘娘,也得在外头等上一会,等娘娘净了面,梳了头,您再去娘娘,那才是为子之道呢。" 八皇子却全然不听,他一面踢打着抱在他的小太监,一面尖声道:"放开本王!放开本王!本王是母妃的儿子,想要去看母妃,凭甚还要看你们这些狗奴才的脸色?凭甚本王从前想来见母妃就见,现在却只能在院子外头站着等?本王才不信这是母妃的主意!定是你们这些奴才假传母妃的旨意,故意看不起本王才是!快放开本王!" 那抱住八皇子的小太监被踢打的苦不堪言,可是想到他若是拦不住八皇子,真让八皇子闯进去了,那皇贵妃待会定是要给他好看!心下一颤,立时又把皇子抱得更紧。 "放开本王!你这个狗奴才,快点放开本王!" 八皇子大声叫骂着,脚下越来越用力。 因天气转暖,皇贵妃寝殿的殿门并没有全关着,因此八皇子的叫骂声,很快就传到了寝殿之中。 皇贵妃将儿子的声音俱都听到耳中。 "胡闹。"皇贵妃怀着孩子,身子本就辛苦,闻得八皇子吵闹,按了按额头,微微有些厌恶道,"坛儿在宫外养了几年,竟是越养越拙,半点不像尊贵的皇子,反而像是那乡野间的顽童了。真真是胡闹,胡闹!" 她身边的宫女忙笑道:"八殿下还小,娘娘您好生教着,总会好的。再说八殿下如今都六岁了,也该到了进学的时候。说不得上了学,长大些了,八殿下便也懂事了。" "进学?"皇贵妃微微蹙眉,想了片刻,摇头道,"这却是不成的。坛儿若要进学,自然只能在宫里上学。他若是在宫里上学,岂非日日都要来我这里?他那张脸,难看成那个样子,吓到本宫倒也罢了,若是吓到了本宫腹中的这个宝贝,又该如何是好?" 那宫女赔笑几声,登时讷讷不敢言。 而这个时候,八皇子恰好把小太监给踢打的蹲坐在地上,抱着肚子"哎呦哎呦"的叫唤,而他自己,则是跑到了皇贵妃寝殿的门口,正好听到了帘子里头,他最最依赖的母妃的声音。 "他那张脸,难看成那个样子……" "吓到本宫倒也罢了,若是吓到了本宫腹中的这个宝贝,又该如何是好?" 八皇子站在帘子外头,竟是不再外里头冲了。 直到那小太监又跑过来叫他,帘子里头的人听到了,八皇子才阴沉着小脸,走了进去。 皇贵妃见八皇子既不行礼,脸上连个笑容都不露,面容立刻沉了下来。 她正要发怒,就见八皇子已经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神色奇怪的盯着她的肚子,伸出手,道:"母妃,我想摸摸它。它还是活的吗?还没有死吗?" 皇贵妃登时又惊又怒:"你胡说甚么?你弟弟是仙人转世,怎么可能会死去?呸呸呸,你若是口拙,不会说话便不要说话,如何能这般诅咒你的弟弟?你诅咒他,于你又有甚么好处?" 八皇子小小的脑袋里想着,诅咒它,并把它诅咒死了,当然是对他有好处的。至少,这个样子的话,他的母妃就又只有他一个儿子,就又会和从前一样,不嫌弃他的脸,对他温温柔柔的说话了。 "所以,它还没有死吗?"八皇子认认真真的又问了一遍,"可是,它不是仙人吗?仙人就该回仙人该回的地方去吗?为什么要来人间受罪?母妃,我们送它回天上好不好?" 皇贵妃已然面色惨白,颤抖着手,指着八皇子道:"快,快把他赶出宫去!再不许他来看我的皇儿!快,赶他出去!" 一众宫人也是吓了一跳,闻言忙忙要赶八皇子离开。 八皇子脸虽然被毁了,可是身子骨却是灵活强壮,见一堆人要来抓他,母妃还用那样的目光看他,登时眼眶越发红了起来,朝着外头就灵活的钻了出去。 他并没有出宫,而是直直的朝着宫中承光帝修建的道馆里跑去。 他去的那个道馆里,正是当初开说皇贵妃肚子里的那一个孩子是仙人转世的道长的地方。 好巧不巧,承光帝也在那里。 承光帝身边的太监见了八皇子,问清八皇子的来意后,心中思虑了一下,还当真进去禀报了这件事情。 那道长闻言,只笑:"老道从未见过八皇子,竟不知这八皇子因何会来见老道。"尔后看承光帝一眼,"只是老道说的话,八皇子大约也是听不懂的。见与不见,全凭陛下做主。" 承光帝如今又老了几岁,精神看着虽好,可是脸上的皱纹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他闻言只眯了眯眼,就让人请八皇子进来。 八皇子原是最怕承光帝的,可是,就算再怕,他还是要来这一趟的。 "父皇,儿子想来问问道长,既然母妃肚子里的那一个是仙人转世,可是,儿子听那些百姓说,仙人变成凡人都不是好事的。咱们能不能帮一帮那个仙人,让那个仙人不要在母妃肚子里出生,如此就能把那个倒霉的仙人,重新送回天上去了?" 八皇子脸上很是难看,可是小孩子的声音却很是软糯可爱,他小心翼翼的拉着承光帝的衣服,继续道,"父皇,您看那个仙人多可怜啊。神仙都是长生不老、神通广大的,他一旦在母妃肚子里生出来,就变成了会生病的凡人,那多可怜,多倒霉啊。咱们帮帮他,让他不要生出来,好不好?父皇,好不好?" 一席话说的那道长和周遭的宫人心中一寒。 六岁的孩童,即便是放在宫外,大约也该明白孕妇肚子里的孩子,若是不生出来,就只有一个结局了。 可是这位八皇子,是当真不知道,还是只是天真无邪呢? 而圣上……圣上如何会答应这么荒谬的要求?皇贵妃肚子里的那一个,不是圣上的孩子么?且,有一个仙人儿子,圣上难道会不高兴吗? 然而承光帝摸了摸八皇子的脑袋,良久,竟是开口道:"我儿竟是如此心慈,让朕老怀大慰。" 那道长心中登时"咯噔"一声。 "只是,单单你一人觉得这位'仙人弟弟'投胎之后会可怜,该在如今就重新回天界是不行的,坛儿,你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如此才能让你母妃放弃自私的留下一个仙人在凡人界的想法,你,懂么?" 八皇子懵懂着,但还是点了头。 承光帝只笑:"我儿若是能做成了这件事情,封地朕是不好再反口赐给你了,但是,我儿做成如此好事,正该封王,在洛阳城里开府,再赐良田百倾,每年黄金三千两的俸禄才是。"顿了顿,又道,"我儿年纪到了,该回宫来住,也好方便念书,将来成材,辅佐朕与你皇兄。" 原本懵懂着的八皇子闻言,登时大喜。 他起身拜道:"仙人是天上的仙人,自该回天上继续享受无边寿元,通天手段。能够送仙人回天,儿心喜之,定会倾尽全力!" 承光帝大笑:"好,好,好!" 亲自扶起八皇子。 一众宫人犹自糊里糊涂,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甚么。 那原本自以为聪明的能将承光帝耍的团团转的道长,竟是平白出了一身的冷汗! 八皇子年仅六岁,就能想出这样的计策,这样理直气壮的来求承光帝来帮他除掉自己生母肚子里的孩子。这等六岁孩儿,将来又该是如何的惊才绝艳?阴狠毒辣? 而这位皇上……那道长想到这位皇上方才的几个"好"字,以及他默认杀子的事情,只觉心中的畏惧,竟是占满了心间。 …… 而八皇子带着众多百姓请命,求皇贵妃将仙人"送回"天上的消息,传到边境的时候,已经是承光三十四年的四月中旬了。 萧无尘闻言挑了挑眉,想到前世那位皇太弟的行径,倒也不觉有异。 至于他的父皇……他早该想到的。 皇权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父皇连他这个太子都容不下,如何能容得下一个仙人转世的皇子呢? 那沈氏终究是不了解身在皇位上的人的想法。 萧无尘如此想着,就慢慢踱步到自己的帐篷外。 那个仙人转世要被"送回"天上的消息传来了,他们就开始真正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了。 萧无尘原本以为,自己的行礼,都是身边的几个内侍在收拾,可是等到了帐篷外,才发现自己真的想太少了…… "这是太子的被褥、毯子,该放在马车上,太子还要继续用。"这是阿药的声音。 "不必,太子马车上的东西,本王都换了新的,这些旧的物件……"萧君烨一手接过那些东西,"都放在本王马车上!" 阿药:"……" 萧无尘:"……" "还有那个、那个,对,就是你手里的那个……都收起来,统统放到本王的马车上!一个都不许少!" 萧无尘:"……"他倒是真想装作甚么都不知道,可是皇叔,你好歹也要稍稍掩饰一下啊! 这样的毫不遮掩……他想装成不知道,都快装不下去了。 ☆、第34章 男风 萧无尘站在帐篷外,正无可奈何的听着帐篷里头,皇叔正理直气壮的索要属于他的东西。 他有心想直接闯进去,看一看皇叔是否依旧这般的理直气壮。可是心中又觉,以皇叔的性子,万一他真的闯进去,被皇叔看出他知道了他的心意,说不得皇叔见状,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的那份绮念直接说与他听。 到时候才是麻烦大了。 萧无尘十二万分的不愿意想到此事,因此站在帐篷外又听了一会,就不肯再听,而是朝着别处走去。 帐篷是建在边境的草原边上的,风景格外的好。 萧无尘微微眯了眯眼睛,倒也没有骑马,只是随意而行。 正在训练的将士,站得笔直如松柏的当值的将士,草原上的牛马,挽弓射箭的小兵…… 还有草原上难得温暖的风。 萧无尘站在这里,心中很是畅快。 虽说草原不宜种植,然而每每看着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草原,萧无尘就觉心中原本有些郁结的事情,仿佛刹那间就能开解一般。 常常看着广阔草原的人,合该有着广阔的心胸。 萧无尘这样想了一会,就自顾自的嗤笑了一声。他着实想太多了,匈奴也好,鲜卑也罢,统统都是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民族,可是,为着大兴的粮食和富饶,他们不还是会毫不留情的对无辜的大兴百姓开战么? 就是大兴自己,因为建朝才经历了两位帝王,如今根基并不算太稳,如此才会安安分分的不主动挑衅匈奴和其他各族,只有在对方主动出击的时候,才会奋起反抗。可是,萧无尘自己做过皇帝,心中清楚,一旦大兴有了能打败甚至占领草原的实力,也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对匈奴和鲜卑开战的。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萧无尘改变不了这些,也无意改变这些。 不过,他既是打算要做昏君的,这些事情,将来倒不如交给皇叔一人去烦恼。 至于他……还是好好歇着,养好身子的好。 萧无尘这般想着,倒也不觉得离开这片草原有甚么不好了。毕竟,匈奴等族如今都退出草原一定距离,该交的赔偿,该签的称臣纳贡书也都签了,他就是走了,也无甚遗憾。 只可惜回了洛阳城之后,他大约要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待在小小城中了。 萧无尘正在兀自感慨,就觉有人在盯着他看。 他蹙眉转头,就见宁阳侯正在远处看着他,看到他的目光,就朝他拱手,然后朝他走来。 萧无尘站住不动,心中却觉奇怪——宁阳侯是四公主驸马的兄长,与驸马兄弟感情极好,因此也是格外支持四公主所帮助的元王——以及背后的废太子的"忠臣"。 萧无尘有些想不明白,这样忠诚于别人的宁阳侯,之前一直努力的和他作对,现下为何又会主动跑过来示好?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宁阳侯的来意。 宁阳侯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心思却细。他一眼就看出萧无尘对他没有太多耐心,因此倒也没有说太多的奉承话,很快就示意萧无尘挥退身边的人,微微笑道:"自来男子成家立业,成家生子在先,立业在后。太子如今,虚岁当有一十八岁了吧?老臣在这个年纪,膝下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如今老臣的次子和太子同岁,膝下也有了一个孩子。太子从前身子孱弱,倒也罢了。不成亲倒也能少浪费些精血,但是,太子如今身子调养得当,若是广纳姬妾,太过风/流自是不好。然而稍稍有一二妻妾,想来也不会太过妨碍太子的身体……" 萧无尘闻言不语。 前世时候,因他身子比如今也差的多,太医也殷殷告诫,让他最好莫要与人欢好,无论男女。少年时的萧无尘原本不服,奈何太医被逼得急了,终于说他身子中毒后,亏空太过,即便是勉强与女子行房,只怕也不会得到子嗣。 萧无尘心灰意冷之下,这才放弃了娶妻纳妃的想法。虽然不知为何这件事会传的朝廷上下皆知,但也因着这个,朝中人鲜少有人逼他娶妻纳妃,祸害无辜女子,萧无尘便也不甚在意。 因此重生回来,头次见到这般如同老/鸨一般,仿佛要与他牵线搭桥的宁阳侯,萧无尘竟是稍稍一怔,一时没有言语。 宁阳侯却是误以为萧无尘如此,只是因着少年人的羞涩,见状"会意"的笑了笑,将声音压得更低,"太子离开洛阳城前,虽然在圣上面前曾说,二十岁之前不娶妻纳妾,然而东宫妻妾,皆是大事,自该寻些大家闺秀,细细挑选。只是东宫妻妾便罢了,太子如今不要就不要了,然而那等舞姬美人儿,扬州瘦马,太子的东宫里,却是可以添置一二的。这等女子,早早就被坏了身子,不能生养,太子就是将她们养在宫里,想来陛下也不会多说些什么……" 宁阳侯一心盯着萧无尘,想要猜到萧无尘的想法。 孰料他只顾看萧无尘了,却不想背后还有人正用阴沉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看。 "宁阳侯果真好见识!就是不知,宁阳家中夫人与几个公子,是不是与宁阳侯一样,也是这般的见多识广,知晓各种美人儿的好处?"这个声音,格外的咬牙切齿。 宁阳侯一惊,蓦地回头看去,就见萧君烨正黑着脸看他,目光如刀,分外狠厉。 萧无尘唇角微微一翘,有些无奈,又有些了然于心。 "昭王误会,误会。"宁阳侯勉强一笑,却是不敢招惹这个既没有拖累、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昭王,忙忙道,"我也只是见太子一个人寂寞,又想到家中儿子在太子的年纪,身边早有数个美人儿红袖添香,太子只一人待在东宫,如何会不寂寞,更何况……"他突然有些略微猥琐的道,"男人么,一时忍耐倒也罢了,若是忍得太久……于身体总归是有些坏处的。想来陛下疼爱太子,也不会希望太子这两年忍耐的太过辛苦,以致有了甚么不妥当之处的,昭王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昭王:"本王无病。" 摸不着头脑的宁阳侯:"……" 萧无尘看向萧君烨。 萧君烨很是认真的看了萧无尘一眼,又飞快的移开目光,看向宁阳侯:"本王年长太子几岁,身边无半个姬妾,亦无娈童,然而本王身体强壮,并无任何病症。" 所以,瞧,他比太子年长,比太子还多忍了好几年,尚且都没有任何不妥当之处。所以,太子也是能再忍耐两年的。 所以,太子是不需要任何姬妾亦或者娈童的。 所以,他是一直在守身如玉的等着萧无尘长大。 所以,无尘,你懂或是不懂? 萧无尘闻言,亦飞快的看了面无表情又理直气壮的萧君烨一眼,忙忙又收回目光,不肯去再看萧君烨。 宁阳侯不意听到这么个惊天消息,猛地咳嗽了几声,知晓现在当真不是再劝说太子的时候,虚与委蛇几句,忙忙就离开了。 萧君烨这才走向萧无尘,微微低头,看他。 "好/色而伤身伤神,无尘身子不好,身边不该有太多姬妾娈童。"萧君烨顿了顿,道,"其实,真正需要之人,只要一人就足矣。" "……"萧无尘沉默了好一会,才慢吞吞的开口道,"我何时说过,我喜欢男子?" 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的萧君烨:"男子……并无不好。须知,女子多柔弱,生产一关,又极其危险。若是过不得这一关,便不可陪你一生一世。倒不如直接选个男子,只要心意相通,其余诸事,又有何难?" 即便是难,萧君烨心想,他也定会有法子和萧无尘一起走过去的。 萧无尘看着急着满头大汗的皇叔,心头却是突然有几分愉悦。 于是他学着皇叔素日面无表情的模样,走过皇叔身边,等到皇叔忍不住上前追了几步的时候,才仿佛喃喃低语般的开口道:"当然,我也并未说过,我不喜男子。" 原本跟着萧无尘的萧君烨脚步立时顿住,面上无甚表情,可是心里却欢喜的几乎蹦了起来! 于是当夜,侍奉昭王殿下的人,就发现昭王竟是抱着不知从哪里抱回来的被褥,一夜没睡…… 洛阳城里,八皇子带领一众百姓,跪求皇贵妃将仙人转世的孩子"送回"天上的事情,愈演愈烈。 跟随八皇子的人,越来越多。更多的人开始相信,是啊,那是仙人啊,仙人本就该待在天上,让人家下凡吃苦算是怎么回事?若是他们出了力,让仙人回到本属于他的仙界,那是不是等到仙人回去了,还会为了感激他们,保佑他们在凡间过得平安喜乐,甚至他们再多做些好事,在他们去地府投胎时,会被那位仙人因报恩而带去仙界? 不少百姓听多了类似的神仙报恩的说书,竟是不需要八皇子多做些甚么,就联想到了这许多的事情。因此自发自觉的将这件事情闹得更大。 八皇子的舅舅魏阳侯数次满头大汗的想要抱八皇子离开,都被八皇子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并道:"此事是关系百姓的大事!毕竟,仙人身份,何其尊贵?若是咱们甚么都不做,任由仙人转世投胎。仙人甚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还好,若是仙人一旦重新做回了仙人,知晓了咱们自私自利的故意留下他的事情,那那位仙人岂不是要把怒火发泄在大兴百姓身上?舅舅,你怎的如此自私私立,不顾全大局?" 魏阳侯:"……" 魏阳侯回到家中,与夫人商议许久,去哭求病重的老夫人。 老夫人因着病重,还不知这其中的事情,闻言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死过去了! "冤孽,冤孽啊!"老夫人缓过来之后,直叹,"你们只看八皇子小小孩童闹得如此凶,怎的不看陛下心中是何意?他可以站出来阻止这件事情?怎的不看这朝中精明的大臣,有哪一个不是闭门不出,生怕还这件事沾上干系?" 魏阳侯夫妇登时骇然。 "你们只道那仙人转世的身份足够尊贵,足够把太子比下去,却是忘了,这样尊贵的身份,是不是也让陛下心生恼恨?是不是能让陛下真的容得下他?须知,咱们这位陛下,虽是明君,却和太/祖一样,从来都不是能容人的人。" 魏阳侯老夫人闭上眼睛,长长叹道:"快去宫里,让皇贵妃赶紧把孩子打了吧。她若是再拖下去,陛下那边忍不得她,说不得,还会有更凄惨的结局等着她。" 说罢,她就闭着眼睛,再不开口了。 魏阳侯夫妇惊骇之下,互相商量了许久,终是往宫中去。 ☆、第35章 爱重 魏阳侯夫妇骇然之下,忙忙赶去宫中。 然魏阳侯终究是男子,他不得进.入后宫,只得在宫外候着。 而魏阳侯夫人在于夫君说了一番话之后,就急急朝着皇贵妃的宫中行去。 而这个时候,皇贵妃沈氏,挺着大大的肚子,听着宫人将宫外八皇子所做的事情说与她听后,脸色煞白。 她不是没有想过,在她想出那个有些荒唐又有些神奇的"仙人转世"的主意后,会有人利用这个主意反过来对付她。可是,她显然没有想到的是,头一个利用这个主意对付她的人,竟然是她的亲生儿子——八皇子! "那个蠢货!"皇贵妃忍不住骂道,"本宫怎会有这样一个荒唐愚蠢的儿子?难道他不明白,他如今容貌已毁,封地已无,除非将来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是他嫡亲的弟弟,否则他将来的前程根本就看不到一丝光亮?如今倒好,他这样一意孤行的来害自己的弟弟,他的前程没了,他弟弟的前程也没了,将来他还有甚么脸面苟活于世?" 皇贵妃只恨当初,为何没有在发现八皇子得了天花而无用时,干脆不出佛堂,任由那些宫人把八皇子给"照顾"没了。 若是当真如此,皇贵妃心想,她那时候大约也只是难过上一些时候,然后就会想法子再度有孕生子——这般的话说,她早早有了另外的乖巧懂事的孩子,哪里还会有今日的麻烦? "蠢物!蠢物!"皇贵妃想到这里,忍不住再次咒骂,"本宫怎会生下这等蠢物?" 宫人瑟缩的跪在地上,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皇贵妃迁怒。 好在外头很快又有宫人来报,说是魏阳侯夫人求见。 皇贵妃这才道:"请她进来。" 无论如何,她的娘家嫂嫂一直都心向她,想来娘家嫂嫂今日来了,定是为她出主意来了。 皇贵妃想到如此,心下这才畅快了一些。 孰料她心头还没畅快多久,就见她的那位娘家嫂嫂一进门来,纳头就拜! 皇贵妃心头一突,抱着自己的肚子,就有些不详之意。 "嫂嫂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魏阳侯夫人哪里敢真的起来?她伏跪于地,痛哭道:"娘娘,臣妾此次前来,是为着老夫人有话让臣妾转告娘娘。然而这些话,臣妾却是十二分的不愿说,不喜说,却又不能不说。臣妾只盼,臣妾说罢这些话后,娘娘若心有责怪,但求责怪臣妾,切莫责怪侯府和老夫人才是!" 皇贵妃自幼是由老夫人教养长大的,心中自然知晓自己这位母亲的心性和本事的。闻言心头一凛,抱着肚子,便挥手让宫人俱都退了下去,只留一个红情在身边。 "人都走了,嫂嫂何必再做戏?快快起来,将母亲的话说与本宫听。" 魏阳侯夫人如何敢? 她继续痛哭,然而仍旧口齿分明地开口将魏阳侯老夫人在家中说的那些话,几乎一字不漏的转告给了皇贵妃。 见皇贵妃一脸的不可置信与害怕,忙忙又道:"老夫人的本事,娘娘素来是知道的。老侯爷当年险些在陛下与另一位王爷之前选错了人,还是老夫人花了三天三夜时间,不断与老侯爷辩得对错,才让老侯爷终于选了陛下,认为当今陛下才有经天纬地的才干,才能当得一国之君。如此才有了魏阳侯府今日的风光,有了先皇后和您的入宫得宠。" 魏阳侯夫人泣道,"老夫人如此本事,所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且,娘娘自幼聪慧,自当知晓八皇子虽然也是天赋异禀,然而终究年纪还小。他今日即便真的能够想出如此主意,用那等'仙人当回天界'的言论逼迫娘娘流掉这个孩子,可是,这等事情,若是只有他一个六岁小儿来做,旁人又如何会听他的?须知八皇子如今容貌尽毁,不得陛下看重,亦不被娘娘……十分喜爱,名下亦无任何封地,小小年纪也从未表现出任何才干……这样的八皇子,又有几人会因为他大约有几分道理的话,就会公然逼迫娘娘流掉这个孩子呢?" 皇贵妃微微怔住,喃喃道:"是啊,这样的八皇子,谁会听他的?谁会帮着他把这件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魏阳侯夫人忍不住道:"自然是有了陛下的允诺,才有人敢这般毫不顾忌的来帮八皇子!若非如此,娘娘肚子里怀着的也是陛下的骨肉,谁人又有这个本事,敢对着陛下的骨肉下手呢?且这个孩子还有着仙人转世的名头,除非是陛下允许,谁又当真肯帮着八皇子,来除掉陛下的儿子呢?娘娘聪慧,之前身在局中,想不到这些也是有的。只是现在,老夫人心疼娘娘,唯恐娘娘因为身在局中,留下这个孩子而让陛下心生厌恶,甚至若是娘娘这次不因着八皇子而流掉这个孩子的话,说不得陛下会亲自动手,如此更伤了陛下与娘娘的情分……老夫人不如此,才让臣妾务必前来劝说娘娘。臣妾亦是母亲,知晓失去孩子的痛苦。然而当初仙人转世的话传的太过虚幻,显见是威胁到陛下的威严,陛下因此动怒,也是应有之理。只是现在……娘娘这个孩子,当真是不该再留下来了!" 魏阳侯夫人又说了一箩筐的话,只觉自己的嗓子都要干哑了,才听得皇贵妃忽而开口。 "当真,没有旁的法子了么?" 声音飘忽而悠远。 但是魏阳侯夫人立刻就听出来,她说的那番话,皇贵妃已经听到了心里去,并且知晓这是唯一的法子,她也好,皇贵妃也好,都改变不了这件事情。 "臣妾愚钝,侯爷亦是愚钝,并不能想出其他法子。不过,"魏阳侯夫人抹了抹眼泪,稍稍一顿,又道,"不过,老夫人素来聪慧,尚且不能想出其他的法子,想来是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是这件事情,就算是不得不这般做,娘娘也可将这件事情做的好看一些,好让陛下多怜惜娘娘一些才是。" 皇贵妃从不曾想过,她千方百计的怀上的这个孩子,千方百计的为了这个孩子的出身和地位而努力了这么久,到头来,在她以为她至少能凭借这个孩子登上后位的时候,竟是她的儿子,她的娘家人,口口声声的要来逼她放弃掉这个孩子! 皇贵妃心中想,若是来逼迫她的人是太子,她心中尚且都能高兴几分。可是,来逼她的,却是她的娘家嫂嫂,是她曾经最为疼爱的八皇子! "本宫可怜的孩儿!"皇贵妃终于掉下泪来,高声道,"本宫可怜的孩儿!" 魏阳侯夫人心下一颤,依旧伏跪于地。 然而皇贵妃心中虽怒虽愿怨,却也终于知道,这件事情,的确不只是八皇子一个小小孩童能弄出来的阵势。 太子远在边境,这次所关乎的又是君父还未出生的幼子,因此太子再恼恨这个孩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更何况皇贵妃当初照顾过太子,自然知晓依照太子的脾气秉性,根本不会对一个连是男是女都不一定确定的小他十八.九岁的胎儿出手。 因此这次会公然帮八皇子的人,必然就是承光帝。 也只能是承光帝。 否则的话,谁又真的敢这样的逼迫皇帝的妃子,打掉肚中孩儿呢? 皇贵妃想到这里,只恨自己当初为何会听从娘家人的劝说,怀上这个孩子,甚至举荐了那位道长,全然忘记当初她会答应这样做,其实只是为着自己能登上后位,而她新生的儿子,能够给她更高的位置! 只是即便如此,皇贵妃仍旧心有不甘,在外头连番造势的情形下,她开始每日不断的去让人请陛下来看她,并且还日日为承光帝送去莲子汤,再让太医日日坐镇宫中…… 她心中想着,她肚子里这一个始终是承光帝的骨肉,或许,或许承光帝忽然就对这个孩子有了父子之情,忽然就喜欢这个孩子,而忘记了那些不利于这个孩子的传言了呢? 可惜皇贵妃的希望终究是要落空。 承光帝接连令人送来大笔的赏赐和补药,几次令太医好生照看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承光帝自始至终都不曾来看她,那莲子汤更是统统都被承光帝赏给了小太监喝……那太监何曾有根?何曾有子可怜? 皇贵妃痛哭几场,闻得宫外之事越演越烈,朝廷之上已经数次提及这件事情,她终于知道,时候来了,她当真拖延不得了。 洛阳城中的闹事暂且不提。 萧无尘和萧君烨到底不能再拖延下去,带着众人就朝洛阳城归去。 一路之上,萧无尘依旧还是在马车里待着。 他的马车现下被改造的更加舒适。原本马车还有些颠簸,萧无尘只偶然一次小小的抱怨给了萧君烨听,萧君烨就记下这件事情,让军中能工巧匠开始研究这件事情,末了还当真想了法子,让萧无尘的马车颠簸程度降低,变得越发平稳。 不但如此,马车上还安置了好几层的兽皮棉被等物,让马车上越发柔软舒适。 萧无尘的马车本就奢华,现下被萧君烨一改造,竟是变得更加奢华舒适。 萧无尘见了,倒是不觉有异。他的皇叔对他好,这是他早早就知道的事情。现下这才哪到哪呢? 他心中想着,微微一笑,就推开马车上的一个精致的小窗户,朝着马车外的萧君烨看去。 萧君烨原本该骑马走在队伍的前头,奈何他心系萧无尘,竟是不肯往前头走,而是一直在萧无尘的马车旁边骑着马。 现下萧无尘一看他,萧君烨立刻就察觉到了心上人的目光,忙忙回头。 阳光下,马车里头,少年正穿着一身绯色衣裳,睁着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情意脉脉的看着他。 萧君烨:"……"其实,他当真没有看错萧无尘眼睛里的情意的,对不对? 萧无尘却不知萧君烨眼中的意思。他生就一双桃花眼,笑也是情,不笑也是情。从前他年纪小便罢了,在战场上时,战场肃杀,这等桃花眼的情意,倒是不曾带出几分来。 现下离开了战场,一路之上,皇叔又将他照顾的如此妥帖,萧无尘便忍不住放松了一些,偶尔笑时,桃花眼中不自觉带出的情意,就流露了出来。 然后就让萧君烨心口处越发激动。 他想,他的无尘,或许当真是喜欢他的。 若非如此,在边境时,那愚钝的宁阳侯开口说让萧无尘纳美姬瘦马,萧无尘又因何会拒绝? 还有边境时,萧无尘的那一句"我也并未说过,我不喜男子",萧君烨也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的无尘,当真是有些喜欢他的,是么? 不然的话,为何会说出那句话来?不然的话,又为何会这般含情脉脉的盯着他看? 萧君烨只恨不能立刻上了马车,和萧无尘一道对坐。纵然是甚么都不做,只这样相互对坐,看着彼此,萧君烨已然心满意足。 萧无尘却不知道他的皇叔已经想到了哪里去,见状对着皇叔笑了笑,就把目光移向别处。 同样是悠闲自在的桃花眼,同样是含情脉脉,可是现下看得却是另外一人。 那人也是一怔,随即想到这位太子殿下生就一双桃花眼,倒也不觉奇怪,拱手一礼,再抬起头时,太子已经看向了别处。 萧无尘分毫不觉有异,兀自看了看前世曾经对他忠诚或是不忠的人,心中开始盘算起来,这些人,是否还能为他所用。若是不能,又该在何种时候,处置了这些人。 他心中想着诸多事情,便也有些出神。 然后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马车之上,竟是突然多了一人。 萧无尘一愣,笑道:"皇叔竟是不骑马了么?我还以为,要等到休息的时候,才能和皇叔说上话呢。" 萧无尘的几句话,就让原本心中怒火缠身,只恨不能抓着萧无尘问他为何要那样看着别人的萧君烨,顿时冷静了下来。 他甚至突然对萧无尘有些愧疚。 他怎么能怀疑萧无尘是看上别人了呢?明明他的无尘年纪还这样小,心中所思所想,也只是如何把太子之位坐稳,如何会想旁的事情呢? 无尘方才的目光,大约也只是一人在这马车里待得烦了,不是么? 萧君烨如是想着,先前被醋意催生的怒火,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他忍不住拉着萧无尘的手,绷着脸道:"你若是寂寞了,尽可唤皇叔进来。不必……不必去看旁人。"免得让旁人心生误会。 萧无尘只笑:"既然皇叔这般说了,那我闲了,那就唤皇叔来陪我。只是皇叔,切莫觉得我烦了,不理我就是了。" 萧君烨定定的看向萧无尘,极其认真的承诺道:"皇叔爱重无尘还来不及,这世上,只会有无尘不理皇叔的那一日,绝不会有皇叔不理无尘的那一日。" 萧无尘:"……"爱重?哪个爱重?他并不能听得懂。 "但凡皇叔一日是我皇叔,我也不会有不理皇叔的一日。"萧无尘想了想,如是道。 萧君烨闻言,想到自己身世,怔楞之下,其余想要说出口的话,竟都说不出来了。 他喜欢萧无尘,不是为着萧无尘的太子身份,也不是为着萧无尘是否是他的侄子,而是为着萧无尘的人。他只是喜欢萧无尘而已,也仅此而已。 可是,萧无尘对他的敬重和依赖,却是因着他是萧无尘的皇叔。 若没有这重身份…… 萧君烨想到自己根本不知在何处的父母家人,想到自己根本不是萧无尘的皇叔,登时如坠冰窟。 萧无尘在乎自己,是为着他是萧无尘的皇叔。若非如此,他甚至连接近萧无尘的机会都没有。萧无尘如何会喜欢上他呢? 哪怕萧无尘之前曾说,他心中喜欢男子,可是,萧无尘当真会喜欢一个伪装成他的皇叔模样的不知生身父母是谁的人么? 萧君烨原本紧紧抓着萧无尘的手,瞬间松开。 萧君烨犹自不觉,萧无尘却又把萧君烨的手重新抓紧。 尔后略有些惊讶道:"原来皇叔的手,比我的手大了那么多。" 萧君烨原本冰冷的心,被萧无尘的话,重新又温暖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萧无尘抓着自己的手比划的模样,心中既是无奈,又是心喜。 他是这样的喜欢着萧无尘,患得患失,时而高兴时而悲伤,都只为着萧无尘无意之间的举动。可是,萧无尘对此却一无所知。 仿佛他的欢喜和忧愁,都与萧无尘无关。 萧君烨心中郁结之下,看到萧无尘对他毫不设防的模样,忍不住心生冲动——他想,有些事情,他或许不得不说了。 他的无尘,如今年有十八,就算承光帝一直拖延着不许无尘娶妻生子,可是,就算不成亲,定亲一事,倒也是时候提起来了。他若是现下不开口于萧无尘说清楚这件事情,那么,等回到了洛阳城里……萧君烨唯恐自己再也没了和萧无尘说清楚这件事情的机会。 若是萧无尘肯答应他,萧君烨想,此生此世,来生来世,他只会忠诚于萧无尘一人——无论是感情,亦或是忠心。 然而,若萧无尘拒绝了他…… 萧君烨的目光微沉,落在萧无尘细嫩的手腕之上,心中却开始忍不住想到用精致的锁链扣住这手腕的模样。 他想,若是当真如此,他大约只能赶在萧无尘当真娶妻纳妃之前,为萧无尘调.教出几个只忠诚于萧无尘的人来,然后离开。 否则,若是不离开的话,他也不知自己会做出甚么荒唐之事。 萧君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是垂目思索的。 因此萧无尘不曾看到萧君烨的目光,心中只道萧君烨是在走神,无奈一笑,就用另一只手在萧君烨面前晃了晃,笑道:"皇叔?"见萧君烨回过神来,又戏谑道,"皇叔可是在想哪个美娇娘?竟是连我都忘了。" 萧无尘说完这话就有些后悔。 虽然他自己不觉得,可是这话里头仿佛还当真有些醋味。 他兀自懊恼,萧君烨却是双目一亮,格外认真地解释道:"皇叔心中,和无尘一样,只喜男子,不喜女子。心中所想,从来,都只有一人。" 而那人绝非女子。 萧君烨说罢,就深深地看向萧无尘。 萧无尘:"……"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古人诚不欺我哉! 洛阳城中,八皇子继续带着众人开始求皇贵妃为着大兴朝的长远着想,放弃仙人转世的孩子,让仙人得以重新回到天界,享受无边寿元和通天本事。 他年纪虽小,容貌虽被毁,但到底是在宫里长大的。自小母妃就对他说,他虽然是皇子,却可悲的是庶子。既是庶子,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就必然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这就是他的命。 现下他不但是庶子,还是被毁了容、没有前程的庶子,甚至连母妃仅剩的宠爱,他都已经失去。他已然甚么都没有了。既是如此,为着父皇的那一言半语的承诺,牺牲母妃和母妃肚子里那一个还没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他倒也没甚么做不出来的。 因此八皇子格外卖力的在做这件事情。 而他身边,还有着有人特特派来帮他的人。 因此这等阵势越发的大了起来。 皇贵妃终于在宫中令人开坛做法,询问仙人是否该回归天界。 也正是这个时候,皇贵妃腹痛不已,孩子离开。 洛阳城里,普天大庆。 皇贵妃在宫中,泪流满面,欲要生恨,却不知该恨何人。 承光帝早早知晓这件事,果真履行了承诺,封八皇子为安王,于洛阳城正式开府,赐良田百倾,年俸三千两黄金,念其年幼,当回宫中读书,待十六岁时,可搬离宫中,再赐黄金三万两云云。 皇贵妃知晓这件事的时候,正是八皇子亲自前来跪谢告知。 而承光帝年纪皇贵妃之"功",亦赐封号"云平",称云平皇贵妃。 仅仅与皇后之位,差了那么一小步。 后宫之中,云平皇贵妃痛苦不堪。 皇宫的道馆之中,承光帝一把将一只带血的手帕,丢到了皇贵妃举荐的道长面前。 ☆、第36章 计中计 承光帝将手帕丢在那道长面前时,道长一愣,还没回过神来。 "陛下,这是何意……"道长素日被承光帝以礼相待惯了,甚至连跪拜之礼都早早被免,平日也是平辈相交,因此见到承光帝丢了个手帕给他,道长倒也没有立刻想到这其中的不对劲,笑道,"这帕子,难道是哪位娘娘拿来讨您的怜悯之心的?毕竟,这可是沾了血的帕子。" 承光帝身边的贴身内侍怜悯的看了那道长一眼,接着就悄无声息的让道馆里的其他人匆匆离开,只留自己一个守着承光帝还有那个道长。 承光帝则一直用黑沉沉的目光,冷冷地看着那道长。 那道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忙将那手帕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那手帕虽看着像是女人家用的,但若细看,上面有金丝线绣的一条金龙,试问,这世上有谁敢用这种带着金龙的手帕? 那等妃嫔,如何敢用? 那道长额头上的冷汗登时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 "陛下,陛下……"道长趴伏在地,有心想要解释,可是倏忽之间,他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承光帝却并非好脾气的人。 他性子向来与旁人不同,喜欢的时候,就能将人捧上天,不喜欢的时候,就能将人踩到脚底——他原本就是皇帝,万万人之上,想做甚么,难道还需要看旁人眼色不成? 他从前觉得,这道长是有点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就该尊重。 或许承光帝的心底其实明白,长生不老只是假话。他需要这道长,也只是因为这道长的的确确会炼制一些能让人身子康健并且活得稍稍长久一些的丹药。 对承光帝来说,有这等本事的人,比起太医院那些只会开温吞无害却也无用的药材的太医要好太多了。 承光帝因此才会愿意将这道长给高高的捧起来,甚至为此让大兴朝之内,都大兴道教,允许更多的人去做道士,减少了为大兴朝纳税服役的人。 可是,这道长回报他的又是甚么? 他只道自己当真碰上了个能人异士,旁的他也不求,只求自己当真能活到个八十岁,和他父皇一个岁数就也罢了,可是现在,他才六十几岁,就已经开始频繁的咳嗽吐血了么? 承光帝是明君,对大兴格外负责。可是,他也是普通人,也想要追求长生,也不想死。 从前这个念头无法实现,承光帝自是格外爱护身子孱弱的太子,唯恐这个太子在他之前就离世。可是现在,他碰到了眼前这个道长,误以为自己只要把这道长高高的捧起来,他也就能当真多活上一二十年,甚至三四十年,然而,他的帕子上的血渍,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从前说的那些个本事,统统都是哄骗朕的么?"承光帝眯着眼睛,声音冷若寒冰,"所以,你所谓的炼丹,炼出来的丹药,其实都是□□,是在一点一点,慢慢的来要真的性命的么?" 那道长冷汗淋淋,忙忙解释道:"老道冤枉!老道冤枉!陛下,您该知道,这贵重丹药,越是贵重,本就难炼,这药材的年限月份,炼制过程中烧火童子的火候稍稍差了一分一毫,还有那些称重药材的人是否称错了药材等等,都会让这丹药的药效全无,让陛下不能在六十余岁时依旧健康如壮年时。可是、可是,三清在上,老道就是再糊涂,也不敢担上这谋害陛下的罪名!老道炼丹的各种药材和奇石的份量,统统都不会让服用者身体不适。甚至老道素来谨慎,不但老道规定的份量无毒,就是那等份量稍稍有超过,炼制出来的丹药也是确定无毒的。绝对不会伤害到陛下的龙体!" 那道长信誓旦旦,仿佛说的全部都是实话。 然而承光帝却没有完全信他,只一脚踩在了那道长的右手掌上。 "啊——"那道长自从进宫为皇帝炼丹,哪里吃过这等苦头?惨叫一声,忙忙又闭了嘴,忍着痛苦不敢出声。 承光帝声音不见起伏地道:"无毒?若当真无毒,这血,该从何谈起?" 道长道:"这老道却也不知。若是陛下不信,尽可将老道炼制的丹药,拿去给人服用试验,或是拿去给太医一一验看,老道旁的不能保证,这东西无毒却是真的。至于陛下咳出的血……"那老道迟疑片刻,道,"若是陛下还能信老道,不妨让老道再为陛下把一次脉,然后卜上一卦。老道说句斗胆的话,老道方才观陛下面色,陛下勇武有力,脚步丝毫虚浮之态都无,面上红光正盛,双目晶亮,并无寻常老者垂垂老矣之态。" 那道长说完,就发觉承光帝后退一步,果真拧眉试了下自己身上的力气。 道长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继续道:"凡人体内大多都因每日食用五谷而积累过多杂质。这等杂质想要排出体内,一是通过身体的汗液以及五谷轮回之所排出,二来则是极其少见的通过喷出体内积血,如此才能让身体经脉越发畅通,于陛下.身体,乃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陛下又何苦焦躁若此?须知,这可是好事,大大的好事啊!" 那道长越说,越觉自己说的统统都是实话,竟是将身子跪直了,神色间颇为理直气壮。 承光帝目光沉沉的看向那道长。 道长丝毫不惧承光帝的帝王气势,又开始理直气壮的解释了一番,竟是解释的比前番那些话还要有道理。 末了还道:"陛下若当真不信,不若寻些姬妾来,如此试一试陛下是否雄.风犹在,就当知晓老道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承光帝继续冷冷的盯了那道长一会,见那道长一脸的毫不心虚,这才冷哼一声,抬脚离开。 承光帝身边的内侍见此,忙忙劝道:"那道长或许真是有些本事的。然而,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道长在炼丹一事上或许厉害,但看病一事上,定是不及太医院的太医。陛下不若宣些太医来,让他们来瞧瞧陛下.身子是否有何不妥之处?" 这内侍是打小就跟随承光帝的,因此也就是他,敢在承光帝提上一提太医一事。 然而他这番话,若是在没有见到那道长之前说,或许承光帝当真就允了太医前来。 可是,在那道长满口胡沁了半晌之后,承光帝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有几分信了。 因此听到身边人说找太医来看"病",立时怒道:"看病?何人病了?谁病了?朕身子向来康健,毫无病症,有何可看之处?你虽是朕身边的老人儿,却也该知晓谨言慎行一事。若有下次……朕必不饶你!" 那内侍趴伏在地,久久不敢起身。 他心中只以为,承光帝的身体最为重要,有病就该治病,却忘了,于年老的帝王而言,有时就算是病了,也不能说病。因为,他们是这世上最不敢生病最讳疾忌医的人。 洛阳城的宫中之事,传到萧无尘耳中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很快就接近洛阳城了。 原本这路途并算不上太远,之事萧无尘身子不好,他又记挂着萧君烨肩膀上的已经痊愈的伤,因而路上走得格外的慢,所以此时还没有赶到洛阳城。 只是这一日天气格外的炎热。 一众人正停在树荫下歇息,萧无尘就看到萧君烨一脸严肃的拿着信走了过来。 萧无尘顿时微微皱眉。 如今已经是炎炎六月,马车里太热,他熬不住,自然也在外头树荫下歇息。 而他应当处理的那一堆事务,就全都由皇叔揽去处理了。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还要担心皇叔是否忠诚,是否会背叛他。可是萧无尘有了前世记忆,却是全然的信任着皇叔的。因此把事务全都交托给皇叔,萧无尘放心的不得了。 而萧君烨也向来不负他所托,将一应事情都处置的极好。萧无尘也就慢慢把他在洛阳城的人手送来的信件都交给萧君烨来看了。 萧君烨向来习惯处置这些事情,脸上从未露出愁容。可是今日,他面上的严肃,却是前所未有。 萧无尘微微蹙眉。 萧君烨朝萧无尘大步走来,等到了萧无尘身畔,才低声道:"无尘,随皇叔来。" 萧无尘轻轻颔首,就先朝前走去——他到底是储君,皇叔自然是等他前行,尔后慢他一步跟着。 二人悄然走回了萧无尘的马车上,萧君烨才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了萧无尘。 待得萧无尘看完了信,萧君烨才开口道:"古有始皇老迈,为求长生而不惜耗费巨资,送童男童女出海寻求长生秘法。现下陛下糊涂,竟是当真听信了那道长的哄骗人的话,甚至开始讳疾忌医,绝不肯让太医诊脉,只肯听从那道长的谗言,自觉自己身子尚且还好,甚至为此不惜接连让妃嫔侍寝……" 萧君烨顿了顿,才继续道:"陛下糊涂,这般折腾身体,只怕是……就算陛下原本能多活些时候,现下却也完全没有机会了。" 寻仙问道就罢了,道士炼丹,那等丹药之中,除了寻常药材,还有那等根本不能食用的石头等物,那些东西,又如何当真无毒? 陛下将那等丹药当成宝贝,开始是日日吃,后来是餐餐吃,如今是想起来,就要吃上那么一大颗,怎么可能不出事?偏偏当真出了事,陛下再听了那道长的一番话之后,竟当真以为自己的身体甚是"康健",根本无需太医诊治。他信任的这个道长,就足够厉害。有了这个道长,还要寻医问药作甚? 固执的不肯如此。 萧君烨说完这些话之后,就开始认真的看向萧无尘。 萧无尘脸色极其难看。 前世时,父皇从头到尾都是明君。 哪怕萧无尘听说过当初的五王夺嫡,知晓父皇曾经杀过自己的儿女。萧无尘也觉得,那是他的那些兄长和皇姐糊涂,逼得父皇不得不杀他们。 而他每每病重之时,父皇都会悉心照看,只恨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他。 甚至为了让他能继承皇位,不惜几次和朝中重臣相对抗…… 前世种种,萧无尘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一世,自从他身体越发健康之后,父皇对他的冷淡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就只是因为他身体健康,会威胁到父皇了么? 可是他从未做过任何觊觎皇位的事情——毕竟,对他来说,皇位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无论是他也好,皇叔也好,都不可能将这个位置拱手送给他人。 只是他心中敬重父皇,当然更希望父皇能活得越发长久一些。 萧君烨见萧无尘发怔,心中叹息一声,却是抓过了萧无尘的手,道:"无尘,咱们要快些回洛阳城了。陛下如此糊涂,不断继续服食丹药,世人皆知那丹药服用太多,就会致死。且现下你还没有回洛阳……这对有些人来说,是最好的时机。" 就算是承光帝这个时候死了,只要新继任的皇帝说承光帝是吃丹药吃死的,且这皇帝死前还讳疾忌医云云,一众百姓唏嘘一番,也就罢了。 而萧无尘还不曾回洛阳。 太子不在,承光帝骤然驾崩。 废太子的嫡长子元王,还有皇太后的血脉全都在洛阳城里。 其余诸王亦在虎视眈眈。 这个时候,是他们叛变的最好的时机。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叛变如何?逼宫又如何?只要他们当真能坐上那个位置,往后的名声,不也是他们来改写的么? 所以,现下才是萧无尘最危险的时候。 "那就立刻回去。"萧无尘心神乱了一瞬,随即就道,"待晚上歇息时,我换了衣裳,立刻离开。阿药与我体型相似,留在马车里,待得明日开始中暑生病,滞留两日,马车再继续前行。" 而阿药既是因中暑生病,接下来坐在马车里不出来,倒也不奇怪了。 萧君烨将萧无尘的手抓得更紧,一副生怕萧无尘就要离开的模样。 萧无尘微微一笑:"只可惜,皇叔不能与我同行了。" 他走了倒也罢了,可是,皇叔从来都很少坐在马车上,若是皇叔一旦消失,周遭的人定是会立刻发现。 萧无尘也好,萧君烨也罢,他们统统都冒不了这个险。 "你……"萧君烨顿了顿,忽而抓着萧无尘的手,轻轻亲了一下,尔后蓦地放开,道,"要小心。" 接着转身就逃离似的下了马车。 萧无尘甚至还听到了萧君烨太急着离开,脑袋撞到马车车壁上的声音。 萧无尘怔了怔,随即就笑了起来。 只是他笑了一会,再将那封信看了半晌,微微蹙眉,又笑不出来了。 而离开的萧君烨顶着被撞出包的额头,晕乎乎又欢喜的走了好一会,也停住了脚步。 不对劲。 众人都以为四公主支持侄子元王,甚至为此花费了诸多心血,都是想让侄子元王继承皇位。 可是萧君烨素来敏.感,他因对萧无尘的心思开始的比较早,在那个时候就开始谋算萧无尘的可能有的"敌人",那个时候,萧君烨就察觉四公主的心思不在元王身上。 哪怕元王是四公主嫡亲的侄子,可是,四公主与元王之间情分却并不多,四公主与元王的母亲之间更是姑嫂不睦。 萧君烨根本不相信四公主会为了元王而谋算皇位。 就算四公主要悉心谋算皇位,为的也一定是那个被圈禁的废太子。 且承光帝的病症,当真就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了么? 承光帝当真已经无法处理国事了么? 若当真如此,若是换了他是废太子或元王…… 萧君烨脚步顿了顿,继续朝前走去,只是等到晚上时候,他却再次闯了萧无尘的住处,然后看到了正在屏风里头沐浴的萧无尘。 萧君烨:"……"他大约知道他是错了,可是,他的脚步却有些停不下来的朝里头走去。 "皇叔?" 萧君烨脚步立时驻足,朝身后看去,就见他的萧无尘,正穿着一身小太监衣裳,挑着一双桃花目,正戏谑的在看他。 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目,仿佛会说话一般。 萧君烨登时就红了脸。 好在他那一脸的大胡子至今都没舍得刮,倒是恰好遮住了萧君烨通红的脸。 "去我房间。"萧君烨脸红了一会,才突然发现,萧无尘穿着一身青色的小太监服,竟也是格外的好看和……诱.惑。他觉得他浑身的气血都开始往身上涌。 他想要拥住眼前的这个漂亮到让人无法逼视的"小太监",然后扒开"小太监"的衣裳,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检查一番,这个"小太监",到底是不是真的小太监。 到底,是不是真的会服侍他。 "走。"萧君烨如是想着,就忍不住上前,握.住了萧无尘的手。 然后就被甩开了。 萧君烨心中一凉。 "皇叔忘了,我现在是阿药,是小太监。"萧无尘有些别扭的整了整自己的帽子,歪着脑袋看向萧君烨,"现在该是皇叔走在前边,我走在后面。" 萧君烨"嗯"了一声,才朝前走去。 他们住的是驿站的三层。 第三层里,只住了萧无尘、他,还有宁阳侯。 他和萧无尘如此小心谨慎,也只是为了避开四公主信任的宁阳侯而已。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宁阳侯素日总喜欢在这种时候突然拜访太子或是昭王,仿佛是在监视他们一般,今日却是老实的很,一直不曾有动静。 萧无尘和萧君烨心中越发的有数。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萧君烨的房间。 宁阳侯的房间里头,蜡烛都灭了。 他的人也躺在了床上,只是侍候他的奴才却是趴在了门边,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才小心翼翼的跑到宁阳身边,将外头动静一一说与宁阳侯听。 宁阳侯听罢,就笑了起来。 "好!四公主的主意,果然极妙!"宁阳侯叹道,"既然咱们这位太子殿下,论出身,乃是继后所出,论才干,过目不忘,聪慧过人,论健壮,虽比不得寻常人,但这两年也鲜少生病,论帝宠,陛下虽然越发疏离他,却也从不肯让旁人诽谤太子……这样的太子,想把他从那个位置上弄下来,着实太难。倒也只能如四公主所说,干脆让陛下怀疑他,亲自把他弄下来的好!" 太子啊太子,你只道父子情深,你为陛下,敢单枪匹马去闯洛阳城。却是不知道,咱们这位陛下,生性谨慎敏.感到了小气的地步。当年连那位他亲自教导大的元后所出的嫡出的太子都容不下,如今又岂会容得下他呢? 若是太子依旧是病怏怏的,想来陛下从来怜惜弱小,或许当真就能让这位孱弱的太子殿下继承了皇位。 可是,可惜这位太子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好。哪怕太子故意让自己性格桀骜,哪怕太子故意不去娶妻纳妃生子,哪怕太子为着躲避陛下的疏离,甚至远远的奔赴边境……当今陛下,也从不曾放弃监视这位太子。 暂且不提宁阳侯心中如何做想,萧无尘和萧君烨却是早早在发现宁阳侯房间里的蜡烛熄灭的时候就察觉不对了。 虽然更早的时候,二人心中就觉有异,不过,宁阳侯睡得太早,让二人心中立刻明白,此事有诈。 只是就算如此,二人也只按照计划,朝着萧君烨的房间走去。 萧君烨的房间里,也有侍从在整理房间。 萧君烨进去后,声音就微微有些沙哑的道:"都出去。" 萧君烨的侍从心中奇怪,但想到这位王爷素来的性子,都乖乖的离开了。 萧无尘低头站着萧君烨生,正在思索着甚么,就听萧君烨忽而道:"熄灯。" 萧无尘一怔,反应过来自己是小太监,就跑去吹灭了蜡烛。 心中正想问,他们其实也不是非要熄灭蜡烛再谈事情的,就发现一阵天旋地转,他就被他的皇叔压在了门上。 "皇叔……" "不,不是这个。"许是黑暗给了萧君烨莫大的勇气,他的声音沙哑而蛊惑,"尘儿,你现下是本王的小太监,你该唤本王主子。" "小太监"萧无尘蓦地就红了脸,连着耳朵尖,都一片滚烫。 ☆、第37章 抉择 "尘儿,你现下是本王的小太监,你该唤本王主子。" 萧君烨的这句话刚刚落下,萧无尘的脸上"唰"的就红了起来。 他虽然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红晕,但是,那样热热的感觉,他却是能够细细的感觉得到的。 他心中想说,他才不是小太监,明明他是有根的,怎么能和小太监一样呢?他明明只是暂时穿了一身太监的衣裳而已,怎么就成了萧君烨的小太监呢? 还有,叫"主子"甚么的,皇叔是当他们在戏台子上唱戏么? "皇、皇叔。"萧无尘努力镇定了一下,让自己脸上的火.热尽量退散,两手像是防备似的支撑着萧君烨强壮精悍的身体,"别闹。" 萧君烨闻言,低低的笑了出来。 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 "不对,你还没叫本王主子。"萧君烨像是上瘾了一般,一面用身体抵着萧无尘,让萧无尘无法躲避他,一面伸出一只手,在萧无尘热热的脸上抚、摸了起来,"瞧,尘儿,你的脸红了。" "所以,你也是想要唤本王'主子'的,是不是?" 萧无尘:"……"这二者之间难道有甚么隐蔽的他看不出来的必然的联系么?为何他甚么都不知道? "乖。"萧君烨还在一字一句的诱哄萧无尘,"你叫了本王,本王今晚,甚么事情都听你的。" 萧无尘:"……"总觉得哪个地方有些奇怪。 他努力定了定神,才道:"该是你这样叫我才对。对,该是你叫我才是。" "傻。"萧君烨声音很低,"待到你坐了那个位置,皇叔不是每日都要那样称呼你么?不止如此,皇叔还会日日跪在你的脚下,你只是今日穿着小太监服侍候皇叔一晚,又有何不可?" 晕乎乎的萧无尘:"……"皇叔的话,好像听起来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来着。 "乖,尘儿,叫一声。"萧君烨矢志不渝的继续哄着身前的人。 他想,他只要听到萧无尘的那一声"主子",就能够有勇气去做另外的那件事情。 ——虽然就是萧无尘甚么都不说,如今的黑暗之中,孤男寡男待在一处有床的小房间里,他也是能够做出那件事情的。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向来放在心尖尖上、一向宠爱呵护只恨不能捧在手心里的小太子,穿着平日根本不会穿的小太监服,可怜兮兮又乖巧顺从的唤他"主子"的模样……哪怕黑暗之中,他并不能完全看清楚萧无尘如今的模样,萧君烨只要一想到如此,只恨不能将眼前人,干干脆脆的搂在怀中,揉、捏到自己的身体里。 "尘儿,无尘。"萧君烨的声音里仿佛带了蛊一般,诱.惑而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顺从,"乖乖的,嗯?" 萧无尘只觉脸上、耳朵上、身上都开始发红发烫,仿佛是那油锅里的虾子一般。 然后他的心口处,竟也开始发烫发热,再接着,那心口就开始慢慢的不受他的控制。 心都不受控制了,脑袋、嘴巴,自然也就都不受控制了。 于是萧无尘晕乎乎之中,仿佛听到了自己轻若蚊蝇、却又吐字清楚的声音。 "主子。" 只消这两个字,萧君烨就觉此生,他便是死在萧无尘手中,亦是绝不后悔。 他高高在上的小太子,他捧在手心的小太子,却能如此叫出这个称呼,如何不是,当真将他放在了心上? 萧君烨心中如是想着,就把贴在门板上的少年压得更紧,然后一手按在门板之上,一手扣住少年的后脑勺,就有些凶狠、焦急却又疯狂而怜惜的亲吻了上去。 虽是黑夜之中,可到底还有些月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因此萧君烨准确无误的亲上了萧无尘的双唇。 紧接着,就是强势的攻城略地,步步逼近,绝不肯给对方任何反攻的机会。 萧无尘呆愣了好一会,直到自己已经被吻得头晕目眩之时,忽而不知想到了甚么,蓦地使出全力,开始想要推开眼前和身前的人。 奈何他自幼身子就不如寻常人,哪怕最近几年开始锻炼身子,又如何比得上日日闻鸡起舞的萧君烨? 更何况此刻的萧君烨,早就疯魔而痴狂了。 他只恨不能将萧无尘吃进肚中,从此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萧无尘! 萧无尘瞪大了眼睛,恐慌失措的盯着跟他唇贴着唇的男人。 他是回过神来之后才开始睁开眼睛的,而这个男人,似乎是从头到尾,都一直在睁着眼睛,看着他脸上的每一丝的变化。 幽深,执着,痴狂。 这样的目光,萧无尘从未在任何人的眼中看到过。 就算是在他前世下令鸩杀萧君烨的时候,也丝毫不敢去看那时跪在地上的萧君烨,而是漠然转过身,冷漠的下了命令,随即,就让人将萧君烨拖入大牢。 根本没有去看萧君烨。 他在被萧君烨吻着的这一刻,心中忽然在想,他彼时杀萧君烨的时候,萧君烨那时的目光该是怎么样的? 也是这样的……幽深、执着而痴狂么? 这个念头在萧无尘心中已转,他就立刻清醒过来。若是彼时萧君烨当真这样看了他,而他也看到了萧君烨的目光。 萧无尘想,他那时定然不只是要下令鸩杀萧君烨了。 萧无尘正走着神,却忘了萧君烨一直都在盯着他,看他的神情。 他一走神,萧君烨就察觉到了。 然后萧君烨就将那只原本按在门板上的手收了回来,开始抚、摸萧无尘的脸颊、脖子,顺着光滑的脖子,试图去解那身小太监服的衣扣…… 萧无尘蓦地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用尽全力去推身前的人,然而身前人纹丝不动! 萧无尘心慌之下,干脆咬了萧君烨的舌尖! 萧君烨动作一顿,原本癫狂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 就是这个时候! 萧无尘猛地将萧君烨推开,抬手就扇了萧君烨一巴掌! "啪"的一声,皮肤与皮肤的快速而猛烈的撞、击声,在黑夜之中,显得格外清楚。 二人同时一怔。 萧君烨彻底清醒过来,一双幽深的眸子,变得越发冷静起来。仿佛刚才颇为疯狂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萧无尘亦冷静下来。 正因为他迅速冷静了下来,所以才没有立刻这个房间,而是垂下眸子,将自己被萧君烨解开的衣扣重新整理好。 只是方才的事情,对他的冲击太大,一时之间,他竟有些手抖。 "我来吧。"萧君烨的声音响了起来。 同时,他也抬起了手。 萧无尘没有躲避。 萧君烨这才当真为萧无尘扣好了衣扣,整理好了揉乱的衣衫。 依旧是一身小太监服。 只是原先衣衫整齐规规矩矩的小太监,变成了如今的反复遭受了一场蹂、躏的可怜却又固执的骄傲着的小太监。 萧君烨重新点了蜡烛,就看到了如今的萧无尘。 他心中知道,自己方才是吓到了萧无尘。 他喜欢萧无尘喜欢了太久,然而身份的差别,好南风的与众不同,还有萧无尘对皇位的野心,对萧氏家族流传百世的执着,以及他自己的真实身世…… 如是种种,都让萧君烨在平日里又太多太多的隐忍。 隐忍太多,一朝暴发,自然就出了事情。 萧君烨虽然不后悔今日的作为,但是,他吓到了萧无尘也是事实。 所以即便是挨了那一巴掌,他心里也是不怨萧无尘的。大约这是因着他潜意识里知道,如果不是萧无尘咬他那一口,打他的那一巴掌,在这样的一个晚上,面对着穿着小太监服的小太子,他大约当真会做出一些他曾经夜夜于梦中幻想过无数遍的事情…… 萧君烨冷静了下来,不再提及其他,而是说起了回洛阳城的事情以及他的怀疑。 萧无尘便也不再说其他的事情,仿佛刚才的那一吻还有萧君烨穿过他的衣裳碰触他的肌肤的事情统统都是虚幻一般,开始认真和萧君烨商量起那些事情。 "……应当,只是一个局。父皇疑心极重,他从前疑心诸王时,就曾经设下诸多陷阱,逼得我从前的那几个皇兄不得不跳,也不舍得不跳。如今父皇能忍我到如今,看着我将边境的军功拿到手中之后,才开始动手设局……已经是待我足够宽和了。" 萧无尘低声说道。他心中努力把萧君烨今夜带给他的今夜竭力挥去,开始想承光帝从前待他的各种好。 然而想着想着,再思及承光帝如今竟是开始对他设局"考验"他。萧无尘心情又忍不住的低落起来。 "或许父皇,只是看在母后面上,才会容我到如今。"毕竟,承光帝并非好.色的昏君,他虽然做不到对母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在母后生了他之后,承光帝的确鲜少去后宫其他妃子处也是事实。 萧君烨却是扯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无尘忘了,废太子是如何不得不逼宫的事情了么?" 萧无尘一怔,随即沉默下来。 萧君烨虽然不忍,但仍旧道:"废太子彼时,毕竟是元后所出,其文治武功,皆很是出色。一手字更是写的颇有大家之风。膝下嫡子嫡女庶子皆有,废太子妃更是世家闺秀,将东宫打理的也是极好。废太子即便是在五王夺嫡时,也是处处忍让,可即便如此,五王夺嫡之后,陛下处置了剩下的参与那件事的一子二女之后,就盯上了废太子。" 萧君烨看到萧无尘面无表情的模样,知晓萧无尘向来对承光帝颇为濡慕敬仰,根本不愿相信甚至听到承光帝不好的话,但他稍稍一顿,仍旧开口道:"废太子彼时年岁并不算大,且废太子性子温和,也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即便是再让他多做二十年的太子,废太子也不会平白生出要逼宫杀父一事。可是,废太子那等性格之人,末了却仍旧做出逼宫一事,并且惨败。" 萧无尘依旧不语。 萧君烨叹道:"想来废太子当年,也是不得不逼宫。甚至废太子明知此事是局,但仍旧不得不行这件事情。" 因为那个时候的承光帝,已经逼迫的废太子不得不行此举。 而承光帝彼时会这样做,一来是因五王夺嫡,当真对自己的儿女大失所望,二来么,承光帝那时才四十出头,又如何容得下格外优秀的储君?尤其是这个储君,还是他不到二十岁时所生的元后嫡长子? 那时的承光帝即便是当时不担心,但他未必不会不担心再过二十年后,他已经是六十几岁的老人,而废太子则是四十岁的正值壮年的年纪。 他那时因此而要逼废太子造反,妄图废掉自己的这个极其优秀的储君,然后重新再生儿子,着实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承光帝那时大概也没有料到,他废掉太子之后,在皇后的劝解下,广纳妃嫔,仍旧生不出一儿半女,直到他焦躁之下,封了废太子的嫡子为元王,后又对诸王有了些打算之后,皇后才有了身孕,生下了身子孱弱的萧无尘。 这等事情,原本是秘辛。寻常人轻易探查不得。 但是萧君烨太过看重萧无尘,自然是想尽了法子去查当年废太子一事,中间又有废太子的人故意将消息透了出来,萧君烨几经验证,才确定这些消息的真假,从而选在今日,承光帝明显在给萧无尘下套,妄图设下陷阱给萧无尘的时候,把这些事情告诉给了萧无尘。 然而萧无尘的心中,承光帝从来都是一个好父皇。他幼年几次生命垂危时,彼时母后身子也不好,都是父皇整夜整夜的守在他身边,前世时,他因沈氏设计,莫名背上了"不孝"的罪名,后又身体中毒,身子格外孱弱,甚至连子嗣都不能留下……可饶是如此,父皇仍旧顶着众臣的压力,将皇位传给了他。 而这一世,他刚重生回来的时候,也是依靠了父皇对他的宠爱和看重,才能将那等"不孝"的罪名去处,才能免去了中毒一事……萧无尘如何会不敬重他的父皇? 可惜今日之事,饶是萧无尘心中想要为父皇辩解,却仿佛是白白长了嘴巴,竟是说不出半分话来。 萧无尘想,或许他的心里,大约也是知道,父皇看重他是真,但是,父皇忌惮他的事情,同样也是真的。 甚至父皇还不惜利用自己身子不适,日日服用丹药的事情,企图设下陷阱给他,妄图让他私底下赶回洛阳城,等到他赶回洛阳城后,父皇则会在明面上迎接后来伪装他的人回洛阳。 到时候,真的太子早一步私下潜入洛阳,假的太子跟随在后……岂非是太子狼子野心,竟也学起了废太子一事,妄图对君父如何? 到时候,想来父皇即便是不废掉他,也会将他这次在边境的军功还有之前的好名声,全部抹去。 萧无尘心中长长一叹。 "莫要多想了。"萧君烨最是看不得萧无尘难过,见状想要伸手去安慰萧无尘,却又不敢伸手,只能将自己是双手握紧,放在膝上,道,"既然咱们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陛下的主意就会不成事。陛下虽然疑心颇重,但陛下如今膝下只有你和八皇子还有废太子三个儿子,废太子自不必说,陛下既废了他,自然不会再用他。八皇子容貌尽毁,年纪还小,如何能担当大任?陛下只要经此一次,知晓你并无觊觎皇位之心,想来就不会再多做甚么。" 这话却只是安慰的话了。 只是事到如今,萧无尘也只能这般想。 不过,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还是道:"皇叔忘了,父皇宫中,还有一位妃嫔有孕。如今,正大着肚子呢。" 萧无尘所说,正是和云平皇贵妃同时有孕的那个宫女。只不过,那个宫女因为有孕一事,已然被册封为妃嫔。虽然位分不高,那道长所说的"仙人转世"也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关系。不过,也正是因着这两个缘故,她如今才能保下肚子里的孩子,正在宫中安心养胎。 甚至在云平皇贵妃赐封号的时候,她也因曾经是云平皇贵妃身边宫女、魏阳侯沈家的家生子的缘故,被提高了位分,封为碧贵人。 碧贵人是跟随云平皇贵妃一起进宫的宫女,因此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她能怀上肚子里也这一胎,也完全是巧合——当初云平皇贵妃想法子留下了陛下之后,却没想到那道长送给陛下的重振雄.风的"丹药"太过勇猛,云平皇贵妃伺候不得,只得拉上了身边宫女服侍陛下。 云平皇贵妃甚至在事后给了这宫女汤药后,可即便是这样,碧贵人运气好了也拦不住,到底是怀了龙种,并被陛下迁居别宫。 碧贵人本就是奴婢出身,战战兢兢,生怕有人害了肚子里的孩子。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原本陛下对她不闻不问,云平皇贵妃因肚子里的孩子是仙人转世的事情也跟看不到她似的,可是现下云平皇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现下还在做小月中,这位皇贵妃和陛下,却竟然同时注意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日日垂询,唯恐一日忘了她们母子。 碧贵人心中恐慌,待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却也不敢出屋子半步。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贵人急甚?"她身边的宫女见状,只笑,"您单单看到了云平皇贵妃对您的孩子的看重,竟是没有看到陛下对您和孩子的看重么?您没瞧见,皇贵妃在您身边派了人之后,没过两日,陛下就重新赐了人下来,三两句话就把皇贵妃放在您身边的人给打发走了。陛下这意思,您还瞧不懂么?" 碧贵人一怔,抓着那宫女的手道:"甚、甚么意思?都说一孕傻三年,我如今心里头,竟是半分主意都没了。好妹妹,说与我听可好?" 那宫女连道不敢,却是顺着碧贵人的意思,二人一同坐了下来,小声说了好一番话,末了叹道:"云平皇贵妃虽说从前是贵人的主子,但是,云平皇贵妃如今骤失腹中爱子,年岁又大,膝下的八皇子那张脸又被毁成那个样子,封地也被陛下褫夺。想来皇贵妃如今心中最想的,就是能再多个儿子出来。有了儿子,将来才能有封地,才能离开这牢笼似的皇宫。可是,皇贵妃要儿子,却是要的一心只向着她的儿子,她不需要一个有着自己生母的儿子。" 碧贵人脸色一白。 那宫女又道:"不过,皇贵妃不要儿子的生母,陛下却是要的。您只要好好听陛下的话,将这个孩子好生生下来,您自个儿也好生保养身子,何愁没有将来?"说罢,她就拿出了自己的荷包,将荷包里的丹药拿了出来,道,"您瞧,陛下就是吃了道长的丹药,才能六十多岁,依旧勇猛不减。可见道长的丹药是好的。这是奴婢特特从道长那里求来的,花了好一番功夫呢,贵人,您快些吃了吧。吃了它,您就能好生把肚子里的孩子给生下来了。" 碧贵人看着那颗丹药,心神忽而恍惚起来。 驿站之中。 萧无尘和萧君烨谈完政事,萧无尘却是不便当夜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只是他也不愿意就这样和萧君烨同榻而眠,因此便端坐着,道:"我心中有事,不能安眠。皇叔先睡罢。" 萧君烨站起身来,眸子只盯着萧无尘不动,半晌才道:"今夜之事,皆是我心中所求所愿,只恨不能夜夜如此。你若怪我,也是应当。只是……尘儿,你那一巴掌,只能让皇叔暂时清醒。只要你需要皇叔留在你身边,那么,今夜的事情,将来就会再次发生。甚至……" 发生到何种程度,他亦不能控制。 萧君烨顿了顿,继续道:"你若当真不喜,待你登上那个位置,便将皇叔贬谪了,从此远离你,也就是了。但是,只要你留皇叔在身边,皇叔心中,只会想要对你做更多更过分的事情。" 他说罢,就探过身,凑在萧无尘的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粗.哑地道:"皇叔心里,从来都是把你当成妻子。想要对你做的事情,也是该对妻子做的。你若怨我,也是应当。只是……皇叔改不了,也不能改。" "留下我助你,心中视你为妻;或是将我赶走,无人骚扰于你,这两种选择,皆在你,不在我。" ☆、第38章 同寝 "留下我助你,心中视你为妻;或是将我赶走,无人骚扰于你,这两种选择,皆在你,不在我。" 萧君烨的声音,格外的沙哑温柔,那种温柔,让萧无尘都忍不住失神了片刻。 不过,很快的,他就回过神来,然后定定的看向萧君烨。 萧君烨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在了耳中。 他听懂了萧君烨的言外之意,知道对萧君烨来说,此刻的这番话,就是在逼他。 ——要么他接受了他,二人从此在一起。萧君烨会继续任劳任怨的帮他,不只是帮他登上那个位置,还会帮他在那个位置上越坐越稳,让他不但可以保重身体,不被政务耽搁身体,还会让他在那个位置上坐的稳稳当当,不会被那些藩王所动摇。 要么他此刻拒绝了萧君烨,那么,萧君烨依旧会帮他坐上那个位置,只是在那之后,萧君烨就不会再留下来帮他。 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就不会再有萧君烨,不会再有一个他可以完全信任的皇叔。 萧无尘神色微怔。 他知道萧君烨是在逼他。 萧君烨勤勉能干,不执著于权力。可是,这样的萧君烨,却同样是骄傲的。 这样骄傲的萧君烨,又如何能在他拒绝了他之后,依旧死皮赖脸的待在他身边,然后看着他娶妻纳妃生子呢? 萧无尘喃喃道:"回不去了么?皇叔,你依旧做我的皇叔,你我叔侄,依旧像从前那般相处,做这世上最亲近和信任的叔侄。情.人总有情断的一日,可是,亲情则不同,你我一日是亲人,此生都是亲人。如此,不好么?皇叔……" 萧无尘还要继续说下去,萧君烨已然打断了他。 "无尘,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萧君烨格外冷静的道,"我从来都知道,我并非是你真正的皇叔,而你也并非我的侄子。自你长成,我看你,从来都是男人的眼睛去看,从未将你视作亲人。" 而他自己,生来就好南风,心中只喜男子,对女子无半分的兴趣。 因此他看萧无尘,从来都是在审视和欣赏。除此之外,绝无半分亲情可言。 萧无尘沉默下来。 前世的他眼盲心盲,误将沈氏和八皇子当成他至亲的人,误会皇叔欲要夺.权,最后既害了皇叔,也害了自己。 重生之后,他对沈氏和八皇子心中只有恨意。只是父皇犹在,他对这二人的处置便暂且放缓。而对皇叔……萧无尘一直都是想要补偿皇叔的。 他前世不信皇叔,怀疑皇叔,甚至最后赐下了鸩酒……这等过错之下,萧无尘着实没法子当做自己对皇叔没有愧疚。 只是他之前能想到的补偿皇叔的方式,也只是最简单的在他将来继位之后,给予皇叔最大的信任,让皇叔真正做了大兴朝的真正的掌权人。而他自己,宁可做一昏君,放任皇叔在大兴朝大展拳脚。 然而他始终不曾想到的是,皇叔竟会对他有了这等想法。 而最让他难以接受甚至愧疚的是,他细细回想前世,竟是发现,前世的皇叔,待他亦是有这种想法的。 只是前世,萧无尘身子太差,连太医都说了让他最好不要行欢好之事,以免伤身。甚至太医还着重提到,这个欢好,不只是和女子的欢好,还包括和男子的欢好。毕竟,男子与女子之间欢好,或许还会有些顾忌,而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欢好,有时候会更加的肆无忌惮。太医觉得,以萧无尘那时的身体,还是老老实实的"静养"就行了。至于欢好一事,并不适合只需要静养的萧无尘。 或许也就是因着这样的缘故,前世时候,皇叔虽然常常用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瞧,可是即便到死,皇叔也不曾对他说过甚么暧.昧的话,做过甚么"不妥当"的举动。 只是前世终究是前世,今生才是萧无尘要面对的。 前世的他身子不好,皇叔因此隐忍。可是现在,他身子虽然依旧不算很好,但也只是比寻常人稍稍差了一点点而已。 只要好生养着,莫要太过劳累,平时注重保养和锻炼身子,那么寻常人能做得事情,他自然也能做。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欢爱一事。 萧无尘想,大约也就是因着这些,皇叔如今才会对他说这番话,而不是像前世那般,将这些话一直带到棺材里去。 然而即便如此,萧无尘心中仍旧有些别扭。 他想,他的别扭,其实也不见得就是因着他和皇叔一直以叔侄相称,因此才会想要和皇上一直做亲人;也不是为着他对皇叔,当真半分情意也无——之前皇叔对他时不时的亲近和试探,方才的那个吻,对萧无尘来说,虽然新奇,但并非不能接受。 可是,说到底,萧无尘还是萧家的子孙,是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做下一任帝王的人。 若他不做皇帝,那么,他或者是愿意和皇叔在一起,末了过继一个家族的孩子,养在膝下便可。可是,他是当真想要做皇帝的人。 而等他做了皇帝,又去哪里找来一个可以做储君的人? 前世的皇太弟,已然让萧无尘对和自己不亲近的人大失所望。他并不觉得,这一世能找出来一个比曾经的八皇子更"适合"做储君的人。 可是若找不出来这样的一个人,就意味着萧无尘要自己娶妻纳妃自己来生。 那么,萧君烨能容忍这些么? 萧无尘心下一顿,抬头看向正热切而执着的看向他的萧君烨。 他心里的话,立刻就问不出来了。 或者说根本不必问,他只要看一看萧君烨如今的神色,就知道萧君烨绝不可能接受这件事情。 前世的皇叔一直待他有情,即便从不曾开口,即便从不曾得到任何回应,可是前世的皇叔,除了买了几个人放在家里做摆设,根本不曾娶妻生子。 皇叔在那种情形下,尚且能够洁身自好。萧无尘并不觉得,这样的皇叔,能容忍他在他之外,还和其他人有身体上的关系,甚至诞育子嗣。 "皇叔,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么?"萧无尘低声道,声音里隐隐有乞求之意,"除了这个,皇叔想要甚么,我都会尽力给。但是……皇叔,我如今是储君,或许不需要子嗣。但是将来,一旦我坐了那个位置,我却不能不要子嗣。我不信任旁人的子嗣……" 萧君烨面上有那么一瞬间的狰狞。 他将双手攥紧,直到手心渗出血珠,才淡淡的开口道:"尘儿,皇叔愿意,今生今世,唯你一人。除了你,任是甚么缘故,任是甚么人,皇叔都不会多看一眼,不会将余生与他共度。" 所以,他希望他的无尘,也能和他一样。 执着,认真,从一而终。 萧无尘立刻就听懂了萧君烨的话,再次沉默下来。 萧君烨却不再逼他,而是亲自去铺床叠被,还在床下的地上铺了被褥,道:"时辰晚了,尘儿该睡下了。毕竟,身子重要,皇叔的话,尘儿明日再想,现下就好好睡一觉罢。" 萧无尘看向萧君烨,就见萧君烨指着床上的被褥,让他去休息。 萧无尘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被褥,再看一眼床上的被褥,心中怔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来,和衣躺在了床上。 他想,他当真要很认真很认真的想一想。 皇叔待他那么好,或许,他当真可以和皇叔在一起……试试? 只是皇叔看他的目光太过癫狂,萧无尘虽不曾问过,但他心里清楚,大约他一旦开始和皇叔尝试"在一起"这件事情,皇叔大概,就不会容许他再退缩。 即便他们在一起之后,或许并不如现在的自在快活,那样的皇叔,大约也不会想要放过他。 萧无尘蹙眉,翻了个身,背朝着萧君烨,慢慢睡了过去。 他终究还是累了,又有这两年故意养成的睡觉的时辰,因此刚刚沾床,他就很快睡着。 萧无尘睡着了,萧君烨却睡不着。 他平板的躺在床下的地板上,想着在他很近很近的地方,萧无尘正睡在那里,他的心口处,就忍不住的"砰砰砰"的直跳。 他虽然没有开口询问过,但他心里也能猜到萧无尘所介意的事情。 萧无尘介意子嗣,介意名声,介意大兴朝的传承,介意很多细碎的事情……因着这些事情,萧无尘无法做出决断。 萧君烨知道,萧无尘所介意的这些事情,其实都不算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事情,其实是萧无尘还不曾意识到的——萧无尘开始有些欢喜他,但是,很显然的,萧无尘对他的欢喜,并没有那么的深。至少,并没有深到足够让萧无尘忽视那些个让他介意的事情。 不过,即便如此,只要想到萧无尘其实是有些欢喜他的,就已然足够萧君烨心里高兴好几天了。 更何况,他今日还亲吻了萧无尘。 他抱了他,亲了他,向他说出了自己心头存了许久的话,甚至还逼迫了他…… 而他的无尘,震惊害怕之余,却仍旧透露出了一丝对他的喜欢。 萧君烨想,至少,对如今的他来说,足够了。 只要他肯再接再厉,对萧无尘越来越好,他想,总有一天,他的无尘会更加将他放在心上。 至少,他知道,他的无尘既然今晚不舍得让他离开,那么,以后也不会舍得让他离开。 既然不舍得,那么,他就会一直留在无尘身边。守着他,护着他,等着他,也……想着他。只待有朝一日,萧无尘愿意做他的"妻"。 萧君烨心头一阵火.热,一整夜的时间,竟是始终都不曾闭眼。 就这样直挺.挺的躺在萧无尘的身边。 等着萧无尘醒来,也等着他将心头的兴奋和喜悦慢慢压下去。 萧无尘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发呆。 他显然有些不习惯,身边没有阿药他们的侍候。 "没有阿药,无尘还有我。"萧君烨眼下一片青黑,可是精神却格外的好,见萧无尘呆呆的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无辜又有些可怜的模样,忍不住道,"皇叔来侍候无尘。" 萧无尘:"……"他觉得此事不是很妥当。尤其是在他还没有想清楚一些事情的时候。 可是在萧君烨的心里,萧无尘在昨夜时候,没有立刻就做了选择,让他离开,这就意味着,萧无尘其实是已经选择了他。只是碍于种种缘故,他的无尘大约还没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因此才会和他保持距离。 不过,这样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还能留在萧无尘的身边。 "无尘快些,今日你还要躲进皇叔的马车里去,若是不快些,怕是会惹人生疑。" 萧无尘原本只呆呆的抱着被子,等听到了萧君烨的这句话,才回过神来,开始起身。 他昨夜就是和衣而眠,因此掀开被子,穿了写字,就可以直接出门了。 可是萧君烨却不许他这样出去。 "衣裳褶皱太多,你这样出去了,想来外头那些人就是不愿意想歪,竟也不成了。"萧君烨将萧无尘推到铜镜前,让萧无尘看着铜镜里那个可怜兮兮衣裳皱巴巴的小太监,笑道,"原来无尘不但穿太子的衣裳好看,穿这小太监的衣裳,竟也能格外的招人疼惜。" 萧无尘:"……"他怎么只看到了一个有些邋遢的没有换衣裳的小太监,其他的甚么都没有看出来? 不过即便如此,萧无尘还是留了下来,等着萧君烨叫了人,重新拿了一身太监的衣裳过来,这才在萧君烨状似君子之风的转身之后,换了衣裳。 然后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驿站,萧君烨就让萧无尘坐到了他的马车里去。 ——萧君烨是昭王,身边自然也有内侍,萧无尘如今就是假扮的萧君烨的其中一个内侍。 萧君烨之前虽然不坐自己的马车,但他毕竟是顶着昭王的名头,该有的待遇皆有,因此这马车也是有的。 所以萧无尘倒不用跟着他在地上跑。 萧君烨是亲自看着萧无尘上了他的马车,这才调转马头,往太子的马车边上走去。 只是刚刚走了几步,他就愣住了。 他好像忘记了甚么事情。 那件事情,好像还蛮严重的。 不过还不等萧君烨将这件事情想清楚,宁阳侯就策马朝他而来,说笑间,就开始打探昨夜他派人往离开驿站的事情。 萧君烨这才将他"忘记"的那件事情暂时抛之脑后,笑着应付起了宁阳侯来。 ——昨夜他和萧无尘都发现事有蹊跷,萧无尘自然不会再突然离开,而是二人商议一番之后,萧君烨就派了和萧无尘身形相似的人,一路离开驿站,往洛阳城而去。 而阿药也一直待在房间里假扮萧无尘。 萧无尘则是继续假扮萧君烨身边的小内侍,跟在萧君烨身边,同时也避过宁阳侯的耳目。 因此此刻宁阳侯来试探,萧君烨也只是笑道:"昨夜出去,当夜就回来了。只是本王竟不知,本王身边的人,侯爷竟也这般惦记上了?" 宁阳侯尴尬一下,然而想到事情已然做成,心下高兴之余,也就暂时不和萧君烨计较,而是继续拖着萧君烨,继续问东问西。 萧君烨心下不耐,可是却也不能不应付宁阳侯,只是一双眼睛,时不时的看向自己的那辆马车——马车里只有萧无尘一个人,虽然他一大早时,令人放了些棋盘、书籍、茶点还有灵巧之物,但是无尘身边无人说话解闷儿,想来定是格外无趣的吧? 若不是要继续做戏,他当真想要进去马车里面,好好陪陪萧无尘才好。 萧君烨心里遗憾着,想到昨夜萧无尘打的那一巴掌,又在心疼萧无尘手是不是会疼,毕竟他这张脸脸皮太厚,疼着无尘就不好了……然后想着想着,萧君烨忽而记起了自己忘记的那件事情—— 萧无尘此刻,正穿着小太监的衣裳,进了萧君烨的马车。他这会子是萧君烨的小太监,自然是要待在萧君烨的马车上的。 只是他刚刚上了萧君烨的马车,就已经呆愣住了。 不是为着马车上的奢华,其实比起他的太子马车,这辆马车只是寻常,前中后分了三个隔间。萧无尘自然是毫不客气的进了中间的隔间。 然而,隔间里头,地毯也好,迎枕也罢,被褥也好,还有柜子里的茶具等等,俱都是萧无尘所熟悉的。 不但是他很熟悉很熟悉的,还是他之前用过的东西。 每一样,每一件,统统都是。 他丢弃不要的,萧君烨统统都捡了回来,当宝贝似的藏在了马车里,然后还要一路送回到洛阳城去。 萧无尘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他显然有些做不到。 于是萧无尘就开始忘记了君子之风,开始在马车里头,到处翻里头的东西,最后,果真在车厢的一个隐蔽的抽屉里头,发现了两三本书,书下面,压着一只狭长的木盒。不仔细翻找的话,根本看不到这只木盒的存在。 木盒打开,里头放着一卷一卷的画,画下面,正是一封封的书信。 萧无尘心头一跳,将那画一幅幅的打开,果然就见这画都是自己之前在洛阳城的适合,偶尔画了,寄给萧君烨的。 而那些书信,也是他写给萧君烨的。 每一幅画,每一封信,都被珍而重之的收藏了起来。 萧无尘开始回忆,萧君烨寄给他的书信,放在哪里了呢? 他记忆极好,只片刻就想了起来,皇叔寄给他的信,他也是颇为看重的。因此也是让阿哑拿了一只上好的盒子,让阿哑把书信都整理好,放了起来。 至于到底放在了哪里……萧无尘想不起来。 他只知道,他需要的话,可以直接询问阿哑,让阿哑把那只装了信的盒子拿过来给他就行。 就像他对待其他人的信件一样。 萧无尘拿着手中的木盒,随意摸了摸,就发现木盒底下,竟是有字的。 于是他毫不迟疑的就将木盒翻转过来,看到了木盒上的字。 心肝。 萧无尘:"……" 哪怕刻上一首古人的情诗呢? 不过,他还是在那两个字上,摩挲了两遍。 三日后,洛阳城。 蜀王肥大的身体,正兴奋的朝着太后的长乐宫中奔去。 太后正在长乐宫里修建花枝。 寡妇的日子,总是格外的无趣。她膝下没有子女,唯一养着的那个小郡主,如今也被贬谪。太后没有心思再去养一个合她心意的人,抑或是一条狗,于是索性不养,而是对着一些奇花异草喜欢了起来。 蜀王来的时候,太后正把手头的一盆花修建完毕。 好看是好看,只可惜,再好看的花,除了被人欣赏,再无他用。 太后摇了摇头,放下剪刀,这才净手,见了蜀王。 蜀王见了太后,纳头就拜。 太后虽是承光帝的嫡母,但年岁上比承光帝还要小。太后亦未曾生育,只将自己的庶姐生的儿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养着。只是那个孩子早两年去世,如今的蜀王,继承了那个孩子的封地和王位。 太后无子无女,也只有一个蜀王,如今和她还算亲近。 不过,也只是如此了。 "快起快起。"太后看着蜀王,慈爱道,"你今日怎的有空,来了皇祖母这里?" 蜀王虽然是她庶姐的孙子,但太后是嫡母,也是姨母,因此自然当得一句蜀王的皇祖母。 蜀王倒是不在意甚么嫡庶之类的,于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禀告皇祖母,孙儿刚刚得到消息,那位怀了皇叔父孩子的碧贵人——小产了!那个孩子没了,皇叔父如今就还是只有三个儿子。"蜀王满眼的兴奋,压低了声音,道,"不但如此,孙儿还听说,太子竟当真信了皇叔父病重,我和元王,要一齐造反的事情,如今,已经用了替身之法,正往洛阳城里赶来呢!" 太后原本在听到头一个消息的时候,并不觉有甚奇怪的。 只是在听到第二个消息的时候,目光才微微一动。 蜀王已然继续道:"太子荒唐,不遵帝命,私下回京。这等事情,依皇祖母看,是否要说与皇叔父听?" 太后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起来。 ☆、第39章 再问 听到太子不好的消息,太后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她年岁比起承光帝也只小了几岁而已,如今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彼时年少时入宫,进了宫后,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原本以为从此就能在后宫之中,坐真正的后宫之主。 谁想到她终究是敌不过命,老天爷或许并不喜欢她过得太好,见她刚刚做了那后宫之主,还没来得及生下自己的孩子,就令先皇骤然离世,让她做了寡妇。 太后在先皇还活着的时候,曾经也支持过自己庶姐的儿子争夺皇位,可是,即便她最后做了皇后,到底也没能争得过如今的承光帝。 承光帝因知道她从前的所作所为,又不屑她由妃妾升做皇后的事情,便出口道"嫡母比朕年岁还小,当避嫌",以此为借口,让她即便做了高高在上的太后,却也只能空有名号,而没有权力。 世人最会看眉眼高低。他们看到承光帝不在乎她这个嫡母,自然也就顺着承光帝的意,只将她高高的供起来,至于权力,承光帝哪里会愿意给她? 太后因着这种种缘故,不喜承光帝以及承光帝所生的孩子,当然是再正常不过了。 "皇祖母,皇叔父膝下,如今废太子被圈禁二十余年,怕是早就废了;八皇子满面坑印,年岁还小,前段日子又做出了逼迫自己的生母打掉肚子里的孩子的事情——虽然找了个光鲜亮丽的名头,可实质上不就是如此么?皇叔父如今膝下三子,这两个儿子都已经无用,只要咱们稍稍下些功夫,这二人均不可能有继承皇位的机会。" 蜀王油光满脸的脸上,露出贪婪之色,殷切的看着太后,道,"至于太子……他本就是个病秧子,又有他那位好姨母送给咱们的'好药'还没给他用。原本只要咱们找到机会,把那'好药'给了他,让他重新变成连真正的男人都做不了的废物,倒也就能废了他了。不过,孙儿倒是没想到,现下咱们还没动手,那太子就自己糊涂,竟然当真中了圈套,误以为孙儿和元王联合,要一齐对付皇叔父,现下正急匆匆的往洛阳城私下赶来。这等大好的把柄,只要送去给皇叔父,依照皇叔父素来对自己儿子的戒备,有了这么一件事,皇叔父定然会容不下太子!" 蜀王越说,目中精.光越发外露,他颇有些激动地道:"到时候,皇叔父膝下的三个儿子皆容不下。皇叔父如今的孙辈之中,他又只封了废太子的嫡长子做藩王,其余孙子,一个不曾册封。而元王势微,不足为虑。到时候,孙儿有皇祖母在,是不是、是不是就有机会,就问鼎那个位置?" 蜀王说罢,目光灼灼的看向太后。 那双小小的眼睛里,承载着蜀王满满的野心和疯狂。 然而蜀王虽长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然而心思却并非那么简单。 他所说的这些话,虽是叛逆之言,然而细细想来,未尝就没有道理。 太后跪坐在地上,拿着手中茶盏,稍稍碰了碰唇,就把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 蜀王跪坐在太后对面,见状忙忙要为太后添茶,却见杯子里茶水几乎未动,愣了愣,就又将茶壶放了下来。 太后这才悠悠开口,道:"这个消息,你是从何得知?消息又是否准确?"见蜀王立刻就要回答,她摆了摆手,又道,"前次皇后刚刚去世时,你便从外头听了消息来说与哀家听,非要哀家听从你的话,将那等东西下给太子,好在哀家活得久了,年岁大了,这才没有真正动手,让太子抓住此事,将哀家与你,都拖下水。" 蜀王脸色有些难看,正欲请罪,又听太后继续说了下去。 "哀家老迈,无儿无女,无孙无牵挂,死了便也死了。可是孙儿你呢,若是稍有不慎,那么,死的就是蜀王府上上下下,满门上百人了!哀家老了,将来无论是你这个哀家庶姐的亲孙坐上了那个位置,还是和哀家根本没有关系的太子做了那个位置,于哀家来说,都只是换个称呼,哀家依旧是哀家,孤苦伶仃,枯守着这长乐宫而已。帮你,或是不帮你,于哀家来说,又有何不同?" 蜀王脸色登时大变,趴伏在地,痛哭道:"皇祖母,您素来英明果断,如何当真看不出这其中的不同?孙儿若坐了那个位置,这后宫之中,自是皇祖母的天下,不但如此,孙儿还愿意为皇祖母修建别院,将孙儿的嫡长子和嫡长女,统统交由您来抚养。且别院之中,皇祖母喜欢谁去伺候,便让谁去伺候。这普天之下,想来敬仰皇祖母的青年才俊,亦是只多不少……无论如何,若是孙儿坐了那个位置,那么,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必然是皇祖母!" 太后微微笑了笑,道:"哦?那你的母妃和王妃呢?" 蜀王额头生汗,咬牙道:"她们皆是您的晚辈,自然是您说甚么,她们便听甚么。如何敢与您心生嫌隙?" 太后面上的笑容这才真切了几分,扶起蜀王,开始认真询问太子一事。 蜀王再不敢隐瞒,将所知道的消息,一一说与太后听。 太后听罢,皱眉道:"原来又是四公主出手。怪不得。" 四公主驸马的兄长是宁阳侯,如今宁阳侯正和太子一路同行,知晓太子的动静,的确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对四公主来说,她嫡亲的侄子是元王,她想要越过太子,想要元王上位,因此而想法子对太子出手,倒也在意料之中。 "这其中,皇贵妃没有出手?"太后有些疑惑,道,"她虽然失去了肚子里那个孩子,但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当初传言她腹中孩子乃是甚么仙人转世,传成那个样子,她的孩子若是这时不落,那么将来,一旦她生产的时候,皇帝就敢让她们母子二人一同归西。落了这个孩子,倒也让她自己活了下来。" 蜀王并不在乎承光帝的后宫妃嫔如何,闻言想了一会,才道:"那皇贵妃也只是一个后宫妃子而已,能有多大的本事?从前太子依赖她,信任她,皇贵妃在太子那里都尚且动不了甚么手脚,现下太子越发的疏离她,她又能做出甚么事情?还不是只能弄些蝇营狗苟的小道?" 太后不语,半晌又询问了蜀王许多事情,才开口道:"这件事,既然已经开始,你是皇帝的侄子,不是儿子孙子,自然不能做出头鸟。只是,适当的推上一把,佯作你与元王当真要做些甚么,让太子留在洛阳城的那些伴读误会,倒也无妨。只是太子奸诈,皇帝更是狡诈小气,你若要做,就该把这件事情做的更加谨慎小心,至少,不能让皇帝抓住把柄。" 蜀王受教,闻言却又道:"可是这件事情,孙儿不做,谁还能去做?元王那边有四公主殷殷为他谋划,想来也是不肯出这个头的。他既不出头,那孙儿有该去找谁来做这件事情?" 太后微微一笑,招过蜀王,附在他耳边说甚么,蜀王绿豆大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是了,他若是最后能赢,那么,做到那个位置上的人,就是他自己。 可是,元王若是赢了,他头上还有个废太子在,四公主当真会让元王做到那个位置上么?要知道,四公主和废太子妃不睦,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蜀王大喜,拜别太后,很快就离开了。 两日后,承光帝刚刚从道馆里出来,因得了那道长新炼制出来的灵丹妙药,心下正高兴着,就瞧见了有些瑟缩犹豫着来拜见他的元王。 百姓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这话在皇家或许有所不同,但根本还是一样的。 承光帝对元王这个嫡长孙,心中还是有些在乎的。因此见元王过来,眯了眯眼,还是招手让元王过来说话。 元王在远处时,满面犹豫和彷徨,可是,等他走到承光帝面前时,那些犹豫和彷徨迅速消失的一干二净,当即拜倒在地,长跪不起,痛哭不止。 承光帝面色立时变了。 然而他还是像普通人家的祖父一样,慈善地道:"朕的孙儿,今日怎的哭成这般模样?可是有谁不长眼,欺负了朕的孙儿?尽可告诉朕,朕自会让那人付出代价,让他知道,蒙蔽视听,欺辱皇子皇孙的后果,必然不是他能承担的!" 几句话说到最后,越发的有帝王气势。 元王心中打了个冷颤,随即就道:"皇祖父,并无人欺负孙儿,只是、只是……"他哽咽了起来,仿佛是难以启齿一般。 承光帝面上越发冷淡,冷声命令道:"说!" 元王这次是当真打了个冷颤,心中想到这位皇祖父的心狠手辣,心底原本的那一丝侥幸也着实没了,当即就把他"千方百计"查到的那些事情,说给了承光帝听。 末了还道:"皇祖父切莫生气,孙儿想着,七皇叔大约当真是误会了甚么,以为皇祖父现下正病重危难,亟需他匆忙赶回洛阳城里,代替皇祖父打理政事,如此才会连招呼都不打,就私底下往这洛阳城里赶了过来。" 元王后头这番话不说便罢,他一开口,承光帝周身的气势越发阴冷。 元王仿佛并未察觉,依旧苦劝道:"七皇叔是当今太子,是一国储君,他担忧皇祖父病重之下,无法如同年轻时那般,身强力壮的处理国事,因而才做出这等决定,也是人之常情。孙儿虽不能苟同七皇叔的决意,然而孙儿总想着,七皇叔是皇祖父最喜欢的儿子,想来七皇叔定是至孝之人,他行此举,定然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只是孙儿心中依旧担忧皇祖父您并不知道这件事,担忧七皇叔的此举,会让皇祖父太过惊喜,因此才特特来将这件事情告知您,想着能让您提前高兴几日,知道七皇叔会提早归来,亦是好的。这才特特过来,等着跟您说了这件事情,也免得您会心中忐忑,怀疑七皇叔。" 当然,元王这些话,自然不是发自真心说的。他这样说,不过是想要进一步挑起承光帝对萧无尘的怀疑而已。 法子简单容易看破了一些,但是,胜在管用。尤其是对疑心病本就重的承光帝来说,这一招,当真管用。 毕竟,这一计,原就是承光帝有心无心之间,故意造成的。他原本想着,萧无尘是他最看重的太子,也是他这些儿女里头,最疼惜的一个。废太子和那些儿女或许会让他头疼不已,然而萧无尘至孝至善,定然不会让他失望。 因此就算随随便便的故意露了自己生病的苗头出去,任由那些有心人故意利用了这件事情,但承光帝的心里,其实还是相信萧无尘,相信萧无尘即便是面对着这些"铁证和威胁",仍旧会继续做一个至善至孝的太子,他给他甚么,他就接着甚么。他不给的,萧无尘自然也不该要。 也正因此,承光帝在甫一听到元王所说的萧无尘竟是冒险用了替身代替他继续和大军一起归来,而他自己则私底下早早往洛阳城而来的时候,承光帝失望之余,竟也颇为惊讶。 元王见此,心中鼓了鼓勇气,接着道:"只是孙儿虽觉七皇叔此举并无其他想法,更不会威胁皇祖父的皇位。然而错就是错,孙儿恳请在大军归来之日,皇祖父亲临城外,当着我大兴朝的大军,看一看那马车里的人,究竟是不是七皇叔。" 承光帝语气波澜不惊:"若是,该如何?若不是,又该如何?" 元王到底是萧家人,还是有些了解承光帝的。听到承光帝的这句话,心中就知晓承光帝心中已然盛怒,大喜之下,忙忙道:"若跟随大军而来的,当真是七皇叔,那么,皇祖父尽可嘉奖于七皇叔,将七皇叔此次的军功,尽可送与七皇叔;若那人并非七皇叔……"元王额头触地,深深叩拜,"孙儿相信,皇祖父定会给大兴一个交代,给大兴千军万马一个交代,也给众多真正至孝的皇子皇孙,一个交代!" 元王的话,颇为有理有据。 然而承光帝听罢,只轻轻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曾说,就从元王身畔洒然离开。 元王等到承光帝走得远了,才终于跪直起了身子,心中有些惶然,竟不知这位承光帝心中究竟作何想法。 不过,想到萧无尘既然已经私下里赶往洛阳城来,那千军万马之中,自然不会有萧无尘的身影,只要皇祖父听进去了他的告状,想来定会很快派人去"迎接"太子,到时候,就算他得不了什么便宜,想来太子也定是得不了好。 而对他来说,其实太子不好,就是他好了。 元王想罢,这才强撑着站起身子,离开。 边境赶往洛阳城的途中,萧无尘日日都待在萧君烨的马车里头。 原因无他,自然洛阳城那边有人设下了此计,那么,他若不肯中招,岂非是辜负了那些人的一番功夫?再说,知父莫若子,他心中清楚,以他父皇的性子,若是再误会他之后,知道了真相,定然会对他心生愧疚,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想来父皇是暂时不会为难他了。 更何况这个计里头,未尝就不是父皇故意放任他的那些堂兄侄子之类的人设计下的。 萧无尘心中一叹,忍不住又伸出手,将那只萧君烨藏起来的木盒给翻了出来。 木盒里都是他的画像或是信件,每一张都被保存的极好。 他甚至能看出来,萧君烨是在常常抚.摸这些画像和信件。 就像是在抚.摸他一般。 萧无尘脸上微微一红,叹息一声,就要将木盒里头的信和画像重新再装回去。 然后他就觉得汗毛一竖! 萧无尘蓦地看向马车上的槅门,原来那槅门之上,正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小窗,现下正被推开。 而那小窗之上,正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正意味不明的盯着他! 萧无尘:"……" 他险些就要开口叫刺客了好么? 那双眸子的主人,心下却是格外的雀跃。 他先前只当他的无尘对他爱答不理,是在心中将他视作长辈,心里头并不愿意和他结为连理,甚至对他一丁点的那种心思都没有。 可是,方才那一眼的"偷窥",却让萧君烨发现,他的无尘在抚.摸那些信件和画像的适合,竟然会脸红! 萧君烨在喜欢上萧无尘之前,从来不曾对何人动情,因此并不知道这情之一字,一旦动了,除了像他这般痴狂甚至癫狂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模样。 可是他今日瞧见萧无尘的模样,却是突然福灵心至——他想,或许他的无尘还是和他不同的。他一旦动情,那么就是非山崩地裂而不能移。他会忍不住的去看萧无尘,去喜爱萧无尘,去将他的种种喜爱,一一告诉给萧无尘。哪怕萧无尘并不喜欢甚至有可能会排斥这种喜欢。 除此之外,萧君烨的喜欢,容不得任何的瑕疵。 他会一心一意的对待萧无尘,自然也希望萧无尘对他一心一意的喜爱。 若是萧无尘愿意接受他,萧君烨自是可以为萧无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萧无尘想要皇位,想要将大兴皇权集中,想要青史留名……他都愿意为此耗尽一生之力,仅仅为了让萧无尘满足他的心愿。 萧君烨想,他当真是爱惨了萧无尘。 可是,若是萧无尘拒绝了他……他却不能再继续陪着萧无尘了。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他不知道,一旦萧无尘拒绝了他,然后还将他留在身边的话,他究竟会做出何等荒唐的事情。 或许谋朝篡位,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若是萧无尘拒绝他,他必须要走,也只能走。 不过,想到萧无尘方才微微脸红的模样,或许他不用再计划离开的事情了。 萧君烨低头想罢,终于将马车里的槅门打开,端着手里的东西,走到了萧无尘身边。 然后就目光幽幽的落在了萧无尘还拿着的那只木盒上。 萧无尘:"……"他努力想了好一会,才道:"这该是我的东西,我看一看,皇叔应当不介意的,是么?" 木盒里头,分明是他的画像,他的信件,如何不算是他的东西呢? 更何况,皇叔素来宠着他,只要他稍稍露出喜欢的模样,皇叔就会千方百计的将他想要的东西或是事情替他达成。 想来这一次,也定是如此。 然而萧君烨听罢,只幽幽的看向萧无尘,半晌才道:"你的?不对,尘儿,这些,都是皇叔的宝贝。"说罢,将手里端着的东西放下,伸手就从萧无尘的手里,把那只木盒给抢了过去。 真的是抢。 萧无尘:"……" "这些东西,于你,不过是普通的画像和信件。可是于我,却是至宝。" 萧君烨默默的抢过了木盒,认真把里头的信件和画像的数目数清楚了,发现一件都没有少,这才认真的看向萧无尘,道,"这些宝贝,皇叔若是少了其中一件,定会与人拼命的。" 萧无尘:"……也包括我么?" 他说完这句话,就有些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话说的,当真是颇有些……暧.昧。 萧君烨黑沉沉的眸子倏然就亮了起来,尔后声音沙哑的道:"若是尘儿,那,只需要尘儿拿走一件,还我百件,或是干脆用尘儿自己来抵——如此的话,皇叔的东西,就全都是尘儿的东西。尘儿想要甚么,皇叔都会倾尽所有,为尘儿得到那些东西。当然,即便尘儿想要这木盒里的东西的话……皇叔也会慎重考虑的。" 萧无尘:"……"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可是他并没有奇怪太久,就看到了萧君烨带来的东西。 是一盘点心,还有点心下的信件。 萧无尘将信件都看完,微微皱眉,随即舒展开来。 是了,父皇疑心向来极重。前世他身子孱弱,连正常处理政事都做不到,父皇当然对他格外放心,也愿意把他满腔的父爱倾注在他身上。可是这一世,他身子好了,能够当得一国储君了,他的父皇反而对他又不放心了。 萧无尘心下怅然,看完这封洛阳城的来信,就把信折叠好,放了回去。 然而不等他心中再难过几分,他的右手就忽然被人握.住了。 萧无尘一怔,见是萧君烨伸了一只手来握他的手,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也就随他去,只是没有抬头。 可是萧君烨却是不许他不抬头的。 他用另一只手,直接钳住了萧无尘的下巴,逼迫萧无尘不得不抬头看他。 "尘儿,那日皇叔与你所说,你可是已经想好了?是要皇叔留下,陪你一时,然后此生再不想见,还是……皇叔陪你一生,从此你我,心中身畔,唯有彼此?" "尘儿,皇叔心悦你,此生定不负你。只盼尘儿,亦不负我。" ☆、第40章 承诺 "尘儿,皇叔心悦你,此生定不负你。只盼尘儿,亦不负我。" 萧君烨说罢,就双目灼灼的盯着萧无尘。 一双黑沉沉的幽深的眸子,似是要将他全部的深情,统统告诉萧无尘。 然而萧无尘的手被萧君烨攥着,下巴被捏在萧君烨的另一只手里,整个儿人仿佛都被萧君烨控制着。 于萧君烨来说,唯有如此,他才能安心放心。 可是于萧无尘来说…… 他微微蹙眉,"啪"的一下,就把萧君烨钳住他下巴的手给打掉了。 萧君烨知晓自己今日有些过了,便也任由萧无尘伸着比自己要小了一半的手,把他的手给打掉,只一双眼睛,依旧盯着萧无尘,仿佛是必要等出个答案来,才肯罢休的模样。 萧无尘顿了顿,见皇叔这般执着,这才缓缓开口。 "皇叔,你在逼我。"他慢慢看向萧君烨,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目里,竟是藏了几分的怀疑与失望,"皇叔从前,从不逼我。" 萧君烨听了,倒也不恼,只笑:"从前么?尘儿你太傻了。从前你年纪小,身子又不好,皇叔就是心中有甚么想法,碍于这两条,也只能把你当成大兴朝的太子,当成皇叔的侄儿照看和宠着。既是侄儿,皇叔自然是要多疼爱你,如何会逼迫你?" 他稍稍一顿,又道:"可是现在,你长大了,身子好了,皇叔也不打算把你当成侄子了。如此,皇叔自然要把心中的想法说与你听。至于逼……"萧君烨微微一笑,心中却是颇有些苦涩,"尘儿,若皇叔不逼你,你我,可会有来日?" 自然是有的。 萧无尘在心中说。只是,他们的来日,自然会像弥补前世一般,做这世上最信赖彼此的叔侄和君臣。 然而他心里倒也明白,萧君烨要的,绝不是如此。 萧无尘再次沉默了起来。 他沉默了,萧君烨却容不得他逃避太久。 萧君烨等了太久,忍了太久,难得今日瞧见了萧无尘拿着他的宝贝木盒脸红的模样,他心中立刻就觉得,他的无尘,说不得也是欢喜他的——就算没有他对无尘的欢喜那么多,但是,只要有一点点,萧君烨就不愿意放过。 "尘儿,你也是喜欢皇叔的,是么?"萧君烨见逼迫不成,开始慢慢靠近萧无尘,声音沙哑的诱哄道,"皇叔知道,皇叔每次靠近尘儿的适合,尘儿的耳朵,都会红。" 他正说着这话,靠近着萧无尘脸颊,就见萧无尘的耳垂果真又红了。 萧无尘垂下眼睛,不说话。 他心里清楚,前世今生,除了皇叔一个明明白白向他说"喜欢"的人,一个都没有。前世他的身体艰难成那个样子,其中又有沈氏和皇叔的手段,自然无人敢轻易靠近他,遑论提起那件事情了;至于今生,在洛阳城时,是承光帝看得太紧,不许他周围的人"带坏"他,等到了边境,皇叔则是一力开始"带坏"他,还不许旁人靠近。就连皇叔自己都是刚刚朝着萧无尘表白,在他之前,皇叔自然是不允许别人露出其中的意思了。 萧无尘心中明白,他会脸红,会耳朵红,并不是那么的喜欢皇叔。 不过,他也不是一点都不喜欢皇叔。 虽然很早之前,他就知道皇叔与他,并无血缘。可饶是如此,萧无尘也是认认真真的将皇叔当成他的嫡亲的皇叔一样敬重和信任。于他来说,那隐约的触及纲常伦理的喜欢,是不该也不能容于世的。 毕竟,前世的他没能让皇叔娶妻生子,延续后代,这一世,他总该完成这个寻常人都该有的福气才是。 且就是他自己,既然是将来当真要做皇帝,那么,延续后代,自然也该是他的责任。那隐约的喜欢,又算的了甚么? 只可惜萧无尘怎么也没算到的是,他心中想着为萧君烨安排好的最好的路,萧君烨却不稀罕。 因为萧君烨喜欢的人是他。 执着、深沉而痴狂的喜欢着他。 萧无尘虽然是有些喜欢萧君烨的,可是,他的那些"喜欢",比起萧君烨的喜欢,着实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这样的差距,让萧无尘忍不住想,若是他永远都抹不平这其中的差距,那他这位皇叔,将来又会如何呢?而萧家的皇位,将来又该由谁继承? 他心中踟蹰着,犹豫着,萧君烨就再次来逼问他了。 萧无尘并不肯走这条路,也不愿意皇叔走这条路。 在他看来,他对皇叔的喜欢,尽可压在心底,谁都不说,谁都不告诉,就这样压在心底,一点一点的藏起来,隐瞒起来,最好藏到最后,他自己都能忘记,如此才好。 而皇叔对他的喜欢,或许在将来皇叔看到那些前世皇叔"收藏"的美人儿了,皇叔也就能慢慢放下了。然后在他继位之后,不必顾忌帝王的猜疑,而接着娶妻生子,至于那些美人儿,萧无尘相信,只要皇叔尊重昭王妃,昭王妃是不会太过苛待皇叔的那些美人儿的。 如此不是很好么? 可皇叔偏偏在逼他。 "皇叔。"萧无尘忽然抬起一双眼睛,眸子里似有水光,格外的风.流夺目。 他下定了决心,似要说些甚么,就见萧君烨忽而又捂住了他的唇。 萧君烨看到萧无尘此刻的目光,心头就是一跳。 可是随即,他就反应过来,立刻捂住了萧无尘的唇,然后轻笑道:"尘儿想清楚了?若是不与皇叔一起,那么,皇叔待你继位,便会万水千山,就此离开,好也罢,坏也罢,生也罢,死也罢,从此不入黄泉不相见。"他很快就看到萧无尘的一双桃花目里彷徨了起来,接着道,"可是若尘儿愿意接受皇叔……" 萧君烨执起萧无尘的手,在白.皙细嫩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口,认真而笃定地道:"皇叔从此,都忠诚于你。你的皇位,你的大兴,你的人……统统都是皇叔要付出一切来守护的。" 萧君烨的眸子黑沉沉的,就像是黑夜一般。然而虽是黑夜,却也是繁星点点的黑夜。让人格外的想要多看一眼,再看一眼,然后一不小心,就陷进去了。 萧无尘几乎是立刻就听明白了萧君烨的话。 他的皇叔,甚么都看明白了。 皇叔知道他的所有的踌躇,也知道他的喜欢,并不是那么的牢固和深沉,知道他或许一开口,二人之间就会从此决断,所以,皇叔方才便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萧无尘终于不再沉默了,他似是思量了许久,终于开口,很认真地问道:"若不是我,那么,皇叔会娶妻生子,享天伦之乐么?" 萧君烨一怔,随即就笑了,有些无奈又有些了然地道:"这些事情,皇叔怎会知道?"他又把萧无尘的手拿起来亲了亲——其实他更想把萧无尘的手,狠狠咬上一口,从此上面就留了他的印记,旁人再不许沾染半分——接着道,"皇叔自动情动心,喜欢的就是你,如何知道,没有你会如何?" "不过——"见萧无尘听了他的这番表白,却并不高兴,萧君烨接着道,"不过,皇叔本就无父无母,甚至连姓氏名字都是后头由陛下定下的,其余诸事,娶妻生子,延续后代,又是延续的谁家的后代?我连自己的祖宗是谁都不知,生子又作甚?更何况,皇叔有了尘儿,身世如何,祖上是谁如何,又有何要紧?" 萧君烨的这番话,说的格外情真意切。 毕竟,对萧君烨来说,他的的确确是不知自己的生父生母,也不知自己的祖宗是谁。他只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萧家人。不过,他自幼就由山间的老猎户养着,后头老猎户没了,又被人接到了洛阳城,被认定是昭王后代,此封昭王。 就算无父无母无祖宗,他也没吃过甚么苦,因此说起这番话来,倒也不怎么难过。 可是萧无尘听到这番话,还是认真打量了萧君烨一番,等到确定萧君烨脸上确实没有难过之色,才安下心来。 至于萧君烨的逼问—— "我从前,亏欠过皇叔一次。"萧无尘开口道,"因此总觉得,让皇叔能与旁人一样,享尽这普天之下的权力,娶妻纳妾生子,再享天伦之乐,如此才算是弥补了皇叔。也让我心中的愧疚能减轻些许。" 萧无尘说着,见萧君烨似是疑惑的想要开口,忙忙伸手,学着萧君烨方才对他的模样,捂住了萧君烨的双唇。 然后手心就是一痒。 萧无尘微微脸红,萧君烨亦笑了开来。他认真的记着萧无尘说的每一个字,但是满心的欢喜,已经让他来不及思索那些其实颇有些奇怪的话了。 "可是今日想来,我既想要对皇叔好,就该是想皇叔之所想,做皇叔之所做。皇叔既欢喜我……"萧无尘鼓了鼓勇气,抬起他的那一双桃花目,灼灼的看向萧君烨,"那么,从此以后,我便也喜欢皇叔。权力,美人,我统统给皇叔。只是若有一日,皇叔看上了旁的美人,切记要说与我听。我既欠了皇叔一次,那么,将来也会好生成全皇叔一次的。" 萧无尘的话里,其实说了很多此刻不该说的话。然而他太过亏欠萧君烨,又太过信任萧君烨,竟是一股脑的,把那些话都说了出来。 好在萧君烨大喜之下,并不曾听出甚么,只是一把搂住了他的萧无尘,将少年紧紧搂住,仿佛要嵌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不会有那么一日的。"他低声承诺道,"皇叔此生,唯有无尘。" ☆、第41章 赐丹 萧君烨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萧无尘了。 他七岁入洛阳城,彼时年幼,又是从遥远偏僻的大山里头被找出来的。饶是他少年聪慧,也不曾有太多的见识,更何况一张口就是山里头的土话呢? 那时候,承光帝花了不少心思,确认他的确符合太.祖幼弟的血脉的条件时,虽说心中有些想法,然而还是给了他昭王的身份。当然,身份给是给了,府邸倒也给了,唯一没有给的,就是太.祖皇帝在世时,就为自己的幼弟和后代定下来的江南之地的上好的封地。 大兴朝自立国以来,历经三代皇帝,太.祖皇帝自不必多说,是大兴朝的开国皇帝,勇猛果敢,慧眼识人才,谦卑有礼,在微末之时,曾经招揽了不少人才,为他所用。并开口就以异姓王的名头,吸引了不少武将为其开拓领土。 太.祖皇帝的法子极其管用,再加上太.祖皇帝的确有些运道,因此最后竟真的推翻了前朝,做了这大兴朝的皇帝。 太.祖皇帝之后,就是太.祖的幼子先帝经历好一番夺嫡之争,做了大兴朝第二任皇帝。先帝手段狠辣,又谨记太.祖皇帝的谆谆教诲,因而继续父皇所做的事情,将彼时还存在的异姓王一一铲除,只留两个安分守己也的确不便动的异姓王留在世上。 到了第三任皇帝,也就是如今的承光帝了。承光帝在两任皇帝的休养生息之后,终于有了和匈奴一战的实力。只是,这番实力,也只是初初有了而已。承光帝为了收取百姓赋税以供军需,征收更多的徭役兵役等,终于发现虽然先头两任皇帝已经努力把大兴朝的异姓王铲除,并且收回了他们的封地,还在本朝的律令之上,严令不再封异姓王,更不再赏赐封地,可是即便如此,大兴朝皇室的领土、百姓人口、赋税等等,仍旧不够用。 承光帝比起先头两位皇帝,有着更大的野心。他甚至想到了剥夺已经封王的诸多兄弟和堂兄弟、侄子的封地。——大兴朝的封地一旦分封出去,那么该封地之上的领土、百姓、赋税徭役、军队等等,都由该封地的藩王享有,皇帝不得干涉。 这样的情形下,因太.祖皇帝、先帝皆是兄弟、子孙众多之人,二人分封出去的土地很是不少,他们当年还不觉如何,可是等到了承光帝这里,已经很明显的发现这等藩王分封的弊端了。 也正因此,承光帝在有人找到了昭王"后代"萧君烨的时候,才会很是犹豫了一段时间,给萧君烨赏赐了不少东西,甚至带进宫中居住,唯独不肯令其就藩——当年太.祖皇帝心疼自己那个为自己拼死拼活打赢了不少战役的在战场上失踪的幼弟,因此为其后代赏赐的是极其富饶的江南之地——承光帝本就在为封地一事头痛,见状自然不肯将原本属于昭王后代的封地给萧君烨了。 而萧君烨自家事自家知,他明白自己的身世有异,朝廷之中,那些原本和太.祖幼弟交好的人,又早早都死了。没人特特提及昭王就藩的事情,萧君烨自己也不提,承光帝也只把这件事忘记,每年会给萧君烨不少俸禄和赏赐,恩宠亦是不少,却唯独不让萧君烨成亲和就藩。 不过,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 萧君烨低头看看睡在他身侧的萧无尘,见萧无尘还穿着一身小太监服,披着他的大衣裳,蜷缩在他身边睡得香甜的模样,萧君烨心中就是一阵柔.软。 他的无尘,从来都让他无可奈何。 就像当年他甫一进宫,虽然长得有些富家公子的贵气,然而说话上却分毫不会官话。那时不少人在表面上亲亲热热的和他说话,背地里却在嘲笑他。 只有萧无尘,三岁的小孩儿,背着双手,听着他的土话,立刻就开口道他"不知礼",然后就去求了承光帝,让他去东宫住,和他一起上学等等。 那个时候,萧无尘还特特给他找了几个说官话说的特别好的宫人,日日陪他说话。等到后来,萧君烨的官话才日日好了起来,在这皇宫里,也慢慢找到了生存之道。 只是他在东宫没有呆多久,在萧无尘五岁那年,那时的沈氏在照顾再次生病的萧无尘时,发现萧无尘在病中开始叫他,而不是叫她这个贴身伺候的姨母时,就开始设计求承光帝让他离开东宫。 而承光帝原本就不愿意他与已经被册封为太子的萧无尘太过接近,也就顺势让他搬离了东宫。 幼时的事情,萧无尘年岁小,或许不记得了。可是萧君烨记得。 他还记得那个小小的萧无尘,板着小脸,背着双手,羡慕的和他一起读书,站在窗子里头羡慕的看他打拳练武,和他一同用膳,以及生病时的可怜兮兮的模样…… 萧君烨想,缘分当真是不可言说的东西。他因着幼时的事情,时常关注着萧无尘,待他关注的越来越久,越来越在乎萧无尘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时间,已然越来越长,长到他和萧无尘,都已经长大,而他的那份在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道。 萧君烨这般想着,忍不住情动,放下手中的原本太子该处理的东西,低头去亲萧无尘。 他原本只亲了萧无尘的额头。 可惜萧无尘的额头光滑饱满,亲了一下之后,他就忍不住想再亲一下。可是担忧会吵醒萧无尘,于是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萧无尘挺.翘的鼻子上,心念一动,又亲了上去。 亲完之后,萧无尘还是没有醒,只是双唇微动,不知是在呓语,还是在睡梦之中,感觉到了饥饿。 然后萧君烨的目光就死死地盯在了萧无尘的双唇上——他想,这真的不怪他的。当真要怪,大约也只能怪萧无尘的双唇太过诱.惑,只消这样轻轻一动,他就忍不住想要亲上去了。 萧君烨如是想着,唇角弯了弯,就当真低头,双唇对准了萧无尘的唇。 要亲上去。 温柔的亲上去。 萧君烨心中这样想着,可是好巧不巧,在他亲上去的前一刻,萧无尘醒了。 一双桃花目中,竟是罕见的有些朦胧和模糊,一副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 萧君烨登时就有些亲不下去——他觉得,这个时候再去亲萧无尘,好像真的有些欺负人了。 萧无尘自从和萧君烨说开之后,自觉和萧君烨的相处与平日无异,倒也不曾避讳甚么,结果怎么也没有料到,他这稍稍在马车上午睡一会,萧君烨就跑来开始亲他——他就是想继续装睡,也装不下去了。 所以,他只能赶在萧君烨在亲他的唇之前,佯作刚刚醒来的模样。 "醒了?"萧君烨没办法亲下去,只好按捺了心中绮念,抬起头,颇为君子地问道,"要更衣么?" 萧无尘:"……"他才不会理解错这个更衣的意思! 果然萧君烨就指了指马车后头的隔间:"恭桶在后面,尘儿尽可去。"想了想,又补充道,"早上时,宁阳侯就与皇叔商议了,今日赶上一赶,待到明日晌午,应当就能到达洛阳城,因此今日马车是不停的。尘儿若有三急,且不可憋着才好。" 萧无尘:"……"他当然不会憋着!可问题是,之前他在马车里解决的时候,萧君烨自是不在的。他解决完,只要往马车车窗外头放出一条绸带,就很快就有人来收拾恭桶。因此就算是佯作小太监藏在萧君烨的马车里,他这几日也不曾受过甚么委屈。 可是,那些事情,在萧君烨不在的时候,他去后头解决,自是无碍。但萧君烨现下正和他待在一起……萧无尘如何肯去? "我无此想法。"萧无尘只得略有些憋屈地开口道,"不过,我身上衣服皱了,的确要换身衣裳,还要麻烦皇叔暂时离开马车一会。" 萧无尘坐了起来,往外头看了看天色,就转头对萧君烨面无表情地道。 萧君烨心下无奈。从前总是他绷着脸的时候多,可是,自从他的无尘答应和他在一起了,反而是无尘绷着脸的适合多了。难道是他很不讨心上人的喜欢么? 萧君烨心中怀疑着,但见萧无尘当真在扯着衣服,皱着眉头,心中就知道心上人想要换衣裳是真,想要出恭……大约也是真。 他的无尘,当真是太害羞了。 萧君烨心中无奈地想着——他们都在一起了,亲也亲过,抱也抱过,还在一个房间睡过了,区区出恭而已,何须避着他呢? 他们迟早,要比现下更加亲密的。 只是心上人坚持,萧君烨又舍不得心上人憋久了伤身,只好捏了捏萧无尘的手,温声道:"好,尘儿换衣裳。皇叔正好去走一圈,为你拿些汤水过来。" 那些汤水,自是阿药和阿哑待在太子的马车里,特特熬煮的。毕竟萧无尘的身体不比旁人,赶路又极其辛苦,若是不想法子补补身子,萧无尘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病上几次。 萧无尘顿了顿,就点头谢过萧君烨。 萧君烨再次凑近萧无尘,低下头,似是想要亲一下萧无尘。 可是萧无尘恰好也在这个时候垂下了头,萧君烨看不到萧无尘的脸,顿了顿,就在萧无尘的发顶亲了一下。 "等着皇叔。" 接着就下了马车。 萧无尘心中松了口气,就兀自去出恭。 等将绸带放到外头,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他仿佛又做了傻事。毕竟,绸带一出去,那外头专门等着倒恭桶的人,还有一直都注意着这辆马车的皇叔,不就立刻知道他出恭的事情了么? 萧无尘:"……" 这世上总有许多不可预料的事情。 萧无尘想了一会,便也不太在意了。都是男人,想这些事情,又有甚么意思? 他还是想一想明日洛阳城外,他将要面临的困境,以及今天晚上,怎么把自从他们说开了之后,就不肯睡床下,妄图爬床的皇叔给赶下去的事情吧! 时间一晃而过。 眨眼间就到了第二日。 洛阳城里,很多人正等着大军的归来,正等着一些人的出糗,甚至不惜鼓动了承光帝,在三日前,就派了人专门去看着大胜归来的大军,以免有人已经离开的人,会突然跑回去。当然,洛阳城的城门处,无论是出城还是进城,现下都是严加检查,足足增加了两倍的人手。 而赶往洛阳城的路上,萧无尘一早就被萧君烨叫起来。因为算着路程,今日晌午就能赶到洛阳,若是一切顺利,当天中午就能见到承光帝,下午面圣,将边境的情形报给给承光帝,等到晚上,将军们就能各自回家,而萧无尘也能回东宫去了。 正因此,这天早上天刚刚亮,萧无尘就被萧君烨叫了起来。 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好一会反应不过来,就只干巴巴的坐在床头,看着萧君烨把衣裳塞给他。 等到萧君烨换好了衣裳,回头看到萧无尘还没彻底清醒的时候,萧君烨目光微闪,就要心中激动的想要上前伸手给他心尖尖上的人更衣—— "阿哑——" 萧无尘虽然还迷瞪着,但还是察觉到了有人在往他身上摸,当即就唤了最寻常为他更衣的阿哑的名字。 萧君烨:"……"他能去杀了阿哑,然后日日夜夜守在萧无尘身边么? 以及更衣这些小事,何必让萧无尘身边的贴身太监做?他一伸手,就能顺便做了呢。 萧无尘发了好一会呆,才险险赶在萧君烨要对他"动手"之前,彻底清醒了。 清醒之后,他自是不肯让萧君烨帮他换衣裳,只自己擦了把脸,就开始习惯的穿上了小太监的衣裳。 穿完之后,他还有些别扭的多看了自己一眼。他想,这大约是他最后一次穿这身太监衣裳了吧? 孰料萧君烨默默的把萧无尘的动作都看在眼底,默默地决定,等到萧无尘把这身太监衣裳也换下来,就把他这些天收集的萧无尘穿过的太监服,统统都收到昭王府去,藏起来!统统藏起来! 然后等到将来的某一日,或许他的无尘还会愿意穿给他看…… 萧无尘上了马车,因起的太早,等喝了阿药那边送来的早膳和热汤后,稍稍坐了一会,就又重新在马车上睡了起来。 等到了辰正时候,萧君烨才来叫他。 与此同时,四公主和驸马知道了元王在承光帝面前做下的事情,只恨不能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侄子给塞回到他娘肚子里! "糊涂,糊涂!"四公主恨恨道,"你只道太子连续数日不曾在大军中出现的事情,就只有你一人知道么?本宫知道此事,蜀王知道此事,太后知道此事,还有周遭的那些藩王,他们统统都知道此事!可是,他们知道归知道,又有几个当真自个儿就跑去父皇面前说这些的?哪一个不是在心里头算计了再算计,这才要么算计的对手去,要么派和自己表面上不太亲近的臣子往父皇面前去说这件事情?就只有你……" 四公主恨声道:"就只有你这个糊涂皇孙,竟然胆敢自己就往父皇面前去说这件事情!你可知道,太子既能做了这么多年太子,甚至在身体逐渐好了之后,依旧能在父皇面前稳坐太子之位,太子倚仗的,可从来都不只是父皇的宠爱,还有他自己的聪慧!这样的太子,你只道你看到的听到的就是真的了,可是你可曾想到过,这些你看到听到的东西,或许都只是那萧无尘的故意算计呢?"四公主神色微微复杂,"毕竟,这可不是萧无尘头一次做这件事情了。" 元王听罢,心中一震,可是随即想到他在外头听到的那些消息——四公主是他嫡亲的姑姑不假,四公主愿意耗尽所有为他夺取那个位置也不假,可问题就在于,一旦他夺取了那个位置,他这位好姑姑,是不是立刻就会调转矛头,开始让他把她帮他得来的皇位,让给一直被幽禁的父王? 元王不愿如此,这才被人挑拨。可是,这些话,他却是不能也不敢说给四公主听的。 四公主训了元王半晌,见元王固执的不肯说话,心中叹气,末了只能又白白嘱咐几句,让元王往城外去,一路之上,谨而慎之,千万莫要再多说话,行这等太过明显的小人之计了。 元王目光微闪,不知想到了甚么,忽而开口:"有一事,侄儿从前不敢问,今日却觉此事不得不开口。不知……" "你是本宫侄儿,有何事不可说?尽可问来。" "侄儿想问,当年兴太.祖皇帝做了皇帝,没有让自己的父亲做皇帝,是对是错?"元王双目灼灼看向四公主,"若有朝一日,侄儿成事,那么,坐上那个位置的,究竟是侄儿,还是被幽禁数载的父王?" 四公主面色登时一僵。 巳时正,洛阳城外。 元王如今成了承光帝身边最为宠爱的人,走哪儿带到哪儿,如今即便是大费周章、布下重重大军的来到郊外迎接边境归来的大军和太子,竟也不介意将元王带在身边,语气还颇为亲密。 "……反正啊,不管怎样,七皇叔心中都最孝敬皇祖父。这次七皇叔回来,皇祖父尽可将七皇叔留在身边,再不让他走了就是了。只是,七皇叔素来都是多愁多病,太医都说了七皇叔的病当要养着,如何能在到处奔波,监国理事?到时候,怕是还要皇祖父继续处理政事。好在皇祖父如今老当益壮,自是撑得起咱们大兴朝,想来七皇叔就是知道了此事,也定会安心在洛阳城里养病。" 元王的一席话说的周遭皇亲国戚和大臣目光一凝,俱都低头不语。 承光帝听了,摆弄了一下大拇指上的扳指,笑道:"朕的孙儿,说的果然不错。合该当赏。不过,朕今日带出来的东西,都是要赏给三军和你七皇叔的,待回宫时,你记得去跟朕讨赏去才好。" 元王的目光落在承光帝的内侍一直捧着的托盘上。他知道,那只托盘上,放了两颗丹药。 "皇祖父又在逗孙儿了。孙儿可是知道,皇祖父今日,可是带了两颗丹药出来。这两颗丹药里头,一颗是给七皇叔的,另一颗,如何不能赏赐给孙儿?" 承光帝闻言大笑,良久才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来人,意味不明地道:"朕的孙儿这次却是说对了,这两颗丹药,的确只有一颗是给太子的。若太子这次当真让朕满意,那颗延年益寿的丹药,自是赏赐给太子。若太子令朕失望,那么……"承光帝说罢,顿了顿,又笑着看向元王,慈爱道,"不过,你既喜欢,待你皇叔服下其中一颗之后,另一颗朕便赏赐了你好了。朕心中,你与太子,是同样的重要,朕绝不偏心任何一人。" 元王闻言,先是大喜,随即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听懂了,他终于听懂了皇祖父的话外之意!皇祖父的两颗丹药,一颗延年益寿,另一颗自然是毁损寿元和健康的丹药!若这次他当真有功,举报了提前进洛阳城的太子,那么,他自然当得赏,那颗不好的丹药,当然要给太子吃;可是,若那狡诈的太子如姑姑所说,当真是狡兔三窟,其实还留在大军之中…… 元王额头之上,竟也开始冒汗。 蜀王大腹便便,在一旁心中对着自以为是的元王冷笑连连。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是希望元王的愿望能成真。毕竟,与对付当今太子相比,对付一个虚有其表的元王,显然更加轻松。 与蜀王有相同想法的还有魏阳侯。 即便是他的妹妹在宫中失去了那个仙人转世的孩儿又如何?他的妹妹还年轻,总有再次有孕的时候。再说,他的妹妹如今就已经是加了封号的皇贵妃了,到时再加封的话,何愁不是皇后?就算当真不能生,说来,他的长女,也到了能嫁人的时候了呢。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这次太子当真是在自己糊涂,提前进了洛阳城。 而这大军之中,其实并没有太子的踪迹。 眼看大军越发靠近,饶是承光帝,也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萧无尘是他当年千盼万盼才得来的儿子,也是他悉心宠爱着长大的儿子。 承光帝一生的父爱,大半都给了萧无尘。因此即便如今他不是那么的宠爱萧无尘了,承光帝如今,也不愿意萧无尘"犯错"。 他希望在这归来的大军之中,看到萧无尘的身影。 哪怕当初有人设计要哄骗萧无尘回洛阳城的时候,其中也有他的暗中推动,但此刻,承光帝仍旧想要自己选的继承人笨一些,蠢一些。毕竟,他虽年老,但身子尚且还好,太子蠢笨一些,他才能将他其余的所学,慢慢教给太子不是? "报——宁阳侯拜见陛下!" "报——昭王拜见陛下!" "报——骠骑将军拜见陛下!" "报——" …… 接连几次之后,依旧没有太子踪影。 元王心中大喜,其余人心中惊疑不定,承光帝面色微变的时候,太子身边的内侍忽而出现,匍匐在地。 "奴才见过陛下!太子途中车马劳顿,身上疲乏,如今竟是忽然病了,呓语不止,竟不能前来拜见陛下!还请陛下往马车之中一观,或是让太医立刻去诊治太子!" 元王心神大骇,连连后退几步。 承光帝面上阴晴不定,良久才道:"我儿竟病了么?那倒是可惜了朕为他特特留下的两颗大补的丹药。可惜,可惜啊。" ☆、第42章 削藩 萧君烨原本心中还心疼萧无尘当真把自己给折腾病了,可是等到听到承光帝原本打算要给萧无尘喂那些大补丹的时候,心头一跳,立刻觉得,还好萧无尘把自己给弄得生病。 生病虽然麻烦,但是,比起吃那些不知是不是有毒的大补丹来说,萧君烨宁可萧无尘暂时病上一病。 只是只有萧无尘的内侍说了萧无尘生病,自然不作数的。 承光帝身边随身带了太医,自己也下了肩舆,往萧无尘的马车上去,果然瞧见萧无尘一头冷汗昏迷着的模样。 眼看萧无尘脸色苍白的躺在那里,承光帝心中一动,忽而想到了从前十五年里,萧无尘从刚刚出生到十五岁,也一直都是这样病怏怏的模样。 承光帝见状,不免怜爱心起,亲自将萧无尘额头上的巾帕替换了下来,就让太医开始诊脉,自己询问起了萧无尘的贴身内侍阿药和阿哑。 阿哑不会说话,承光帝便不问他,只问阿药:"朕将你赏赐给太子,就是为了你会些医道,又忠心细心,可是你自己看,你是怎的伺候太子的?太子这两年明明身子强壮了起来,怎么突然就生了病?这等奴才,要来何用?" 帝王威压,自然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阿药趴跪在地,忙忙道:"奴才有罪,罪该万死。只是请让奴才在死前,将太子的病症说来。陛下知道,奴才自小喜欢医道,太子宽容,看奴才原本的那些医道不算甚么,就让人教奴才念书识字,末了还去太医院伺候了几位太医几年,如此才有了如今微末的医道。因此奴才平日伺候太子,自是小心翼翼。只是太子的身子骨瞧着强健,然而内里却虚。平日里或许看不出来,然而之前在边境时,太子为了维系皇家尊严,自是与将士们一同在战场杀敌,三餐不定,睡眠不足。等战争结束,太子又一路赶路回来。这些事情,于旁人来说,虽说劳累,但只要歇上几日,便很快就能缓过来,然而太子的身子底下本就差,经受了这些磨难,如何能不病?" 阿药再次叩头道:"且太子的身子,陛下也是知道的。太子体寒,冬春时候,最是辛苦。然而这炎炎夏日里,太子虽体寒,却又苦夏。如今又整日里在这马车里头待着,太子每日三餐都是强逼着自己用膳,就是如此,一日也吃不得多少东西。这样辛苦之下,饮食又不多,饶是奴才再几番小心,到底也害得太子生病,着实是奴才之错,还望陛下责罚!" 承光帝闻言,眼中闪过几分慈父之色,很快就一闪而逝,他冷哼一声,道:"若非太子平日最信任你……朕绝不轻易饶你!待到太子病好,你和这哑巴,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承光帝自然是迁怒阿药和阿哑的,但是萧无尘素来喜欢着二人,阿药自不必说,这能学会医术并且忠心的内侍本就极少,当初他将阿药送给萧无尘,也只不过是因着阿药在被卖到宫里之前,是跟着家里父亲学过几年医术的。可就是如此,承光帝原也没打算阿药之后在医道上有何建树。只是萧无尘当年年纪虽小,人也病病歪歪,主意却大,愣是坚持让阿药继续读书识字,跟着太医学医,也不需要徒弟的名号,只要跟着太医身后学,能学多少是多少就好。饶是如此,阿药如今一般的病症都能医治。只是他为着自己的身份和太子,这才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毒上,以免太子被人下毒,如此在医道上的水平,才不过尔尔。 可即便如此,阿药这样的奴才,也足够承光帝看重几分,不肯轻易让他死了。 至于那个阿哑……不过是投了萧无尘的眼缘而已,承光帝既没有打杀了阿药,就也不曾对阿哑出手。 阿药和阿哑自是继续跪着,不敢起身。 承光帝这才看向他带来的为萧无尘诊脉的太医。 那太医原本是皱着眉的,待听到阿药兀自分析了太子的病症,太医将之往太子身上一套,再把了两次脉,心中便也有数了。 道:"回禀陛下,太子的身子,的确如这位公公所言,表面看起来与常人一般无二,然而内里依旧虚弱。倘若休养的好了,不劳神劳力,如此自然不会生病。只是太子这一路车马劳顿,又有在边境的那一仗,太子的身子能支撑到现在才病倒,已经算是保养得当了。" 太医接着说道,太子这场病仿佛是吞了冰着了凉所致,毕竟,这夏日炎炎,又是一路赶路,太子年少,虽然身体不好,苦熬不住,吃上一两块冰也是有的。至于着凉……太医看看外头的天色,也颇有些想不通。 阿药自是不能说,这着凉是因着太子之前拿着冰块往自己身上搓,如此才在这大热天里,得了寒症,只得道:"许是马车太热,放了太多冰块,才让太子着凉。毕竟,太子身子虚弱,奴才不敢让太子多服用冰块,便只得在车里用冰块去暑……" 那太医低垂了眼睛,不说话。 承光帝倒是认可了这个说法,点了点头,就问方子。 太医这才将自己要开的方子说与承光帝听。承光帝也读过医书,因此询问了几个药材,听到太医的解释后,这才放心让人快马加鞭赶回宫,为太子熬煮药材。而他们一行,则是缓缓往宫中去,以免走得太快,颠簸到太子了。 承光帝说罢,又将萧无尘身边的诸事都询问一通,和萧无尘一起坐了好一会,这才往外头去,在大军面前说些将要犒赏大军的话,末了又去看了萧无尘,这才离开。 等回了宫后,承光帝又接连赐下大笔的赏赐,直接堆满了东宫一个新的库房。 当夜萧无尘一直在发烧,虽然烧的不高,但也极其难受,一直在喃喃低语。 承光帝知道后,跑来照顾了儿子半夜,直到身边内侍三催四请,想到第二日的早朝,这才最后为萧无尘换了一块帕子,离开了。 待到承光帝走了,阿药一面伺候萧无尘,一面用很小的声音与阿丑说道:"你说,陛下从前,明明对太子那般好,就像是这世间最慈爱的父亲。今日太子病了,我按着太子吩咐,故意夸大说了太子内里虚弱的事情,陛下又变成了那个慈父。你说,陛下是不是就希望太子这般病着?" 阿丑半晌不语,直到离去没多久的承光帝,又派人送了赏赐来,才同样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不但是殿下的父亲,还是这大兴朝的帝王。子壮父老,或许,这才是陛下所担忧的。" 也正是因着这种担忧,才有了承光帝的这些作为。 很显然的,若是太子一直身子虚弱,不如旁人,那么,于陛下而言,既有传承后代,又不必担忧这个儿子再像之前的儿子那样,又是五王夺嫡,又是废太子逼宫,对承光帝来说,这才是他喜欢并且愿意耗尽诸多心力,去宠爱的儿子。 可是,一旦这个儿子身子康健起来…… 阿药和阿丑同时想明白了其中之意,心中惊异和愤怒之余,竟也只能默默的照顾自己把自己弄病的萧无尘。 二人心中同时想,他们的太子,大约早就料到了这其中的缘故,所以,才会在到达洛阳之前,突然把自己弄病的吧? 毕竟只有如此,才能将承光帝的慈父之心,从承光帝的心底勾起。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有了喘.息之机。 萧无尘继续昏迷着。他彼时想到要故意生病,的确是如阿药和阿丑所想,只是,他更加明白的是,他这一病,必须还要病的不轻不重——太轻了,承光帝未必肯回忆起对他曾经的诸多宠爱,太重了,说不得他刚刚养好的身子,就又要回到从前孱弱的连每日的打拳都做不到的地步。 萧无尘还想着自己和皇叔的承诺,着实不愿意此刻就自毁身体——前世太医说,他的身体承受不起欢爱,无论男女都不行。皇叔大约也是因此才会即便被他处死,最终也甚么都没说。 这一世…… 萧无尘慢慢清醒的时候,心中忍不住想,这一世,他还是要养好身体的。旁的不说,至少要养的和正常人差不多,而且还能经受的住欢爱…… 这般想着,萧无尘脸上微微开始发热。 好在他原本就在发烧,因此脸上再热一些,红一些,倒也算不得甚么。 "醒了?" 萧无尘一怔,听着这格外冷淡而熟悉的声音,有些诧异的看向说话的人。 "皇叔,你怎么……"萧无尘正要问皇叔为何会突然这样冷淡的跟他说话,忽而就想到了昨日他在马车里头,突然想到自己不该这般完整无损的回去,该病上一病才是正好。只是他要生病,皇叔定是不许。所以才想出了那么一招,让阿药悄悄去把冰块端了一整盆过来。 然后就这么理所当然的病了。 只是萧无尘生病的时候,自觉理所应当。他既是太子,又暂时不打算逼宫父皇,自然是要在父皇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这一病,却也是非病不可。 可惜,他病是病了,身上也格外难受了。但细细想来,他与皇叔,还不曾细细解释这件事情。 皇叔如今生气,倒也不奇怪。 "皇叔——"萧无尘一开口,声音就格外嘶哑,很是难听。 萧无尘立刻闭嘴,不肯再说话,只是有些可怜巴巴的看向萧君烨。 萧君烨心中顿时一软。 他心里明白,若是平日,萧无尘绝对不会这样求饶似的看他,可是现在萧无尘病了。病了的人,总会比寻常更加"柔弱"一些。 只消这么一眼,萧君烨原本准备好的绷着脸"教训"一番萧无尘的计划,就全部崩溃了。 萧君烨:"……"他依旧竭力保持面无表情的模样,手中却是端了一杯蜂蜜水来,先将水放在一旁,这才伸出手,把萧无尘扶着坐了起来,靠在后头的大迎枕上,捏着萧无尘的小下巴,喂水。 萧无尘:"……"他张口想要拒绝,蜂蜜水就顺着他张开的口,滑进了嘴中。 于是萧无尘只能任由现下正在生气的皇叔把整杯水都给他灌了进去。 等喝完了蜂蜜水,萧无尘才一把拍开萧君烨的手,瞪向萧君烨:"皇叔该将杯子与我,我自会喝。" 萧君烨自是不肯信他,面无表情道:"蜜水太甜,你素来不喜甜。"所以,如果把杯子给了萧无尘,萧无尘至多也就是喝上一两口润润唇,是决计不肯多喝的。 萧无尘:"……" 他怎么觉得,自从他与皇叔把话说开之后,皇叔管他管的越发多了?从前还是一味的疼他宠他,可是现在,分明就是在插手他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然后比太医还要严苛的在监管他的衣食住行! 萧无尘心底的抱怨,萧君烨虽然不能全然知道,但心里也猜到一二分。 可就算是猜到了,他也绝不会改的。 笑话,养侄子和养媳妇儿,那能是一样的么? 他既是把萧无尘当成了妻子来养,那自然是要把萧无尘养的更健康一些。 健康到……能承受将来二人的鱼水之欢,*之乐。 将来在床榻之上,萧君烨能肆意的疼爱萧无尘,萧无尘也能享受到极致的快活。 再往后想,萧无尘的身体好了,他们夫夫二人,将来才有可能白首到老,生死相随。 萧君烨心念一转,脑袋里就想了这许多的事情。如此一来,他就越发恼恨萧无尘突然把自己弄生病的事情了。 "没有下次了。"萧君烨拿着帕子,擦了擦少年唇角的水渍,竭力板着脸道,"若有下次,皇叔定不饶你。" 萧无尘:"……皇叔要怎么不饶我?再喝这等甜的发腻的蜂蜜水么?" 萧君烨心道,那蜂蜜水又算甚么教训呢?随即意味深长的上上下下的开始打量床上的少年,眸中闪着强势而掠夺之意。 萧无尘:"……"他该庆幸他在病中,以及身上正好盖着被子么? 好在萧君烨的目光也只是一闪,便不舍得再吓唬萧无尘,开始转而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末了道:"当真不能再有下次了。" 萧无尘顿了顿,才答道:"若是可以,我也不希望有下次。但是,皇叔大约也是知道父皇的心思的。我若一直病着,那么父皇就会把我当成他最疼爱的孩子,最理想的继承人。但是,一旦我的病好了……父皇是否会再次赐丹于我,那却是不一定的了。" 虽然承光帝吃了好几年丹药,一开始和现在的时候,看起来都比从前要年轻许多,但是,萧无尘和萧君烨虽然不精通炼丹,却是对那道长的炼丹所用的东西一清二楚。那道长自称非凡俗之人,哪怕是金银器物等,也能掺杂在药材之中,炼制成丹药。 这样的东西炼制成的丹药,萧无尘如何敢吃?萧君烨又如何舍得萧无尘吃? 旁人便罢了,萧无尘身体本就虚弱,若是吃坏了身体,谁来赔他一个萧无尘? 萧君烨听了,果然开始皱眉。他其实有心说,若圣上依旧如此,那么,他们干脆学废太子,逼宫算了。 有他在,又有太子的身份在,再加上缜密的谋算,不愁这件事情不会成功。 可是这个念头一起,萧君烨看到萧无尘蹙眉苦思的模样,就知道萧无尘对承光帝依旧颇为敬仰,根本从未想过这等事情。 萧君烨心中一叹,只得道:"就算如此,那交给皇叔罢。" 萧无尘抬头看他。 萧君烨温柔地道:"皇叔去想法子,至少也要让尘儿需要病的时候,装病即可,不必当真像今日一般,把自己折腾病了才是。" 萧无尘看着已经把一脸大胡子去掉的皇叔,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皇叔说的话,必然就是作数的。 就像从前,也是如此。 不过,萧无尘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开口道:"或许还有个法子,可以让父皇暂时不必太介意我的身体如何。" 然后他就和萧君烨说了削藩一事。 前世他身体孱弱,父皇虽年迈,但自诩身子至少比他康健,也没有对丹药有过甚么兴趣,因此在今年冬天的时候,一场突然的病症,就把父皇的生命耗尽。 也正因此,萧无尘的继位才勉强算是正常。 只是单单看眼下的情形,父皇日日令人为他把脉,遍寻天下名医,显见是不会像前世那般骤然离世。 既是如此的话,前世父皇临死之前,所说的让他削藩一事,或许可以先推给父皇,让父皇先来做这件事情——父皇如今太过防备他,萧无尘不愿做出逼宫一事,也不愿意因父皇的防备而太过憋屈,只能想出这一招。 削藩。 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否则,诸王皆要分封,岂不是意味着,这天下的领土,都将要被各个藩王所分到?而帝王自己,又能剩下甚么? 且不看将来,只看如今,藩王势大,帝王哪怕是想要用藩王领地内的兵,都需要跟藩王去"借",至于马匹粮食,更是要用到一个"半卖半送"的字眼。这还是在承光帝相对强势的时候。 若是如此发展下去,只怕在萧无尘之后的皇帝,估计就是"求",也求不到强势的藩王的帮助了。 萧君烨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说来,前朝会被毁灭,未尝不是诸侯王分封太多,导致皇权不稳。只是前朝分封的多是异姓王,如此本朝太.祖皇帝才会大肆分封萧姓子孙,企图天下同姓一家,然后还亲自下手限制异姓王的存在。 只是待到两位皇帝宾天,承光帝如今,却是尝到了藩王分封的苦果。只是外敌在前,他年岁又大,暂时没有时间和精力与这些藩王苦斗,只想着把这些事情,交给下一任的皇帝。 萧无尘原本也不舍得自己的父皇年纪大了,再耗费心思在这些事情上头。毕竟,削藩事大,前世时,若非是萧无尘主意已定,皇叔一力帮他,他们又用了取巧的法子,或许萧无尘的帝位彼时都保不住。 只是这一世…… 萧无尘想到昨日父皇赐丹于他,并且还是准备了两种功效不同的丹药的情形,就忍不住一阵心惊胆战。 他敬仰父皇是真,然而,他想要长命百岁,也是真。 更何况,他现下还有了皇叔。 萧君烨心思细腻,兼之早早就发现了朝堂弊病,闻言心中一动,就道:"尘儿当真想清楚了?此计虽好,陛下若是肯放心思在这件事上头,想来尘儿接下来几年,都会过得更自在一些。只是这样一来,将来尘儿继位时和继位后,或许会麻烦一些。尘儿可是会怕?" 岂止是麻烦?本朝藩王占了大兴朝的半壁江山,遑论如今还有萧君烨这般得了藩王之名,却从未就藩的王爷在。若是承光帝和萧无尘当真打算削藩,触及那些藩王的利益,只怕那些人甚么都做得出来。 萧无尘微微一笑,却是难得主动握住了萧君烨的手:"有皇叔在,我便甚么都不怕。" 听得这一句,萧君烨只觉心口处一阵发烫,周身气血上涌,只恨不能上前去,吻住少年的唇,剥了少年的衣裳,行那等亲密之事,让这少年知道,他当真值得少年信任,亦欢喜少年的信任…… 萧无尘被皇叔这虎狼似的目光看得心中发虚,正要说些旁的,让皇叔莫要这样看他,就听皇叔主动移开了目光,快步走向桌前,端起已经放凉的茶壶,连连倒了三杯凉茶,俱是一饮而尽,如此过了片刻,才幽幽转好。 萧无尘:"……"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萧君烨转好之后,理智回来,转过身,再次走到萧无尘身边,忽而抱住他,低声道:"那么,若即便削藩,陛下仍及不放过你呢?尘儿,你大约不知,昨日回来之后,那两颗原本要赏赐给你的丹药,已经都赏赐给元王了。" 萧无尘心下已经,微微闭目,片刻后,终是道:"若是如此,那么,皇叔便再帮一帮我,送父皇颐养天年,做个逍遥自在的太上皇罢。" ☆、第43章 动心 萧无尘从前总觉得他的父皇迟早会有理智归来,重新对他好的一日。 可是他越等越久,等到如今,父皇终是忍不住,赐他丹药,他才知道,那样的一天,除非他肯日日躺在床上生病或是装病,否则是决计不会到来了。 心中钝痛之余,萧无尘也不得不下了这样的决定——暂时先以削藩一事拖住父皇,让父皇莫要再把大把的精力放在他身上,然后等到父皇当真容不下他的时候……或许他也只能行那等不孝之事。 萧无尘如此想罢,又和皇叔说了些话,皇叔很快就把这些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让萧无尘莫要担忧,也莫要因此花太多心思,萧无尘这才安心睡去。 他是全然的相信着皇叔的。因此这些事情,他也愿意给皇叔最大的权力。 萧君烨看到萧无尘又睡了过去,双目亮了亮,拿着少年的手,亲了亲,过了一会,见少年呼吸平缓下来,才凑到少年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软软的。 还是甜甜的。 阿药默默地从门口又退了出去。 他们几个随身伺候太子的,如今还有甚么不懂?太子行事,从来不避讳他们几个,当然他们既是贴身内侍,太子想要避讳也当真避讳不了就是了。而这位昭王爷,从前也就是看着格外关心太子而已,这一两年里,这种关心,就越发的外露,甚至看太子的眼神也是分外的赤.裸.裸。 如此一来,阿药几个还有甚么不懂的? 太子连贴身带了数年的平安扣都给了昭王,身上换了昭王从大山里头带回来的那只劣质的长命锁,又大大方方的将东宫的诸多权力交给了昭王,其中的信任和在乎,可见一斑。 阿药几个是奴才,自然是说不得也劝不得。若是放在陛下盛宠殿下的适合,或许几人还会互相商量,稍稍劝劝太子谨慎小心,在外人面前莫要流露这等心思才是。可是现在,陛下对太子忽冷忽热,太子身边有了昭王爷的辅佐,位置才能更稳。他们的劝说,自然也就成了越发不能开口的事情。 不过—— 或许也没甚不好的。 阿药看着房间里头,对着太子一脸珍爱和看重的昭王,心中想到太子看昭王时的表情,顿觉他们家太子显见是没吃亏的——瞧,单单看昭王的眼神,就知道这二人之间,分明是昭王对他家太子更喜欢和看重一些。如此,他们倒也能安心了。 阿药显见没料到自己安心的太早了,待到萧君烨从房间里出来,很认真的对萧君烨行礼。 萧君烨看他一眼,吩咐他好生照看太子,然后便离开了。 先前在边境的时候,他的无尘虽然接受了他,但二人之间的亲密举动其实并不算多。萧君烨在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也有些怀疑萧无尘当时为何会答应他。 可是等到回到洛阳城之后,他的无尘刚刚醒来,就把自己的贴身印鉴给了他,并言明将东宫的权力和手下的忠心臣子以及幕僚都交给他…… 萧君烨听罢,心中自是欢喜无限。亲密甚么的,或许就是他的无尘不太习惯呢?现下他的无尘把这等权力都给了他,显见是把身家性命都给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有了这些,他就能彻底保护和掌控他的无尘的生活了。 萧君烨眸光微闪,心口处一阵激荡,待走到东宫的议事阁时,才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 太子在边境立下大功,回到洛阳城后,还没来得及接受陛下的封赏,就已经病倒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和洛阳城。 且太子这一病,就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半个月之后,身子看着虽然好了,但太医仍旧在给太子开药方,太子言道身子乏力,精神不济,恐不能胜任诸多政务,便恳请皇父让昭王来帮他。 承光帝考虑再三,终是同意,并道太子尽可安心养身子。 于是萧无尘就在东宫之中,心安理得的闲了下来。 虽然这场病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但这样容易就能生病,显见也是因着他身子底子本就不好,边境一战和车马劳顿之后,身体本就到了承受的边缘,这才会在他的临时的行为之下,这样容易就生病了。 而且当真是一病就病了半个月。 萧无尘就是不为其他,只为了自己的身体,也不得不继续安心休养上一段时日。 太子体弱的消息再次在宫里宫外传开。 原本早就没有人提的改立储君的话,又被人提了出来。 太子虽少年聪慧,又有军功在身,然后身子这等虚弱,将来如何担得起一个国家的重担?与其将这等重担让负担不起的人来承担,倒不如换一个更合适的储君才好。 承光帝只不语。 但是在有人提出扩充后宫的时候,承光帝稍稍犹豫了片刻,终是道:"待朕与道长商议之后,再论此事。" 不少臣子俱是心喜。但也有很多臣子,心下蓦地悲凉起来。 和道长商议? 那道长又是何人?一个只会坑蒙拐骗的道士而已。炼制出来的丹药,在承光帝初初服用的时候,的确有些变得年轻。可是再看这一两年里,那丹药对承光帝根本无用,承光帝依旧在变老。只是承光帝身边还有诸多太医为他调养身体,安排药膳等等,因此承光帝的变老的过程很是缓慢而已。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根本不通政事的道长,陛下竟是开口说,要与他商议是否充实后宫的事情! 陛下将那个道长,摆在了比他们这些苦读数年又在朝堂上苦熬数载的人之上! 不少臣子觉得分外受辱。 这道长现下只是开始参与皇帝是否纳妃的事情上,那么,将来是否又会参与到更多的事情上? 难道将来上朝,在帝王之侧,还要安置下那道长的蒲团,再把那道长用来卜卦的东西,再统统搬到朝堂上来? 如此想着,不少朝臣离开的时候,面上都是铁青的。 他们该怎么做,才能让圣上重新恢复从前的圣明?亦或者说,如果圣上当真恢复不到从前了,那他们……是否又该扶持新君? 承光帝的一句话,让不少臣子心生动摇。 萧君烨在朝堂之上听了承光帝的话,默默低头,待出了宫殿,才扬起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 他心中正在想着萧无尘,就被身后人蓦地撞了一下。 只是萧君烨自幼习武,身子强壮,因此后头那人撞了他一下,萧君烨没有被撞歪或是身体不稳,反倒是撞了他的那个人,踉跄两下,直接狼狈的坐在了地上。 萧君烨转头去看那人。 那人正在倒打一耙,开口骂:"是谁这般不开眼,竟也敢撞本王?"接着就看到了他刚刚撞到的人是萧君烨。他顿了顿,冷哼一声,站起身就大步朝外走去。 如果是旁人,他骂便骂了,罚便罚了。偏偏这人竟是萧君烨,是昭王。 且不说承光帝对昭王意味不明的"爱护",如今太子也颇为看重昭王,昭王自己也争气,如今身上正有不少军功在,饶是元王这个承光帝的嫡长孙,竟也不能随意对着萧君烨如何。 只是就算不能如何,元王自诩是承光帝的嫡长孙,也是决计不需要向昭王道歉的。 萧君烨淡淡的看着元王的背影,没有说话。 说来,元王和他年纪相当,按身量来比较,元王其实显得比他更壮硕一些,只是萧君烨比元王更高,力量也更大一些而已。 只是就算如此,元王方才撞他那一下之后的反弹,也不该就这样轻易的让元王踉跄之后,竟是被撞得坐到了地上。 萧君烨微微垂目,思索片刻,就继续朝前走去。 元王还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身体不如从前的事情,已然被萧君烨知道了。 他正急匆匆的赶去四公主府。 彼时太子归来前,他朝着承光帝告状,妄图让太子在皇祖父面前再无半点信任可言,甚至最好是干脆让皇祖父厌弃了太子,干脆将其废除。 只是元王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他的姑母四公主所说的话竟然当真成了真,太子果真狡诈,竟真的把自己在马车里藏了那么十几日的时间,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奔赴洛阳城的时候,太子却是老老实实的待在马车里头,在他"诬告"太子之后,又光明正大的在马车里病了起来,让皇祖父府他的怜爱之心更胜从前,而自己则被皇祖父漠然以待。 甚至,在那件事情之后,皇祖父还特特把他叫去宫里,把那两颗原本准备给太子的丹药,统统赏给了他,并且看着他把两颗丹药相继吃了下去。 元王不傻,可是当时那种情形下,皇祖父冷眼看着他,仿佛他敢说一个不字,就会落到和他那个被幽禁的父王一样的下场,因此元王哪怕知道那两颗丹药有异,也只得硬着头皮吃下了那两颗丹药。 事后他虽然尽力催吐,并去四公主府找了不少大夫来察看身体,但统统没有结果。 元王心中暗恨,然而事已至此,那些大夫也根本对他的身体查不出甚么来——一个如此,三个五个,十个八个都是如此,四公主如是便烦了,只道"那金丹是父皇日日都要服食的,怎不见父皇吃了,有何不好?且虎毒不食子,父皇就算真的厌烦你了,将你和你父王一样圈禁也便罢了,如何会真的杀你?白白浪费两颗丹药。哦,对了,你或许不知,那道长虽说日日炼丹,每日都是从早在丹炉前坐到晚,可他每日最多也就成丹三颗。父皇每日至少也要服用两颗,如今肯匀给你两颗,已然是心疼你了,偏偏你还又是催吐,又是在我这公主府里遍寻名医,没得弄来弄去,让父皇对本宫也生分起来,你快快回你自己的府邸去罢!" 于是四公主就这般把他赶到了他在洛阳城的府邸。 四公主所说虽有些道理,元王初时也信了,可是,等到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渐渐出了问题,也并非是中毒,说病就病,亦或是一病不起的那种,而是身子越发的不如从前,就像是他二十几岁的身体,一下子变成了四十几岁的身体一般。 可是即便如此,元王遍寻大夫,亦查不出自己身体的问题。 他心惊之下,知晓四公主还在生气他之前不听他的话的事情,亦明白即便是他听了四公主的话,一旦和四公主联手,将来坐上那个位置的也必然不是他。 元王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想到离开洛阳,回到自己的封地去! 等回了封地,他便是封地的王,谁也不会再威胁他! 更不会落魄到如今一般,就是想要找个大夫给他看病,都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等回了封地,他还不是能继续过他之前逍遥自在的好日子?至于皇位……元王心下暗道,那个位置,并非他不喜欢,可是、可是,元王想,他大约是有那个本事坐上那个位置的,只是如今,身体不佳,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先做个藩王。等到将来,若是可以的话……他再出手,也未尝不可。 元王这般想着,也就到处为着这件事情运作起来。 四公主参加宴会归来,从旁人耳中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面色铁青。她的确是想着帮元王夺取皇位,然后再把皇位给她的嫡亲的兄长废太子的。可是,这个夺取皇位的过程之中,除了她和驸马的家族之外,元王还有元王封地上的人马财力等等,才是支撑他们夺嫡的最重要的一部分。若是元王放弃,那么,这夺嫡一事,如何还能成功? 四公主恼急恨极,找来元王大骂一通,妄图骂的元王回心转意,偏偏元王仿佛是打定了注意不肯回头,愣是不肯听从她的话,一意孤行,打算要回封地,做封地里王。 "我之前就与姑姑说过,在皇祖父赐了我那两颗丹药之后,我的身体的确是出了问题的。"元王道,"虽然姑姑不信,那些大夫也查不出甚么来,但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却能感受得到。皇位再怎么让我心仪,然而没了性命,那即便是费尽心机得到了那个位置,我又如何有命来享用这天下的权力?更何况,纵然是真的得到了,姑姑也未必就愿意我去坐那个位置,不是么?" 四公主脸色青青白白,最后只能眼瞧着元王一脸孤傲的离开。 驸马瞧见四公主的神色,便亲自为四公主斟了杯茶,含笑与四公主说了几句话,末了道:"旁的不说,兄长的大业,却是不能耽搁的。元王毕竟是藩王,他若回去,并且当真不肯为兄长的大业出力的话……"他一顿,道,"咱们总得换个肯为兄长出力的人,来做这个元王的好。" 四公主眸光一闪,良久不语。 而这个时候,萧君烨也得到了元王将要请旨返回封地的消息。 倒是聪明。只可惜,这聪明,来的太晚了。 萧君烨心中想罢,摸着木盒子里萧无尘从前写给他的信和画像,一一看了一遍,摸了一遍,这才心情愉悦的就寝。 待到翌日,元王袖口里揣着要请旨离京的折子,正想着要甚么时候拿出来,才最合适,就见承光帝最信任的左丞相,颤巍巍的就朝着承光帝跪了下来。 "老臣自先帝时,就开始为我大兴,兢兢业业。不敢说有功于大兴,却也绝对无愧于大兴。……老臣虽年老,然心喜大兴,唯恐大兴有一日将不安,老臣心中,亦是夜夜不得安寝。因此思量数载,终是为大兴之将来,递上这封折子,恳请明君,慎之又慎。" 左丞相此举,却是没和承光帝打过招呼的。 因此承光帝挑了挑眉,没接折子,而是不喜不怒地道:"左丞相过谦了。左丞相才比孔明,乃是朕的肱股之臣,是大兴的良相,左丞相的本事,任是谁都不能抹去。只是朕与左丞相相识数十载,竟也猜不透左丞相今日想说甚么,倒也奇哉,怪哉。" 左丞相心中苦笑。承光帝年轻时,当真是明君,还是能容得下臣子的明君。左丞相肯为大兴朝做牛做马这么多年,除了忠君爱国,怜惜百姓之外,就是因着承光帝的容人之量了。不过现在…… 左丞相心底叹息一声,终是再拜之后,道:"老臣今日所请,乃是削藩一事……" 举朝哗然。 元王只听了个开头,脑袋里就开始嗡嗡直响,竟是气得脱身而出,指着左丞相就道:"老贼作甚胡言乱语……" 他的指责还未说完,脑袋上就被一盏微凉的茶盏砸了过来。 原本茶杯茶杯盖都不是利器,偏偏承光帝这一砸极其用力,竟是当真将元王的脑袋砸出了血! 元王一时怔住,片刻之后,才蓦地跪了下来。 承光帝斥道:"放肆!左丞相乃朕的左膀右臂,是朕最信任的臣子,如何容得你这小儿对他胡言乱语?还不速速退下,回你的府邸,闭门半月!" 元王瞠目,摸着自己脑袋上渗出的血,竟是不敢相信,他的这位皇祖父,竟是冷漠至此。 原本和元王一样愤怒的蜀王还有藩王质子,登时不敢出列,俱都低头不语。 那些臣子更是将脑袋垂地更低——他们之前看不出承光帝对削藩一事的态度便罢了,现下承光帝直接砸了元王一脑门的血,谁还看不出承光帝的态度? 他们这位皇帝,分明是极其赞同这件事情!且为了这件事情,他连自己的嫡长孙,都能说舍弃就舍弃! …… 左丞相恳请削藩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洛阳城,进而是整个大兴朝。 十一个萧家同姓藩王还有两个异姓王心中如何五味杂陈,暂且不提。 萧君烨为着避嫌,也为着躲避诸多藩王质子的几次三番的上门拜访,不得不在家中枯坐了整整半个月,这才终于一大早的,就奔去宫中上朝,上朝之后,好不容易摆脱了几个藩王质子的纠缠,这才赶去了东宫。 东宫之中,萧无尘正歪坐在榻上,闲闲摆弄着下头人进上来的一套玉做的精致的龙生九子的玉器。 玉器俱是白玉做的,很是精致,让人一眼看去,就生出了把玩的欲.望。 萧无尘的榻前,正跪着元王。 元王原本也是备下了重礼要带给萧无尘的,然而待他瞧见了萧无尘手中把玩的东西时,立时就心生绝望——他备下的东西,和太子手上的东西比都没法比,他要如何拿出来,说是特特寻来,奉给太子的? 正在元王踌躇,不知如何开口时,阿壮从外头进来,道:"禀殿下,昭王爷来了。" 然后不等元王再开口说些甚么,萧无尘就开口道:"你先回罢。你想说的,孤都知道。孤也懒得与你多言,如今情形,孤并不比你好过多少。父皇面前,孤的面子,也只不过比你多上那么拇指大的一丁点,连那道长的十分之一都不及。你与其来求孤,倒不如去求那位道长。"然后便道,"阮公公,送客。" 萧无尘说罢,就用眼神示意阿壮和阿药抱着他的那堆龙生九子的白玉玉器,起身往外头走去了。 元王不禁悲从中来。 削藩,削藩,一旦削藩,这世上岂还有他们这等人的立足之地?难道当真只有联合其他藩王,然后……逼宫一路可走了么? 若从一开始,就不曾做过那等一地的王倒也罢了。现下藩王都做了多年,不少人还期盼着子孙后代继续做这一地的王。可是现在,左丞相的一句话,圣上就开始心动,当真妄图削藩,这如何能不让人伤心痛心? 元王兀自难过,为着自己将来不但做不成皇帝,甚至连土皇帝.都做不成的事情难过。 萧无尘和萧君烨则是在东宫的小湖边见了面。 夏日炎热,萧无尘本就苦夏。好在东宫有处小湖,小湖边绿柳成荫,湖水中还有荷花在,既能泛舟湖上,也可在湖边的凉亭乘凉歇息,萧无尘夏天的日子才要好过一些。 二人数日未曾相见,莫说萧君烨心中激动之下,只恨不能抱住心上人,狠狠亲吻一番,一解相思。就是萧无尘看到了萧君烨,竟也是沉默半晌,与十步之外的萧君烨遥遥对望。 二人谁也不曾先开口,只这样默默地看着彼此。 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萧无尘想,或许他真的暂时不如皇叔喜欢他喜欢的多,但是,他现下已然十分笃定,他心中,必然是有皇叔的。 而且皇叔还在他心中很重要很重要的地方,早已扎根其中。 谁也不能取代。 洛阳城一处狭窄闭塞的胡同里头,一个阴暗潮湿的院落里头,一名白衣男子,温润如玉,端着杯中酒,望着天上刺目的太阳,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分封?他这个好弟弟,倒当真是个聪明人,能想出这等主意,来让父皇不再紧盯着他不放。 只是可惜啊可惜,他的好弟弟,到底还是不够了解父皇。 父皇既赐了一次丹药,就会赐第二次,且一味地躲避,可不是当帝王的人,该有的态度。 白衣男子想罢,端着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第44章 君子 削藩的事情一出来,整个朝堂都沸腾了起来! 从前藩王犹在的时候,众人不觉得如何。毕竟,那些藩王生来就是皇家人,人家就有那个做藩王的命,他们羡慕也羡慕不来,末了也就只得认命。可是现在……若是让那些藩王变得和他们一样,让这天下的领土和百姓都变成皇帝一个人的,那么,是不是平均下来,百姓的赋税就能少交一些?是不是那些徭役兵役,他们就能在家里多留一个人? 虽然就算削藩了,事情也未必就能像他们想的这般好,但是,只要不削藩,他们就一定得不到这样的好处。 如是想来,朝着不少臣子其实心底已经偏向于削藩一事了——他们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寒门出身,除非家里有人有本事敢把这大兴朝推翻了,他们是绝无可能有做藩王的命格的,因此削藩一事,于他们并无一丝害处。如此一来……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对那些藩王和藩王质子而言,这削藩一事却犹如晴天霹雳! 谁都知道藩王在自己的地盘上是土皇帝。哪怕地盘上并不算很富裕,哪怕地盘上常年风沙,哪怕地盘上偏僻的有可能让他一辈子回不了富裕的洛阳城……可是,这一家之主和在皇帝手底下过活,这两种生活的不同,却是显而易见的。 没有一个藩王在享受了土皇帝的好生活之外,肯再去皇帝手底下,看皇帝的脸色过活——且,藩王有兵有人有税收,一旦不做藩王,只做个空有名头的王爷,他们还有甚么好日子过?还不是要平白人人拿捏? 众多藩王纷纷令人快马加鞭,将奏折送上,在奏折里痛哭不已,历数自己的忠心,将藩地里的困难一一夸大了写出,又道同属太.祖子孙,太.祖将萧家子孙,立为藩王的目的,就是让四海平定,既能让子孙与皇帝共享天下,又能保证天下安定,百姓安稳,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不会被旁人觊觎抢走等等…… 总之一封奏折之中,竟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血泪一一写出。 承光帝收到这些奏折的时候,身边正有左丞相和萧君烨在。 承光帝唇角微微露出嘲讽之色:"这些,还是自朕继位以来,他们头一次这般情真意切的写奏折给朕。" 萧君烨只低头不语。 左丞相叹道:"这也怪不得他们。那藩地的权力攥在手里这么多年,怕是早就习惯了。现下圣上要把这块肉从她们口中抢出来,怕是要费上不少功夫。" 承光帝冷哼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既有了这个念头,那些人,就该乖乖听话才是。他们若是听话,朕自不会亏待他们。" 左丞相只得再劝:"只是大棠藩王太多,分封出去的土地也不少,如今陛下想要把那些藩地要回来的话,不是不行,也不是完全没有名头,只是怕就怕他们联合起来,与陛下为难。到时候……大兴怕是难免一战啊!" 承光帝不语。 左丞相继续道:"且这件事情,本就不好分辨对错。虽然圣上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而大兴朝建立初始,太.祖皇帝便亲自言道,要与同姓藩王,一同安定大兴,镇土抚民,让大兴永远姓萧。陛下想要削藩,还是要有个好名头才是。"左丞相说罢,看一眼身边的萧君烨,迟疑片刻,又道,"不但如此,陛下还需要一个肯带头的愿意将自己的藩地归还圣上的人。" 左丞相这话一说,承光帝目光也看向了萧君烨。 萧君烨原本正垂头不语,待闻得此言,这才抬头,起身拜道:"臣弟甘愿为大兴、为皇兄,分忧解难!" 昭王萧君烨的封地是在大好的江南之地。只是萧君烨自从七岁归来,到现在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封地到底长成甚么样子。至于封地上的那些赋税徭役等等,更是不曾见过听过。 再加上萧君烨自家事自家知,他知道自己不算是萧家人,先前拿不到封地,他不会怨怼,现下把封地给送出去,当然也不会犹豫——要知道,这些东西,将来可都是他的无尘的。他把东西提前给了无尘,又有甚么好犹豫的? 承光帝心中明知如此,可是见萧君烨如此痛快,心中宽慰之余,大笑道:"好,好!烨弟,朕果真没有看错你!敢为天下先,敢做那些藩王做不到的事情,朕定要大大的赏你才是!" 转天,萧君烨就上了折子,洋洋洒洒写了比那些藩王还要多的字,表示自己的一切都是君王所赐,而这天下都是君王的天下,这天下百姓都是君王的百姓,赋税徭役,藩地领土等等,正该归君王才是…… 最后请求承光帝收回他的封地。 举朝哗然。 谁人不知萧君烨的封地一事?偏偏萧君烨是太.祖皇帝幼弟的后代,而太.祖皇帝早早去世,先帝也离世多年,太.祖皇帝幼弟曾经的友人也早早不在这世上,因此即便萧君烨当年被证实了当封昭王的事情,承光帝一直压着不肯给昭王封地,昭王自己也不提这件事情,众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自己不知这件事情。 可是他们千想万想,大约也没有想到,会有一日,萧君烨会利用封地一事,在承光帝面前越发的站稳了脚跟。 承光帝大喜,在朝堂之上连连夸赞萧君烨,并大加赏赐,足足赐了十箱金元宝,十箱银元宝,又赐各种上等的玉石珠宝十箱,还有两柄玉如意,两把宝剑,百倾良田等等,还道萧君烨如今早已过了及冠之年,该娶妻子了云云。 只是饶是如此,承光帝也没有立刻答应萧君烨的请求。 到了第二天,萧君烨再次请求承光帝收回他的封地,承光帝感慨连连,又好生夸了萧君烨一通,并赏赐了比昨日更多的东西,依旧没有答应。 第三天依旧如此。 到得第四天,萧君烨再次恳请收回封地,并言道愿意去皇陵,亲自将这件事说与太.祖皇帝和先帝听,承光帝终于答应下来,收回萧君烨封地,但是,封萧君烨为世袭王,也就是说,只要大兴朝在,萧君烨和萧君烨的后代嫡子,统统都是食邑万户,正一品亲王,令有年俸若干云云。 萧君烨想到他曾经在承光帝面前说过的话,心中微微讽刺,面上却是恭敬谢恩。 有了萧君烨这一举,朝臣俱都心中清楚,承光帝想要削藩的心思,显见是已经定了下来,绝不肯轻易更改。 可是,就算除去了昭王这个主动送上封地的藩王,大兴朝如今还剩下十个萧家藩王和两个异姓藩王。 他们还占据着大兴朝的半壁江山和一半的人口。 朝堂上,即便是那些最最不会看局势的臣子,这会子也察觉了不对劲——如今皇帝老迈,嗜好炼丹,并且将那道长放在比众大臣更重要的位置,现下还闹出了削藩一事……这个大兴,就是皇帝不想乱,那些藩王也容不得这个天下不乱。 眼看着承光帝又跑去看那道长炼丹,萧君烨这才有了时间,开始朝东宫跑。 岁月如梭,眨眼间就到了九月桂花香的时候。 萧无尘已经在东宫里憋了两三个月了。 他初时为了避着承光帝,只能以养病养身子为由,屈居东宫之中;后来削藩一事一出,承光帝忙的晕头转向,他不用避着承光帝了,但是,那些藩王质子求承光帝不得,就跑来求他,甚至还有藩王质子暗示说可以助他早日登上那个位置,而作为报酬,就是绝不可以行削藩一事……萧无尘为着避免这些事情,只得又避了开来,将东宫的大门锁的严严实实的。 好在东宫原本就是一个小皇宫,本就甚么都有,面积又大,萧无尘前世忙于朝政和把皇叔斗下台,那等匆忙的日子,他也过得烦了。如今在东宫里舒舒坦坦的日子,他倒也能耐下性子,安心过着。 萧君烨赶来看他的时候,萧无尘正在抚琴,阿丑在一旁吹箫相合。 ——萧无尘前世身体会那么差,也是因着他除了该学的要学,不该学的也要学,还非要学到拔尖不可的缘故。因此这些琴棋书画,自然不在话下。 而阿丑虽丑,却是唯一能跟上萧无尘脚步的人。虽然比不得萧无尘天赋异禀,但比起寻常人来,也要好得多,至少能让萧无尘愿意和他琴箫相合,棋局对阵。 萧君烨听着这琴箫想和的声音,明明还没见到二人,一张俊颜就忍不住开始发绿。 等他走上前去,看到了难得穿了一身绯色衣裳的纤纤少年,那张发绿的脸上,忍不住又开始发红。 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更是盯着少年丝毫不肯移开。 绯衣少年俊美无俦,肤白如玉,桃花目波光流转,闲闲坐着,单是如此,就已然让人心动连连。 萧君烨站在柳树下,看着那抚琴的绯衣少年,许久迈不开步子。 直到萧无尘抚琴罢,抬眸看他。 一双桃花眼本就多情,萧无尘心中又有情,这一眼看去,萧君烨更觉自己把持不住,忙忙快走几步。 明明只有七八米的距离,萧君烨却觉他仿佛走了几十年之久,这才走了少年面前。 低头去看—— "尘儿又瘦了。" 萧无尘先前被看得有些脸红,此刻听得这句话,脸上的红晕这才退去,颇有些哭笑不得的站起身,还转了个圈,给萧君烨看。 "不是瘦了,是我长高了。"萧无尘才十八岁,他年幼时因吃药吃得多,长得不算高,现下.身体越来越好,药吃得少了,个头当然也窜上来了,"我长高了很多,将来还会更多。" 尔后颇有些挑衅的看向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的萧君烨。 萧君烨低低一笑,全然不在乎萧无尘挑衅的目光,整儿的注意力,都在绯衣之下,少年纤细的腰肢之上。 "不,尘儿当真瘦了。"萧君烨振振有词道,"不信皇叔量给你看。" 说罢就走过琴,站到了萧无尘身侧,然后伸手,抱住了眼前的少年。 然后一手搂着少年的腰肢"丈量"起来,一手则是有些不合时宜的下滑,声音越发沙哑起来。 "皇叔没有说错,尘儿的腰,当真又比从前瘦了几分。不过,"他的大手落在了少年某一处的柔.软之上,刚要多试探上片刻,就被怀中少年猛地踩了下脚,这才不再乱动,只将手按在那里,体味着那处的柔.软,道,"尘儿说的也没错。尘儿除了腰瘦了,整个人的个头拔高了,有些地方……的确是没瘦。唔,不但没瘦,还丰腴了许多,恰到好处,盈手可握……" 东宫里头,如今大部分都被萧无尘和萧君烨换了自己的人。就是那些不是他们自己人的,也只能待在外头伺候。萧无尘在的地方,那些人必然是进不来的。 也正因此,萧君烨才会在外头有些肆无忌惮的开始上手了。 萧无尘前后活了两辈子,却始终不曾喜欢过甚么人。 这一世,他从前没开窍时就算了,现下他开了窍,慢慢的知道了皇叔喜欢他,他也……有一点点喜欢皇叔。可是,他知道的,也仅仅是如此。 可是现下,皇叔的两只手,一手放在了他的腰上,将他的腰紧紧缠住,另一只手则放在了他的那个地方…… 萧无尘忍不住红了耳朵尖。 然后就开始抬脚,使劲踩萧君烨。 "周公之礼,不行于日。"萧无尘努力板着脸道,"皇叔,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做君子才是。" 萧君烨:"……"现下承光帝犹在,他绝不可能随意留宿宫中,尤其是东宫里头的。 他的无尘明知道如此,还故意说这番话,不是故意要折腾他么? 至于君子甚么的,做那坐怀不乱的君子又有何好处?他的无尘就在他的怀里,穿了一身掐腰的绯衣,细腰翘.臀,耳朵尖还红红的……他为何要做君子? "君子之所以会坐怀不乱,是因为他面对的人,并非他心仪之人。可是,尘儿,"萧君烨靠近萧无尘越发红润的耳朵,细细吹气,"皇叔倾心于你,如何能坐怀不乱?" "皇叔此生,都不会在你面前坐怀不乱。" ☆、第45章 倾慕 "皇叔倾心于你,如何能坐怀不乱?" "皇叔此生都不会在你面前坐怀不乱。" 萧君烨赤.裸.裸.的话,让萧无尘耳朵根越发红润之余,忍不住又有些无奈。 他的这位皇叔,从前就时不时的会试探性的说些暧.昧之语,现下他们二人说开了,皇叔的这般情话,说的也就越来越多了。 他的人被抱得紧紧地,耳边听着萧君烨的情话,萧君烨心口处剧烈的心跳声,又让他无法忽略…… 萧无尘先时还想着快把萧君烨推开,可是被抱着抱着,他听着那心跳声越来越强烈,最后反而不想把人给推开了。 萧无尘心中默默的想,这心跳跳的这般厉害,若是他们二人……当真一起赴周公之约的那一日,会不会直接跳出来? 他心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甚么,忽而眼前景物一变,就发现自己蓦地被萧君烨给推开了。 原本近在眼前的皇叔,还特特朝后退了三四步远。 萧无尘有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 萧君烨深吸了好几口凉气,又把凉亭的石桌上的凉茶一口饮尽,这才苦笑道:"皇叔又高估自己了。" 他总觉得,他年纪比萧无尘大,看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情比萧无尘多,就算对萧无尘情动心动,可是,他自幼隐忍,现下必然也是能隐忍的。 可是,等到他走到了萧无尘面前,抱着怀中人时,他才发现,有些事情,根本是忍不得的。 譬如说夜夜思慕之人就在怀中,又该让他怎么隐忍?他又如何隐忍的了? 或许该早早把眼前这人拖上.床才是。 萧君烨黑沉沉的眸子里,片刻之间,就闪过了各种念头。 萧无尘虽然不知风月事,但眼看着皇叔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对劲,心中大约也猜出了一二分意思,胸口处快速跳动了几下,忙忙开口:"皇叔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赶紧的,莫要再痴想些那些床上的事情,还是说些正经事好了。 萧无尘有心要打断萧君烨的"乱七八糟"的想法,谁知对萧君烨而言,那些正经事才是最不重要的事情,反而"乱七八糟"的想法,才是萧君烨最在乎的事情。 因此萧君烨听了,颇有些哀怨的看向萧无尘,见萧无尘歪着脑袋奇怪的看他,很是不解风情,只得又灌了一杯凉茶,然后招手,让人送上一壶热茶来,接着就再一次靠近萧无尘,拉着萧无尘的手,一起坐在了铺了柔.软的皮毛的石凳上。 然后哀怨的看向萧无尘:"皇叔来,自然是因着思念无尘了。"见少年严肃着脸,双颊却染上了红晕,萧君烨心下大好,却仍旧道,"数日不得相见,皇叔心中思念无尘久矣,竟不知无尘心中,是否也在思念皇叔?" 萧无尘:"……"其实没必要问的那么清楚的不是?且方才抱都抱过了,现在才问,是不是有些晚了? 萧无尘欲要反驳,然而抬眼看到萧君烨热切执着的眸子,又不好说出那番话了。心中掂量了一会,只得含蓄地道:"我在东宫多日,每日见得人都是身边宫人,心中自然是……有些想念平日见不得的人,譬如皇叔了。" 果然是格外的含蓄又让人跳不出错来。 萧君烨听罢,一味地就把萧无尘的手抓得更紧。 "皇叔当真只是尘儿思念的人的其中之一?" 萧无尘:"……"其实也是没错的啊。可是此时此刻,他倒难得不敢说实话了。 沉吟片刻,萧无尘只得艰难地开口道:"皇叔于我,自然是不同的。" 萧君烨这才高兴了起来。 他就知道,他的无尘虽然平日里不爱说话,但心里头还是非常非常看重他的! 而且,他们二人都互相许了承诺,将来是要生同寝,死同棺的,他的无尘怎么会不看重他呢? 萧君烨如是一想,心中越发豁然开朗。 他忍不住又抱住了萧无尘。 将少年抱得紧紧地。 萧无尘有些懊恼,有些不明白萧君烨为什么这么喜欢抱他。 他心中疑惑着,嘴上也就问了出来。 萧君烨低低一笑,待得阿药换了茶水上来,他才凑近了萧无尘的耳边,低声道:"傻无尘,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皇叔心中想的,有何止是这般抱着你这么简单?" 萧无尘不知想到了甚么,双颊刷的一下子红了。 萧君烨心中一动,在萧无尘脸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末了在怀中人似要挣脱的适合,又咬住了怀中人的耳垂,含在口中细细赏玩了许久,才松开已经滚烫的耳垂,感受着怀中人和自己一样越发急促的呼吸。 "皇叔……"萧无尘忍不住开口道,"咱们是不是该用膳了?" 萧君烨一怔,随即看看大上午的好日头……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可是那顿饭都吃不上的。 他愣了片刻,随即低低一笑,不去回答萧无尘的话,反而叹息一声,道:"皇叔倾慕无尘久矣。不只是心中倾慕,身体……亦是倾慕。因此皇叔除了想要无尘的心,想要无尘心中有我,还想如同这世间的普通夫妻一般,能早一日同床共枕……" "皇叔想要,给无尘这世上最大的快活。" 萧无尘怔了好一会,才终于听明白了萧君烨话中的意思。 萧君烨在向他求欢。 可是他该不该答应? 削藩之事一出,宫外的藩王和藩王质子闹翻了天,宫里头的一些和藩王有关系的女人也开始在心中闹翻了天。 饶是太后这等经历了先帝宫中夺取后位的女人,在骤然听到说承光帝已经下定了主意要削藩的事情之后,也是一怔。 蜀王正趴伏在她的脚下,痛哭流涕。 "皇祖母快快救救孙儿罢!孙儿这王位,可是先皇给了父王,父王传给孙儿的!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是先皇给了父王的王位,如何能说削藩就削藩?孙儿命苦,从前只道皇叔父是好人,因此皇叔父开口让孙儿留在洛阳城里,孙儿只道皇叔父是好意,竟当真留了下来。" 蜀王痛哭道,"却没想到皇叔父心中所想,竟是要除去孙儿的藩王之位!不但如此,皇叔父要对付的不只是孙儿,还包括其余诸多藩王!须知咱们这些藩王,是太.祖亲口所说,为使大兴江山永固,所以才分封的。藩王与君王共享天下,亦是太.祖皇帝亲口所说。可是现在、可是现在皇叔父竟然张口就要废除藩王,将我等的藩地和藩地上的权力收回,我等如何能甘心?皇祖母,孙儿求求皇祖母,无论如何,让孙儿安然离开洛阳城,返回蜀地去罢!这洛阳城,再繁华富饶,也不是孙儿该待得地方了!" 他放弃了。他放弃去争那个虚无缥缈的皇位了。 毕竟,与那个皇位相比,一旦承光帝当真削藩,头一个要动手的,必然就是唯二留在洛阳城里的他和元王。 元王好歹是承光帝的嫡亲的孙子,自己却是承光帝的侄子而已。孰轻孰重,一看就明。 蜀王心中知道,如果承光帝当真的是强制性的要动手,那么,自己这个傻乎乎待在洛阳城长住的蜀王,必然是承光帝的第一个磨刀石。 因此他必然要走。 可是如今他身边到处都是承光帝安排的人,想要离开洛阳城,何其艰难?因此他思虑种种之后,才会如此来哭求太后。 太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她脚下的蜀王,良久不语。 逃?逃得了一时,还逃得了一世么? 纵然换了她是皇帝,她也是迟早要行削藩的事情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从前太.祖皇帝初初立朝,彼时尚且还要向匈奴那等蛮夷卑躬屈膝,为安定大兴朝,广立藩王,让藩王帮他驻守大兴边境也是应有之义。 只是现在,大兴两次大败匈奴鲜卑,已然在周遭蛮夷小国之中站稳了脚跟。外敌已然不足为虑,可不就是到了将大兴之内的权力收回的时候了? 单单只看,承光帝到底还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太后微微眯了眯凤眼,看着匍匐在她脚下的不争气的蜀王,冷冷的哼了一声。 ☆、第46章 逼宫 长乐宫里,蜀王趴伏在太后脚下,一心想要求着太后,赶紧帮他离开这危险的洛阳城。 他从前只道自己有那么些小聪明,虽然这皇位明显很难轮到他这个承光帝的侄子来做——但是,太子萧无尘打小就是个病秧子,谁知道到底养不养的活?那八皇子萧无坛更是年纪小小,脸上还被满脸的坑印毁成那个样子,将来如何能做得这一国之君?至于那废太子和废太子的儿子,他就更加不看在眼中了。 更何况他还有一位太后皇祖母活着,蜀王心中只觉,他定是有大造化的,定是有希望能夺取皇位的! 可是现在,蜀王心中唯一所求,就是不要沦为承光帝头一个要杀掉的藩王。 "皇祖母,孙儿膝下还有幼子幼.女,如何能死?若是孙儿死了,他们如此年幼,如何能在蜀地存活?皇叔父又如何能饶得过他们的性命?说不得,根本不等孙儿死后在天上寻到皇祖父为孙儿做主,孙儿的儿女,就已然在天上与孙儿团聚了!" 蜀王再拜:"孙儿不求其他,只求皇祖母看在孙儿的孩子的面上,想法子把孙儿给送出去罢!只要能让孙儿离开,安全回到蜀地,孙儿、孙儿总归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至于将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孙儿或许自己不成器,做不了大事。但如今皇叔父的削藩一事一出,就是公然和大兴的十位萧姓藩王和两位异姓王为敌。这些藩王里头,总有那么一两个能成气候的。将来、将来孙儿总归能想法子回来,再在皇祖母膝下,孝敬皇祖母的!" 蜀王的一番话,说的格外情真意切。仿佛将来,他当真会回来孝顺太后一般。 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 她心中自然明白,她一旦让蜀王活着离开,承光帝就必然会知道这其中是她在出手阻挠。到时……承光帝必然越发的容不下她。 而蜀王的这些承诺……于她一个老婆子,又有甚么用处呢?她左不过年纪大了,将来就算依照蜀王所说,有那等藩王成了事,怕也是一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她还是不是活着都不一定。 太后心中如此想罢,目光微闪,便低头看向蜀王,轻声叹道:"你只道那些藩王迟早会成事,却是不知,那些藩王若要成事,到底要付出多少代价?自来改朝换代,皆是耗尽一二十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你如今年岁小,自是等得,可是哀家年纪大了,又如何能有命等得到那一日?倒不如就随着皇帝去。随他怎么折腾好了。" 蜀王一脸恐惧,还要再求,见太后已经不想看他了,拍了拍手,就道:"好了,你且看昭王,只要老老实实的,交出封地,你依旧还是蜀王,只是封地没了而已,你的滔天富贵,依旧是逃不掉的。何苦这般忧愁?走罢,走罢。" 蜀王哪里肯走?只抱着太后的小腿,就开始痛哭流涕。 如果说他先前还有伪装,此刻那些伪装就已经尽数退去,只恨不能剖心掏肺,向太后表明忠心孝心,好求着太后出手,无论如何,保下一命,逃离洛阳城,然后返回蜀地……继续做他的土皇帝。 ——太后所言确实有理,但是,他既然做过了有人有兵有权有钱的土皇帝,又如何肯放弃这些,再去做一个空有名号,甚么都没有了的空头王爷呢? 他不甘心。 "皇祖母、皇祖母,您一定要救救孙儿!" 翻来覆去,依旧是那几句话。 太后终究听得烦了,挥手让宫人退下,才将蜀王扶了起来,道:"你当真是糊涂。你只道那等藩王起事,当真能有成功一日。却不知道,就算藩王成事,不但要耗费几十年的时间,他成事之后,你又得到多少好处?与其去和他们合作,倒不如就近扶植现有的皇子。" 蜀王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皇祖母是说……八皇子?是了,八皇子年幼,还是如今真真正正的嫡子。只要咱们法子得当,八皇子幼年登基,所娶皇后是咱们自己人,将来权柄俱都归到皇祖母手中……这样的法子,何愁不比和那些藩王一起谋皮来的划算?" 太后见蜀王终于开窍,这才满意了下来。 是啊,八皇子虽貌丑,但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年幼。一旦扶持了这个年幼的皇子,那么,将来这天下的权柄,未必就不能落到她的头上! 这天下的权柄啊! 蜀王与太后又说了许多话,便定下主意,一个去宫外找寻魏阳侯谈事,一个则想法子去联系八皇子的生母皇贵妃。 元王和四公主,姑侄二人摒弃前嫌,又仿佛好的犹如母子一般。元王仿佛一下子就忘了四公主从前其实是更希望自己被圈禁的父王登基的事情,四公主也仿佛忘了,元王曾经不听她的话的事情。 二人与宁阳侯府联系上,元王的封地距离洛阳城近,又和封地上的妻子以及靠近他的封地上的两位藩王联系上,行动之间,似有所动。 与此同时,昭王萧君烨,频频被承光帝招进宫中议事。 只不过,承光帝常常是把萧君烨叫去道馆和那位道长一齐论事。 旁人只道承光帝年迈糊涂,然而萧君烨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他与承光帝相处的久了,很快就发现,承光帝其实并不如外人所以为的那样,当真那般的看重那个道长。 承光帝在炼丹方面,的确依靠那位道长,但是,在其余诸事上,那位道长甚至是在害怕甚至恐惧着承光帝的。 承光帝之所以还留着那个道长,不是承光帝当真还相信他,而是因着承光帝不想死,所以他愿意相信这个道长是有真本事的,炼制出来的丹药,当真能让他长生不老。 只是这些念头,或许承光帝的心底也是心知肚明的是假的。因此承光帝命令那道长炼制出了不少让人虚弱的"大补丹",然而日日炼制出来,日日又销毁,始终都没有送出道馆。 萧君烨何其人也?他在头一次看到这种丹药的时候,就立刻知道承光帝是打算拿这些丹药给萧无尘服用的了。 只是承光帝到底是宠了萧无尘数年,如今削藩之事在即,又越发身子不爽,那些丹药,至今还没有送出。 可是,萧君烨知道,那只是迟早的事情。 若是萧无尘当真继续待在东宫,不出手的话。 承光三十四年,九月十五。 皇贵妃沈氏生辰,太子以皇贵妃曾抚育他为由,恳请承光帝为其在宫中摆宴,承光帝准。 因此在当夜,宴会将近尾声的时候,萧无尘才终于又见到了萧君烨。 二人是在一处假山后面相见的。 萧君烨一看到萧无尘,就立刻上前,将人紧紧抱住。 自从承光帝开始频繁的带着他往道馆去,萧君烨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东宫去了,因此这次见萧无尘,还当真是二人私下里间的第一面。 "尘儿,无尘。"萧君烨低声喃喃道,"皇叔觉得,皇叔仿佛已经有三五年不曾见过尘儿了。" 萧无尘也当真是好几日不曾见过萧君烨了。 原本不见萧君烨,还能得到萧君烨的消息,如此也不算不好。可是,这几日连续见不到人,又有承光帝和皇贵妃、太后的连番动作传来,萧无尘又如何能坐得住?当即想了法子,利用皇贵妃沈氏的寿辰,如此才和萧君烨见了面。 "哪里有这么久?"萧无尘颇有些哭笑不得,"皇叔与我,才只有五日不曾相见。" 萧君烨目光微闪:"所以,尘儿是一直在计算着与皇叔相见的事情么?" 萧无尘:"……" 萧君烨却不是非要得到答案不可的。 他抱着萧无尘,狠狠吸了一口萧无尘身上的气息,就开始伸出舌头,在萧无尘的脖颈里舔.舐起来。 萧无尘身子蓦地一僵:"皇叔?" 萧君烨几日未见萧无尘,心中思念的厉害,只恨不能将萧无尘变小了,放在自己的口袋里,随时带着宠着护着。现下好不容易见到人了,心下就有些忍不住,抱着人,就开始胡乱亲了起来。 "无尘,皇叔甚是想你,你可有思念皇叔?"萧君烨亲完少年的脖颈,又抬起头来,捏着少年的下巴颏儿,就又没头没脑的亲了起来,他此刻只恨自己的嘴巴和肚皮不够大,竟是不能一口将萧无尘给吞下去,塞在腹中,从此二人,再不分离片刻。 "无尘,尘儿。" 萧君烨一面宣泄着自己的思念,一面低低呼唤着萧无尘的名字。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确定,他思念的人,当真就在他眼前一般。 萧无尘初时还想着推拒,待见得萧君烨如此,倒也不好推拒,也不忍和不想推拒了。 他想,他大约又多了几分喜欢皇叔,否则的话,皇叔这样胡乱的亲法,他又如何能受得?明明此刻他们待在假山后头,众人则在假山对岸开宴,他们随时随地都有被人发现的危险,可是,萧无尘还是不想打断皇叔,不想阻止皇叔。 亲就亲吧。 萧无尘有些自暴自弃的想,左右皇叔也不是头一次亲他,皇叔连求欢的话都说了好几次了,这般亲法……其实也不算甚么了。 再说,这样的亲密,萧无尘即便嘴上不说,他心底其实也是不排斥的。 不仅仅是不排斥,还有那么些许的欢喜。 这世上,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在久别重逢之后,这样的亲近吧? "尘儿,闭眼。" 萧无尘心中正想着,就听到了萧君烨越发沙哑的带有些许命令的声音,然后下意识的就闭了眼睛——因前世的事情,他对着萧君烨总是格外的纵容,因此即便是听出萧君烨的语气里有命令之意,他还是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双唇就被打开,被异物冲了进来,带着强烈的侵犯和占有之意,不容反抗…… 待到萧无尘反应过来,开始去推眼前人的时候,他身上已经被亲吻的不太有力气了。 他心中有些恼,又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想他还是再原谅皇叔一次好了,毕竟皇叔也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如此的,对不对? 而且,他也不是不喜欢这个吻的,不是么? 萧君烨时隔数日,终于再一次亲吻到了他心尖尖上的萧无尘,心中自是欢喜无限。 即便是被心上人推开了,他也很快的重整旗鼓,再一次把人给抱了回来,高兴不已。 "尘儿,我真高兴。" 不是高兴于他亲到了萧无尘,而是高兴于,他方才没有隐忍下的强势和占有,他的无尘定是察觉到了,但是,察觉到这些的萧无尘,并没有厌恶的看着他,而是容忍下了这件事情,并且继续任由他亲吻他。 萧君烨知道,他的强势,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很容易接受。可是,萧无尘不是普通人,他生来就是皇子,三岁时就被册封太子,将来还要做这万万人之上的天子……能让萧无尘愿意隐忍的人,必然是萧无尘十二分在意的人。 而现在,萧无尘对他隐忍。 萧君烨心里头犹如抹了蜜糖一般,他想,他的无尘,定是欢喜极了他的。 然而萧无尘并不知晓萧君烨话里的意思,闻言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想到方才的那个吻,便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只得清咳了一声,道:"皇叔这几日都被父皇带在身边,父皇又一直留在道馆里头看那道长炼丹。父皇如此,是不是、是不是……" 萧无尘有些说不下去了。 萧君烨见状心疼万分,然而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尘儿,不能再等了。"萧君烨将萧无尘抱在怀里,凑在萧无尘耳边,低低的开口道,"陛下如今,让那道长炼了许多据说是极其大补的丹药。只是那样的大补的丹药,却不适合身子底子原本就不好的人吃。一旦身体虚弱的人吃了,身子只会越来越差。然而陛下还是日日让那道长炼制这种丹药,只是炼制出来之后,盯着那丹药看上半晌,又会让人毁去。" 萧君烨一面说,一面有些后怕。 "陛下如今还是在乎你的,所以,才一直没有下手。但是,皇叔瞧着陛下的模样,老态越发明显,怕是再过些日子,陛下就当真忍不住了。"萧君烨将怀中人抱得越发紧了些,"皇叔不怕赌,但是,绝不能拿你的性命去赌。" 然而萧君烨的话说完,萧无尘心中就开始明了,父皇是不会对他下杀手的。 父皇既然越发显得老态,那么,这件事情皇叔能看得出来,父皇日子久了,如何又能当真继续自欺欺人?只怕父皇自己也看出了自己命不久矣,这才会把和他向来交好的皇叔带在身边,然后还透露出了那样的消息来…… 父皇极有可能是故意的。 但是,父皇也有可能是当真想要他身子虚弱下去,当真是在逼他出手——一旦他出手了,那么,譬如前太子逼宫的事情,就可以再次安在他的身上了。 萧无尘沉默下来。 萧君烨是亲眼见过曾经的承光帝是如何宠爱萧无尘的,彼时承光帝对萧无尘向来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吃穿用度,外头进贡来的东西,统统都是由太子先挑,太子挑剩下了,再往皇上和皇后那里送,太子身体不好,承光帝就和皇后一起徒步上山,以求神佛保佑太子能长命百岁…… 如是种种,连萧君烨这个"外人",尚且不能相信承光帝会突然就这么不喜欢萧无尘了,更何况是萧无尘自己了。 "皇叔听说的,还不知是这些。蜀王和元王,还有皇贵妃膝下的八皇子,以及外头那些藩王,如今都做好了准备,妄图逼宫……他们有的是打算扶持幼帝,让年幼的八皇子登基,有的则是想要用藩王的身份争上一争,只是现下看来,显见是太后和皇贵妃联手,四公主和元王仿佛也开始对她们示弱,外头的藩王纵然想要自己当皇帝,竟也畏于陛下数年来的积威,迟迟不敢动。" 萧君烨缓缓道:"他们已然开始等待那个时机,那么,无尘,你呢?这样的时机,你可还要等下去?当然,若是你执意要等,那皇叔也愿意陪你等。只是陛下那边,他已然动了那个念头,即便他现下甚么都没有做,皇叔也不想让他继续做在那个位置了。就算要坐,也该坐在太上皇的位置才是。尘儿……" 萧君烨还欲再劝,就听萧无尘轻声开口。 "皇叔尽可动手罢。"萧无尘冷静的道,"若父皇此计,只是打算给藩王机会,让他们逼宫,然后借此机会找到铲除藩王的时机的话,我若甚么都不做,将来还有活着的可能;但是,若父皇此计,除了尽可能多的铲除藩王之位,还想要对我动手的话……父皇既是君王,又是我的父亲,我到时定然半点胜算都没有。" "若只有我一人,父皇给了我性命,现下欲要收回,我并无不可。然而现在,我身边还有皇叔在,还有母后期盼我长命百岁的愿望在,我却不愿意此刻就去死,更加不愿意因为父皇的一时怀疑,而让自己吃了那大补丹,身体虚弱。所以……"萧无尘缓缓道,"皇叔,咱们动手罢。" 想要动手的又何止是萧无尘一个? 蜀王带着与他交好的三个藩地的藩王,一齐投奔了云平皇贵妃和她膝下的八皇子。 两位异姓王亦是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决定,纷纷相隔万里,派人去通过向云平皇贵妃投诚。 云平皇贵妃沈氏,在以为自己此生都只能卑微的活着,只能任由她姐姐的儿子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竟没有料到,一场削藩之事,竟然彻底扭转了局面。她的那个不被世人看好、甚至连带着她也逐渐喜欢不起来的丑儿子八皇子,竟然又重新有了和太子的一争之力! 甚至,他们现在不但是要和太子争了,而是要和陛下相争……呵,只要他们一举成功,将来还怕甚么?只要他们能赢,只要他们能赢…… ☆、第47章 风起 云平皇贵妃在肚子里的孩子被有意无意的逼迫着"送回天上"后,着实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恨了很多,最后只得把自己不得不打掉肚中那个仙人转世的孩子的缘故,全都怪在了八皇子和萧无尘身上——当然,这其实也不奇怪。毕竟,云平皇贵妃虽然不一定能想通这件事归根结底,其实是承光帝不许她生下这个孩子。可是,她身为妃嫔,如何能责怪承光帝?如此也只好柿子挑软的捏,去责怪起了直接害得她拿掉这个孩子的八皇子,以及她一直以来都迁怒着的太子萧无尘。 彼时她尚且是大好年纪时,家中母亲正在为她相看好夫婿——因她是皇后嫡亲的妹妹,虽说皇后只是继后,膝下也无子嗣,但那时候不但皇后没有子嗣,整个后宫的妃嫔都没有子嗣,且她还是宁阳侯府的嫡女,婚事之上,自然顺遂。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定亲之前,婚事一切顺遂,可是定亲之后,未婚夫婿却是突然横死。虽然对方不曾说甚么恶言恶语,外头人也没指着她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可是云平皇贵妃心中还是觉得那些人在她背后,定是在说三道四,说不得还在说她是克夫命云云。 她那时只觉心中不痛快,便进宫去寻长姐说话。可是一进宫中,才发现长姐心中也很不痛快——彼时五王夺嫡,废太子逼宫两件事情刚刚过去一两年,圣上膝下只剩下了废太子一个儿子,而这一两年里,圣上的后宫之中也无任何一个妃嫔有孕,生下一儿半女。 若是后宫无妃嫔,还可以说是继后不贤。但那时候后宫佳丽很是不少,圣上虽然喜欢继后,但传承一事不可更改,因此也常常往其他妃嫔处去,只是仍旧无人生下子嗣。 云平皇贵妃的长姐继后,自然要为此事操心。毕竟,如果圣上还有儿子在,她只需操心自己有没有儿子就够了,可是现下,圣上不但没有儿子了,甚至一两年里头,后宫妃嫔都无人有孕,外头人若非摄于圣上龙威,说不得都要传出甚么乱七八糟的话了,继后自然也担心这些,因此左思右想之下,便打算再次甄选女子入宫,为圣上绵延子嗣。 云平皇贵妃彼时年幼,听得此话,倒也没有深想。继后亦是如此。后宫艰难,她自然也舍不得自己被宠爱着长大的妹妹受这等辛苦。 因此二人互相说了话,诉了苦,就各自分开。 只是等到云平皇贵妃回到家中,将宫中所见所言说给了父母和兄嫂听之后,父兄就难得的将她叫进了书房,询问她是否愿意入宫为妃嫔一事,并将后宫形势一一分析与她听,云平皇贵妃初时震怒,誓不肯为人妾,然而等到听到父兄接下来说的话——虽然是妃嫔,但继后是疼爱她长大的嫡姐,后宫妃嫔均无子嗣,只要她能有孕,并且生下儿子的话……那这大兴的江山,岂非就是她们母子的? 而她将来,也定会登上太后的位置! 这样的想法,让年幼的云平皇贵妃忍不住兴奋起来,因此在父兄的操作下,在后宫甄选妃嫔的时候,加入了被甄选的行列。 继后将她叫到角落里,听说了家中父兄的话,沉默了一会,只问她是否自愿前来甄选。 她自然答道父兄长姐所愿,她自是遵从。 是了,云平皇贵妃当时觉得,那等婚配嫁娶一事,自然是长姐透了消息给父兄,一向不理这些"小事"的父兄,才会殷殷询问她的想法。若不是长姐有了心思,她又岂会入宫?然后在入宫不久后,长姐就突然有孕,并且生下太子。 而圣上那时喜欢极了长姐,虽说不是夜夜留宿中宫,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留在中宫,很少临幸其他妃子。 云平皇贵妃彼时位分甚低,容貌虽出众,可是在承光帝眼中,那等容貌又算得上甚么?因此勉强只能记得她的继后的妹子而已。 云平皇贵妃因此不得不另想法子,通过迂回曲折的照顾太子,因此得到了承光帝和长姐的青眼,如此才在宫中等了十来年后,才终于等到了承光帝愿意给她一个子嗣的机会,因此生下了八皇子。 云平皇贵妃因此而怪罪继后,甚至迁怒太子,如此倒也不奇怪了。 只是先前她的八皇子被毁容,肚中的"仙人转世"的孩子,又被莽撞的八皇子相逼,不得不打掉肚中期望甚大的孩子,云平皇贵妃很是安分了许久。 她那时想,她甚么都没有了,为了继续好好活着,大约也只有继续当好这个有封号的皇贵妃,然后让八皇子重新喜欢上她这个母妃一条路可走了。 或许,她还会重新和太子交好。 只是这些念头,她还没来得及一一来实现,就发现事情竟然突然反转,削藩一事一出,莫说是太子,就是承光帝自己都被诸多藩王畏惧和厌弃,纷纷向她"投诚",表示愿意扶持八皇子继位,当然,其中的条件之一,就是八皇子继位之后,绝对不能行削藩一事,并且还要把这一条写入大兴朝的律法第一条。而另外的条件,还有些要把他们的藩地再扩充一部分云云,可是这些条件,在云平皇贵妃眼中,显然都不是甚么太麻烦的事情。 皇位啊! 那可是独一无二的皇位啊! 云平皇贵妃忍不住抱住了几日未见的八皇子,低声喃喃道:"好孩子,你的好日子好机会,终于来了!只要咱们熬过这一次,努力上这一次,将来自会有咱们的好日子过!" 八皇子只紧紧皱着眉头,不说话。 云平皇贵妃不知他是不是听懂了,不过,那其实也并不重要,因此抱了一会八皇子,慈爱的与他说了好一会的话,又赏赐了好多东西给八皇子,陪着八皇子睡了午觉,这才在八皇子不得不去上下午的课时,将人放走。 云平皇贵妃尚且如此,诸多藩王质子更是为了能活下来,纷纷动作不断,只恨不能立刻就对着承光帝动手,然后再对小小的八皇子黄袍加身就是了。 ——反正八皇子年纪也笑,等到扶持八皇子坐了那个位置,他们一行藩王再各自相斗,决出胜者,然后再赶八皇子下台,自去做那个位置就是了。当然,若是他们着实决不出胜负,那么,就让八皇子做一个傀儡皇帝,于他们来说也未尝不可。 洛阳城中,一时间不少臣子都闭门不出,甚至还有人称病卧床在家,不肯参与到其中,但也没有将事情告诉给承光帝或是太子。 左丞相忠心可见日月,虽年老体弱,却仍旧日日赶去皇宫里的道馆之中,求见承光帝。 然而他求见了,承光帝却不肯见他,甚至连早朝都不许他来上,只让他待在家中"养病"。 左丞相万不得已之下,只得往东宫去。 他想,既然圣上已经不靠谱了,这个太子,可万万不能不靠谱。至少,没了英明的君王,他们还有英明的太子可以期待。 然而萧无尘见了他,只是笑。 "左丞相这却是来错了地方。"萧无尘悠然坐在葡萄架子下,一手杵着下巴,一手看向左丞相,笑着叹气,"孤虽是储君,然而,孤一日是储君,那么,这天下,就依旧是父皇的天下。那等威胁君父权威的事情,孤,不能做,也不敢做。" 左丞相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大变,竟是不顾礼仪尊卑,指着萧无尘,颤声道:"太子、太子胡说甚么?太子这等话,岂非是有了逼宫的念头?难道太子竟是忘记了尊卑之事?忘记了这普天之下,天子才是这天下的主宰?太子岂能张口说出这番话来?" 听话听音,萧无尘的话,乍然听来,并无不妥。然而仔细想来,他却是在逼迫左丞相——他一日是太子,一日做不得这天下的主。所以,除非左丞相能帮他不做这个太子,而换一个位置来坐了,否则的话,一切免谈。 萧无尘闻言也不恼,笑眯眯的道:"这些事情,又有何妨?须知这天子,却也是百姓的天子,若天子不为百姓着想,那么有要来何用?孤虽不敏,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孤却是心中明白的。若孤能坐上那个位置——"萧无尘认真看向左丞相,"炼丹一事,此生绝不会提;削藩一事,势在必行,只是左丞相要多给孤一些时日;还有父皇……孤自会让父皇安安心心的做一位悠闲的太上皇,此生绝对会好生奉养父皇。" 左丞相不语,只沉默良久,起身要告辞离开。 萧无尘又幽幽开口道:"丞相尽可离去。只是,孤已经和宁王、鲁王等几位质子通了消息,他们此次定会帮孤,而孤也早已许诺,一旦事成,就令他们返回藩地,并册封为世子,此生不得改……如此,此事便不再是孤一人之事,这件事,虽艰难,然孤既要保命,亦不愿再受那等身体羸弱之苦,势在必行。" 左丞相心头一颤,想到承光帝的多疑,还有那些日日炼制,又日日被销毁的"大补丹",整个背脊又佝偻了几分。 他朝着萧无尘深深一拜,末了只能道:"还请您容老臣再细细思索几日。" 他忠诚于承光帝太久,竟是不能这般就背叛了承光帝。 萧无尘一袭紫衣,贵气逼人,龙威日盛,闻言只笑眯眯的站起身,扶起左丞相。 "丞相尽可去思索便是。只是,孤怕是等不得几日,便会行事。"见左丞相露出惊骇之色,萧无尘漫不经心道,"不过,孤所求,乃是事成之后,丞相继续为孤所用。至于其他诸事,丞相尽可不需管。只是接下来一二日里,丞相还需闭门不出的好。" 左丞相终于察觉不对,骇然看向萧无尘。 ☆、第48章 太子 左丞相回到丞相府之后,就开始闭门谢客,不再见任何人。 只是上朝一事,左丞相做了这么多年的丞相和重臣,始终放不下朝中大事,因此即便有了萧无尘的那番话,他依旧日日勤恳上朝,只是上朝之后,就会立刻回府。 说实话,左丞相的这番行为与往日颇为不同,但凡是对左丞相稍稍关心一些的人,都会发现其中的不对劲,然后想法子去询问左丞相其中的缘故。 但是承光帝却没有。 左丞相伤心之下,看着承光帝日日精神萎靡,每日上朝处理政事也越发的打不起精神,甚至颇有些敷衍了事。 左丞相这下不仅仅是伤心了。 他虽是世家出身,但少年时曾经在大兴游历将近十载,原本是打算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此做个隐士,逍遥自在山水间。但却发现世间百姓疾苦,与其去做隐士流芳百世逃避这些,倒不如出仕做官,为这天下的百姓做事。 左丞相也是因此才会如此勤恳的辅佐承光帝,甚至连被人算计要提出"削藩"一事,也不曾改初衷——天下归一,本就是早晚之事。 与其在大兴内忧外患之时,再来做这件事,倒不如趁着如今大兴外敌暂时安分下来,一力处理了这件内忧——且左丞相先前是有考量的,承光帝虽然年纪已大,但太子正是好年华,身边还有昭王悉心辅佐,若承光帝生前没能将这件事彻底处理干净,新帝继位之后,倒是可以让新帝来继续处置这件事,就算为此将手段放的缓和一些,亦未尝不可。 只是左丞相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承光帝对长生不老的痴迷,竟到了如今的地步。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承光帝不但痴迷长生不老,还对如今正值华年的太子颇为忌惮和焦躁。 从前太子身子不适,承光帝倒也能忍,并且对太子颇多宠爱。可是现在,太子身体越来越好,身上既有军功在,还是继后嫡子,是正统继位的第一人,承光帝自然容不得他。 左丞相年岁比承光帝还要大上几岁,思及当年承光帝对废太子的多般故意为难,逼得废太子不得不行逼宫那等下策……左丞相长长的叹了口气,只能按捺下心中思虑,管束家中儿孙,任由如今的太子去了。 萧无尘虽说心中有了想法,然而他身份特殊,承光帝又派了不少人在他身边,因此诸多事情,他虽吩咐了下去,但却都由其他人去做,而他自己,则是在东宫里头,继续悠闲的或弹琴作画,或摆弄花草,悠闲自在的仿佛不是一个将要面临困境的太子一般。 东宫尚且安稳,然而蜀王既然已经联合二王一同支持八皇子,自然将八皇子看得最重,不但派了不少人手保护八皇子,还暗中和宁阳侯联合,暗地里让三王的人马统统赶来洛阳城待命。 蜀王如此,元王亦是如此。 只不过,元王和四公主思虑再三,他们虽明着投靠了八皇子,暗地里却是自有算计——萧无尘是继后嫡子,自然是储君人选。然而,元王却是承光帝的元后所出的嫡长子的嫡长,乃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孙,若当真要按正统来算,其实元王的继承权,未必就在萧无尘之下。 因此元王和四公主,各自也联系了两位藩王,妄图此次一举成功——虽然元王最希望的是自己成功,而四公主则是记挂着还被幽禁的废太子,但至少在目前,二人的目标一致,都是逼宫圣上,然后废掉如今的太子。 至于如何废掉如今的太子…… 他们还没有想到很好的法子,承光帝却很快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承光三十四年,九月二十三,帝听信奸佞道长所言,拟旨令太子拜其为师,并为帝亲自试药,以求长生。 此旨意一出,不但满朝哗然,洛阳城的不少百姓也有些糊涂了起来。 朝中臣子,大部分都跪地请求承光帝收回旨意,毕竟,让大兴朝的太子正式拜一个道长为师,已经是够荒唐的了,偏偏承光帝还打算让太子为他试药! 那可是太子啊!不但是承光帝的儿子,还是将来要继承大兴天下的人! 而不少臣子虽素日又有些私怨,甚至其实也并不算那么的支持太子。但是,此刻他们却并不愿意看着承光帝在继续在长生不老丹的事情上糊涂下去,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太子和大兴——大兴建立才经历了三代帝王,才拥有了百余年的安稳生活,不少没有投靠诸多藩王的臣子,心底还是颇为希望能继续过这种安稳的生活的。 当然,有反对这件事的,自然还有支持这件事的。 而支持这道旨意的人,其理由亦是简单明确——对太子来说,承光帝既是君,又是父,忠君和孝道面前,太子根本不该有任何犹豫的去做那件事情。 萧无尘心中如何做想暂且不提,而那些联系了诸多藩王的人,心中却是有了数——九月二十三,圣旨出;九月二十四,承光帝就要逼迫萧无尘当众认那只会炼丹的道长为师父,并开始亲自试药。 因此,他们的机会就在九月二十四。 云平皇贵妃甚至连讨伐的说法都想好了——承光因太子身子不适,欲要让太子拜道长为师,并且由道长亲自炼丹给他调养身子;太子不仁不忠不孝,不理解皇父爱子之心,欲要逼宫皇父,因此八皇子和诸藩王,为救承光帝,不得不率领大军,闯入洛阳城,甚至皇宫之中,只求能保住承光帝的性命,严惩不忠不孝的太子! 云平皇贵妃在心中将这个主意想罢,顿觉甚好。她想,她终于有了能真正坐到那个位置的机会! 而且不是皇后,是太后! 永远不会再担心有人压着自己一头,会对自己不利,还需自己小心翼翼的去讨好。一旦她得到了那个位置,她从此只需要随心所欲的去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情就好了! 甚至是参政议政,都未为不可。谁让八皇子年纪还这般小,她身为八皇子的母亲,自然是能为八皇子处理很多很多的事情了。 云平皇贵妃心中还在细细思索着甚么,八皇子就从外头进来了她的正殿。 之前的很长一段日子,八皇子连进她的正殿都不被允许。初时是为了不让他的那张脸,害彼时怀孕的云平皇贵妃简直不喜。后来则是因八皇子做了那等害了她腹中孩儿的事情,皇贵妃自然是更加不喜他,更遑论是见他了。 可是现在,八皇子又重新拥有了可以随时进入她的宫中的自由。 小小的八皇子站在自家母妃的正殿外头,神色很是复杂。 皇贵妃却没有让他的神色复杂太久,见他没有立刻进来,很快就出门迎他,笑意盈盈,温柔似水。 小小的八皇子仿佛是呆了一会,就蓦地低下了小脑袋。 皇贵妃似是也想到了自己之前对八皇子的亏待,忙忙上前抱住了八皇子,边哭边道:"我的儿,是母妃一时想岔了,竟是委屈了我儿这么久,是母妃的错,都是母妃的错。" 皇贵妃抱着八皇子就哭了起来,其哭声是真,愧疚是真,情意也是真。 可就算是如此,八皇子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他虽然才六岁,可是,前段时候,他刚刚想了法子,让母妃肚子里期盼的那个孩子没了,让母妃只能在乎他一个,依靠他一个。这样的八皇子,又岂是当真天真无邪,由着皇贵妃欺骗的? 他只是稍稍困惑了一下,然后就仰起脸,感动高兴又天真的看向了云平皇贵妃。 蜀王和元王,也各自都有了行动。 只待第二日的到来。 九月二十四,寅时正,洛阳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突然全部被打开,三万将士冲进了洛阳城,朝着皇宫方向逼近! 皇宫宫门禁闭,然而只消看一眼外头来人的数量,就知道皇宫眼看就要不保! 萧无尘前一日的下午睡了一整个下午和前半夜,后半夜一直没有睡。 此刻用了些吃食,就起身往宫中的道馆赶去。 外头的情形看似艰难危险,然而萧无尘却并不在意。 他知道皇叔的本事,更知道有了他因前世而得知的几位良将和忠臣相助,皇叔此刻定是不会有危险的。而皇叔没有危险的话,那么,洛阳城就能顺利抱住,皇宫也能保住。 只是唯一保不住的,大概就是萧无尘不想保住的人。 譬如蜀王元王,譬如皇贵妃和八皇子等等。 当然,很有可能,还包括这道馆之中的另一人。 他曾经敬佩和孺慕的父皇。 "为什么。"萧无尘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开了道馆的大门,静静的看了一会正守着丹炉炼药的承光帝和瑟瑟发抖的道长,才缓缓开口,"父皇,我是你的儿子,心中又从未想过逼宫一事。可是父皇,你为何想要我不得不行逼宫一事。父皇是当真忌惮于我,还是父皇发现自己当真命不久矣,突然生了愧疚之心,觉得愧对当年的废太子,我的大皇兄,认为这天下的主人,与其是我这个身子孱弱的人,不如就交给大皇兄好了。" 萧无尘看到原本并不看他的承光帝蓦地看向他,心中一动,忽而又道:"不,我错了。其实,从一开始,父皇当初明知我自出生之后,身子就格外孱弱,但仍旧力排众议,册封我为太子,其实心中所想,就是想在将来给我的大皇兄重新做这天下的主人的机会,是不是?所以,从一开始,我和大皇兄都是父皇心中的储君人选,只是父皇想等着我死了,再把位置交还给大皇兄,是不是?" 怪不得,前世他身体差成那个样子,连子嗣都留不下来,父皇还是不肯把皇位给身子明显好上很多的八皇子,或是嫡长孙元王,而是要他这个病秧子连坐皇帝。 因为承光帝心中最清楚自己的儿子是甚么样的人,他这个皇帝,必然是坐不久的。而一旦萧无尘被人害死或是病死之后,即便会经过一场血腥的争夺,但承光帝心中也明白,已经被关了多年禁闭,沉淀下来的废太子,都会是最后的赢家。 而萧无尘,也终于明白,为何前世他会输的那样惨,而皇叔又为何当真会死。 ——彼时他虽然身体孱弱,极其信任二人,但朝中大权俱在他手中,沈氏和皇太弟想要夺.权,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他们仍旧在他病中成功夺.权,显见是有人在背后为他们出谋划策的。 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无尘唇角扯出一丝笑容,所以,前世最后的赢家,其实也不是沈氏和他的皇太弟的,不是么? ☆、第49章 遗旨 萧无尘前世时,一直以为父皇心中,自始至终最疼爱的孩子就是他。 他为此窃喜过,亦为此担忧过。窃喜父皇对他多出的这一分偏爱,让他在明明身体不好、子嗣都不能有的情形下,依旧坐稳了储君之位,甚至最后还做了皇帝,他高兴于父皇对他的喜爱和偏心;可是他同样也为此担忧,既担忧父皇对他的这一分偏爱,会不会有一日突然消失?若是消失了,他又该如何应对?并且因父皇对他偏心太过,萧无尘偶尔也会觉得自己愧对其余兄弟姐妹,因此在对这些兄弟姐妹上面,只要不是对他的位置觊觎太过,做事太不顾及后果,萧无尘都会尽可能的容忍他们。而对于八皇子萧无坛,萧无尘甚至给了他皇太弟的位置。 其中的信任和补偿,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甚至在前世他死的时候,萧无尘心中只恨自己识人不清,只恨自己纵容了沈氏和萧无坛,这才既害了皇叔,又害了自己。 然而如今细细想来,沈氏和萧无坛前世虽然野心勃勃,但他彼时既是帝王,身边的人自然是忠心他的更多。而他那时既然在沈氏的撺掇下,做一个明君,将权利从皇叔手中夺走,然后真正掌握了这朝中大权,那么,即便是他彼时重病,沈氏和萧无坛又如何能简简单单的就做成功了那些事情? 逼宫一事,终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现下萧无尘回忆起来,才发觉前世的不对劲——前世父皇驾崩之前,曾拉着他的手让他善待兄弟姐妹,萧无尘痛哭不已,自是答应不提。 而他愿意善待的人里,就包括了废太子。那时萧无尘刚刚继位,虽然身子不好,但也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因此对废太子也格外宽容,既为废太子换了一处宽敞的王府居住,不必再幽居在狭窄阴暗的屋子里头,也至少逢年过节,都会让废太子往宫中来,虽不能四处随意走动,但也绝对比承光帝对待废太子要好了很多。 ——萧无尘也是无奈,废太子虽然被废,但身份上却是元后嫡长子,还是承光帝的第一个孩子。与之相比,他这个继后儿子就有些不够看了。且他那时因着中毒一事,身子格外孱弱,因此就算那时候的皇叔不提醒,萧无尘也是不可能给废太子绝对的自由的。 他与废太子,自废太子被废,他出生的那一日起,就不可能同时过得自在逍遥,大权在握。 然而或许就是他的那一分善待,才有了后头的皇叔的死亡。 萧无尘微微攥紧了拳头,看向跪坐在蒲团上的一脸老态的承光帝。 他有心想问一句为甚么?为甚么让他做了这么十多年的太子,才突然又想要把废太子再扶持成皇帝?难道有他还不够么? 前世他身子太差,承光帝有那种想法或许不足为奇,毕竟废太子文治武功,皆是上乘。并且身份上也格外过得去,承光帝当真想让废太子在他死后继位的话,也并非没有可能——甚至,或许承光帝前世在死前,为了让废太子在他死后真的能顺利继位,还立了诏书。 萧无尘微微讽刺一笑。 唔,或许不只是前世,就是现在,父皇大约也立了诏书给废太子。 承光帝原本是闭目不语的。 他老了,太老了。 原本六十几岁年纪,也不算特别的老。偏偏他这几年吃那种"神仙丹"吃的太多,又为着那"仙人转世"的孩子,又吃了些丹药,这才风.流了好一阵,在如此年纪,让皇贵妃和她身边的侍女同时有了孕。虽然孩子都没能生出来,但是,承光帝的身子却也因此渐渐越来越显老态。 承光帝最信任的道长正蜷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他原本是打算在皇帝面前蒙骗上一阵,等着时候到了,就说自己要羽化飞升,然后干干脆脆的遁走离开——就像他从前哄骗那些富贵人家似的。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有料到承光帝不是那些容易被蒙蔽的富家翁,而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帝王。 一位帝王,又如何会给他遁离的机会?更何况到了后来,那道长就不只是被承光帝一直盯着,还被昭王的人盯住了,一举一动,皆会被人一一汇报给旁人,他连皇宫都出不得,如何还会有逃跑的机会?没得只能留在宫中,浑浑噩噩的只能做一个只知道炼丹的傀儡而已。 承光帝看了浑身颤抖不已的道长一眼,就不再理他,而是看向一旁的萧无尘。 萧无尘也正在看他。 一双和继后沈氏一般无二的桃花目,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承光帝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欲要起身。 房间里没了旁人,只有承光帝、道长和萧无尘三人。 那道长见状,忙忙搁下自己手头的炼丹材料,忙忙要去搀扶承光帝,却被承光帝一手打开。 "继续给朕炼丹!一刻都不许停!"承光帝冷声斥道,然后就看了萧无尘一眼。 萧无尘顿了顿,还是上前扶起了承光帝。 对已经过了六十岁的承光帝来说,其实跪坐已经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萧无尘因身子不好,尚且不愿意常常跪坐,更何况是六十多岁的承光帝呢? 只是承光帝素来固执,只肯在偶尔的时候,才会坐在萧无尘特特孝敬的软塌或是宽大的座椅上,盘腿或是垂腿而坐。 现下承光帝太累,又已然到了生命尽头,倒也不再勉强自己,稍稍跪坐了片刻,就坐在了软塌之上,还任由萧无尘给他塞了大迎枕,靠在上面,舒适的坐着。 萧无尘依旧在看着承光帝,似是定要等一个答案,如此才肯放过承光帝。 知子莫若父,承光帝是把萧无尘宠大疼大的那个人,现下自然也知道萧无尘如今的固执是不可能因为他拒绝回答而消失的。萧无尘定是要等他给了答案,才有可能放过废太子——他的长子,第一个孩子。 承光帝咳嗽了几声,终于神色复杂地开口道:"无尘,你与你大哥,都是朕的儿子。朕之一生,共有八子八女,其中一子一女夭折,此乃天命如此,朕认命。四子一女死在夺嫡之中,朕彼时有心锻炼他们,故意纵容,让他们闹得太厉害,最终落得这样的结果,朕心寒之,却又心痛之,然而愧疚之心,只有一二分而已。毕竟,朕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真正害死他们的,还是他们自己的野心和不堪。午夜梦回时,朕亦不悔。但是——" 承光帝如今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狠狠咳嗽了几声,接了萧无尘默默递上来的帕子,又喝了萧无尘递上来的清水,方才继续开口。 "朕对他们,午夜梦回时,从未有过后悔。可是,朕对太子——你的大哥,却是颇为后悔和愧疚。"承光帝一直以为,他会把这句话带到棺材里头,一辈子都不会说与任何人听,可是现在,他却说给了萧无尘听,还是在自己即将没了性命的时候,他心下自嘲,但仍旧继续说出了当年的事情。 原来当年的废太子,才华卓异,文采风流,谦恭孝顺,温文尔雅,无论是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的。 朝中大臣也好,承光帝也好,都喜欢极了这个太子。至少,在承光帝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的时候前,他是真心喜欢着废太子的。 然而在他发现废太子逐渐长大,娶妻生子,他自己也变成了皇祖父,身体大不如年轻时候,却开始渐渐的看不惯正值壮年的废太子了。 承光帝原本就不是荒唐人,因此虽说心中有些郁气,在难为废太子几次,见到废太子多番忍让,依旧孝顺时,就逐渐平复了下来。无论如何,废太子是他的长子,还是他最看好的储君,承光帝自然不愿意另外立储。 只是承光帝心中这般想,但他对废太子的为难,却看在了他的其他四个儿子眼中,因此引发了五王夺嫡一事。承光帝虽未鼓励这件事,但也不曾阻止,因此废太子不得拼劲全力,与四王争斗,同时还要在承光帝面前尽力做一个孝子和友爱兄弟之人。 只是饶是如此,夺嫡之争,自古就没有不流血的。因着承光帝的纵容,彼时废太子母后已逝、母族逐渐衰落的情形,废太子虽能勉力应付,但却空不出精力来继续保持兄友弟恭,饶过几个皇弟的性命,因此一场夺嫡之争后,承光帝就头一次因为权力之争,失去了儿子,而那时废太子也受了重伤。 承光帝大怒,将参与五王夺嫡的其余儿女一一赐死,好生对废太子好了一段时日。 然而那段时日过后,承光帝就发现他那时就只剩下废太子一个儿子。只要他死了,那么废太子就可以继位。而他的其余儿子,说是不是废太子害得,谁又会相信呢? 因此承光帝思索几日后,就花费半年时间,布下了一个局——一个考验废太子是否至孝至忠的局。期间承光帝对废太子多番为难,甚至屡次提出废掉太子一事云云,废太子终于承受不住,在半年之后,行逼宫一事,最终事情败露,废太子被废,幽禁洛阳城桃花巷的一处狭窄闭塞的院子里。 承光帝当年自然觉得自己不曾有错。毕竟,他虽设了局,故意为难了废太子,然而并未真正杀废太子,因此废太子作何选择,又与他何干?皆是废太子自讨苦吃而已。 然而随着承光帝年岁越大,在看到继后沈氏所生的太子聪慧有余,然而身体却格外不好时,才会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既然萧无尘身子不好,那就一辈子不好下去好了,如此待到萧无尘英年早逝之后,下一任皇帝就可以由废太子来做。毕竟,这原本就是承光帝欠了废太子的,然而萧无尘无错,他也喜欢这个孩子,自是不愿意废掉萧无尘。于是就想着将来多立一份遗旨好了,左右两个都是他的儿子,萧无尘身子弱,不长命,那就让萧无尘先做皇帝;废太子身子好,左右又等了这么多年,那就再等上几年,倒也无妨。 于是就在这样的前提下,承光帝下定了决心。 只是承光帝彼时想法虽坚定,却没有料到萧无尘的身子会有变好的一日。从前萧无尘一直想要做一个好太子,因此对自己极其严苛,身子也一直都养不好。待到继后去世后,萧无尘反而想通了,不再为难自己,只做好一个太子该做的事情就足够了,如此身子骨竟是越来越好,太医也说了萧无尘以后子嗣也会有的,寿命上也能多活些时候。 承光帝来不及为废太子可惜,就首先察觉到了自己又有了当年对废太子的那等对年轻的儿子的嫉妒,因此仓皇之下,不愿再误了萧无尘,又因想要追求长生不老,这才在有心人的算计下,开始寻求炼丹,以求长生。 直到这几日,他身子老的越发的快,承光帝知晓自己命不久矣,这才终于又想到了曾经的父子之情,借着想要削藩一事,既帮了萧无尘将来继位之后的权力归一,又能了了自己的一桩心思——大兴朝的皇帝,自然是天下的君王。若是这天下要分出一半给藩王,那又能算甚么全天下的主人?待了了这一件事,待他死了,到了地下,也能与前头两位皇帝分说他的功绩了…… 萧无尘面无表情的听完了承光帝的话。 他知道承光帝此刻当真没有在哄骗他。而他自己之所以会借此机会,逼得蜀王、元王和皇贵妃、太后一同出手的原因,也是想要趁机抓住蜀王、元王还有跟随他们的四个藩王的把柄,如此也好有了理由大兴削藩一事。 然后顺便的,逼宫,让承光帝退位。 "你该知道,父皇没有几日可活了。"承光帝慈爱的看向萧无尘,"好孩子,你只需要耐心等上几日,让父皇替你做了这恶人,好生处置了元王、蜀王、坛儿几个,待几日后父皇归西,你也能得个好名声,如此不是正好?" 一字一句,都仿佛在悉心为萧无尘考虑。 然而萧无尘沉默了一会,只开口问道:"那么,父皇,圣旨呢?" 承光帝微微皱眉:"甚么圣旨?让你继位的圣旨么?你是大兴朝的太子,何须圣旨多此一举?不过,若是无尘不安心,朕便多写一道圣旨也无妨。" 萧无尘再次沉默了起来,良久才幽幽开口:"我问的,是父皇所立的那道一旦我将来死了,皇位将有大皇兄继承的圣旨。父皇,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瞒着我么?我如今,可不像是会早死的人了。大哥大了我足足二十余岁,他不会死在我后头,也不会在我之后做这个皇帝的。" "所以,父皇,您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第50章 传位诏书 "所以,父皇,您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萧无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承光帝瞳孔微微一缩。 很显然的,他猜到了今日萧无尘会来,猜到了萧无尘来此,是为了要做曾经废太子做过的事情,也猜到了萧无尘虽然痛心他这个父皇的作为,但仍旧不会弑父,还猜到了今日会赢的人,根本不可能是蜀王、元王或是八皇子等人,而只能是他或萧无尘…… 只是承光帝唯一没有猜到的,大约就是萧无尘竟会知晓他立下遗诏的事情。 承光帝如今已经六十四岁了,立下遗诏,将继承皇位的人提前拟定,看似也是应当之事,然而萧无尘本就是太子,他做皇帝原就是理所应当,承光帝根本无需多此一举。若当真要立遗诏,也无需躲躲藏藏,可以大大方方的告知世人,如此也能让世人对太子的地位有更清楚的认识。 然而承光帝没有。 他私下里早早就拟好了一份遗诏。 遗诏上的字,皆是他亲自所写,原本也是应有之义。只是唯一不好的地方,大约就是这份遗诏,不能提前给萧无尘看到。 不但不能让他看到,甚至也最好不要让萧无尘知道这份遗诏的存在。可是,承光帝自认这件事情隐瞒的很好,萧无尘今日又是如何知道了这份遗诏的? "尘儿莫要乱想。"承光帝虽然心知萧无尘猜对了这件事情,但仍旧佯作不知,面上也毫无心虚之意,咳嗽了几声,叹道,"罢罢罢,既然尘儿当真想要朕的遗诏,那么,朕现下便写来给你好了。"然后就吩咐那道长为他准备毛笔和空白诏书。 因着承光帝常常都待在这炼丹的宫殿里头,因此承光帝的一些东西,也能在这里见到。 那道长闻言,当即放下炼丹的事情,冲着承光帝和萧无尘一磕头,就立刻去准备东西去了——虽然今日一遭后,他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当或许这两位大兴朝的贵人,就愿意放过他了呢?他只要少听一句,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因此闻得此言,心下更是高兴,动作也不自觉放慢了起来。 而萧无尘见到承光帝如此,竟也不阻止,只默默的看着承光帝。 承光帝还在继续慈爱的看着萧无尘,仿佛他此刻的慈爱,能够唤醒萧无尘,让萧无尘放弃今日就逼宫一事,而是再耐心等上几日云云。 萧无尘只是继续沉默着,微微垂着脑袋,仿佛当真在考虑承光帝所说的事情,当真想要答应此事一般。 承光帝唇角微微翘了翘,许是觉得无论如何,萧无尘都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即便现在与从前有些不同,但仍旧是他的孩子,只要稍稍哄一哄,萧无尘就会如同从前一样,听他的话。 那道长虽然努力在拖延时间,然而他到底是在承光帝和萧无尘那边都挂了号的,因此也不敢做的过分,只稍稍磨蹭了片刻,就忙忙把空白的圣旨和毛笔等物都拿了过来,为承光帝亲自铺好了东西,磨好了墨,递上毛笔,然后恭敬的跪在一旁——在这二位面前,他压根就没有胆量站着。 承光帝继续慈爱的看向萧无尘,道:"来,尘儿,这传位诏书该怎么写,尘儿也来与朕参详参详。毕竟,这诏书是写给你的,想要写些什么,也该尘儿来做主才是。" 原本沉默的萧无尘,这才上前一步,然后看向那道长:"只有这一分空白诏书吗?" 承光帝浑浊的双目一凝。 那道长立时又开始瑟瑟发抖起来,结巴着道:"殿里头还、还有两份,都是空白的。"说完就想自抽嘴巴,看看承光帝的脸色,然而萧无尘就站在他面前,他根本就不敢抬头。 "唔。"萧无尘轻声而不同拒绝地开口,"那就把那两份空白诏书也都拿来。" 那道长哪里敢去拿?忙忙扎着胆子微微抬起头,去看承光帝的脸色。 承光帝面上不喜不怒,他甚么都看不出来。 萧无尘很快踢了他一脚:"还不快去?" 声音不高不低,那道长既看不出承光帝的脸色,也听不出太子是否在生气。 然而想到昭王之前就说过,他是替太子盯着他的,再想到太子如今年轻气盛,坐上那个位置也是迟早的事情。而承光帝则是年老体衰,失去这个位置也是迟早的事情——况且之前承光帝要赐丹给太子的事情一出,太子即便至孝,如今为了保命,大约也不得不想法子提前上位了。 那道长心中左思右想,衡量片刻,立刻扭转了自己脑袋的方向,朝着萧无尘使劲一磕头,"砰"的一声之后,立刻起身,去拿空白诏书。 承光帝面色不变,笑着让萧无尘继续谈传位诏书一事。 萧无尘躬身,谦和道:"传位诏书如何写,自然是由父皇做主。只是——"他看了看一刻都不敢再迟疑,忙忙抱着两卷空白诏书跑过来的道长,道,"只是,儿子如今尚且年轻,身子又不算上佳,朝中事务若是一力担当,身体早晚会垮掉,一如从前。因此想求父皇帮儿子多立一道诏书,让昭皇叔为摄政王,辅佐儿子,一同处理朝政。" 虽说是求,然而萧无尘如今的语气里,可是半点恳求的意思都没有。 再加上他话中的含义,承光帝蓦地搁了手中笔,眉心一跳一跳的,却仍旧声音平和地道:"摄政王?尘儿可知,摄政王权力极大,他甚至可以代替你处理大部分的政事,还能干预你的决意。且前朝并非没有摄政王干预朝政,然后趁机夺.权一事。昭王如今虽瞧着忠心,然而忠心一事,最是难说,尘儿又如何知晓,昭王将来是否会叛变?是否会突然忠于别人?又是否会在尝到了大权在手的滋味后,忽然做腻了摄政王,反而想做这世间的帝王,干脆轰你下台?尘儿啊尘儿,你到底年轻。如今他帮着你,只是你更有利可图,将来如何,你又如何能知晓?" 萧无尘不语。 "你想要传位诏书,朕自然可以给你。但是,你想要让昭王为摄政王,这道旨意,朕却绝不能给,亦不愿给。" 承光帝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身子微微有些支撑不住,连连咳嗽了数声,才终于停歇了下来。 萧无尘听罢,倒也不恼,只想了想,就"嗯"了一声,道:"父皇不愿,那便罢了。"顿了顿,又道,"那就请父皇为几个兄弟姐妹的前程来写一道旨意罢。八公主虽是庶公主,然而母后生前,最是喜欢她,也与儿子说过,待身子好上一些,就将八公主过继到自己名下,让八公主做真正的嫡公主。左右八公主养在她膝下,如此倒也是应该的事情。只是母后福薄,竟没能等到这一日。现下儿子便求父皇,让母后在天之灵,得以安心。" 承光帝默然片刻,闻得萧无尘提到了继后沈氏,笔下微微一颤,终究是在将传位诏书写完之后,开始写另一张诏书——诏书里不但写了将八公主过到继后名下的事情,还写了其余活着的四公主、六公主、七公主和八皇子的前程。虽不能再给封地,但也让几人将来可有安享富贵。 待写完之后,承光帝心头一松,这才赫然想到,他的其余子女的前程,竟是萧无尘提醒了他,他才想到的。 他心头一时不知该是何种滋味。 萧无尘就站在承光帝的身侧,见状只道:"父皇忘了写大哥。大哥虽被废,但终究是父皇的长子,父皇总该给他个王位才是。至于将来,儿子继位,也好有由头能让大哥与其他兄弟姐妹一样,能过得自在一些,不必继续住在那阴暗幽闭狭窄的院子里头受苦了。" 承光帝笔下一顿,随即就将这份安置自己儿女的诏书收了尾,按上了玉玺,如此一番,这才微微笑着,不在意地解释道:"他的将来,自然是该由尘儿做主。父皇的日子只剩几天,尘儿再耐心等几日,就一切都好了。" 萧无尘默默地看承光帝。 承光帝依旧含笑,目光里透着慈爱,仿佛依旧是当初那个护着他宠着他的父皇。 萧无尘又等了好一会,抬头看向窗外的天色。 "已经到了寅时了。"萧无尘喃喃道,"所以,即便到了这个时候,父皇依旧不肯告诉我,父皇那道旨意放在了哪里么?父皇,您该知道的,今日之后,若您依旧还留着那道将来要传位给大哥的诏书在,我便绝不可能容得下他的。所以,父皇若当真想要大哥和我将来兄友弟恭,那么……我要那道诏书。" 承光帝亦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站起身来,微微皱眉:"无尘,你从前并非如此赶尽杀绝之人。你变了,变了太多了。" 萧无尘面无表情:"早在父皇开始对我生了疑心,在父皇打算将那'大补丹'赐给我的时候,父皇就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一日。"他双目一眨不眨的看向承光帝,"我最敬佩信任的父皇都打算要我的性命了,我又如何能不改变?" 承光帝心头一惊,随即道:"那丹药,并不会要你的性命。" "可是却会让我仍旧比常人虚弱的身体,重新变得和从前一样,孱弱而不能处理政事,此生注定早亡。"萧无尘说这话时,心中五味杂陈,"父皇,您这样让我早亡,身子虚弱,苟延残喘,就是为了要让我在死后,把皇位留给大哥么?您既觉得如此对不住大哥,又为何不把皇位直接传给大哥?何必再多此一举,还要让我做这将近二十年的太子?还要立下诏书,让我来继承皇位?" 萧无尘说罢,就看着承光帝的脸,似是要从承光帝脸上看出些甚么来一般。 承光帝双唇微动,目光有些复杂、愧疚和怒其不争的看向萧无尘。 萧无尘一怔,随即后退了两三步。 "所以,父皇已然立下了让大哥直接继承皇位的诏书。并且这诏书,已经送到外头去了,是么?" 承光帝脸上的慈爱之色,早已消失不见,他身上的帝王之气,又重新归来,仿佛从不曾对自己的儿子让步一般。 "无尘,你莫要怪朕。要怪就怪,你今日为何不老老实实的待在东宫,若你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好生留在东宫里头,不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一心听朕的话,朕又何必多此一举,让你大哥提前出来?依着朕原先的想法,自是让你和你大哥轮流坐这皇位,如此兄友弟恭,岂非正好?"承光帝恨铁不成钢道,"偏偏你竟如此糊涂,会因一时勿信,就跑来逼宫于朕,朕又如何能容得下你?你大哥从前逼宫,朕便关了他二十年,还打算让你先坐一回皇帝,再让他来坐这个皇帝。现下你又逼宫于朕,朕又如何能让你继续做这个位置?" 承光帝原本只立下了一道让废太子将来在萧无尘死后继位的诏书。只是在打算试探萧无尘是否也会逼宫的时候,又多写了一份诏书——若萧无尘老实孝顺,不做逼宫一事,这诏书自然不会被拿出来;可是现在…… 想罢,就听得外头一阵打斗的声音。 很快,左丞相带着驻守洛阳城的骠骑大将军以及原本该在边境练兵的袁大将军,一同闯了进来。 左丞相三人当即跪倒在地:"陛下万岁!臣来迟,请陛下降罪!" 萧无尘绷着脸站在一旁。 承光帝大笑:"无妨,尔等来的却是正好。"又出言宽慰了三人几句,便问道,"外头情形如何?" 左丞相道:"陛下放心。元王、蜀王、八皇子、宁阳侯、魏阳侯等人,已经一一被关押起来,其意图杀害七皇子和逼宫的证据,也都已经一一收缴。想来,有如此证据和证人在,陛下想要将元王、蜀王还有其余四位藩王的封地收回的事情,并不难。" 袁大将军和卫将军亦把外头的战事汇报了一通,虽说其中有不少曲折,但最终结果是好的,如此也就足够了。 因此承光帝听罢,倒也不恼,只笑着扶起几人,叹道:"有三位爱卿在,当真是朕的福气。" 三人连道不敢。 承光帝却是看向了萧无尘。 萧无尘依旧站着不动。 承光帝轻轻哼了一声,倒也不再看他,而是走向了软塌旁,拿起了他刚刚写下的几份诏书,抬手就要去撕—— 萧无尘突然开口道:"敢问左丞相,大皇兄现下如何?父皇的册封诏书,可是已经告知给大皇兄了?" 左丞相迟疑片刻,方才道:"回七皇子,陛下的废掉七皇子的太子之位,以及重新册封大皇子为太子的诏书,的确已经告知了世人。只是……臣有一事,还不曾告知陛下,还望陛下节哀。" 承光帝原是大喜——他设下此局,一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的收拾几个不老实的藩王,然后将他们的封地和王位收回,如此大兴朝的将来,才能越走越稳,削藩一事,才能继续进行下去;二来么,则是因他连年服食丹药,身体的确有损伤,许是再过上些日子,他也就只能归西,去见萧家的列祖列宗了。只是承光帝依旧不放心萧无尘,这才想要用当年设计废太子时相同的计谋,打算试探萧无尘是否对他"至孝",是否会知道他打算拿萧无尘"试药"的适合,继续乖乖听话。当然,若是萧无尘肯听话,承光帝自然是愿意萧无尘继续做这个太子,来日做皇帝。待到再过些念头,再把皇位给他的长子,如此也好让他多年的愧疚得以磨平,执念得以消除。 因此承光帝在见到左丞相几人来到的时候,心里当然是高兴不已,因此随口问道:"出了何事,竟令丞相如此紧张。" 左丞相和两位将军,忙忙拜倒在地:"启禀圣上,大皇子他、他刚刚听到重新册封他为太子的圣旨后,大喜过望,正要开口接旨时,却口吐黑血,中毒而亡。" "所以,大皇子依旧是大皇子,他根本没能接到册封他为太子的圣旨,是么?"萧无尘挑眉又问。 左丞相冷汗连连,只得道:"是。" 承光帝心下一惊,随即踉跄几步,手中打算撕掉的诏书掉落在地,他自己则是瘫坐在了床榻上,双目呆滞。 萧无尘上前捡起了那两道诏书,随即就把传位诏书递给了左丞相:"大皇子如何,不必再想。这是父皇要传位与朕的诏书。麻烦左丞相去准备传召,父皇伤心大皇兄自陨一事,重病不能理事,朕,要即可继位。" ☆、第51章 身世 "朕,要即刻继位。" 萧无尘的话音一落,原本倒在软塌上的承光帝蓦地睁开了清明的双目,陡然看向萧无尘。 那目光里有震惊、失望,更多竟是果然如此。 "朕就知道,不该留你……现在朕还活着,你竟就要继位?你的孝道,又何在?"承光帝极其失望的看了萧无尘一眼,又看向左丞相和卫将军、大将军三人,"可是,就算你有诏书在手,他们皆是跟了朕数年的臣子,你当真以为,他们就会这般简单的效忠于你?朕的人,朕心中还是极其信任的。" 萧无尘似笑非笑的看了承光帝一眼,不语。 紧接着,根本不需萧无尘开口,就见左丞相三人,齐齐朝着萧无尘跪拜下来。 "臣领旨,皇上万岁万万岁!太上皇万岁万万岁!" 萧无尘面上自是意料之中的神情,然而承光帝摇着头,满脸的不敢相信。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承光帝喃喃道,"尔等跟了朕数年,朕对尔等,皆有知遇之恩,尔等岂可如此有负于朕?尔等……荒唐!" 左丞相微露不忍之色,然而见到新帝微微冲他摆手,示意他退下,于是也就磕头和另外二人一同离开。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萧无尘这才看向承光帝——他的君父,大兴朝的第三任皇帝,曾经英明睿智、带领大兴朝头一次反击匈奴成功并且赢来了至少五年休养生息时间的明君,现在却疑心病极重、整日沉迷于炼丹、削藩之余还不忘算计亲生子的普通人。 承光帝还在念叨:"朕对他们,是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恩的,朕是伯乐,是明君,让他们得以施展自己的才华。朕是君,他们是臣,是朕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他们又如何能不但不感激朕,还会这样明晃晃的背叛朕?须知朕从来最信任的都是他们!" 看着自己的父皇念叨了许久,萧无尘终于开口道:"父皇当真不知其中缘故么?儿子怎么记得,父皇让道长炼制的那些丹药,可是有一部分,赐给了自己的臣子?" 那道长立刻又把自己蜷缩起来,仿佛如此,他就能不被发现。 承光帝蓦地看向萧无尘。 萧无尘面无表情道:"兔死狐悲,虽说父皇所赐丹药的人,的确有错,但大兴朝自有律法在,父皇不按照律法处置他们,反而用赐丹给他们,让他们当面服下的命令逼他们吃下,然后腹痛几日后才惨死。如此法子,如何能让其余大臣不心寒?须知,父皇可以用这种法子对付旁人,就有可能有一日用这种法子对付他们——或许初时父皇理智犹在,只会用这种法子惩治恶人,然而一次一次之后,待到父皇觉得这个法子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和麻烦的时候,岂不是一个不高兴,就会赐丹给只犯了小错的人?这样的威胁之下,想来是个聪明人,都不会再愚忠于父皇了。" 承光帝如今脑袋昏昏沉沉,盯着萧无尘看了很久,想了良久萧无尘所说的话,方才慢吞吞的开口道:"所以,尘儿也是因那一日,你自边境归来,朕打算赐你大补丹一事时,就开始打算对付朕了?所以,你那次的病,也是故意做给朕看的,就是为了躲过朕赐的丹药?" 萧无尘先是不语,良久后才开口道:"蝼蚁尚且偷生,父皇这般算计我,明知我身子虚弱,虚不受补,根本吃不得那等不知加了甚么东西的大补丹,一旦吃下,原本养好的身子,必然会重新恢复成先前病怏怏的模样,寿元也会因此减损。父皇甚么都知道,可仍旧要这般算计我……我虽愿孝顺父皇,若是以命换命,能换父皇的百年寿命,我自无话可说,但我却不愿用自己的性命去安抚父皇多余的疑心。" 承光帝沉吟道:"你是朕最疼爱的儿子,朕从不曾想要你的性命,朕只是想……" "父皇只是想让我的身子继续虚弱下去,用这样虚弱的身子继位,甚至不能有子,然后英年早逝,再让父皇曾经愧疚万分的大哥来继承这个位置,是么?"萧无尘嘲讽道。 承光帝面色变了变,似要开口解释,就见萧无尘又打断了他。 "可惜,我不肯愚孝,任由父皇宰割。于是父皇在削藩之时,又设下这等'考验',想看我是否愿意继续卑微愚孝下去。若是我肯,那么父皇就会容下我,让我继续不接触朝政,只做个傀儡太子甚至皇帝,将来早逝后再把这个位置留给大哥;若我不肯,那么父皇就会直接废掉我东宫之位,传位给大哥,如此既惩罚了我对您的不敬之罪,又还了您对大哥数年来的愧疚,是么?" 萧无尘说这番话的时候,面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饶是承光帝做了三十四年的皇帝,竟也不能从萧无尘面上看出更多的东西。 而那个听了这许多话的道长,此刻已然知道,经此一事,他必然不能再活下来,只求这位太子爷……不,是新帝,愿意放过他的老父老母,如此他也好安心上路。 承光帝此刻也终于知晓了这个被他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是真的长大了。不是可以离开家,独立于这天地间的长大,而是可以代替他,支撑起这个大兴朝的长大。 "罢罢罢,都随你罢。"承光帝微微闭目,终于不再挣扎——他最信任的老臣都已经背叛了他,他放弃萧无尘而选择的废太子又已经死了,他的性命,又只剩下了最后几日,现下能做新帝的儿子里头,八皇子小小年纪就设计了自己母妃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如今也只剩下萧无尘一个儿子。 他就要死了,即便是再不愿,这个皇位,也只能留给萧无尘。 他再没得选择。 "朕累了,这最后几日,朕便搬去椒房殿,在你母后住过的地方,了结了此生罢。"承光帝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单单看着,就知道他没有几日可活了,"朕的一生,最愧对的人就是你母后,朕想要再去陪陪她……至于你继位那日,你有诏书在手,朕便不出面了。你,好自为之。" 萧无尘默然,片刻后道:"好,我会让人送你去椒房殿。" 然后转身便要离开。 承光帝咳嗽了两声,又道:"不过,你虽聪明,但毕竟年少。虽然朕要让你大哥继位的事情,被你拦住。但是,朕还发了一道圣旨,你大约还不知道——" 萧无尘立时转身看向承光帝。 承光帝摆手道:"出去罢,你很快就知道是甚么了。总之,对你的帝位,并无太大干系。" 萧无尘又静静的看了承光帝好一会,才终于离开。 等他出了炼丹的宫殿里头,已经是午时了。 阿药和阿壮忙忙迎了上来。 阿壮手里拿着一把伞,站在萧无尘身后,很快就为萧无尘遮住了烈日。 阿药上前低声道:"殿下,昭王那边,蜀王、元王还有四个帮他们的藩王俱都已经伏法,昭王正在盯着他们,说是问您这两日是否要继位,若要继位,他就等您继位之后,再带人去收了这六王的藩地,若是暂时不继位,他也想见您一面,然后再走。" 这原本就是萧无尘和萧君烨早就商议好的事情。毕竟,即便是有了由头处置元王六人,将六人的藩地都收回来,但其中必然也会遇到重重阻碍,出兵镇压一事,在所难免,所以,在之前二人就预料到了即将分离一事。 萧无尘脚步一顿,道:"左丞相已经去准备了,朕明日继位。" 他的话音一落,阿药、阿壮还有周遭的宫人,齐齐拜下。 "恭喜新帝继位,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宫人和侍卫的齐呼声,颇为震耳欲聋。 宫殿里头的承光帝和道长听了,竟不知心头该是何等滋味。 阿药行礼罢,就让人去宫外和各宫传口谕,新帝明日继位云云。 萧无尘看他说话,就问向身后的阿壮:"父皇说还有圣旨传出,是甚么圣旨?还有昭王那里,为何只有元王等六王在,八皇子呢?为何没有把他给关起来?" 萧无尘对于元王等人,从不曾有太多感情,因此就是当真关了他们,被他们挑衅或背叛,也不曾太过伤心难过。然而八皇子却是他曾经宠爱护着长大的弟弟,是他一心当成继承人的皇太弟。即便八皇子如今年幼,似乎只是被他的母妃拖累了一般,但萧无尘记恨的是八皇子前世时的断然背叛,因此无论如何,他也绝不能容忍八皇子还好好活着。 阿壮迟疑片刻,随即就低头道:"回禀陛下,太上皇的确还有一道圣旨,那道圣旨是留给云平皇贵妃和八皇子的,圣旨中将皇贵妃册封为皇后,将八皇子册封为臻王,封地为昭王从前的封地江南之地还有元王的封地两块封地。并且赦免臻王年幼无知之罪,令他年过十二,就要去藩地就藩。" 萧无尘面无表情道:"臻王?哪个臻?" 阿壮低头道:"日臻完善的臻。" 萧无尘冷冷的道:"父皇如此,倒是要逼着我,除掉臻王了么?他倒是舍得。" 阿壮自然不敢说话。 萧无尘又吩咐了几句,就去了正在等着上朝的一众臣子。此刻左丞相已经将传位诏书,告诉给了众人,因此无论众人心中如何做想,待到萧无尘去了,左丞相又当众念了传位诏书,众人皆跪拜不提。 萧无尘因还没有正式继位,诸事不好说话,因此大部分都是左丞相在说,待到说到继位一事,萧无尘才开口。 "择日不如撞日,继位一事,就安排在明日。太上皇心系沈皇后,今日下午,就会搬到椒房殿养病。诸位切莫前去打扰才是。" 萧无尘站在殿中央,虽是少年人,并未上过几次朝,可是在众人看来,却是颇有帝王气势,竟是让他们忍不住的服从。 但也有人问道:"陛下继位之事是否太过匆忙?总要让钦天监选个好日子才是。且,"他瞧着萧无尘面上无甚表情,可是心底却觉得这位新帝再生气,心头微颤,半晌才有些结巴的继续道,"且,太上皇刚刚册封了皇贵妃为皇后,八皇子为臻王,他们是否也该有典礼?臻王便罢了,在您继位之后再说,倒也无妨。可是皇贵妃毕竟是太上皇的妃子,若要继位,还是在您之前才是。否则将来,又要如何分说?" 萧无尘直接摆手:"朕需要的,是贤者能臣为朕分忧解难,为百姓做事。如此小事尚且不能分说清楚,这样的臣子,朕要来何妨?王大人,您说朕说的可是有理?" 那王大人正是扎着胆子与萧无尘提出这件事的人,此刻膝盖一软,就趴跪在地,忙忙称是,丝毫不敢再提起之前的话。 萧无尘却还不肯放过他:"既然王大人觉得朕说的对,那么,分说此事的事情,就交给王大人去做。朕相信,王大人是能臣,定会为朕分忧,定不是尸位素餐。" 一席话毕,众人皆不敢再提起皇贵妃与八皇子一事——他们又不是傻子,先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看到承光帝闭门不出,新帝身边的昭王带着几位藩王质子将元王等六个藩王制住,其人马也都被困在洛阳城外,显见这一场三方的逼宫之中,最后得利的新帝。 能这样上位的新帝,虽说会在史册上遭受质疑,但是,对即将在新帝手下干活的臣子来说,他们还是更愿意老老实实的做鹌鹑——无论如何,只要萧无尘愿意做明君,他们勤恳辅佐,如此也就罢了。他们,终究只是普通臣子而已。 萧无尘在众臣面前说了些话,接受了众人叩拜,这才有空离开,依旧回了东宫用膳。 萧无尘刚刚坐下,不知想到了甚么,皱眉道:"当年自母后入宫后,就为母后诊脉的姜老太医,可还活着?" 阿丑记性最好,平日里也常常打听了些闲事,等萧无尘要问时,还能回答。闻言道:"姜老太医在娘娘病逝后,就辞去了太医一职。只是太上皇顾念姜老太医的医术,因此只安排姜老太医在太医院教导年轻太医,不在出诊。今日正是姜老太医在值,您可要唤他过来?" "让他过来。"萧无尘顿了顿,"带着母后当年自入宫之后的脉案过来。唔,还有当年六皇子出生之后,父皇常常临幸的几位太妃的脉案等,以及诊治的太医,全都叫来。" 阿丑心中一惊,随即答应退下。 萧君烨虽没有兵马,但太子有兵马,又有边境大军回洛阳时,那批将士,自然是唯太子马首是瞻。他身边还有几个想要上位的藩王质子,又有太上皇的诸多布置,因此虽然艰难,他到底是在萧无尘的预计内,将元王等人,全都制住。 其兵马也全部收押。 这些对萧君烨来说,虽然麻烦又琐碎,但他身后有兵马,有萧无尘,又有太上皇的已经投靠萧无尘的兵马在,因此他虽费了一番功夫,但却不至于头疼。 真正让他头痛震惊又怒火丛生的,是废太子。 "怎么,后悔了?"废太子看了一眼出去了一会,又重新进来的萧君烨一眼,微微笑道,"可惜,后悔亦是无用。自古帝王都极其疑心。太.祖皇帝便罢了,他是打下这大兴朝的皇帝,虽有疑心,但这疑心更多的是对外人,对他的儿子,他还是很善待的。只是先帝和父皇……他们都算计了自己的父皇,虽无逼宫之名,却有逼宫之实,因而才顺顺利利得到了皇位。也正因此,父皇的疑心病才会更重。" 废太子虽然已经年过四十,然而相貌俊逸,看着只有三十几岁而已。 他微微嘲讽道:"而我的七皇弟,现下亦是如此,虽无逼宫之名,却是实实在在的逼宫了。这样的皇帝,一旦继位,疑心病只会更重。他如今虽然把你当成夫君来依赖信任,可是,若有一日,他想要有个亲生子继承皇位呢?若有一日,他发现了被你私自藏下的我呢?若有一日,他不需要你了呢?你到时,只会是他最想要除掉的人而已。帝王无情,靠着逼宫上位的帝王更是无情。你又何苦再忠心于他?更何况,你的身份……" 萧君烨面容冷峻如霜,闻言打断他道:"闭嘴!" 废太子却不恼,只继续笑道:"闭嘴?你也只能让孤闭嘴,却不能杀了孤,不是么?你根本不敢让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更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将抢了你家皇位的萧家人,从龙椅上赶下去,不是么?" 萧君烨眉心直跳。 废太子轻哼了一声,又重复道:"帝王无情,即便七皇弟现在当真是倾心于你,等他当久了皇帝,他必然不会再满足于此。或许他还会继续喜欢你,但是……你到时只是他的一个臣子和妃妾而已,他依旧会娶妻纳妃,然后生子,等待孩子长大,成为下一个父皇。" "迟早而已。"废太子道,"你若不肯与我结为盟友,复国或许也非不可能的事情。毕竟,你手上有了两份前朝的藏宝图,不是么?" 萧君烨一语不发,转头就走。 等离开了别院,才停住脚步,吩咐道:"上次从太上皇那里换来的大补丹,可还有?化在水里,给他喝下。"顿了顿,又道,"有几颗,化几颗。" 身后的侍从立时低头答应下来。 萧君烨双拳紧紧攥着,往前走去。 手心微微渗出血珠,他都没有察觉。 ☆、第52章 倾心 对萧君烨来说,这世上他唯一看重的人,就是萧无尘。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人。 因此有些事情,只要是对萧无尘好的,除非萧无尘会强烈反对,他都会努力为萧无尘来做成这件事情。 譬如在对废太子的事情上。 对萧无尘来说,废太子是其长兄,血脉相连,又已经被幽禁了二十年,极有可能早早就被关得整个人都废掉崩溃,因此萧无尘其实并没有必要当真要他的性命。 就算是有承光帝的那道传位圣旨在,萧无尘和萧君烨早早就安排了人在承光帝身边,早早就知道了这道圣旨的存在,因此二人其实完全可以赶在圣旨来到之前,阻止这道圣旨,如此也就无需废太子的死亡了。 但是,萧君烨在和萧无尘商议这件事的时候,却直接说,阻止圣旨太难,倒是不如杀了废太子来的简单。 萧无尘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应下这件事情,让他来做主处理。 只这几个字,萧君烨就知道萧无尘猜到了他想要杀了废太子以绝后患的打算,虽有些迟疑,但仍旧愿意让他来做主。 萧君烨彼时心中极其欢喜,若不是时机不对,他甚至想要上前去抱着他的无尘,狠狠地亲上一亲,当然,若是还能做些更深.入的事情,他当然也是会更加欢喜的。 可惜的是,萧君烨心中打算的再好,也不曾想到有些事情,纵然是他再百般算计,也是不能控制的。 比如在他想要对废太子出手的时候,废太子直接拿出来了一只和他自小带着那只破旧廉价的铜制的长命锁一模一样的东西,以此换取了和他的见面。 萧君烨既然打算好了要杀废太子,好让萧无尘的皇位坐的更加稳当,自然是早早就派了人在废太子身边。因此废太子相见他的话一出口,就有人把那只长命锁送到了他面前。 萧君烨当然是认识这只长命锁的。 他被老猎户捡到,老猎户无儿无女,就捡了他当儿子养。不过,老猎户心善,虽是如此,倒也不曾将包裹他的襁褓还有脖子上唯一的长命锁给摘下来,而是把襁褓好好的藏起来,长命锁就一直给他带着,甚至还把长命锁上的字当做了他的名字,如此养大。 因此萧君烨常常拿着这长命锁把玩,自然是一眼就看出废太子拿出的这只长命锁和他的长命锁无论是材质还是各种花式模样,全都是一样的。 除了背后的刻的字。 萧君烨拿到这只长命锁时,心中惊涛骇浪,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有假,知道萧无尘也知道他的身世有假,可是即便如此,他不介意自己的身份,萧无尘也不介意他的身份,对他们二人而言,也就足够了。 然而,世人却并不会这样想。 萧君烨恍惚间有些担心,他的身世一旦被揭穿,那么,他还能继续站在萧无尘的身边么?他虽有军功在手,虽相信以他的能力,迟早能再次站在萧无尘的身边。但是,那又要花费他多久的时间呢?他能等,他的无尘能等么? 现下他待在萧无尘的身边,时时刻刻看着他,时时刻刻想法子让他的无尘越发的离不开他,如此尚且还要担心萧无尘继位之后,会有可能一脚把他踹开。若是一旦远离了萧无尘,那么,萧无尘对他的那份喜欢,当真足以支撑得起两地相思的苦闷和等耐么? 因此萧君烨无论是为着萧无尘,还是为着自己莫名的身世,都不得不暂时留下了废太子。 等到这一日的午时初,他终于腾出空来见那个被转移了的废太子。 废太子容貌清逸,身材瘦削,眉眼之间,倒是有几分和萧无尘相似。只是比起萧无尘,多了一分历尽沧桑的睿智。 萧君烨看到废太子的第一眼,就是一顿——这个人,不好对付。 那废太子见着他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倒是也不多画话,只微微笑道:"他们倒真是好手段,竟是能生出一个这样昭皇叔祖相似的人,然后千方百计,把你弄成了真的昭王,妄想通过你来再次夺取皇权。很好,很好。" 萧君烨初初听到此话,心头就是一跳。只是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曾开口。 废太子微微挑眉,高看他一眼,接着含笑道:"你不必这般看着孤,说起来,当初若不是孤,你也不能这样简单的就被认定是昭王遗孤,被众人众星捧月般的带了回来,还让父皇给了王位和尊荣。且这十几年来,你都能过的这样安稳平静。" 萧君烨依旧不言不语,只稳稳坐下,看了废太子许久,见废太子神色安然,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一般,这才缓缓开口:"废太子已死,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掉的。那道所谓的传位给你的诏书,也被本王亲自烧掉。即便你诈尸回来,亦不会有人信你。如今,废太子早就没了,这世上留下的,只是一个被关了二十年的佯作正常人的疯子而已。" 废太子不怒反笑:"所以,为了你的无尘,孤竟是连这个自称都不能用了么?" 萧君烨不语,然而神色之间,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废太子哼了一声,也不再与萧君烨来回试探,而是直接开门见山的就把萧君烨的身世说了出来。 萧君烨心中震撼,面上却是半点都不肯信。 "这等胡言乱语,本王岂会相信?你当知晓,若是你不能对此话做出解释,本王定不饶你,擅长千刀万剐之刑的人,本王身边也有几个,本王倒是不介意让他们拿你来练练手。" 废太子只笑:"你的长命锁上,可是写了'君烨'二字?否则你的猎户养父,也取不出这等名字来。且,你脚下的七星胎记,其实也不是胎记吧?在你很小的时候,是不是村子里的搬去的老秀才,经常接济你和你的猎户养父?常常还给你说些前朝的故事?等到你长大,终于可以回报乡里的时候,让人回去打听,才知道那老秀才在你离开之后,很快就突生急症'去世'了,是么?那你可曾想过,那老秀才的坟头里头,竟是空的不能再空?且在那个村子里头,老秀才也只是和你一人交好而已,就连你的猎户养父,老秀才也是看不上的吧?" 萧君烨面色微微一变,仍旧没有说话。 废太子继续道:"这些就罢了,若是孤说,那位老秀才,如今依旧活着,你的养父的死,其实也和那些人有关呢?否则的话,在朝廷有人盯上了你,猜测你是否是昭王遗孤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巧,当初捡到还在襁褓中的老猎户,一个有可能阻挡你回宫的人,就这样突然死了?老猎户常年打猎,身上又有些功夫,当真就这么容易死么?还有你幼时的襁褓,为何会突然没了?如此种种,还有这长命锁,你还有何不信孤的?" 萧君烨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是镇定的道:"即便如此,这些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若要查证……本王也需要时日。且,那老秀才在哪里,到底是谁,这些隐秘之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些事情,你却不曾告诉本王。" 废太子顿了顿,知道萧君烨没那么容易取信,良久,才低声说了可以找到老秀才的地方,以及他交给萧君烨的那只长命锁原来的主人的情况和身份。 萧君烨依旧不语,盯着废太子,显然是想要更多的证据。 废太子轻嗤一声,朝萧君烨伸手:"把两个长命锁,都拿给孤,孤告诉你这两只长命锁除了长得相似外,还有甚相同的地方。" 萧君烨自然只能拿出一只来——他自己的那一只,已经作为定情信物给了萧无尘,就是萧无尘想要还给他,他都不会乐意。 废太子只拿到了他给萧君烨的那一只,微微挑眉,误以为萧君烨是不肯信他,才会如此,倒也只以为是萧君烨谨慎,没有多说,只是拿着那只长命锁,认真摸索了好一会,"啪嗒"一声,从长命锁里取出了一张藏宝图。 "这是前朝仁帝所留,他知晓自己的儿子并非明君,然而却又不愿意换其他皇室子孙做皇帝,因此就提前把皇室私库和部分国库的东西,一分为六,分别藏在六个地方。待到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殇帝自杀而死,看守这些财宝的人,就把这些财宝再次分别安置在了十二个地方,然后绘制了十二张藏宝图,藏在了十二只长命锁之中,想要分别留个前朝皇室遗孤,妄图能恢复前朝荣光。" 废太子淡淡道:"然而复国一事何其艰难?更何况大兴三位帝王,虽年老之后,多有疑心之症,但皆是能干的明君,这些人历经两代,以为复国无望,只能投机取巧,想要利用太.祖幼弟昭王一事,每每找到和昭王容貌相似的女子,令其有孕,然后生下和昭王相似的儿子,分别遗弃至各处,让人猜测是昭王遗孤,以期打入大兴皇室。" 只是那些人没有想到的是,除了太.祖皇帝真心想要找到自己的幼弟或是幼弟遗孤,太.祖之后的两位皇帝,只要一想到太.祖皇帝分封给昭王以及其后代的富饶广阔的江南封地,就都不愿意寻到真正的昭王和昭王遗孤,因此虽然两任皇帝都有派人找寻,但都并未真正上心——下头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也就对此不甚上心,如此才很久都没有找到人。" 而萧君烨的出生极其巧合,因着有曾经见过太.祖幼弟昭王的老者,因幼年受其恩惠,这才一直也在寻他,虽然没能寻到其本人,但却找到了太.祖幼弟真正的儿子的墓碑,还有流落在外的儿媳的尸首,以及那个儿媳在死前诞下一子的消息。 如此种种巧合和算计之下,后头又有废太子的故意为之,才有了承光帝不得不认了萧君烨为昭王一事。 萧君烨原本还不愿相信,废太子已然拿着那地图道:"你若还不信,就拿着这地图去寻,看是否真的有财宝。以及,方才你是亲眼瞧着孤怎么打开长命锁的,你回去后,大可自己把你自己的长命锁打开,看里面是否也有一张藏宝图,如此也就可知这件事情的真假。" "当然,若是你现下就要杀了孤……"废太子微微一笑,"你该知道,你当年进宫,被认作昭王,原本就有孤的功劳。且不说孤因此对你有恩,孤还有后手在,一旦孤当真死了,你的身份就会被立刻暴露在世人面前,到时候……即便是萧无尘当真觉得你是能臣,他也绝对保不住你!" 前朝遗孤……谁能保得住?即便是最后留下了性命,也会被幽居一世,其余诸事,想都不必再想。 …… 萧君烨慢慢朝着东宫而去,面色越发冷淡了下来。 前朝遗孤么? 呵,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只要他的无尘信任他,喜爱他,只要他能将大兴朝的权力全都掌控在手中,只要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只要他能将那些打算复国的人全都揪出来,那么,他又何愁保不住这个秘密? 只要保住这个秘密,他就能和萧无尘和如今一样和和美美,不,他们会比现在更加的亲密无间。 萧君烨如是想着,很快就到了东宫。 阮公公亲自出门来迎的萧君烨。 他如今已经知道了新帝和萧君烨的事情了,阮公公是看着萧无尘长大的,心中先是犹豫,后头想着左右两人都是男人,新帝年纪又小,将来总有想明白的一日,到时二人想明白了,再各自成婚生子,无论如何,等留下了后代,二人再想如何,也都无所谓了。 因此阮公公此刻倒也不嫌弃萧君烨了。 萧君烨见此,眉峰微挑,随即问道:"新帝明日登基,未央宫、太和殿、甘泉宫可都收拾好了?虽说太上皇犹在,但新帝上朝、办事和寝殿,自然是要好好按着新帝的喜好收拾一番才是。否则若是太上皇那边……"萧君烨顿了顿,到底没有说出突然驾崩的字眼,道,"陛下孝顺太上皇,不肯提这件事,阮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贴心人,自该好生为陛下想着此事才好。" 阮公公一怔,随即感激道:"王爷说的是,奴才这就跟陛下回禀一声,然后就带着众人,先把这三个宫殿收拾出来,待收拾完了,再让后宫的妃嫔们搬去太妃们的住处去。" 萧君烨目光微闪,摆手道:"阮公公不必去了,本王将此事说与陛下听就是。至于太妃那边……既然陛下说了要住椒房殿,那太妃那边,倒是不必急着迁宫。左右陛下也无妃嫔,就暂时要她们住着也无妨。" 阮公公心里知道萧君烨说这话,显然就是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奈何即便如此,他终究只是个奴才,也不好多说甚么,只得心中叹罢,躬身一礼,就走了。 萧君烨这才朝里头走去。 萧无尘此刻心情却是格外的不好。 在等着萧君烨来的这段时间,他因没太多食欲,只稍稍吃了些清淡的东西,吃了七分饱,便不肯再吃,接着就漱口更衣见了当年一直为母后把平安脉的姜老太医,还看了当年母后的脉案。 萧无尘原先以为,当年六皇子之后,后宫连续七八年没有子嗣出生,后头五王夺嫡,四王死掉,废太子被废,承光帝想要孩子,也等了一二年时间,母后为着调养身子吃了一二年的苦药汁子,才难得有了他,其中缘故,除了承光帝年纪大了,就是母后自己本也是不易受孕的体质——否则的话,因何母后在怀他之前的进宫十余年里,为何一次都没有受孕过? 可是今日萧无尘询问了老太医之后,又看了当年的脉案,登时疑惑重重。 姜老太医慈眉善目,浸淫后宫数十载,平日里无论见了哪个后宫主子甚至是承光帝,也都只是微微躬身而已,从不奴颜婢膝。 然而在萧无尘印象里,这位老太医并不经常见他,就是偶然见了,也会把身体弯得很低,几乎从不肯双目直视他。 就仿佛是此刻,姜老太医有些不太习惯的坐在椅子上,背脊仍旧弓着,根本不肯看他。 就像是对他有愧一般。 萧无尘面色忽然变了变。 然后"唰"的就把脉案扔给了阿药和张太医。 "仔细给朕看清楚,这脉案里头,可有何不妥?"这二人皆是萧无尘的人,他自然信任。 阿药和张太医自是答应不提。 等到萧君烨来的时候,二人刚刚发现了脉案中的不妥之处,正有些心惊胆战的要告知萧无尘,就见萧君烨来了。 萧无尘看到了萧君烨,脸色这才稍稍缓了几分,不等萧君烨开口,就指了指软塌的另一端,让萧君烨坐在那里。 萧君烨看着软塌上的少年,他的心尖尖上的人,心中一定,却是一甩下摆,双膝一弯,跪倒在地:"臣跪请陛下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无尘有些无奈,只得下榻,亲自上前扶起了萧君烨,道:"皇叔这是作甚?以你我的情分,何须这些礼数?"然后他还偷偷捏了捏萧君烨的手。 萧君烨心头一暖,方才因废太子的话而郁结的心情,忽然变好,含笑道:"平日便罢了,今天可是头一次见做了陛下的无尘,自然是要拜上一拜的。" 萧无尘今日心情当真算不上好,闻言也只是扯了扯唇角,就让萧君烨坐在软塌的另一端,然后他就继续让阿药和张太医说话。 张太医心中又迅速思忖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道:"回禀陛下,臣看过了太后娘娘的脉案,还有每一次开的药方,发现太后娘娘似是自入宫之初,就在调理身体,只是在调理了三五年后,才放弃调理身体。直到陛下出生前的一二年,才重新开始调理身体。只是姜老太医在这两次之中,开得药方却颇有些不同。" 萧无尘看向姜老太医。 姜老太医解释道:"太后娘娘刚刚进宫时是秋凉时候,头一日卯时初去拜见太皇太后,就被太皇太后罚跪了半个时辰院子的青石板。等回椒房殿时,因是步行,偶然见到荷花开,在湖边看荷花时,又失足落水,如此才得了寒凉之症,身体不易受孕,太上皇才令臣为娘娘开了几年的药调理。只是后头娘娘自己吃烦了药,这才放弃了这个念头,直到……后来,又让臣为她开方子。只是那时娘娘年岁已大,开得方子自然是不同的。" 这个解释看起来极其合理,张太医听了,低头不语。 阿药却是站出来道:"奴才却有一事不明,敢问姜老太医,为何您为太后初期开得方子,虽是有调理寒症的功效,但是这方子却颇有些过头,虽不算是虎狼之药,但也绝对算不上温和。这等方子,若是开给男子,或许可用,但对太后这等深宫女子来说,这方子却会让太后寒症加重,更加难以受孕?" 张太医是太医院的人,又曾经受过姜老太医的教导,为人更是深知自保之道,因此虽然察觉了方子有异,但也不曾问的这般清楚。 可是阿药是萧无尘的人,自然是为了萧无尘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因此心下既有了疑问,自然是要毫不犹豫的问了出来。 阿药的话一出,萧无尘当下就冷了脸——当年的事情,他根本不曾知道,也从不曾深究过,可是现下看来,这其中竟还有这样多的缘故……萧无尘想到父皇所说"此生最愧对的人就是你母后"的话,心中竟是一阵阵的凉意升起。 姜老太医闻言,终是知晓此事再也瞒不得,跪倒在地,自认自己当时糊涂,因与老宁阳侯互相看不过眼,才会出此下策,一时糊涂,在沈皇后的药方里头下手。一步错,步步错,这才害了沈皇后数年不曾有孕。 萧无尘听了,蓦地就摔了软塌上的案几上的茶杯。 "姜老太医人老糊涂,竟当朕也是人老糊涂,真假对错都分不清了么?这等谎言,倒也难为你能编的出来!" 姜老太医趴伏在地,道:"是老臣的错,老臣愧疚不堪,只求陛下罚老臣一人即可,莫要牵累老臣家人,老臣……" 他还欲要再求,萧无尘摆手道:"你既不肯说实话,那便拖下去,按律法处置。" 谋害皇后,且是使得皇后不能有孕这等过错,和谋害皇嗣无异,又如何当真会不连坐? 姜老太医心死如灰,然而终究没有说出真相。 萧无尘已然面色铁青,他也无需再问,就能猜测到当年的真相,朝门口一看,阿药就带着众人出去,只留下萧君烨一个陪着萧无尘。 然而在阿药出门的前一刻,萧无尘突然开口:"阿药,让人去把椒房殿里,母后的东西全都搬去甘泉宫,搬不去的,也都打乱了缩在椒房殿的库房里,不许太上皇瞧见,免得伤心。" 等到众人都走了,萧无尘的桃花目中,才露出了一丝悲伤之色。 "父皇……他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承光帝的皇位坐的若是不稳当倒也罢了,明明承光帝的皇位坐的稳稳当当,担忧年长的儿子也就算了,又何必对着小了自己十几岁的继后出手? 若当年真的不想让他的母后有孕,只要不来或少来椒房殿即可,毕竟母后是皇后,无论如何,都能在后宫站得住脚跟,又何必让母后因此而毁了身体?然后在多年之后,承光帝没了儿子,又反过来想让母后再生孩子? 萧君烨见状,直接走到了萧无尘身畔,一把就把人抱住了。他知道自己甚么都不能说,也不便说,只能将萧无尘抱得紧紧的。此刻他心中,早已把自己烦恼的事情抛之脑后,满满的都是难过的萧无尘。 萧无尘抓着萧君烨的衣服,喃喃道:"我从此,只有皇叔了。所以,皇叔,我是可以相信你的么?皇叔,你此生,仍旧不会负朕的,是么?" 萧君烨正是对萧无尘满满的心疼之中,虽是听清楚了萧无尘的所说的每个字,但却没有深想,只抱着萧无尘,一字一句的承诺道:"皇叔此生,可以负天下,可以负先祖,可以负自己,唯独不会负你。" 萧无尘闻言,终于笑了出来,他亦抱住了萧君烨,道:"皇叔,我明日登基,后日便写圣旨,让皇叔做摄政王,辅政于我,从此这江山,你我共享,永不相弃!" 萧君烨彻底怔住,低头就见萧无尘正睁着一双桃花目,亮晶晶的看着他。 良久,他才声音沙哑的开口:"好,你我此生,永不相弃。" ☆、第53章 愧疚 "好,你我此生,永不相弃。" 萧无尘和萧君烨互相承诺之后,二人之间越发亲密起来。 若是从前,二人虽然早早说开了话,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虽说次数少了些,可到底也和从前的叔侄关系大为不同。 可是现在,二人即便是不互相抱着,就是这样单纯的看着彼此,心中也仿佛被装的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 萧君烨看向萧无尘的柔情,更是险些要把萧无尘看得低下头去。 "皇叔……"萧无尘忍不住道,"皇叔因何,这般看朕?仿佛是头一次见到朕一般。" 萧无尘到底是用了这个自称多年,虽然尽量在萧君烨面前不用这个自称,但偶尔紧张或是着急了,还是会用这个字。 萧君烨对此心知肚明,见状只觉心中更加柔.软和欢喜。 他想,甚么废太子,甚么前朝血脉,那有甚么重要的? 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他的无尘。 只要他的无尘好好地,其余诸事,他都可以不在乎。 前朝与大兴朝有仇又如何?他是否当真是前朝遗孤都还不能确定,更何况,即便他是,那又如何?那前朝皇室,除了找了个和第一任昭王容貌相似的女人,不知是用胁迫还是甚么手段生下了他,然后又在雪天里丢弃他在山下,除此之外,他们还给了他甚么? 即便是如今的身份,也是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这才会挑中了自己,想要让自己作为他们推倒大兴朝的跳板而已——萧君烨还不至于认为,那些前朝皇室的人,当真在利用了他之后,会让他去坐到那个位置。 ——那些前朝皇室的人,定是早早就推选好了他们自以为的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他即便是帮了他们,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更何况,萧君烨心系萧无尘,又如何舍得背叛萧无尘? 他之一生,只有养父和萧无尘真心实意的对他好。养父已然死了,死亡缘故和那前朝人还有些摆脱不清,他现下只剩下了萧无尘。 他定然要好好守护好萧无尘,决不让萧无尘受到任何的伤害。 "皇叔?"萧无尘见萧君烨半晌不说话,只盯着他瞧,只得拿着手,在萧君烨面前晃了晃,道,"皇叔怎么了?在想甚么?" 萧君烨一把抓住了萧无尘在自己面前摇摆的手,微微笑道:"皇叔在想,皇叔和尘儿,都在一起一段时日了,竟还不曾一起同寝而眠……"他声音越发沙哑起来,缓缓道,"行周公之礼。" 萧君烨比萧无尘还大上几岁,因早早喜欢上了萧无尘,自己又宁缺毋滥,因此就算偶尔有需求了,要么忍着,要么自己纾解……他原本想着,这种日子大约还要持续些日子,竟就遇到了承光帝英明一世,死前却做了糊涂事。虽然承光帝糊涂了,但却成就了他和萧无尘在一起的事情。 萧无尘不意萧君烨会提出这个要求,仔细想想,倒也不算奇怪,毕竟,是个人都会有需求的,就是萧无尘自己,从前身子孱弱的时候暂且不提,后来身子好了,也偶尔会有些尴尬的时候。 只是萧无尘因身体缘故,本就饮食清淡,心性也淡然,因此需要烦恼这件事情的时候并不算多,所以他也就没有想到照顾萧君烨的需求。 "所以……"萧无尘顿了顿,才有些犹豫地问道,"皇叔是现在,就想要……朕么?" 这般说着,萧无尘着一身明黄色的衣裳,微微仰头,桃花目波光流转,正认真的挑逗的看向萧君烨。 至少,对萧君烨来说,这就是挑逗。 他的无尘,他的小皇帝,正在认真的询问他,是不是想要他。 萧君烨只觉自己浑身的气血上涌,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他忍不住伸出右手,钳住了萧无尘的下巴,和萧无尘脸贴着脸,细细碎碎的就开始吻起了萧无尘。 极其克制和疼惜的吻。 萧无尘看到萧君烨双目猩红的模样,感受着萧君烨此刻温柔的吻,稍稍一犹豫,也就错过了推开萧君烨的机会。 而萧君烨的"温柔"和克制,仅仅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萧君烨的左手就已经紧紧揽住了萧无尘纤细的腰,右手从萧无尘的下巴上拿了下来,开始在萧无尘的腰下摸索起来。 初时是温柔的试探,后来则是有些疯狂起来…… 而萧君烨的吻,也开始从温柔克制,变成了霸道癫狂,只恨不能将萧无尘吃到腹中,从此这世上,再无人可以如此牵动他的心神,让他此生最看重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这个他想要吞入腹中,却又万般不舍的人。 萧无尘终于想到了要躲。 然而这个时候,萧君烨却根本不容他去躲避。 不但一直在亲吻着萧无尘,还探出手去,对萧无尘开始上下其手。 …… 等到萧无尘的双唇终于被放开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明黄色的太子服,已经被剥去,里头的雪白的里衣,也被剥去了大半…… 萧无尘登时怔住。 他有心想要推开萧君烨。然而细细想来,他都已经答应要和萧君烨在一起了,从前就已经说开,现在更是互相许了承诺。 他连萧君烨的吻都能接受并且乐在其中,更亲密的接触……又为何不行呢? 他若是此刻拒绝,皇叔该会很伤心很伤心吧? 萧无尘抵在萧君烨身前的手,就下意识的放了下来。 萧君烨抓住时机,一把将萧无尘按在了软塌之上。 …… 一个时辰之后,萧君烨理了理衣衫,出门让门口的阿哑去打两盆热水来,再送些点心过来。 阿哑不会说话,瞪大了眼睛看萧君烨,伸手还朝着里头比划——显见是想要先进去看萧无尘一眼,再说是否要听萧君烨的话的事情。 然而萧君烨却皱眉道:"你尽管去就是了。至于陛下……他有本王照顾,不需你再贴身伺候,下去罢。" 然后一把就关了门。 萧君烨显然是知道的,以萧无尘的身份,之前是不会也不可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更衣脱衣一事,定是由那几个内侍照顾的。 不过,那也不要紧。萧君烨攥着拳头,心中想,他现下是萧无尘最亲密的人了,待他与萧无尘再亲密一些,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把萧无尘更衣这等事情,也都揽在身上,如此,那几个内侍,就只能日日在房间外头待着,不能再往屋里头来了。 萧君烨如是想着,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看着就得意非常。 萧无尘只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软了,浑身没有力气。 他倒是听到了萧君烨吩咐阿哑的事情,也听到了阿哑"啊啊"叫着想上屋里头来,偏偏萧君烨不肯放阿哑进来的事情。 可惜就可惜在,萧无尘现下浑身上下空无一物,只身上盖了条被子,他的衣裳都直愣愣的躺在地上——那些衣裳,就是拿起来给了他,他也不会再穿了。 因此萧无尘就算心中想要替阿哑出头,竟也是只能将脑袋埋在被子里,不肯轻易出头。 萧君烨身上倒是衣冠楚楚,进了内室,瞧见萧无尘如此,眉眼处的得意和喜悦越发明显。 他的声音越发温柔起来,仿佛像是在对着一个小小的婴孩说话一般,生怕自己的声音稍稍高了一些,就会惊吓到他的心上人。 "尘儿,快出来,莫要在被子里头憋坏了。"萧君烨摸了摸萧无尘露在外头的黑色的柔.软的头发,越看越欢喜,干脆又捡起一缕,就开始放在唇边亲了起来,一边亲还一边唤道,"尘儿,无尘。" 萧无尘在被子里头似是发觉了甚么,钻出被子一瞧,顿时气急败坏起来:"你又做甚?今日亲了这许久,哪里都被亲了个遍,怎的还要抓住朕的头发,也要一根根的亲过来,才算完么?" 萧君烨听了,就开始低低的笑了起来。 笑完,就开始在萧无尘不小心露出来的脖子上,又啃了一口。 萧无尘越发郁结。 他原以为这个下午,萧君烨和他就会真的行了那周公之礼。他前世欠了皇叔太多,如今也是一直白白受着皇叔的照顾和喜爱,萧无尘一直都不知该如何回报,因此即便是当初萧君烨说把他当成"妻子"这样的话,萧无尘也只是一听,并未生恼。 而现在,萧君烨的态度,明显是想要做二人之间强势的那一方。 萧无尘终究是心中有愧,因此就默认了这件事。 他也默认了萧君烨开口求欢后,今日下午会发生那件事情的事。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萧君烨事到临头,只是把他扒光了按在身.下,将他浑身上下亲了好几遍,如此一番后,又用手帮他纾解了一番……其他的事情,萧君烨却是并不曾做。 萧无尘心中虽疑惑,但也没有问出来。 "这里怎么行?"萧君烨又亲了萧无尘好几口,起身再房间里找到了一身萧无尘的便服,一面拿着衣服抖开,一面道,"你我注定是不能成亲的,可是,即便不能成亲,咱们洞房的日子,也是要好好卜上一卦,选个好日子,再好生布置一番,换了喜服,如此才能在一起。如何能这样匆匆忙忙,委屈了尘儿?" "就是尘儿愿意,皇叔还舍不得尘儿受委屈。" 萧无尘一怔,没有说话,只任由萧君烨帮他穿衣裳。 当然,还要任由萧君烨不时的动手动脚。 成亲,洞房。 萧无尘心中想,这两个词,都太过沉重了。 他和萧君烨一生,都不可能成亲。 而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也注定只是他们二人的洞房花烛夜,不会有更多的人知晓。 他们只能如此,隐瞒世人一生,也对彼此,愧疚一生。 ☆、第54章 登基 萧君烨不知道萧无尘心中所想,他只是在心底慢慢回味方才的那一番滋味。 虽然二人没有做到最后,他的无尘也因着羞涩,除了帮他把欲.望纾解出来,并没有碰他的身体,但是他却是把他的无尘的身体上上下下,摸索了个遍。 不但摸索了,还亲吻了好几遍,亲到他的无尘成了煮熟的虾子,从耳朵到脚尖,都通红通红的,萧君烨这才餍足的收了口。 很快的,阿哑就捧了热水盆开始敲门。 萧君烨也没有让阿哑进来,而是自己分别端了两盆热水和热毛巾进来。 ——现下还是明晃晃的下午,青天白日的,他和萧无尘二人待在房间里头,若是要个热水擦脸,或许还说得过去,但若是说需要沐浴……他的无尘如今才刚刚拿到皇位,他们并不适合现在就将他们二人之间的"苟且"让外人闻得其中的苗头。 萧君烨想到这些,目光微微一黯,随即看向似是和他一样想到这些的垂腿坐着的有些情绪低落的萧无尘,他微微一顿,就笑道:"我就说了方才不需要穿衣裳,无尘非要穿。看,刚刚穿了,如今就要再脱下来了。"又是一顿,"还是皇叔再给你脱下来。" 萧无尘穿着一身简单的衣裳,闻言就忍不住抬头瞪向萧君烨。 可惜他和萧君烨刚刚做过那等事情,此刻眉眼之间,春意犹在,这一眼瞪来,萧君烨不但没有恼,反而的心神荡漾,他放下毛巾,快走几步,就又把萧无尘抱住,开始亲吻了起来。 萧无尘被堵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又羞又恼,偏偏又觉这其中的滋味,的确让人颇为享受。 因此被亲着亲着,他就自动自觉的闭上了桃花目,任由萧君烨继续吻他。 一吻罢,萧无尘微微喘气,又要瞪萧君烨。 萧君烨亲了下萧无尘的额头,叹道:"莫要这般看着皇叔了。尘儿一这样看皇叔,皇叔就忍不住——想要狠狠的欺负尘儿。" 萧无尘:"……"说好的疼他爱他一辈子呢?怎么一个眼神看过去,就又想要欺负他了呢? 萧君烨自然不会告诉萧无尘,萧无尘的那双带着春意的桃花目一看向他,他就控制不住的心口发热,只恨不能把直接把萧无尘推倒在床上,真正的"欺负"他一番。 他怕吓到萧无尘,也怕萧无尘知道了自己的这个"魅力",从此就时不时的"勾.引"他,让他无法防备之下,一次次的被萧无尘勾.引到。 "水要凉了。"萧君烨等着萧无尘气息平缓下来,这才道,"尘儿快些脱下衣裳,擦擦身子才是。" 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沐浴,就只能擦擦身子了事了。 萧无尘想了想,刚刚把手放在了衣领上,就见萧君烨的大手盖在了他的手上。 "陛下.身份尊贵,怎能亲自动手更衣?"萧君烨微微笑着,理直气壮道,"自然该由微臣为陛下更衣、擦身,穿衣,如此才是君臣之道。" 萧无尘:"……"他被人伺候惯了,就是让萧君烨为他换衣裳,心里也不觉得如何。可是,想到今日和萧君烨的种种,再看萧君烨看他时虎狼一般的目光,他就微微有些踟蹰。 "安心。"萧君烨道,"微臣手艺极好,定会让陛下.身上干干净净的。" 萧无尘:"……"无语半晌,只能由着萧君烨为他擦了身子。 说实话,除了他从前病重,起不来床,不能沐浴时候,才由着身边人为他擦拭身体,他还从来没有尝过在他身子健康的时候,还要偷偷摸.摸的躲在房间里,就着小小的脸盆,由他的皇叔为他擦身子的经历。 有些奇怪,有些兴奋,又有些悲哀。 萧无尘眼睛眨了眨,就见萧君烨顾忌着如今天气微凉,快速认真的给他擦了两遍身子,就开始为他穿衣裳。 等穿到最后,开始为他整理衣领的时候,萧君烨突然开口,伸手摸索着萧无尘的锁骨,道:"我的。" 萧无尘:"嗯?" "我说,无尘是我的。"萧君烨笑道,"我亲过了无尘的全身,所以,无尘以后,就是我的了。" 萧无尘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哼了一声,还是道:"皇叔也是朕的。" 他们互相属于彼此。 不意萧君烨闻言,却是摇头。 "无尘是我的,我还不是无尘的。"萧君烨神色之中,颇有些哀怨之意,"我万般喜爱无尘,因此瞧见无尘的身体,便忍不住亲吻占有。可是……无尘却连看皇叔的身体,都不屑看,更遑论亲吻和抚.摸了。" 萧无尘:"……"总觉得皇叔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所以,无尘是喜欢皇叔,但是,无尘并不喜欢皇叔的身体,是这样么?"萧君烨却不放过萧无尘,继续追问道,"无尘对皇叔的身体,并不满意,是真的么?" 萧无尘:"……朕都伸手帮皇叔纾解了,这还不够么?"然后他又小小声的加了一句,"且,朕若只对皇叔的这一处身体满意在乎,皇叔不是会更高兴么?" 萧君烨的眼睛,瞬间又晶亮起来。 他早知道,他的无尘是喜欢他的。可是,他并不知道他的无尘对他的喜爱,到底有多么深。 对之前的萧君烨来说,他心中其中很清楚,萧无尘一开始之所以会答应和他在一起的要求,除了不反感他这件事外,还有就是他所说的威胁——若是萧无尘彼时不答应他,他就会在萧无尘登基后,离开洛阳城这件事情。 萧君烨虽然面上不说,然而心里也是对此有几分芥蒂的。他不是会怨恨萧无尘,而是在怨恨自己,为何不能更好一些,让萧无尘能像他喜欢萧无尘那样的喜欢他。 直到现在他听到了萧无尘的这句话。 "且,朕若只对皇叔的这一处身体满意在乎,皇叔不是会更高兴么?" 萧君烨单膝跪地,抓着萧无尘的手,就亲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强势,也知道自己喜欢萧无尘是真,愿意为萧无尘付出性命也是真。可是,若是真要床上见真招,萧君烨是绝对会做上面的那一个的。 若萧无尘是普通少年,或者他们二人就能和和美美的过上一辈子。 偏偏萧无尘是这世间最骄傲和尊贵的帝王。 萧君烨先前并不确定,这样的萧无尘,当真愿意在床上做下位的一方么? 直到今日,他听到了萧无尘的这句话。 "无尘。"萧君烨一时竟不知该说甚么是好,只抓着萧无尘的手,亲了又亲。 他知道自己是天生喜好男子的,因此对喜欢上萧无尘,他心中并不觉得任何不妥。他同样也知道,萧无尘是在懵懵懂懂,还不确定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的时候,就被他哄了来。因此萧无尘或许并不是单纯的喜欢在下位的那一方。然而萧无尘为了他,竟说出这句话来,萧君烨想,萧无尘定是也开始和他一样,爱惨了他的。 唯有如此,他们不但在感情上互相喜欢,身体上也会越发的契合。 他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一辈子都好好地。 二人一坐一跪,直到外头有人再三敲门,说是到了晚膳时候,二人这才互相看看彼此,傻傻的分开,出门去了。 萧无尘毕竟是明日就要登基,虽然大多琐事,他都交给了手下人和皇叔去做,但还是有很多事情,他不得不去做——比如下头送上来的那些奏折等等,因此和萧君烨一同用了晚膳之后,萧无尘就开始处理奏折。 萧君烨则是去处理那些萧无尘推给他的事情——虽然繁琐,但是,权力一事,本就是他的心头好。现下这权力又是他的无尘托付给他的,且他只有把这份权力守护好,萧无尘才能过得更加安心自在,萧君烨自然是勤勤恳恳,一直忙到了丑时末,这才随便睡了一个多时辰,接着就开始继续处理事情,保证今日萧无尘的登基大典,不会出任何的纰漏。 忙碌之余,竟还能抽出时间来,去看了萧无尘的早膳单子,见过之后,直接令人给萧无尘换皇帝的份例——即便萧无尘简朴,但萧无尘现下既做了皇帝,皇帝的派头却是必须要摆起来的。萧无尘必须让周围的人知道,皇帝是和周围的人不同的,他理所应当,要享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萧无尘是一觉睡到了辰时才起。 等起床后,他才发觉有些不妥。 阿药在一旁伺候着,见状就问:"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还困着?方才昭王派人来传话,说是那边的事情,昭王都会帮您处置,您要还困倦,接着再睡半个时辰,也能来得及。" 萧无尘抓了抓被子,半晌才道:"无事,为朕更衣。" 阿药还是一脸的困惑。等到他为萧无尘换好了衣裳,去叠被子的时候,才发现了其中端倪——床铺湿了一块。 好罢,原来是他们的皇帝陛下,有了欲念啊。 萧无尘的登基大典是在中午举行,他用完早膳,就有人又来询问,登基大典上,是否要太上皇前来。 萧无尘本不想理,可是这次来的人左丞相。 萧无尘只不说话,沉默的看向左丞相。 左丞相只道:"原本这件事如何,都是陛下家事,老臣不该管。但是,陛下的继位,将来史册之上,终究会被人非议。但陛下若能让太上皇亲自前来为陛下主持登基大典,那么这些非议,将来就会不攻自破,陛下也可名垂青史,而不被世人误会。因此老臣才特特跑了这一趟。——陛下不为太上皇,也该为自己的名声好好考虑一番才是。" 萧无尘心中想,名声? 他待明日,就会让皇叔做摄政王,自己则要做个悠闲自在的昏君,长命百岁。如此,要名声又有何用? 只是,想到看到空无一物的椒房殿的父皇,萧无尘心中一动,终是道:"也罢,那朕便跑一趟椒房殿,看一看父皇如今如何才是。" 可惜,他要看的,不是父皇是否愿意为他来主持继位大典,而是要看他的父皇,是否在悔不当初。 ☆、第55章 帝崩 萧无尘早就料到了承光帝失去了皇位,见不到继后所留下来的物件,会难过悲伤。 可是,等到他到了椒房殿,看到了一.夜之间,原本只花白的头发,竟是全都白了,亦是稍稍一怔。 萧无尘今日没有再穿太子服,而是换了皇帝的衣裳——萧君烨从来都是为他着想,在逼宫之事没有开始时,就已经在准备这些,因此萧无尘身上穿的衣裳,极其合身。 而待会登基大典上的衣裳,宫中针线司的人,昨天从萧无尘逼宫成功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全部人马不停蹄的在改制——新帝登基太心急,临时做是绝对做不出来了,只能拿着原先的衣裳来改。 好在众人齐心,如今倒也改好了衣裳,只等着萧无尘去穿。 承光帝心中却不是这样想,他记性向来好,一眼就看出了萧无尘身上的衣裳,并非是他的旧衣裳,而是特特按着萧无尘的身量缝制的。如此再想到萧无尘昨日的逼宫之举,竟是嘲讽一笑。 "朕从前以为,你会逼宫,乃是无奈之举。可是现在看来——"承光帝冷哼一声,"你却是早有预谋,早就打算,把朕赶下皇位了么?若早知今日,朕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该对你心软。" 萧无尘不置可否。 这身衣裳是皇叔备下的——早在皇叔和他知晓了承光帝几番犹豫,要赐他大补丹的时候,二人就心中明白,有些念头,一旦生起,就绝不会消失。既然承光帝起了要赐丹萧无尘,让萧无尘恢复从前的虚弱身体的心思,那么,即便承光帝如今在犹豫,但一旦萧无尘有意无意间做了甚么让承光帝心中不满的事情,甚至是旁人说了甚么话,都会让承光帝心中将这个念头再重新拿出来,权衡几次之后,承光帝早晚会当真动手,把那颗大补丹赐给萧无尘。 也正因此,萧君烨才会努力的劝说萧无尘逼宫篡位一事,而萧无尘虽然孝顺,但听到皇叔的劝说,虽表面不语,但心中却是渐渐的软化,知晓此事是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他再孝顺,也不愿意自己仅仅是因为父皇的莫须有的疑心,而重新变成从前那个身体孱弱、弱不禁风的太子,寿命不长,身子虚弱,很多事情都不能做,甚至连陪伴皇叔的余生,亦做不到的人。 而最让他难堪的是,父皇如此做,除了父皇的疑心,还有就是想要废了他的身体,为废太子让路的想法。 萧无尘饶是再孝顺,在知晓了承光帝的想法后,心中又如何还会在犹豫逼宫一事?因此一旦机会来了,萧无尘就毫不犹豫的和皇叔一起,在承光帝设计他的时候,反过来算计了承光帝——他想要活着,想要安安稳稳的活着。如此,他就只能在和承光帝的对抗之中取胜。 因为,他若赢了,承光帝还能活,还能稳稳地做太上皇,而他虽然对承光帝有诸多埋怨,但承光帝终究是他的父皇,无论是为了史册上的虚名,还是为了他心中仅剩的那几分孝道,他都会好好的对待承光帝,让承光帝得以安度晚年。 可是,一旦他输给了承光帝,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比废太子更加糟糕的结局。 而那个结局之下,承光帝若活着,他就能一直苟活,承光帝一旦死了,重新继位的废太子,为了自己的皇位,绝不可能让他活。 而萧无尘失去的,除了这些,还有他的皇叔。 他或许还能再承光帝活着的时候,留下一条性命,但帮助他的皇叔,必然会被承光帝处死。 这种情形之下,萧无尘如何能忍?如何能任由承光帝算计他,并被他算计成功呢? 只不过,他心中的这些话,倒也不必当真说与承光帝听。即便他说了,以承光帝的性子,也绝对不会相信,不是么? 因此萧无尘只沉默不语。 然而他的这份沉默,却让承光帝误会了。 "果然如此么?"承光帝冷笑道,"果然你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在算计朕的皇位,果然你从前的孝道,都是装出来的么?" 萧无尘依旧不语。 承光帝满头白发,虽然梳理的极其顺滑,但仍旧掩盖不住一.夜苍老的疲态。 他还想要骂萧无尘,骂萧无尘的不孝,骂萧无尘的虚伪,骂萧无尘夺他皇位的仇恨……然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就像他当年赢了他的父皇,然后一举做了皇帝一样。现在,萧无尘赢了他,所以,无论他如何挣扎,他都是失败了的那个人。 他再骂,他也赢不回那个皇位。而他想要让废太子继承皇位的想法,也绝对是做不到的。 更何况,最悲哀的是,他就要死了。 不是后天,就是大后天,又或者是今日他一闭眼睛,就再也没有睁开的机会了。 他要死了,而萧无尘还活着,年轻健康恣意的活着。 而他在这世上仅剩下的其他子女,都将在余生活在萧无尘的手下。 承光帝微微闭目,努力将自己的怒火压了下去,良久睁开眼睛,才努力平静地道:"所以,你现在来,是想要朕在你的继位大典上,亲自传位给你么?" 萧无尘不语。 承光帝心中算计了一番,道:"此事并非不可。只是,朕既又帮了你这一次,让你的继位看起来名正言顺,如此,你也要答应朕,将你母后的遗留之物,送还给朕才是。朕愧对她一生,思念她半生,只愿死后,能和她帝后合葬。" 萧无尘平静道:"然后呢?"见承光帝发怔,他继续问道,"你与母后合葬之后,继续算计她么?她已经被你算计了一生,直到死,都以为你是喜爱着她,保护着她的,她这般被算计,已经够可怜了。父皇若是当真觉得愧对她,就不该再妄想死后,继续和她见面的事情了。" 承光帝一怔,随即道:"你小小年纪,如何懂这些?朕会骗她,亦是不得不为的事情。至少,朕终究给了她一个孩子……" "可是,即便是这个孩子,你也是想要他一生身子孱弱如同废人,最好还能英年早逝,然后将皇位再传给你觉得愧疚的那个废太子么?"萧无尘冷笑道,"母后生前糊涂,倒也罢了。朕竟不知,母后死去,看到了你是如何对待朕的,是否还会对你敬重爱重,是否还会对你这般,视你为天!" 承光帝被气的胸口一滞,正要开口骂,就被一口痰卡住了喉咙,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骂道:"父母之事,如何是你该谈论的?你的孝道在哪里?你不孝顺朕便罢了,如何能连你的母后都不孝顺?你真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萧无尘又不说话了。 承光帝继续骂了萧无尘几句,末了又道:"此事就算你不愿意,就算你为了惩罚朕,不肯在弥留之日,见到你母后留下来的任何一件东东西,等几日之后,朕归去后,朝中大臣也绝对会让朕与元后和你母后同葬,这是你改变不了,也不能改变的事情。你即便是如今不愿,将来也会愿意的。" "朕便不用此事与你交换。"承光帝幽幽看向远方,叹道,"朕去你的继位大典帮你,不是不可,只是,朕余下的这几个儿女,还有你的兄长们留下来的子嗣……这些人,你必须立下毒誓,要替朕照看好这些人。且将来你若是有子嗣便罢,你的子嗣,自然该是大兴的继承人。若是没有……你需发誓,在你大哥留下来的儿孙里头,选一贤者,继承皇位!" "这是朕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要求。"承光帝双目灼灼的看向萧无尘,"只要你答应了朕这个条件,朕余下的这几日,定会好生配合你,让世人都以为,朕是真心把皇位传给你的,你逼宫夺位之举,都是传言而已。如此,你可答应?" 承光帝觉得,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已然是他最大的让步。毕竟,于他来说,他做了这时间最尊贵最骄傲的人足足有三十四年,且他还是萧无尘的父亲,以他的身份,能这般和和气气的和萧无尘说出这些话来,萧无尘必须该好生听着并服从。 结果就听萧无尘轻笑了一声。 承光帝一皱眉,心中竟有了一丝不好的想法。 "父皇,我此生,的确不会有子嗣了。"萧无尘缓缓开口,"不过,我不会有子嗣,不是因为我的身体孱弱,不能令女子有孕,而是因为,我已决意,此生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人间黄泉,永不分离。" 承光帝双目怒视着萧无尘,嘴唇都在哆嗦,显见是没想到萧无尘竟会说出这番话来。他伸出干枯的带着老人斑的手,指着萧无尘,气得竟一时连话都说不出。 孰料萧无尘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但如此。我还决定,将来的继承人,不会从父皇的儿孙中挑选。当然,今日登基,我也无需父皇去为我主持。毕竟,我虽想要做大兴的皇帝,担当起大兴的责任,让大兴的百姓富足,但是,我从未想过,在史册上担起明君二字。纵然是被世人唤作昏君,只要我心中不愧对百姓,如此,我便此生无悔。" 萧无尘最后看了承光帝一眼,道,"所以,父皇不必多此一举,妄图用这种法子,和我交换些甚么。因为,我于父皇,早已失望透顶,再无所求。" 此话说完,萧无尘就拂袖离去。 徒留下承光帝狼狈又颓然的待在了椒房殿。 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传位绝不传他的直系子孙?此生对他无所求? 一个又一个的打击,竟是让承光帝怔楞了许久,心中又气又恼又恨,偏偏萧无尘最后的那句"此生对他无所求"的话,又让承光帝登基之后,头一次不知所措起来。 他竟然,已经把他曾经最宠爱的孩子,逼到这种地步了么? 萧无尘自是不知承光帝心中的想法。 他出了椒房殿,就碰上了正双眼晶亮的看着他的萧君烨。 萧无尘一怔,正要开口说话,就见萧君烨朝他微微躬身,道了句"圣上安"。 萧无尘看了一眼周遭的人,微微点头,便若无其事的朝前走去,道:"皇叔来了。可是时辰到了?" 萧君烨在萧无尘身后小半步的距离处走着,道:"是,陛下现在赶过去换衣裳,正赶得及继位大典。" 他在"换衣裳"三个字上,尤其加重了语气。 萧无尘侧首看了他一眼,耳朵尖微红。 萧君烨心中更痒了。 他忍不住低声道:"君无戏言。无尘方才说,人间黄泉,用不分离,定要永远作数的才是。臣亦愿与陛下,生生世世不分离。" 萧君烨的声音特特放低了,只让萧无尘听到。 萧无尘知道周遭都是宫人,心下微动,亦不好说些甚么,只低低的"嗯"了一声,权作回答。 萧君烨顿时心花怒放。 他就知道,他的无尘也是喜爱着他的。 他们的将来,一定会格外的幸福美满。 即便这种关系,不能告知世人,即便他们在人前,只能以君臣相称,即便他们之间,或许还有着重重的障碍,但是,只要他的无尘是喜欢着他的,他就有信心和无尘一起走下去。 承光三十四年,九月二十五,新帝承宁帝萧无尘继位,次年继位。尊承光帝为太上皇,暂居椒房殿,思念亡妻。 承光三十年,九月二十七,承光帝于椒房殿病逝,死前留下遗书,称要和继后合葬,并言道承宁帝继位,乃是他心中所愿,承宁帝年少有为,当得帝位,追封废太子为殇王,葬皇陵云云。最后还道承宁帝身体不如普通人,守孝一事,效仿为继后守孝一事即可,守孝百日就当结束。 同年十月,承宁帝因身体不适,封昭王为摄政王,可代替承宁帝处理大部分事情。 同年十月中旬,承宁帝下旨,摄政王代替承宁帝,带兵追缴不肯交出封地的四王,并收回封地。同时发布诏书,令当初追捕元王、蜀王有功的四位质子,回到封地,正式成为该封地的世子,同时令其嫡长子以及该封地的原世子来洛阳城为质。 十月十五,承宁帝以和摄政王商议追讨封地一事,将摄政王留宿宫中。 这件事也不是头一次了,因此宫中众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摄政王却不是那么的满足。 他抱着心尖尖上的小皇帝,就不肯撒手了。 "三天了,皇叔都三天没能抱着尘儿入睡了。"萧君烨的语气颇为哀怨,"等到明日,皇叔一走,怕是要过上至少半年,才能再见到尘儿。" 如此一想,萧君烨越发觉得难熬,抱着萧无尘的身体,就有些躁动。 萧无尘察觉到了,迟疑了一下,就把手放在了萧君烨环抱着他的手上。 "那不若今晚……" 萧无尘的话还没有说完,萧君烨就松开了萧无尘的手,笑道:"还是等皇叔大胜归来,把那几处封地,都给尘儿打回来,到时……咱们在好好的洞房。" 承光帝虽做了很多让萧无尘不利的事情,但他终究是萧无尘的父皇,死前又留下了那样一道圣旨,因此萧无尘的确在为承光帝守孝。 守孝自是要戒色,所以萧无尘和萧君烨直到如今,都没有再越雷池一步。 "那就等等罢。"萧无尘心中的确是想要为承光帝守了这百日孝,全了这一场父子缘分,因此便也没有勉强,只笑道,"只是皇叔明日就要离开,朕万般不舍,又有诸多嘱托,欲留皇叔彻夜详谈,抵足而眠,皇叔以为如何?" 萧君烨亦低低笑了起来:"臣,谨遵圣意,不敢违抗。" 翌日,摄政王萧君烨,带领大军,离开洛阳。 承宁帝送至洛阳城外,被摄政王三跪劝回。 ☆、第56章 相思 萧君烨一走,就是大半年。 直到承宁元年的四月,萧君烨也没能回来。 萧无尘此时也已经把皇位坐稳当了。 他初初登基,削藩一事暂时只能搁置,但是,元王、蜀王以及和他们合伙妄图逼宫的四王的藩地,他却不能不收回来。因此皇叔这一趟,必须去,也只能由他去。 虽然原本的十三个藩王,皇叔自己放弃了藩王身份和藩地,元王和蜀王等六王因为逼宫一事,藩地被夺,如此还剩下了六个藩王。 但是承光帝临死前,又发了圣旨,让皇贵妃沈氏做了皇后,又让八皇子做了藩王,藩地即原本属于萧君烨的江南藩地,还周遭的大片领地,因此大兴朝如今,仅剩下七个藩王。 五个同姓王,两个异姓王。 虽然如此,但萧无尘终究是收回来了不少藩地,将来要对抗的藩王也一下子只剩下了七个,其中还要包括还是孩童的八皇子萧无坛,以及那几个质子和世子交换的藩王,如此一来,萧无尘所要面临的情形,就要好上许多了。 尤其是他正式登基之后,就开始正式的休养生息,降低赋税,逐步收回盐铁经营权,在朝廷中另设监管一职,可代替帝王去往各地巡视监督,严查贪官污吏等等。 萧无尘是逼宫得来的皇位,因此众臣虽然不提,心中对此有数,所以萧无尘政令通达,虽然有些地方官的利益受到了减损,但他们到底不敢违抗这个还摸不准脾气的新帝,只得暂时妥协。 萧无尘没有在政事上遇到困难,反而因为自己的身体着实不算太多,心中又思念在外的皇叔,身子劳顿,思虑过多之下,在冬日里倒是好生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好在他这几年身子的确是养的好了,虽然病了,但也很快就好了起来。 只是如此一来,萧无尘的确是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忙碌下去,否则等不及皇叔回来,他自己就要有麻烦了。 因此他想了许久,终于决定朝廷改制——前世时候,他在他那位好姨母和皇太弟的撺掇下,一力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凡事亲力亲为,常常让自己过得苦不堪言,几乎每日都要拿药当饭吃。 他那位好姨母和皇太弟虽日日在他面前哭,哭他可怜,哭他辛苦,可到头来,却还需要他却安慰他们,还要承诺绝不能使大权旁落。 可是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在针对皇叔,并且约束皇叔的权力了,但饶是如此,皇叔那时依旧在事事为他着想,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找了个人,拿着那人的文章,说是想要他改制,将丞相权力一分为三,丞相之下,再设六部,并令设监察院,监察员和皇帝私兵一样,只听皇帝一人调令等等…… 只可惜萧无尘那时觉得萧君烨太不可信,因此虽觉得这个建议极好,但也只是留下了那个人还有那个人的文章,并没有立刻允诺这件事情,只想着等把萧君烨收拾了,再去想改制一事。 不过他猜到了开头,显然没有猜到结局。 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来认真考虑改制一事,就在皇叔饮下鸩酒之后,立刻就被姨母和萧无坛害死了。 萧无尘想到这些,目光微微一黯。 说来,前世害死他的这两人,现在都还好好活着,虽然没有前世的风光,没有他前世的纵容,但是,因为有承光帝的遗诏在,如今的皇太后和安王,在皇室里也是颇为得意的。 尤其是萧无尘故意不去管他们,因此让皇太后在不断的试探他之后,误以为他一心扑在政事上,并不在意后宫诸事,于是干脆就把后宫大权统统收拢了回来。甚至因着萧君烨之前的私心,后宫诸位太妃至今都还没有搬到太妃的宫殿中去,而皇太后自然也没有搬迁——一旦远了,她如何能控制得住整个后宫? 而诸位太妃对太妃共同.居住的太妃宫也是极其的不喜欢,因此既然圣上没有开口,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自己不小心忘记了这件事,俱都没有从奢华的宫殿之中搬出去,依旧在后宫里头悠闲自在的生活着。 而皇太后更是越发的过分起来,在先帝去世百日之后,就开始接连的在宫中举行宴会,邀请世家夫人和贵女进宫——当然,她虽然是打着为皇帝采选后宫的名义,但实际如何,也只有她自己心中有数。 萧无尘一连放任了几个月,除了几乎不和这位皇太后见面,从不曾多做甚么,那位皇太后险些以为,萧无尘已然忘记了当初她做下的那些事情了。 "或许,就是忘了呢?"皇太后看着在殿外玩耍的萧无坛,和身旁的魏阳侯夫人低声说道,"毕竟,那时他处置了那么多的逼宫之人,却唯独没有对哥哥动手,不是么?" 魏阳侯夫人心中其实也摸不太清这位新帝的想法。若是从前,上头还有一个先帝顶着,无论他们一家子跟着娘娘做了甚么,最终结局,都要由先帝定夺。而先帝则是要顾忌着当初还是太子的新帝,如此一来,魏阳侯府无论如何,都能找到一条活路可走。 可是现在…… 魏阳侯夫人想到家里闭门不出的老夫人,就一阵阵的头疼。 老夫人从前都是以魏阳侯府为重,无论他们做了甚么,老夫人无论如何在府中惩罚责骂他们,可是到最后,都会跑去帮他们解决这件事。 但是如今…… 魏阳侯夫人心中一顿,勉强笑道:"娘娘,如今您做了这天下女子皆艳羡的最尊贵的位置,膝下又有安王孝顺着,皇上虽然不大往您这里来,但是,您无论想要甚么,想要在这后宫里头做些甚么,皇上都任由您去做,全然不会阻挠。如此,您还有甚么不满意的呢?" 太后娘娘面上一寒,微微狰狞了一瞬,方才冷哼道:"有甚么不满意的?哀家难道该有满意的地方么?哀家既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那么,哀家头上的太皇太后,又是谁?是她尊贵,还是哀家尊贵?哀家既是会被人人艳羡的,还是太后的名分,为何皇帝迟迟不肯向哀家跪拜称儿子?哀家从前是妃嫔,倒也罢了。妾就是妾,皇帝那时看不起哀家,亦没有想要敬重哀家这个姨母的打算,那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哀家已然是嫡母,又有先帝的诏书在,皇帝岂能继续糊涂下去,依旧打算这样将事情糊弄过去?这等事情,哀家是女子,忍也就忍了,可是,哥哥是男子,又如何能忍?" 太后逼视着魏阳侯夫人:"要知道,哥哥如今可是皇帝的亲舅舅,也是唯一的舅舅。然而皇帝是如何对他的?明明皇帝继位,哥哥就该加封,可是现在,哥哥得到了甚么?不但没有加封,只是得了些赏赐,皇帝随即就把哥哥身上的其他官职都给摘了下来,徒留一个空爵位。还有几个侄子,明明到了该派官的年纪,皇帝又是如何做的?竟是让他们和那些寒门子弟一起去参加科举?皇帝如此,难道不是要逼得魏阳侯府,再无荣华之日么?" 魏阳侯夫人瞧见太后脸上的怒火,忙忙跪在地上,讷讷不敢言。 她心中着实无奈。 彼时魏阳侯府和太后绑在一条船上,魏阳侯府也颇有些野心,因此才想要扶植安王继位,参与了逼宫一事。 结果没料到的是,最终赢家根本不是他们辛辛苦苦追随的安王,而是他们一早就放弃的那个病怏怏的萧无尘。 而且他们输的一败涂地。 即便是有承光帝留下的那道圣旨,让太后如愿做了太后,让安王得以活下来,并且还得到了极其丰厚的封地,但是,如果不是萧无尘故意要放过他们,即便有太后和安王的照拂,魏阳侯府此刻,亦早已和其他参与了逼宫一事的人一样,早早的被抄家斩首了,哪里还有今日的安稳? 魏阳侯和魏阳侯夫人难得清醒了过来,知道承宁帝此刻肯放过他们,根本不是为着那份虚无的亲情抑或是承宁帝的颜面,而仅仅是因着老夫人还活着。承宁帝顾忌着他们终究是承宁帝母后的母族,如此才思量再三,放过了他们。 但是,虽留他们活了下来,侯府爵位也不曾被剥夺,可是其他的实权等等,承宁帝却不打算给他们了——毕竟,他们是背叛过他的人,不是么? 魏阳侯夫妇自知能留下一条性命来就算是多亏了长寿的老夫人还有长姐了,其余诸事,心中连想都不敢再想。 因此魏阳侯夫人一听到太后所说的话,就立刻跪倒在地,讷讷不敢言。 她有心劝说太后莫要再这样觊觎不属于她的东西了,可是细细想来,承宁帝自从登基,从不肯来拜见太后,更不肯认太后这个"嫡母",而太后和安王的继任大典,也一早就被承宁帝糊弄过去,如今朝中诸臣,谁人敢提这件事情?因此就算是众人都叫太后为太后,太后也自称是哀家,可事实上,太后连继任大典都没有经历过,这个太后……也着实是没有底气的。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只会猜到承宁帝是在置气,有心想要为难为难这位太后而已。可是魏阳侯夫人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位太后对承宁帝做过些甚么,也知道二人着实是有深仇大恨的,承宁帝现在不处置太后,定是觉得如今的时机不对,承宁帝只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直接把太后拉到一个彻底不能翻身的局面而已。 只可惜这些话,魏阳侯夫人饶是心中有数,也根本不敢说出。 此刻她犹豫好一会,只能搬出魏阳侯老夫人道:"若是从前,臣妾应了太后娘娘,最多也就是回到府中,挨老夫人一顿训斥而已。可是现在,老夫人年岁大了,又常常生病,臣妾和侯爷唯恐一旦应下了娘娘此事,待回到府中,被老夫人一逼问,臣妾狼狈之下,被逼出真话,会气得老夫人一病不起,如此,臣妾岂非是万死都不能恕罪?且,臣妾是儿媳,娘娘是老夫人的女儿,定然都不想让老夫人不得善终,是以……" 太后气得简直想要将自己的娘家嫂嫂,直接打出宫中。 好在她最后一丝理智还在,在让她的娘家嫂嫂跪了一个时辰之后,才让自己的贴身大宫女,"好好地"把魏阳侯夫人给送走了。 太后做完这些事情,就去哄着安王做功课了。 安王脸上的麻坑依旧,虽然五官精致,但因着那些麻坑,很少有人愿意直视他,就连太后这个生母也只是柔和的笑着,并不看他的脸。 安王低垂着脑袋,显得很是乖巧听话,跟在太后身后,就去做功课了——自从知道了太后代替自己逼宫失败,他已然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在哪里了。不过,再差,皇兄也会让他活着的,不是么?无论如何,他都还小,还是个孩子,想来皇兄无论再恨母后,都会让他活着的。 安王心中的想法,萧无尘显然并不知道。他的心中,早就已经给安王定了和太后一样的结局。 他刚刚接到了皇叔的来信,信中皇叔先是把战况与他说了一遍。藩地并不难收,毕竟那几个藩王自己有错在先,敢行逼宫一事,又把不少兵力在那时候就放在了洛阳城外,早就被收到了萧无尘的麾下,如今那几个藩王能坚持大半年的时间,也不过是因着几人联手对抗萧君烨而已。 现在萧君烨已经将那几个藩地打得只剩下一个,现下拖着不回,也是因着另外的缘故而已,因此信的开始,自然是捷报连连。 等到信的中段,萧君烨就开始颇为赞赏萧无尘要改制的想法——他向来心疼他的无尘,原本他在洛阳时,还能为萧无尘分忧,将大部分朝政揽在自己身上,让萧无尘好好地养身子,悠闲自在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征战在外,却是不能帮萧无尘分忧,想来这大半年里,萧无尘定然是颇为辛苦的。 萧君烨一想到如此,就心疼万分,因此早在萧无尘几个月前给他送信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江南之地寻找各种人才,如今总算是找到了几个颇有才干的书生,在他的信之后,很快就会被送到萧无尘身边。 信中说完了这件事,接着另起一页,萧无尘就看到了皇叔自己写给他的情话…… 皇叔素来看着强势自信,难得在信里头关心过他之后,就颇有些哀怨的开始计算可以回洛阳的时间。不但如此,还要萧无尘继续发画像给他——当然,若是萧无尘政务太忙,就不必如此了。 萧无尘失笑,最后数了数皇叔的信,一共是十张纸,三张纸在讲正事,其余七张纸,都是在说私事,末了还当真附了一首诗,诉说相思之情。 萧无尘在那首诗上摸了摸,想了想,他好像的确没有太多时间画画,于是就让阿药去找几颗红.豆,又让阿哑去找宫女绣了一只芍药在帕子上,在给皇叔写了回信之后,把红.豆和帕子,都塞在了信封里头。 相思啊。 萧无尘站在窗前,微微笑着看着窗外繁花盛开处,心中想,不但是皇叔会相思,他也是会的啊。 只盼皇叔能早日归来。 他摸着脖子上的长命锁,桃花眼中,竟是满满的情意。 而江南之地,萧君烨手中也拿着一只长命锁。 然后双手在长命锁上摸索了几下,就从里头拿出了一张地图。 废太子口中的藏宝图。且这藏宝之地,就在他如今待着的江南。 萧君烨目光微暗,心中越发踟蹰起来。 ☆、第57章 重逢 藏宝图啊。 萧君烨对于金银财宝,并没有太极端的渴求,但是,他心中知道,萧无尘是需要钱的。 如今大兴朝虽然暂时看起来安稳兴盛,然而这兴盛的背后,是大兴朝仍旧有蛮夷虎视眈眈,仍旧有三分之一的领土是掌控在藩王手中的。且这些藩王,不但可以享有藩地的赋税徭役,还可以享有独立的兵权,而这些兵权,大兴朝的皇帝不得干涉。 这等情形下,萧无尘作为帝王,自然是缺钱的了。 因此萧君烨会踟蹰,并非是在踟蹰这些财宝一旦挖出来,该怎么用,而是这些财宝要用甚么样的理由挖出来,然后让的无尘接受,并相信这份财宝只是意外而已,和他的身世没有关系呢? 萧君烨转动着手中的扳指,良久没有动作。 或许,他该再等上一等? 等到想出个合适的理由,或是抄了接下来的那个抵死不从的藩王的老宅的时候,找准时机,把那些财宝放进去?然后再告诉他的无尘,这些财宝是在那个藩王那里找到的? 至于那藩王本人…… 萧君烨目光微闪,这个人,他自然不会留下来。 如此想好了应对之策,萧君烨这才在心底松了口气,然后就开始进行之后的事情。 原本这最后的藩王,他就已经手到擒来,只是因着藏宝图上的财宝一事,他才按捺住了急切的想要回去见他的无尘的心思,不得不将此事往后拖延。 现下他有了解决事情的法子,自然就不会再把事情往后拖了。 他要快些把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完,然后快些回去见他的无尘。 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个想念他的无尘的日子了。 他不能再等,也不愿意再等了。 萧君烨拿出脖子上的他的无尘带了十几年的东西,温柔的亲了亲,扬起唇角,只觉这世上最幸运的人就是他了。 他有喜欢的人,恰好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且他们还打算好了,将来人间皇权,永不相弃,彼此只有对方一人,这样的情意,又是谁能相比的? 他们定然是这世上最好运也是最幸福的一对。 萧君烨如是想着,脸上的笑容越发掩饰不住。 直到外头有人来寻他,他才缓缓收起了笑容,往外头走去了。 ——好吧,虽然他急切的想要离开,但是,就算是要走,他也定要把这里的事情都安顿好,把这几个封地都真正的变成他的无尘的地盘,如此他们将来才能更加安心不是? 这天下,是他的无尘的天下,他是他的无尘的夫君,自然要担起这个责任,让他的无尘能安安稳稳悠闲自在的活下去,和他一起,长命百岁,白首到老。 远在江南的萧君烨如何做想,暂且不提。 萧无尘却是懊恼的又一次收到了群臣上奏的折子——请他快些选后大婚的折子。 想来他如今已经登基了大半年,承光帝的孝期也过了——父孝原是一年,但萧无尘是皇帝,皇帝守孝,向来都是以日代月,因此起身他的孝期早就过了。 众人唯恐这脾气捉摸不透的新帝会闹出什么不喜来,这才等了又等,眼看着大半年都过去了,这新帝还一丝一毫选后纳妃的苗头还没有,一心扑在政事和削藩上,这才不得不有人冒出来,想要让新帝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然后等头一个人开口了,接下来的人才发现,原来他们的这位新帝,虽说脾气看着有些捉摸不定的,但是在朝中诸事上,倒也当真很少发怒,凡事都在规矩之内。 跟着这样的皇帝,不少臣子都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松口这一口气之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上折子,恳请新帝快些娶妻纳妃——就算当真是不愿意娶皇后,好歹也该纳几个妃子进宫,繁衍子嗣才是。 更何况,这些人还有些话没敢说出来——都说新帝自幼身子就不好,若是新帝不快些成亲生子的话,那若是有朝一日新帝突然生病离世,那朝政要如何安稳?如果那时的新帝膝下有子嗣便罢了,若是没有……大兴朝岂非是又要经历一次大乱? 当然,还有些人担心的更深一些,新帝在还是太子的时候,身边就鲜少有女色。先帝不喜太子近女色,而太子自己身体不如旁人,太医也的确叮嘱过让太子少近女色的事情。但是,太子如今可是已经一十有九了,距离太医所说的十六岁之后才能近女色的事情,已经足足有三年之久。 而这三年之中,他们根本不曾听说这位新帝身边,有任何的亲近的宫女。就算是继位之后,这位新帝也不曾对身边的宫女加封等等。 如此细细想来,那岂不是说…… 有些心思细的人心中虽有了这等想法,但这等想法太过荒唐又太过匪夷所思,且还这是关于新帝的想法……因此他们根本不敢开口跟人说这些,只敢在心里头默默的想着这些,然后在发现能上折子请新帝成婚之后,不遗余力的请求新帝快些成婚。 就连左丞相这等极其忠心于萧无尘的老臣,也不禁苦口婆心的劝萧无尘快些成亲。 "陛下许是觉得自己年纪尚小,过上几年再成亲也无妨。可是,这世家贵女虽多,但贵女也有好有坏,参差不齐,陛下为何不早早放出话去,然后挑选个好的贵女来做这这一国之母?"左丞相苦劝道,"况且,皇室之中,子嗣虽然不缺,但陛下或许不知道,当年前头几个皇帝,都是在成婚几年后才有的子嗣。陛下现下开始挑选皇后和妃子,若要大婚或是把妃子迎进宫来,也要几个月之后了。现下已经是四月,后宫充实,也该是年底时候,待陛下有子嗣,许是明年就能有,许是要隔上三四年才能有。到时陛下就二十三岁左右了,那时才做父亲,已经算是晚的了。" 左丞相苦口婆心说了许久,简而言之就是萧无尘现在开始选后选妃当真不算晚了。 萧无尘心下无奈,然而他既然已经打算和萧君烨一同走下去,自然是不打算选后甚么的了。 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性子,若是不曾有欢喜的人,依着左丞相的主意,当真往宫里迎上几个女人,像寻常人一样生儿育女,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现在有了皇叔,有了欢喜的人。且这个欢喜的人还格外的喜欢吃醋,喜欢独占他,萧无尘心下无奈,自然是只能由着对他来说更加重要的皇叔去了——比起那些他根本不认识的女人和八字都没一撇的孩子,此刻显见是皇叔更重要。 萧无尘看着左丞相微微摇头。 他拒绝此事,当然除了顾忌萧君烨的感受之外,还有其他的诸多原因,但是很显然的,对萧无尘来说,萧君烨是其中最大的缘故。然而偏偏是萧君烨这个缘故他是绝对不能开口说的。 至少,现在的萧无尘,绝不能开口说,他有喜欢的人了,那人就是皇叔。他们已经打算好,此生二人携手,再不与其他人相好的事情云云。 若是将来他将这大兴朝的藩王都收拾干净,将皇权紧紧攥在手中,或许他能将这件事情渐渐的透露过亲近的人知道。但是现在么…… 萧无尘心下叹息,若皇叔只是一个普通的臣子,或是明面上是和他出了五服的远亲,那倒也罢了。到时候公开了,也不会有人说些甚么。 偏偏皇叔不但是和他一样的男人,还是他的"亲人"。至少明面上说,他们二人是有血缘之亲的。 既是如此,萧无尘将来即便是大权在手,也不好将事情彻底的公之于众了。 萧无尘心中如此想罢,心道只能在私下里对皇叔更好一些了。因此见左丞相还要劝,头疼片刻,就佯作不适,干脆把左丞相给赶走了。 左丞相比萧无尘更无奈,但看到萧无尘目光中的躲闪,也只得躬身行礼后离开。 待到左丞相走了,萧无尘才开始继续处理政事。 阮公公在一旁瞅着,只觉萧无尘糊涂。怎么能拒绝娶妻纳妃的事情呢? 如果是从前萧无尘身体不好,不宜做那等事情,那么,阮公公无论心中如何做想,都会觉得逼迫萧无尘娶妻纳妃的人定然是在害萧无尘。 可是现在,明明萧无尘的身体都已经好了,为何萧无尘还要拒绝这些事情呢? 就算是为了昭王——唔,现在已经成了摄政王了——摄政王难道就没有娶妻生子的一日了么? 就算摄政王能为了陛下一辈子不娶妻,他还能为了陛下一辈子不生子么?子嗣传承,原本就是大事,像他们这等没根儿的人就算了,陛下也好,摄政王也好,这等尊贵的人,如何能没有一个儿子,传承后代? 萧无尘心中大约是猜到了阮公公的想法的。不过,阮公公虽然是他亲近的人,但皇叔于他来说,更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人。而他与皇叔的感情,也绝不是区区子嗣一事能解决的。 更何况,萧无尘心中还有一事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 就算有了子嗣,又能如何呢? 譬如皇叔,自幼就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究竟是谁,就算是当真有了儿子,又该姓谁姓?传谁的承?传承一事,岂非是玩笑? 譬如他自己,自幼身子病弱,虽然身子艰难,整日痛苦不断,但父皇疼爱他,让他觉得能做父皇的儿子,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可是,谁料到等他的身体逐渐好了,他的父皇反而对他越发的疏远,甚至想到了要设计让他身子变差,然后像前世那样早逝,不得不传位给父皇的其他儿子的主意来? 父皇待他如斯,萧无尘心中敬他恨他,若非是这姓名是自幼就用,若非是他的身份地位,不容他改名换姓,他甚至都想要干脆换了名字好了。 至于子嗣传承……萧无尘当真不知道,他到底要怎样去传承一个在晚年时一心想让他身子败坏,英年早逝的父皇的一切。 萧无尘想到这些,目光微暗。 他有些不高兴了。 不过,他的这些不高兴,并没有持续很久。 承宁元年的六月,摄政王将参与逼宫的最后一个藩王的藩地收回,带着大军和大批的财宝,回来了。 承宁帝不顾众臣反对,亲自带人出城迎接。 摄政王欣喜若狂,自见到承宁帝开始,就一路都在笑着。 当日摄政王跟随承宁帝进宫后,将夺取藩地等事汇报给承宁帝之后,就已经是当日傍晚,宫门下钥时候了。 承宁帝不便苦留摄政王,只得派了一个小太监,送摄政王回府,察看府中是否准备好了应摄政王的诸事。 摄政王翘着唇角,带着一直害羞的垂着头的小太监一路回了距离皇宫不远的摄政王府。 而皇宫里头,阮公公听完了阿药和阿壮的话,一张脸都铁青了起来。 陛下啊陛下,您真是太胡来了! ☆、第58章 洞房 倒也难怪阮公公觉得萧无尘在胡来了。 原来萧君烨进了宫,将正事都和萧无尘说完后,大半年没见的二人,就忍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了一会,就忍不住上前互相抱了起来。 抱完之后,自然就是亲吻。 饶是萧无尘,也忍不住回应了萧君烨。 更不必说被这一举动彻底刺激到的萧君烨了。 他抱着他心尖尖上的人,唇齿相接,攻城略地之余,又多了几分温柔宠溺。他想,他如今对待他心尖尖上的萧无尘,定然就是典型的含在口中都怕化了。 原来他已经喜欢他的无尘喜欢到了这种程度了么? 萧君烨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般的喜欢有甚么不好。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纵然是对着自己的心爱之人,也难免会抱怨谁喜欢谁更多一些,谁对谁付出更多一些这样的事情。 然而对萧君烨来说,他能站在他的无尘身边,能让他的无尘这般的对他顺从和欢喜,能够将自己对无尘的喜爱,全都毫无保留的给他的无尘,而他的无尘也愿意全盘的接受他给他的喜爱……如此,对萧君烨来说,已然是极大的欢喜和满足了。 他才不会介意他的无尘对他的喜欢是不是比他的喜欢要少上一些。 对萧君烨来说,只要萧无尘喜欢的人有且只有他,并且愿意接受他的喜欢和付出,他就已经足够的欢喜了。 只是情不能控,欲亦不能控。 萧君烨在亲吻完他心尖尖上的萧无尘的时候,虽说不合时宜的有了欲.望,但心中却在想着只要他忍耐一番,待到合适的时机,他就能和他的无尘真正的结合了。 何必要急于一时,让他的无尘觉得他是个急色的人呢? 纵然萧君烨在对着萧无尘的时候,心中当真有些急色,他却也不肯这般表现出来。 孰料他不曾表现出来,萧无尘却依旧从他猩红的眸子里和微微粗.喘的气息里发现了他极力克制的欲.望。 萧无尘先是一愣,随即看看如今还风尘仆仆、唇角还有些胡渣的皇叔,目光就有些微微的闪动。 萧君烨本就比萧无尘自己还在乎萧无尘,几乎是萧无尘目光一动,他就发现了。 只是见萧无尘打量着自己的衣裳,萧君烨不自觉的摸.摸他因着急着见他的无尘而忘记换掉的衣裳,退后一步,才笑道:"是皇叔的不是,竟然忘了换衣裳,就抱了尘儿。"然后他又忍不住摸了摸萧无尘的衣裳,很快就放下了手,道,"只是委屈无尘要和皇叔一样换身衣裳了。" 萧无尘见状,就知道萧君烨误会了。 他抿了抿唇,又重新拉起了萧君烨方才放下的手。 "今夜,皇叔不好乍然留宿宫中。不过——"他稍稍一顿,心中有些羞意又有些理所应当,于是身体上就忍不住微微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道,"不过,朕终究是感激皇叔功劳不小,又因皇叔府中无人打理,便想派亲近的小太监去皇叔府中瞧上一瞧,看看皇叔身边的那些小太监,是否好生做事了。" 萧君烨一怔,好半晌没能反应过来萧无尘这句话的意思。 萧无尘还在微微抬着下颚,见向来聪明的萧君烨竟是突然变笨,没有立刻领会到他话中的意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萧君烨哪里是突然变笨了?他根本就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脑袋。 他忍不住又上前抱住了他的萧无尘,心下激动之余,又是满心的欢喜。 "府中虽粗陋,无论是住在何处,都唯恐委屈了小公公。"萧君烨声音沙哑地道,"唯独臣的房间,还算能入得人眼,就不知那位小公公,是否愿意随臣住一间屋子?" 萧无尘只不语,把脑袋埋在萧君烨肩窝里,半晌才喃喃道:"然后呢?继续伺候你这个'主子'?" 最后二字,是萧无尘颇为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 他显然还没有忘记,上次他假扮小太监,和萧君烨见面时,萧君烨故意逼着他叫他"主子"的事情。 萧君烨闻言,不禁低低的笑出声来。 他的无尘,总是会让他越来越喜欢。 越来越忍不住的纵容。 "微臣岂敢?"萧君烨道,"陛下.身边的小公公,可是陛下.身边大红人,微臣捧在手心里还嫌不够,哪里敢让小公公来伺候陛下?" 然后他又凑在萧无尘的耳边,故意低声道:"就算是要伺候,也该是微臣伺候陛下……身边的小公公才是。陛下您说,是也不是?" 萧无尘想要瞪萧君烨,奈何他正和萧君烨抱在一起,就算瞪了,萧君烨也半点看不到。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轻轻哼了一声,又故意把自己的脚踩在了萧君烨的脚上。 萧君烨脚上一疼,忍不住松开了怀里的人,低头一看,目光就暗了下来,忍不住道:"尘儿的脚,竟比皇叔的脚小了那么多。就是不知,若是脱掉了鞋袜,这双脚,又该是甚么模样……" 他的话还没说罢,就被萧无尘猛地往外一推。 "出去,朕要更衣了!" 萧君烨自然不肯出去。 他颇有些可怜兮兮的站在门口,被萧无尘赶了,也不恼,只有些哀怨地道:"皇叔从来,都是自己更衣的。皇叔是无尘的,所以,就算是更衣,也只能自己来,或是让无尘帮皇叔来。可是无尘——"萧君烨自觉自己不能太过分,于是只能道,"至少在皇叔在你身边的时候,无尘总该让皇叔帮你更衣,不必再麻烦你身边的其他人了。" 萧无尘闻言,瞪眼道:"阿药他们,可是宫里的内侍。他们连妃嫔都伺候得,怎么就伺候不得朕了?皇叔的醋吃得太无理取闹了。" 说罢,就把萧君烨给赶出了内室,但是只把阿药叫过来拿了一身太监服给他,接着就把阿药几个也赶了出去。 接着就是萧无尘自己换的衣裳。 萧君烨在外间等着,越等越觉得开心。 他想,当真怨不得他越来越喜欢他的无尘。他的无尘是这般的温柔,他如何能不喜欢呢? 萧无尘花费了不少时间,才终于换好了那身小太监服。 等他出去的时候,就瞧见萧君烨正在写着甚么。 等他缓缓走出去的时候,萧君烨就已经搁了笔,然后在等着纸上的字晾干,并为了不让萧无尘看到上面的字,还起身又上前,似是想要抱萧无尘,却又担心自己身上尘土犹在的模样。 萧无尘轻轻哼了一声,权作没看到那些,没有靠近,只说摄政王府上许是没有备好晚膳,不若从宫里带些食盒过去,也省的他们再等上许久才是。 然后就叫了阿药和阿哑过来,让他们去把御膳房做好的晚膳,挑上一些装到食盒里头。 阿药和阿哑又细细问了几句,见他们一向温和的陛下,当真穿了太监服,还跟他们吩咐用膳的事情,顿时心中发苦。 然而心中发苦是发苦,做起事情来,他们还是很干脆利落的。 等到萧无尘等到他们带着食盒过来,转身去看萧君烨的时候,就见萧君烨已经把他写的那张纸折叠了起来——纸上的字迹显然已经干了。 萧无尘微微有些不高兴,然而他也说不出是为何不高兴,便不肯多说话,只跟萧君烨示意了一下时辰,就跟在萧君烨身后,往宫外去了。 一路上都很顺利。 人人都知道摄政王是新帝最信任的人,且摄政王手中权力极大,宫里头也没人想要得罪他,因此一路之上,也只有守门的宫人象征性的查了萧无尘的腰牌,很快就放行了。 萧无尘和萧君烨坐进了马车里头。 只是萧君烨是让他先上的马车,自己则是落后一步,和摄政王府的人说了些甚么,才在萧无尘后头上了马车。 萧无尘原本还有些生气,但等到萧君烨上了马车,开始逗他,讲一些在江南之地的趣事,萧无尘又觉自己这场气来的太过突然,又太过小气,于是也就不勉强自己生气了,和萧君烨一同说笑起来。 只是说笑着,他很快就发现马车似乎是走了很久,还没有走到摄政王府。 萧无尘微微蹙眉,正要开口,就听萧君烨开口道:"皇叔知道有一处莲花开得正盛,不若咱们先去游湖看莲花?" 萧无尘一怔,就答应了下来。 只是想想他们现在的衣裳,或许不适合看莲花,正想着要不要跟萧君烨说,他们该换身衣裳,才好往洛阳城的千莲湖去的时候,就被萧君烨稳住了。 一吻罢,萧君烨敲敲车厢的门,才有人送了两身衣裳进来。 正是一玄一白两身衣裳。 萧无尘正想着他和皇叔二人待在车厢里头,该怎么换衣裳的时候,就见皇叔的手已经开始在给他解腰带了。 "宫里便罢了,那是尘儿的地盘,在那里,皇叔就听尘儿的。尘儿不让皇叔为你解衣衫,皇叔便不解。"萧君烨一面动手,一面声音沙哑的道,"可是现在,尘儿是在皇叔的马车里头,自然该听皇叔的。乖,让皇叔来为尘儿更衣——" …… 等到二人换完了衣裳,他们已经到了千莲湖外了。 萧无尘脸上微红,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道,还好这身衣裳的领子高,若是领子低上一些,那他脖子上的那些红印,岂非就要被看出来了? 还有那身可怜兮兮的太监服,萧无尘想,他待会一定要记得提醒皇叔,明日一早就让人从宫里送一身新的太监服过来。至于他之前那一身……萧无尘简直不愿回想那身衣裳被蹂.躏成甚么模样了。 萧君烨和萧无尘二人都换了衣裳,但是容貌未改,因此无论萧君烨心中如何蠢蠢欲动,显然也不能真的上前去拉着他的萧无尘去湖上看荷花。 他们只得"客客气气"的保持距离,上了一艘不大不小的船看荷花。 千莲湖的莲花从来都比其他地方的莲花开得早,也开得好。再加上周遭风景极佳,因此夜晚来这里游湖的人当真不少。 萧无尘原以为萧君烨今夜就到底为止了,因此想了想,就把心中的那个念头放下,开始安心看起莲花来。 说起来,他还是第二次来看千莲湖的莲花,如此景致,倒也足以让他兴致勃勃了。 萧君烨在一旁看着萧无尘,只觉心头暖暖。 再想到待会回到府中的事情,萧君烨越发欢喜起来。 二人游湖也没有游很久,等看了莲花,听了曲儿,吃了自带的御膳房的晚膳,二人就一道回去了。 且路走到大半,萧君烨就拖着有些懒洋洋的萧无尘下了车。 "多走走,等回去之后,咱们才好做些旁的事情。" 萧无尘已经微微有些犯困了,闻言也没有反应过来萧君烨说得是甚么,只有些呆呆的任由萧君烨拉着走。 萧君烨心下好笑,但是——日常梦多啊,就算是萧无尘现在有些发困,他今夜也绝对不会放过萧无尘了。 于是等萧无尘有些呆呆的进了摄政王府,被奉上了一杯热茶,他正想着到底要不要喝这杯茶的时候,一抬头,就见萧君烨不见了。 萧无尘这时才有些清醒。 待到放下茶盏,正清清嗓子要说些甚么,就见萧君烨的贴身小厮进来了,手里还捧着甚么东西。 "公子,这时王爷让奴才送来的,说是让您换了这身衣裳。"顿了顿,又道,"王爷也去换衣裳了。" 那小厮说罢,就把托盘放在距离萧无尘最近的桌上,然后就后退着离开了。 萧无尘微微好奇的打开托盘,就见托盘的红巾下面,放着的是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萧无尘微微一怔。 …… 待到萧无尘换好了衣裳,很快就有人来迎他,说是要去摄政王的主院。 萧无尘心下好笑,但还是跟了去。 然后就看到了主院外头,正站在院门口等着他的一身红的萧君烨。 大红的喜字,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喜服……虽然这些东西,一旦天亮,就都要被撤换下来,免得被人抓住把柄,但是,至少他们现在都能明明白白的看着这些,不是么? 萧无尘从未看到过穿了一身红的皇叔,心下有些想笑,然而却又笑不出来。 萧君烨亦是如此,他拽了拽身上的衣裳,也有些不习惯。 拉过了萧无尘,低声道:"皇叔穿红不太好看,不过,尘儿今夜,就暂且先忍上一忍罢。走,咱们还要拜天地呢。" 一拜天地,愿情如天长;二拜先祖,愿生同寝,同穴;三夫夫对拜,愿人间黄泉,永不分离。 拜过天地,饮过合衾酒,床前燃着龙凤烛,萧无尘看看萧君烨,又看看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双桃花目,波光流转,带着他根本不曾察觉到的情意。 萧君烨心下一动,就上前打横抱起了萧无尘。 红烛高照,地上正是一地的杂乱的喜服,床帐上映出互相痴缠的两个人影。 "尘儿从前说,周公之礼不行于日,但此刻却是夜里,正是你我去会周公的好时候,咱们切不可错过了才好……" "唔……" "乖,让皇叔好好疼你,乖……" ☆、第59章 醒来 "乖,让皇叔好好疼你,乖……" 萧无尘很快就沉浸在了这一句话里头。 一宿贪欢。 …… 第二天,一大早,萧无尘是被人亲醒的。 他觉得脸上痒痒的,以为是宫里进了蚊蝇,伸手去打,结果没打到蚊蝇,而是打到了热乎乎的皮肤,还听到了一阵轻笑声。 萧无尘这才睁开眼,看着大红色的床幔,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此刻是在哪里。 "呵。"萧君烨笑着打断他的沉思,"尘儿想起来,你我夫夫昨夜的鱼水之欢了么?" 萧无尘回过神来,就瞪向萧君烨。 若是从前,他只觉他的皇叔时时刻刻都在疼他,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可是经过昨夜之后…… 萧无尘脸上微微泛红,他想起昨夜时候,他分明都在哭着求萧君烨了,萧君烨那时根本不听他的,反而哄他让他唤他"夫君",说唤完之后,就听他的。哪知道,萧无尘好不容易把这个称呼唤了出来,萧君烨根本没有听他的话,反而是对他变本加厉的"凶狠"…… "骗子!"萧无尘想到昨夜的事情,忍不住低声道,"皇叔竟然骗了朕!还骗了朕不止一次!" 说罢,他就想要翻个身,打算背对着萧君烨。 结果身上一动,才发觉下.身的不适。 萧无尘没忍住疼痛,轻轻哼了一声。 萧君烨立刻伸手要掀萧无尘的被子—— 萧无尘涨红了脸,死活不肯从命。 萧君烨低声哄他:"乖,皇叔不做甚么,只看看是不是受伤了。那里那么重要,若是伤着了,那可如何是好?" 萧无尘:"皇叔忘了,那个狼来了的故事么?"昨夜骗了他那么多次,他现在还会信皇叔才怪! 萧君烨:"……"可是不哄不骗,怎么能看到白日里高高在上、夜里在他身.下低泣的小皇帝,乖乖叫他"夫君"的模样呢?天知道,他对他的无尘说出的这两个字,是完全没有免疫的。 "乖,尘儿不让皇叔看,难道要让太医来看么?"萧君烨继续哄道,"好歹让皇叔看了,也就不用旁人知道此事了。" 萧无尘心中盘算了半晌,觉得此事未必不行,于是就半推半就的让皇叔看了"伤口"。 结果等到回到宫中,看到阿药半是忧愁,半是愤怒的端着药过来的时候,萧无尘才知道自己又被骗了——甚么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看,阿药分明就是甚么都知道了好么? 可惜萧无尘此刻还不知道这些,待让萧君烨看了伤处,二人穿衣洗漱之后,萧君烨看着萧无尘喝了燕窝粥,才和萧君烨一同上了马车,往宫中去。 一路上,萧君烨生怕萧无尘身后不适,一直让萧无尘趴在自己的腿上,以免不舒服。 萧无尘初时颇有些不自在,后头又想,他和皇叔的关系既然都到这一步了,那么,又有甚么好不自在的呢?明明他究竟是甚么模样,皇叔都瞧见过了,而且还表现的喜欢的不得了,如此,他还有甚好担心的呢? 于是他心安理得的趴着,半晌后又道:"皇叔既回来了,改制一事,就可以开始了。皇叔送来的谭蒙,在这上头倒真是个人才。有他在,有皇叔在,还有左丞相在,改制一事,想来也不需花费太长时间。" 萧君烨想了想,道:"也好。先皇削藩一事,闹的人心惶惶,现在咱们虽说收回了几块封地,但是暂且不提安抚这些封地上的百姓,让这些封地上的百姓彻底归属大兴要花费的时间精力,单单是要继续对抗其余封地所需要的兵力银钱粮食等等,就足够咱们画上三到五年的时间去准备。期间还要防着匈奴休养生息后的突击……" 萧君烨越说,眉心拧的越紧:"如此一来,倒真是不如先行改制一事,如此也好让剩余的几个藩王,暂且安心一段日子,也让皇室有了休养生息的时机。" 他说罢,低头抚.摸了一下有些瞌睡的萧无尘柔顺的乌发,又道:"朝中改制,分设四个丞相,四丞相下,再设九部,九部之中再设正副和监察官员……谭蒙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只是,皇叔回去还要催他,让他想法子把那些折子的废话减少一些,上朝的时候也改一些,最好改为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如此一来,尘儿也好能多歇息些时候。" 二人商议着朝中之事,很快就到了宫中。 萧无尘虽说是临时起意,离开宫中的。但他到底是皇帝,身边跟着的又都是忠心之人,因此倒也不怕被甚么人抓住把柄——其实,就算被人知道了又如何?一次两次的,他只道是去宫外游玩,玩的晚了,这才留宿摄政王府,除了被几个言官参上几本,还能有什么不妥之处? 如此想来,萧无尘就更加理直气壮了。 承宁元年,六月,摄政王回洛阳城,承宁帝与摄政王一同采纳了谭蒙的意见,开始对朝中官职改制。朝中一片哗然,皇室与诸藩王,皆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承宁元年,十月,朝廷颁布推恩令,言本是同根生,各藩王的藩地兵权等等,自上一代藩王始,除了将一半的藩地和兵权等,分封给嫡长子,其余藩地和兵权等,应按嫡庶,分封给其余嫡子和庶子,共享其父留下来的藩地云云。 且,男子成家便当立业。除应当继承藩王位的世子外,其余成家的儿子,无论嫡庶,藩王都应为其分封一部非藩地,让其真正自己当家做主…… 六个藩地的藩王立时哗然。 尤其是几个兄弟都还好生活着的藩王,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就把案几掀翻了。 当他们都是傻子么? 只有一脉相承,领地和兵权统统交给一人,他们的领地和兵权才能完完全全的保留下来。 如果当真像新帝所说,既要分封一部分土地给他们还在活着的兄弟,还要分封一部分土地给他们那些已经成家的非世子的儿子们,那他们手底下还能剩下多少藩地和兵权?他们又该拿甚么来和小皇帝对抗? 简直就是荒唐!荒唐! 然而无论此事有多么荒唐,朝廷圣旨都下下来了,无论是那几个藩王还活着的兄弟,还是他们并非世子的儿子,可是都等着藩王赶紧把他们的地盘和兵给他们呢! 六个藩王这才反应过来,敢情是小皇帝暂时没功夫对付他们,却也不想要他们好过,特特寻了这理由,让他们即便暂时没有小皇帝的威胁和削藩,也依旧没法子静下心来休养生息,养兵蓄锐? 六个藩王如何作想暂且不提,承宁元年的腊月尤其的冷,冷风刺骨。 洛阳城十几年都没有这样冷过。 而这样寒冷的后果,就是萧无尘当真病倒了。 萧无尘一病,朝中乱了一阵,接着就被摄政王安抚了下来。 虽然摄政王每日都要沉着脸,接到几张恳请新帝快些娶妻纳妃的折子,但他心中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把这股子火气给忍了下去,然后一面将朝中诸事打理好,一面照看生病的萧无尘。 萧无尘的身体虽然是比前些年好了许多,然而继位一年多来,因着朝中诸事繁多,尤其是开头的大半年里,萧君烨不在洛阳的时候,朝中诸事都要他自己亲自处理,着实花费了很大的心力,身上能坚持到如今才大病一场,显见是不容易的了。 萧君烨听得太医这般说了,面上依旧难看,却不好责怪萧无尘没有照顾好自己了。毕竟一直照顾萧无尘的那个人从来都是他——如果他那时候能早些把藩地的事情处理好,不要犹犹豫豫,快些回来,是不是他的无尘就能早些好好的,不会生这场病了? 萧君烨如是想着,照顾病中的萧无尘也就照顾的越发悉心,诸事都不肯假手于人。 于是萧无尘病的晕晕乎乎的时候,还能常常看到皇叔在为他擦身,喂食东西等。 他这一年多里,的确是累得狠了——虽然他早就知道他的身体不好,根本做不了一个贤明勤恳的皇帝,然而他终究是男人,还是一个做了皇帝的男人,如何就不想当真自己做一个能掌握大权的皇帝?就算身边有皇叔在分担,他也可以掌控大部分的权力。 可惜萧无尘还是高估自己的身体了。 他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躺着,心中苦笑。 他有多久没有病的这般厉害了? 他果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其实只要是他身体好了,行动自如,就是真的大权旁落又如何呢?尤其是那个掌控大权的人还是他的皇叔。 对他的皇叔,他还有甚么不放心的呢? 萧无尘在昏昏沉沉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前世,他面对皇叔的质问,沉默以对,末了让人将皇叔带到大牢,沉吟许久之后,赏赐下一杯鸩酒的情形。 "对不起,皇叔,对不起。"萧无尘低声喃喃道,"对不起,皇叔,我会补偿你的。皇叔,皇叔……" 萧无尘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声的对不起,才终于察觉到了脖子上被勒紧而产生的窒息感。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神智还有些不太清醒。 只是脖子上的疼痛,让他终于回过神来,接着就看到了烛光下,皇叔正睁着一双猩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右手正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 "补偿?呵!原来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补偿?" ☆、第60章 苟活 "补偿?呵!原来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补偿?" 萧无尘被萧君烨掐着脖子,闻言眼睛越瞪越大,原本试图挣扎的双手也垂了下来。 皇叔这是……知道了? 萧无尘脑袋里一片混乱。 他从前以为,他能得以重生,就是上天的恩赐,许他重来一次,报复那些从前对不起他的人,弥补那些他曾经对不起的人。 他能重生,是老天的恩赐,而这等恩赐,应当只有他一人有而已。 萧无尘想到这里,再看看睁着猩红的眸子,右手恶狠狠地掐着他的脖颈的皇叔,他呼吸越发的困难,双手越发无力。 萧无尘想,无论如何,上辈子都是他对不起皇叔,不但欠了皇叔的忠诚和感情,还欠了皇叔的性命。 若是皇叔当真是愤怒到想要他的性命来偿还的话…… 萧无尘微微闭目。 他想,欠下的终归是要还的。他能平白得到重生以来的几年健康的生活,已然足够了。 他被人喜欢过,也喜欢过别人。骑过马,出过远门,打过仗,掌过这天下的权力,让这天下安定太平……如此,当真足够了。 虽然他还有如今的皇太后和萧无坛没有出手报复,不过,这二人前世就和皇叔一样有仇,就算他不出手,想来皇叔也会出手解决了这二人。 如此,他当真死而无憾了。 萧无尘这般想着,不但继续闭着眼睛,甚至连本能的挣扎都渐渐克服。 他在等死。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再继续活下去,像他当初承诺母后的那般,长命百岁,含笑而亡;虽然有些可惜在他发现了皇叔喜欢他、且他自己也喜欢上了皇叔的时候,皇叔突然不知为何记起了前世的事情,还想要杀他。但是,他前世真的是欠了皇叔太多,今日皇叔既然是想要他偿命,那他就偿命好了。 至多,也就是今日一死。 萧无尘安然等死。 萧君烨一直在掐着萧无尘的脖子。 他掐了很久了。 可是萧无尘还活着。 显见他就算是暴怒之中,依旧是不想萧无尘死在他手中的。 可是萧君烨心中暴怒,依旧不想杀萧无尘,却架不住萧无尘闭上了眼睛,已经完全放弃了活着的希望。 他想死。 这个念头冲到萧君烨脑海中的那一刻,他立时松了手。 萧无尘蓦地咳嗽起来。 双手按着胸口,猛烈的咳嗽着。 他终究是被掐的有些久,身体又在病中,这猛烈的咳嗽,倒也不奇怪。 萧无尘只奇怪萧君烨为何会放弃杀他。 不过,他身体太过难受,因此这个念头只在心中一扫而过,随即就放在了咳嗽上——直到半盏茶之后,他才终于慢慢停歇了下来,抚着胸口,坐在床上,看向那个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萧君烨。 萧君烨负手站着。 萧无尘显然看不到他背后微微发抖的双手。 当然,此刻的萧君烨,也没打算让萧无尘看到这些就是了。 "皇叔,"萧无尘觉得脑袋很沉,身上又发烫了,不过,这些暂且都不重要,他只格外平静的看向萧君烨,问道,"皇叔已经知道了么?是甚么时候知道的?又打算如何做?皇叔——是想让朕把皇位让与你,然后性命留下来么?" 这一刻的萧无尘,脑袋晕乎乎的,可是说出的话却格外理智。 他已经清醒的知道,这个会掐着他的脖子并且险些要了他的命的男人,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会宠着护着他,将他含在口中都怕化了的皇叔了。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君臣地位,还有前世的仇恨——无论如何,是萧无尘赐下鸩酒给萧君烨,逼萧君烨死的。 萧无尘想,就算萧君烨前世亦是欢喜他的,可是,再多的欢喜,又如何比得上性命重要呢? 尤其是他还杀过他。 想来,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会选择远离他,抑或是干干脆脆的,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直接在这一世杀了他,然后再坐上皇位,坐拥天下,何愁找不到真正对他心心念念的人呢? 萧无尘前世因着要和萧君烨争权,倒也知道萧君烨养着的几个"美人儿"里头,倒也真有一两个是对萧君烨真心实意的。 或许皇叔就像是自己今生想要弥补皇叔,然后后来喜欢上皇叔一样,也因要弥补那一两个前世真心喜欢自己的人,因而喜欢上了其中一个呢? 谁说因歉疚和感激而付出的喜欢,就不是喜欢呢? 萧无尘心中微微钝痛,然而因前世之事,他和皇叔之间隔着太多太多的东西了,饶是萧无尘心中仍旧在乎萧君烨,却也不觉得萧君烨能容得下他了。 与其让萧君烨说出那些残忍的话,倒不如他自己先开口。 萧无尘的心思,萧君烨显然是猜不到的。 他在萧无尘冷静的开口的那一刻,面上就已经是寒冰般的冷。 等听完萧无尘的话,萧君烨冷哼一声,道:"我是何时知道的,又有甚么重要?至于我接下来要做些甚么,是否要取你性命……"他居高临下,斜睨着面色惨白如纸的萧无尘,"难道在你把大兴的权力,统统交到我手上的情形下,还有选择的权力么?" 萧无尘垂眸不语。 萧君烨却是弯下.身,捏住了萧无尘的下巴:"既然你欠了我的,那么,你这辈子的性命就是我的了。除非我让你死,否则,你便只能活着。"说罢,一把将萧无尘推倒在床.上,"刺啦"一声,就撕开了萧无尘的里衣,"即便是苟活。" 萧无尘身为帝王,可以死,可以被囚,可以被毒打,却独独不能让人这般对待。 然而他有心反抗,身上却还带着病,昏昏沉沉之下,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于是只能任由萧君烨去。 他彻底昏迷过去之前,心中却是在想,苟活?若是换了其他人,或许苟且偷生,未尝不是一种活法。 但是若是他的话……就算他有心想继续活着,可是,他的身体,当真能允许么? …… 萧君烨并没有做到最后。 之前他在照顾萧无尘的时候,趴在萧无尘床边不小心睡着,一觉醒来,就发觉自己脑袋多了很多不该属于他又原本属于他的记忆。 萧君烨甚至来不及思索这其中的缘故,就听到了昏昏沉沉的萧无尘,在对他道歉并说着弥补的话。 一遍又一遍。 萧君烨突然得到的那个记忆,终于开始觉醒。 他开始意识到,他的"梦",其实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在那个梦中,他的无尘除了一开始的信任,到了后来,就是全然的怀疑,接着就是夺.权,鸩杀……梦里的他,依旧是喜欢着无尘的,只是因着萧无尘的身体,他甚么都没有说过。可是,就算如此,他也一心向着萧无尘,唯恐他没有了权力,萧无尘就会被奸人所害。 然而百密一疏,他又有身世把柄在,萧君烨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些权力,只能任由萧无尘宰割。 然后萧无尘当真就"宰割"了他,赐下一杯鸩酒。 就像是对待一个他根本从未在意过的蝼蚁一般。 而这一世,萧无尘许是意识到了他的"忠心",所以才会对他百般笼络,甚至不惜答应了他的"在一起"的要求,不但委身于他,还甘心以帝王的身份,私下里和他成亲,并且做二人中的下位的那一个…… 萧君烨在甚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只当他的无尘是和他一样的爱惨了彼此,如此才会愿意付出这么多,给予他这么多的信任,并且还为了补偿他,所以答应和他在一起…… 萧君烨面目控制不住的狰狞起来。 补偿,弥补……呵,原来萧无尘和他在一起,以及对他的那些好,全部都是弥补和补偿么? 唔,或许还多了一些旁的东西——毕竟,萧无尘有了前世的记忆,所以知道前世的他有多么的"愚忠",因此知道只要把他留在身边,即便是将大权放手,大兴的皇帝依旧是萧无尘,而他依旧会一辈子忠于萧无尘。 不但忠诚,而且喜爱。 喜爱的恨不能替他忧,替他苦,替他病,替他死! 萧君烨冷笑,无尘啊无尘,你当真是好打算! 如果他不曾有昨夜的那一梦,如果他不曾在梦醒之后,听到了萧无尘一遍一遍的道歉和弥补的话,如果他不曾醒悟,萧无尘对他的感情的真正目的……萧君烨想,或许他当真会被萧无尘一直欺骗下去…… "可惜,我想起来了。"萧君烨摸着萧无尘光滑的背,大手微微下滑,在要做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低声喃喃道,"我甚么都想起来了。" "无尘,你以为你原来做的那些,就能叫做弥补么?还是让皇叔亲自教你,究竟甚么叫做弥补,甚么叫做苟活。" 然而萧君烨终究没有在这一.夜"教会"萧无尘这些,因为他很快发现,萧无尘整个身体都软倒在床.上,浑身发烫。 萧无尘的病情加重了。 萧君烨面色刹那间铁青。 ☆、第61章 幽禁 萧无尘病的很厉害。 原本萧无尘的身体看着好了,和常人几乎无异,但萧无尘身体的"好",虽说不是虚有其表,但也是有二三分都是虚的。 因此平日里好好养着,倒也无妨,但一旦天气骤变,休养不当,心思花的太多,身上再带上些伤——萧无尘的这不算健壮的身子,可不就受不住了? 所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萧无尘本就天生聪明,聪慧之下,必然思虑极多,花的脑力更多,再加上天气乍冷,萧无尘如何身子如何能不病? 且再说情之一字……萧无尘对萧君烨,除了前世带来的愧疚之情,这一世生出的倾慕之情,虽不说深.入骨髓,然而二者叠加之下,又是在病中知道了萧君烨也有了前世记忆并且深恨的事情后……这份情,也就足够萧无尘病上加病了。 然而这些事情,病中昏迷的萧无尘俱都知道,为萧无尘诊脉的几位太医能猜到大半,然而无论是萧无尘,还是几位太医,都无法将这件事情明说,告知萧君烨。 张太医到底是跟着萧无尘久了,当下沉吟片刻,终是先开口道:"回禀摄政王,如今天气寒冷,陛下本就体弱,又有政事烦扰,前几日病了,倒也不稀奇。原本好好养着,待吃些汤药,歇上几日,倒也就能好了。可是——"张太医顿了顿,想到萧无尘向来信任摄政王,而摄政王又一向忠心于萧无尘,因此有些事情,他倒也不能不说,于是将念头在心里转了转,就含蓄道,"可是,陛下似是在病中经历了大喜大悲之事,心中突生郁结。陛下的病,初时是因胎里带弱,生来体弱。待陛下长成,除了原本的体弱外,因陛下幼年时格外好强,因此连年生病。现下陛下不像幼时那般好强,却心思多了……若是心结不解,只怕这身子就算好了,也只是暂时的好。" 萧君烨负手而立,面无表情。饶是几个太医在宫中混迹多年,竟也看不出萧君烨如今是喜是怒。 张太医只得继续道:"且陛下日理万机,劳神劳心劳力之下,又有心结在,就算是今日这病,吃了药后好了,也需须得好好养着,心结能解自然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解……"张太医叹道,"陛下至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继续日理万机了。" 萧君烨先是不语,随即看向其他几位太医。 其他几位太医察觉到了萧君烨的目光,也忙忙应和,然后先后开口,言语之间,与张太医所说的并无不同——至少在萧无尘心结未解开之前,要少思少虑,朝中诸事,自然是要少管为妙。 萧君烨沉默良久。 张太医等人俱都躬身站着,颇有些不明白今日的摄政王,怎的会和平日不同? 要知道,平日的摄政王,对着陛下的事情,素来不肯假手于人。陛下若是病了,摄政王定是要陪在榻边,然后悉心照料,直到陛下.身体好了才会安心。 可是今日的摄政王——自从他们进了殿中,看到的就是陛下的贴身内侍阿药和阿哑一起在床边照顾着陛下,同时恨恨的看向摄政王,而摄政王则是从头到尾一直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的模样? 或许,还要加上一件事,也就是今日的摄政王的脸上,从未有过对陛下一丝一毫的担忧? 张太医几人顿时心头一跳。 尤其是张太医,他很快想到了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心下甚至来不及思忖,就急急跪下,开口道:"当然,陛下终究是陛下,即便是身子虚弱,但想来朝中大臣和摄政王都会为陛下分忧,如此一来,陛下也不是不能……"处理国事的。 可惜张太医的接下来的话根本没有能说出口,就见萧君烨双目冷峻的看向他。 张太医心下一颤,那剩下的几个字,就根本说不出口。 萧君烨冷冷地道:"难道张太医和几位太医都要改口么?尔等既断定了陛下如今病重不能理事,须得时时刻刻休养,那么,尔等若要改口,莫非是想要让陛下为朝中诸事,累坏了身体,暴毙而亡?" 最后四个字,萧君烨格外加重了语气。 而留在萧无尘身边照顾他的阿哑,一面为萧无尘掩好被子,防止脖颈处的掐痕露出来,被人看到,一面愤愤的瞪向萧君烨。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理所应当的说出这四个字来?又怎么能在对他们的陛下动粗之后,弄得脖颈上是掐痕,身上大大小小也有几处红色和青色的印子的时候,这样理所应当的再来诅咒他们的陛下? 若是愤怒能化成火焰,阿哑的愤怒,早不知已经把萧君烨给烧死多少次了。 偏偏萧君烨很快注意到了阿哑的目光,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随即又压了下来,冷冷地看向那几个已经连连大叫着"微臣不敢"并趴伏在地上的太医。 "不敢?既是不敢,那就好好为陛下开方子治病,若是陛下不好……"萧君烨微微眯了眯眼,"那么尔等的性命,便不必留着。尔等三代以内,也无需再出甚么行医济世的大夫了!" 张太医等太医心下一惊,显然是明白,这个一向能抓到人的弱点的摄政王,一下子就抓到了他们的弱点——他们必须要治好承宁帝。当下只得磕头应承,连道不敢辜负摄政王所托。 "不但如此,"萧君烨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继续沉声道,"尔等明日与本王一同上朝,与朝中诸臣说明此事,如此,朝中诸事,自然要交由本王代为处置。诸位,可是记住了本王的话,以及诸位今日对陛下的诊治?" 张太医几人心中叫苦不迭,可是如今事到临头,他们还能说些甚么?他们甚至连转头再看一眼床上的承宁帝.都不敢。 先不说承宁帝早先就把摄政王捧得越来越高,几乎让摄政王当了大半个国家的家,摄政王原本就是在皇帝年纪幼小或是病重不宜处理国事的时候,才会有的。摄政王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代替皇帝处理国事。如今皇帝病了,并且是病重,即使是病好了,依旧不能花费太多心思在国事上。 现下摄政王一没有下手让他们帮忙杀了承宁帝,二没有让他们放着承宁帝不管不问,反而开口逼迫他们一定要为承宁帝治好病……或许,摄政王并非是他们想的那样打算造反呢? 然而不论几人心中如何做想,此刻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选择余地。 不但他们没有,想来重病的承宁帝和承宁帝身边的内侍,也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几人俱都答应下来。 阿哑突然嘶吼起来。 他天生就哑,愤怒了,喜悦了,悲伤了,一个字都叫不出,独独能喊——发出那种难听的喊声。 他从前觉得这样的喊声难听,觉得他有了陛下的照拂,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这世上除了陛下的身体,再没有需要他发出这种喊声来发泄愤怒的事情了。 可是现在,阿哑看了惨白着脸躺在床上的萧无尘一眼,忽然起身,猛地嘶吼着冲向萧君烨! 他在愤怒。 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萧无尘。 他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过甚么,但是,萧无尘是他的恩人,是大兴的皇帝,无论他做错了甚么,在阿哑的心里,摄政王都不该对萧无尘动手——萧无尘脖子上的掐痕,还有身上的那些淤青,那明显粗暴的痕迹,当真以为他和阿药没有看到么?当真以为骗过了那些太医,就没人知道了么? 而现在,萧君烨竟然还要谋取陛下的权力! 阿哑是萧无尘是四个贴身内侍里,最单纯的一个,现下如何能忍? 当即愤怒的冲撞了过去! 阿药当即大叫一声:"阿哑,快跪下!" 阿哑若是出了事,陛下心中该如何心痛?又有谁能在陛下.身边悉心照顾?以摄政王的卑劣,大约只能留下阿哑一个不能说话的人照顾陛下,阿哑若是激怒摄政王而死了,那么,谁还能来照顾陛下? 阿哑却已然冲了出去。 萧君烨动都不动,只待阿哑冲过来后,才脚步一让,打算让阿哑干脆撞到他身后的桌角上去。 阿药当下灵光一闪,忽而转头看向床上的萧无尘:"陛下醒了!" 萧君烨唇角一动,竟是突然出手,从背后险险抓住了阿哑的衣服。 阿哑险险的没有撞到桌角。 也没有死。 然而就算如此,萧君烨在发现阿药说谎之后,立即震怒,将寝宫之中的人统统赶了出去,只留下阿哑一个照顾萧无尘。 他没有动企图撞向他的阿哑,反而是对阿药杖打五十。 待得第二日,萧君烨又带着张太医几人上朝,将新帝病重,不宜见任何除了他以外的人,而他这个摄政王将代替新帝,处理国事的消息,告诉了朝中众人。 朝中登时一片哗然。 ☆、第62章 梦呓 承宁帝信任依赖摄政王的事情,朝中众人皆知。 对众位大臣来说,虽然不明白承宁帝对摄政王的全然的信任,究竟是从何而来。但是,既然承宁帝既然这般信任摄政王,而摄政王本人既有军功在手,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将自己的藩地献给帝王的人,同时也对承宁帝格外忠诚,甚至承宁帝彼时的"逼宫继位"之中,都能明显瞧见摄政王的影子。 显然,承宁帝对摄政王的信任,不是完全没有来由的。 而摄政王对承宁帝的忠心,对诸位臣子来说,他们也算是瞧到了不少。 旁的不说,至少摄政王比起他们,的的确确是要多了几分功劳和忠心。 更何况摄政王在承宁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然开始效忠太子。二人又是叔侄,年龄相差不远,多多少少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承宁帝和摄政王有这般多的情意在,倒也难怪承宁帝会这样的信任摄政王了。 众人心中虽有酸涩,觉得这位摄政王抢走了承宁帝的不少"宠爱",但是细细想来,这世上也的确难以找到第二个既能早早投靠、且还能大义凛然的将自己的偌大的封地给奉献出来的人了。 因此就算此前承宁帝一道圣旨,要封昭王为摄政王的时候,众人或多或少的都开口阻拦,但见得承宁帝心中坚持,而那时的摄政王又代替帝王,将几个封地全部收到了承宁帝的囊中,众人无论心下如何做想,那时也只能压着性子,认了这件事——如果这样的功劳,都得不到应有的赏赐,那他们才要担心自己跟的到底是不是一位昏君呢?现下摄政王虽有封赏,但除了摄政王这个名头,其余封赏细细说来,其实又怎能比得上摄政王无偿奉上的封地,以及早早投靠承宁帝并帮扶承宁帝登基等的功劳呢? 就连最忠诚于大兴朝的左丞相,也只是意思意思的稍稍劝阻了萧无尘几句,便默认了这件事。 因为那个时候,就连他也以为,摄政王萧君烨,会忠心承宁帝一辈子! 左丞相年纪到底大了,闻得萧君烨方才的话,忍不住捂着胸口,手指颤巍巍的指了萧君烨好一会,才忍下这一口怒气,道:"摄政王莫非是糊涂了?人食五谷,如何能不病?且现下还是寒冬腊月,陛下生病,实属常事。然而,陛下因天气骤冷而生病,所得不过风寒之症。这等病症,又非那等绝症,待过上几日,陛下.身子好了,再多养伤几日,就能继续处理朝政。如何就会像摄政王带来的几位太医所说,陛下就此就会一病不起,从此都只能将国事交给摄政王,陛下从此,就只能空有帝王之名,而无帝王之实了?" 左丞相向来忠心,而他的忠心,并不仅仅是忠心于某位帝王,而是忠心于整个大兴朝。也正是因此,在他发现先帝承光帝竟是放弃了朝廷律法而是在用丹药来对付臣子时,才会对先帝大失所望,进而同意彼时还是太子的承宁帝的要求,帮明显年少聪慧贤明的承宁帝继位。 同样的,若此时的承宁帝是个真真正正的昏庸之人,说不得左丞相在发现更出色的摄政王打算架空承宁帝的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摄政王去。反正,只要大兴朝的百姓能受益,谁做那个位置,掌那个权力,又有何要紧的呢? 偏偏左丞相是看着萧无尘和萧君烨二人长大的。他能明显分辨出来,萧无尘更适合做一位明君,且是知人善用,仁爱百姓的明君。而萧君烨……左丞相心知他是七岁后,才被送往宫中,性子看似冷漠,实则比表面看到的更加冷漠,唯独对萧无尘格外温和,但也仅仅是对着萧无尘而已。若是让这样的人做了皇帝,哪怕名义上依旧是摄政王——左丞相心下打了个冷颤,他显然可以猜测到,接下来的大兴朝,根本不会像萧无尘之前打算的那样,会有几年休养生息的时候,然后休养生息之后,再尽量采用温和的手段,夺回剩下的藩地。萧君烨会直接开战! 无论如何,现下大兴只剩下七个藩地,其中一个安王如今还年幼,藩地虽是归他,但实则掌控在皇室手中。因此大兴皇室其实掌控的人力兵马粮草更多,如果硬是要此时开战,大兴皇室未必不能在两三年里头,将剩下的几个藩地,全部收入囊中。 只是如此的话,大兴在藩地和藩地周围生活的百姓,就会遭遇战火波及,流离失所,甚至丧命。 左丞相看着此时居高临下,神情冷漠的萧君烨,丝毫不怀疑,一旦萧君烨将朝中的权力尽数收在手中,他就会这样做。 然而左丞相看得懂,并能预料到的事情,旁人却预料不到。 而看出左丞相想法的萧君烨,自然也容不得左丞相再多番阻碍他。 因此待听到左丞相的质问,萧君烨只冷冷一笑,道:"左丞相既不肯信本王,亦不肯信太医院的太医,那便张贴皇榜,遍寻天下大夫,将他们都召来为陛下诊断好了!" 说罢,一甩长袖,坐于主坐次位,面无表情道:"此事本王与陛下,早已商定。诸位若有不服,那就亲自去问陛下好了!现在,上朝!" 众人登时静默下来。 左丞相气得接连喘了好几口粗气。 但是他又能如何? 承宁帝之前的确是极其信任摄政王,并在自己此次生病时,特特当着几个丞相的面,将朝中大权,暂时交给了摄政王。 而现在,摄政王只是将这个"暂时",变成了长久而已。 想到摄政王所说,上朝后可以亲自请见承宁帝的话后,左丞相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暂时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安心上朝。 只是等到上朝之后,左丞相去帝王寝殿求见承宁帝时,才发现寝殿周遭的宫人和侍卫,统统都被换过了一遍! 左丞相面上登时大变,他开口请侍卫前去告知陛下他求见一事,那侍卫面上答应,然而一去却不复返,然后他又请第二位、第三位侍卫前去为他带话,结果那两位侍卫同样的一去不复返! 左丞相立时明了,为何萧君烨方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因为萧君烨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让他去见萧无尘! 且不提左丞相是如何的怒火丛生,只恨不能会飞天遁地之术,想法子闯进甘泉宫去救萧无尘,甘泉宫之中,只剩下了阿哑一个可怜兮兮的在照顾萧无尘。 萧无尘还是没有清醒。 阿哑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因为萧无尘身上还在发热,不是那种高烧,而是持续性的低烧,阿哑自然是一步都不敢离开。 他有心学着从前摄政王照顾萧无尘时,时不时与萧无尘说话的模样,想方设法的唤醒萧无尘。奈何他却天生不会说话。 不但不会,还因为自己的愚笨,弄到最后,不但没能伤到摄政王,反而是害得阿药被杖打五十,丢出甘泉宫——阿哑甚至不知道,被杖打五十的阿药,是不是还活着。 而他也丝毫不能将这些事情告诉给萧无尘。因为那位原本忠心现下却猖狂的摄政王,已然威胁了他,逼他照顾萧无尘时,甚么不利于萧无尘病情的话都不能"说",只要一心照顾萧无尘就是了。 而甘泉宫里,一应用膳汤药等等,俱都有陌生的宫人,隔上一二时辰,就往来一趟。 其余时候,都只剩下萧无尘和阿哑两个人。 阿哑喉咙里微微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想要喊,想要哭,想要怒,偏偏他不能喊,不能哭,也不能怒——他只能安下心来,照顾陛下。 摄政王已经杖打了阿药,显见阿药就不能来照顾陛下了。而阿壮和阿丑又不足够细心,若是他也被摄政王找麻烦换走了,那还有谁能来照顾陛下呢? 阿丑拿着袖子一抹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就接着给萧无尘换巾帕了。 无论如何,他都要照顾好萧无尘才是。 只有萧无尘好了,他们才能好。 阿哑悉心照顾萧无尘,以及萧无尘依旧没有清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萧君烨耳中。 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安排在甘泉宫的。 他和萧无尘之前,就商讨过暗卫的事情,萧君烨心中原本所打算的,也是要训练一批暗卫,让他们好生保护萧无尘而已。 只是他的这份打算,在知道了前世的事情,还有萧无尘对他的"愧疚"之后,才突然被大乱。 那些暗卫,萧君烨没有再交给萧无尘,而是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现下就是在听一直监视着萧无尘和阿哑的暗卫的汇报。 萧君烨让他重复说了三遍,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他一直都没有醒?片刻都没有?" 那安慰单膝跪在地上,闻言道:"回王爷,陛下的确一直都没有清醒。" 萧君烨沉默了一会,又道:"那他可有梦呓?你既会读唇语,耳力在暗卫里亦是最好的,可有看到或听到他都说了些甚么?" 他照顾萧无尘许久,因萧无尘偶然一病,就会有昏迷的情形发生,因此他也知道,萧无尘是一直都有梦呓的情形的——虽说平日里不会,但一旦生病,萧无尘就会控制不住的说梦话。 萧君烨因此才会这样果断的问那暗卫。 那暗卫微微卡壳,片刻后才答道:"回王爷,陛下并不曾说梦话。" 倒是那个叫阿哑的,一直在"呜呜呜"的"说话"。可惜,到底是个哑巴,也只能发出这样难听的声音而已。 萧君烨"唔"了一声,又静默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那你回去罢,继续守着他,切莫……"他转过身去,一摆手,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暗卫见此,就识趣的悄然离去。 长乐宫中,在后宫之中,真正成为后宫之主的皇太后,很快也知道了萧无尘重病,摄政王代新帝处理国事的事情。 因她是后宫之主——至少萧无尘之前并没有限制她甚么,那些后宫的其余人,也因各种缘故愿意吹捧她——因此她倒也特特安插了人手在萧无尘的寝殿甘泉宫里。 所以,她知道的,比外头那些人还要多一些。 比如,摄政王与新帝闹翻,新帝重病之中,还受了伤,而摄政王已经让他自己的人马,将甘泉宫团团围住了。 显然其狼子野心,已然遮掩不住。 皇太后看着乖巧的在她身边伏案写字的安王,心中忍不住一阵激荡。 她原以为她们再没有机会了。可是现在,她的机会,就在眼前! 她就不信,被摄政王收揽了大权还被幽禁起来的萧无尘,现在还有甚么手段跟她斗! 想来,那摄政王,心中也会欢喜她的出手的。 皇太后雍容华贵的面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63章 亲吻 安王如今已经八岁了。 年纪虽小,但他生在皇室,长在皇室,幼时就经历了天花之苦,虽然熬了过来,但容貌已毁,平日里难免会被人侧目相看。而他也因此,失去了和他那位天之骄子的皇兄争夺皇位的资格。 若安王自幼所经历的事情,仅限于此的话,或许安王如今,也只会长成为一个有些小聪明,有些小毅力,但仍旧有着孩童的幼稚和童趣。 偏偏他彼时在因天花被毁了容貌之后,还经历了生母的近乎遗弃的行为——虽然那时他的生母沈氏并未亲口说过嫌弃他这个被毁了容貌的儿子的话,但安王萧无坛却是在宫中长大的人。既是在宫中长大,他又怎么会不懂得看一个人是否对他是真的好,除了要听其言外,还要观其行。不但要观这一个人的行,还要观这个人身边的其他人对他的言行? 那时的皇太后虽竭力在安王面前不表现出来嫌恶之色,但她那时因又有了再生一子的打算,对安王自然是敷衍应付为主,安王小小年纪,虽偶有察觉,但仍旧不敢相信自来疼他宠他将他视作依靠和掌中宝的母妃,竟会当真因他容貌而嫌弃他。但是在他渐渐发现自从他的母妃慢慢开始敷衍他之后,母妃宫中的宫人,也照葫芦画瓢,上行下效,开始比他的母妃更加明显的敷衍、应付和怠慢他。 甚至就连他想要去求见母妃一次,都要在外头向母妃的宫人送上"赏赐",好声好气的叫几句"姐姐""姑姑",然后再在外头顶着烈阳等上好一会,他的母妃才会令人传出话来。 而他母妃传出的话,还不一定是愿意见他。 那时的安王,就已经开始在他唯一能依靠的母妃带给他的残酷中开始慢慢成长了。 直至彼时的贵妃娘娘肚子里的那一胎乃是"仙人转世"的流言越演越烈,承光帝也对此有了微词的时候,安王也就是彼时的八皇子,才终于重整衣衫,为着自己而去搏了一搏——那时的他,已经甚么都没有了。 父皇的宠爱,于他来说,从来都是虚无缥缈,不可相信的;太子之位,在那时他的皇兄一日日的不肯相信他的母妃,不肯继续疼爱他这个既是亲弟又是姨表弟的时候,就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且因他的母妃的糊涂和他自己的一时冲动,他甚至连得到藩地,成为一个实权藩王的资格都被剥夺;而在他下了那个决定的时候,他甚至连母妃的宠爱,都已经失去了…… 那时的安王,虽然比现在还要小上一二岁,但他那时却已经将他打算见到承光帝时打算说的话,做出的表情,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次。直到他已经可以躺在床榻上,笑着自然的做出每一个或淘气或讨喜的表情,口中无声念出每一个字时,才终于跑去了承光帝面前,请求承光帝莫要留下"仙人转世"的弟弟——因为一个仙人,却只能转世做凡人,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离别苦,岂非是太可怜了么?——当然,这其中到底是不是可怜,仙人转世的话到底做不做得准,就只有安王和承光帝自己知道了。 安王那时虽年幼,但将那等事情在心头琢磨了太多遍,又清楚的察觉到了他的父皇对那个还没出生的"弟弟"的不喜,因此为着自己看不到前程的前路搏了一搏,自请父皇逼迫母妃拿下了那个孩子,并且因此得到了一定的前程。 而父皇驾崩时,又因种种事由,他这个父皇唯二生下的儿子之一,又得了一大块的封地,成为了真正的藩王。 虽然他现在还不能忘藩地上去。 安王小小的手,握着笔,气定神闲了又写了百字,才终于搁了笔,然后就将这些字送到皇太后手中。 皇太后待字闺中时,亦有才女之称,琴棋书画,样样拿手。奈何待她进了宫后,先时妄图通过这些手段引来皇帝宠爱,待到后头,发现承光帝只对长姐一人上心,对其余诸妃嫔皆是敷衍而已。甚至等到长姐有孕,她们这等后头进来的低阶妃嫔,更是没有了见承光帝的机会。 好在长姐生育了萧无尘后,母子二人身子都不好,这才使得她得到了机会,以贴身照顾服侍萧无尘数年唯由,终于得来了晋位和生育儿子的机会。 只是也正因此,皇太后因要照顾小小的萧无尘,并且取信于承光帝和长姐,不得不在那时还小小的萧无尘身边,学着宫人模样,日夜照顾着萧无尘,那等琴棋书画,自然是放下了许久。 好在皇太后眼力犹在,翻阅了几张安王所写的大字,就开始夸赞了起来。 然而安王突然一挥手,就要将周遭宫人赶出去。 皇太后一愣,那贴身宫人本来脚步都动了,想了想,又停下来去看皇太后的脸色。 皇太后顿了顿,才让人都离开。 安王这才缓缓开口:"敢问母后,可是因皇兄被幽禁,心中有了甚么打算?"他见皇太后正要开口,微微抬了抬手掌,竖在面前,又道,"儿不论母后有何打算,都先暂且听儿一言,然后再做打算。" 安王小小年纪,就已经经历了不少事情,他现在显然明白,父皇死前若是甚么都不给他留下,也不册封他的母后,或许他将来还能富贵一生,他的母后也能在宫中过着不好不坏的太妃日子,然后终了一生。 然而他的父皇的心思,着实太令人难以捉摸了。父皇驾崩前留下那么一手,害得他不得不站在了萧无尘的对立面。现在他年纪还小,不到去往封地的年纪便也罢了,但等到一旦长大…… 安王微微眯眼,怕是到时,他那位皇兄必然留不得他。 安王原本就在等机会,想着是否要将自己的藩地主动送还给皇兄,以此留下性命。可是现在……既然摄政王和皇兄二人翻了脸,那么,安王心想,或许,比起皇兄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傀儡皇帝,摄政王更愿意要他这样一个年幼的傀儡皇帝。 而他亦愿意等。 待到他长大的那一日…… 至少,他现下若是去投靠摄政王,说不得摄政王就愿意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甚至,他已经"杀"了一位同胞皇弟了,也不介意去做摄政王的刀,去杀了他同父异母的皇兄。 长乐宫如何,萧无尘暂且不知。 他此刻刚刚转醒。 或许也不能说是刚刚。 他醒了有一会了,只是这会子才终于积攒下了力气,开始和阿哑说话,并且微微侧头,打量了如今竟是安静了那么多的宫殿。 阿哑原本还在掉眼泪,瞧见萧无尘睁开眼唤他,立刻"啊啊"的叫了起来。 偏偏他的"啊啊"声的含义,此刻还有些头昏脑涨的萧无尘并不能分辨清楚,只微微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阿哑这才回过神来。 还好他刚才没用上比划——他跟着陛下多年,虽然陛下不能看明白他的每一个手势,但只要他比划了,陛下定能听懂他刚才在告状,且还说了阿药的事情。 还好,还好。 阿哑在心中苦涩的想,陛下还在病中,即便是没有摄政王之前的威胁,他也不能说出阿药的事情,让陛下心中难过——他可是记得真真的,陛下是心病,心思太细,想得太多,总归是对身体不好的。 于是阿哑很快打起了精神,这才对着萧无尘比划了起来。 萧无尘看了一会,就道:"所以,摄政王所做的,就是把朕关到了宫里,然后衣食住行,都还和原先相同?" 阿哑一顿,如何相同?他们的陛下从前都是前呼后拥的尊贵,现下只剩下他一人照顾,如何能算是相同? 然而阿哑心中替萧无尘苦,萧无尘却是忽而一笑。 "唔,竟是如此么?"他虽在病中,面色苍白如纸,然而因面容俊逸,即便是病中这一笑,如同皓月流光,竟是也惹得看得人面上微红。 那躲在暗处的暗卫就是一呆。 阿哑也是一呆,好在他跟萧无尘跟的久了,很快反应过来,又有些愤愤不平的比划了些甚么。 萧无尘微微笑了笑,道:"若他不曾做其他过分的事情,阿哑也莫要怪他了。皇叔……"他咳嗽了一声,被阿哑喂了水,发现水并不是他常喝的温水,而是微凉的水,下意识的皱眉,顿了顿,才又道,"朕从前对他不起,他现下生气,也是应当。皇叔那时没有杀朕,显见是没想过要真的性命的。只要他莫要再做那等侮辱朕的事情……权力一事,他若要,朕便给。" "朕比不与他相争。" 当然,以他如今的身体,他也暂时争不过就是了。就是将来身体好了,争得过了,争来了,又哪里能以身体的康健,花费在繁琐之事上呢? 萧无尘叹了口气,就见阿哑又比划了起来,"说"是让他等一等,他这就跑去让那些侍卫把热粥送来,待萧无尘用了膳,过一时再吃药。 然后他就阿哑抹了把自己的汗,跑去和侍卫交谈了。 皇叔啊。 萧无尘闭目休息。 那暗卫等了一会,见萧无尘不说话了,想到王爷的吩咐,于是很快就悄然离开,然后让其他人替换了他盯着萧无尘,接着就往甘泉宫的侧殿去了。 ——是了,萧君烨以自己要代替皇帝处理政务,并且还要时不时接受偶尔"醒来"的皇帝为由,竟是住进了甘泉宫的侧殿。 那暗卫进去后,很快就把萧无尘醒来后和阿哑的对话和神情说了一通。 他以为他的话会得来下一步的命令,结果就见摄政王拧了拧眉,忽然问道:"喝水都要皱眉?那水不好喝?" 暗卫:"……大约是素日里照顾陛下的人太多,喝的水都是温热的,今日照顾的人只有阿哑,那水凉了些,倒也是有的。" 萧君烨"嗯"了一声,半晌,才嘱咐了几句。 暗卫怪模怪样的离开了。 等到入夜时分,萧无尘因病还没有好全,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阿哑原本还想强撑着不睡,结果给自己灌了杯茶醒神,不知怎的,就直接歪着脑袋,睡得都趴在床边了。 萧君烨此时才悄悄来了萧无尘的寝宫。 寝宫里极其安静。 虽然平日里因萧无尘好静,寝宫里也很安静,但今日的安静,显然是因没有人,才有的冷清。 他缓缓走到萧无尘的床边时,阿哑已经被人拎走了。 于是他理所当然的坐在了萧无尘的床边,俯视着床上的人。 旁人病了,都会显得有些难看。偏偏萧无尘病了,却更加好看了。 好看的让他忍不住看了又看,之恨不能…… 萧君烨喉结一动,想了想,就把少年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了淤青的脖颈。 萧君烨目光立时一黯。 他伸手在萧无尘的脖子上的青痕来回摸了几遍,萧无尘睡得沉,始终都没有醒。 于是他俯下身,开始亲吻萧无尘脖子上的青痕。 因为愧疚,所以,才愿意纡尊降贵,同意和他在一起;因为愧疚,所以,才愿意忍受他掐过他一次并且故意幽禁和冷落他的事情;因为愧疚,所以,才会愿意做他的"妻子",雌伏在他身.下,以取悦他么? 这些,都仅仅是因为愧疚? 萧君烨的呼吸开始加粗,又亲吻了几遍那些青痕,待发现萧无尘微微有翻身和醒来的迹象,突然自己坐直了身体,大手又覆上了萧无尘的脖颈! ☆、第64章 鸩酒 萧君烨的手,似要用力,又似是不敢用力,就这么放在了萧无尘的脖颈上! 他在犹豫。 床上的人本就病着,因他之前骤然知晓真相,暴怒之下,伤了这人,让这人病上加伤,终究是不好过了几日。 若是他此刻再掐了他的无尘……脖颈之处,有多重要,难道他还不知道么? 但是如果他在半夜时分,并不是为了来"教训"这个前世杀了他的"仇人"而来,那他此刻,待在这里,又能是因为甚么? 萧君烨心中正犹豫间,就见萧无尘轻轻嘤咛一声,就侧转了身子,继续睡。 呼吸极其均匀。 没有醒。 萧君烨心中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在该失落。 不过,他很快就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为萧无尘把被子掖好,继续静静的坐着看萧无尘。 烛光下,少年的侧脸莹白如玉,俊秀的五官让人完全生不出厌恶之感。 而对萧君烨来说,这个少年,是他心心念念,喜欢了许久的人。 从前不曾得到这个人时,萧君烨初时只觉喜悦与恐惧。喜悦于他此生,有心能有如此倾心之人,恐惧于,他喜欢的这个人,身体极其的不好。甚至不好到他十分担忧,这个少年,是否能安然成长;成长之后,又是否能安然接受他的倾慕之情。 前世的萧君烨等到的只是身体越发孱弱的萧无尘。那时的萧无尘身体孱弱到了太医都严令禁止萧无尘行房一事,并且还道无论男女都不可。萧君烨彼时在做昭王时,对此并不十分相信;待他做了摄政王,不但询问了诸多太医,还在宫外请了不少民间名医前来为萧无尘诊治,得到的都只有这样一个结果。 甚至,结果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因为有大夫甚至含蓄的建议,以萧无尘如此虚弱的身体,无论是与"慧"之一字有关,还是与"情"之一字有关的事情,最好都不要沾。 旁人若动情动心,耗费精力,或是无碍,然而萧无尘却不能。前世的萧无尘,根本经不得这些花费心力之事。 于是前世的萧君烨,哪怕心中的情意险些溢出胸膛,却也半分与情之一字有关的话都不曾说。他只是想要保护好萧无尘在乎的大兴江山,还有萧无尘自己。 而这一世的萧君烨,运气仿佛好了些,他等到的是相对健康的萧无尘。虽然这样的萧无尘依旧不能承受日日与人欢好一事,然而隔上一日,且还是能承受这些的。 萧无尘身体和常人几乎无异,萧君烨自是极其欢喜。并且欢喜之下,他毫不犹豫的出手追求了萧无尘。 ——然而即便是追求,那时的萧君烨心中亦是骄傲的,对他来说,若萧无尘肯接受他,那么,他便愿意此生此事,皆与萧无尘同行,辅佐萧无尘,做盛世明君,君不负我,我亦不负君;而那时的萧无尘若当真拒绝了他,那么,他亦会因心中情意,扶持萧无尘坐稳了帝位,才会离开。 只是萧君烨心中虽是骄傲,但那时仍旧忍不住出言以他可能的离开,"威胁"了萧无尘。对萧君烨来说,他心底深处,或许也明白萧无尘接下来答应与他在一起的缘故,并非仅仅是因为同样"喜欢"他的缘故,但那时的萧君烨当真是骄傲且自信着的,他觉得,就算是萧无尘有被他威胁到的缘故,但之所以肯答应他,想来大部分原因还是心中亦是倾慕他的。 而他们的将来,还有几十年可以相处,就算那时的萧无尘心中还不是那么的喜欢他,他也能等到那一日。 接下来,就是逼宫夺位一事,待逼宫之后,萧君烨义无反顾的带着萧无尘的嘱托,替萧无尘平定藩地。 历经数月之后,方才返回。 而返回洛阳城后,他就和萧无尘"成亲"和洞房了。 他的萧无尘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他这件事情,并且在他要求洞房的时候,主动以帝王身份,愿意雌伏在他身.下。 萧君烨彼时欢喜极了。 他想,他的无尘,大约已经喜欢上他了!哪怕比不得他对萧无尘的喜欢,也定然是有七八分的喜欢了! 然而事情若一直这样下去,他陪伴着萧无尘,以摄政王和皇叔的身份,仅仅接受着每隔上三两日,或是他想了借口留在宫中,或是他的无尘换了格外让他心动的小太监衣裳,出宫与他相会——虽不能夜夜相伴,萧君烨亦能满足于此。 他倾慕之人,亦倾慕着他。只是他们二人因着身份之事,不得夜夜相伴,虽有憾,心中却仍是欢喜的。 直到萧无尘的这一病。 萧君烨在守护萧无尘的时候,意外恢复了前世记忆,并且初初恢复记忆,正茫然不知该如何对待萧无尘的时候,又听到了萧无尘的病中的梦呓。 萧无尘如此才会暴怒。 甚至暴怒之下,险些当真做了那等事情。 "我竟不知,是该怪上天糊涂,既给了我有前世记忆的你,为何还要把那些不愉快的前世记忆又给了我才好,还是怪上天为何不仅仅让我一人得到前世记忆,并且还是在你我年幼时得到这些才好。" 萧君烨喃喃道:"若我从不知这些,你我或许,当真可以长长久久的走下去。你亦可以一直这样哄骗于我。即便我发现了些许不妥之处,定然也会在心底为你申辩,不肯相信那些,只愿相信你是当真倾心于我的。" 萧君烨喃喃几句,不知想到了甚么,起身唤了外头宫人过来,一盏茶之后,就有人送了热水和炭盆过来。 多了的炭盆,让屋子里更加温暖起来,萧君烨先脱了衣裳试了试,又加了一个炭盆,这才掀开被子,为床上的人轻手轻脚的脱了衣裳,为床上人擦了身。 ——萧君烨从前就醋意极盛,根本不需那些内侍为萧无尘做这些活,即便是萧无尘在病中,只要有他在,他都是不许的。 因此阿哑虽着急,但也不好做这等事情,以免惹急了萧君烨,让萧无尘日子越发难过。 萧君烨早就知道这些,并且还知道萧无尘生性如其名,爱洁成癖,因此犹豫了许久,见萧无尘当真睡得熟,才做了这些事情。 做完之后,萧君烨又站在床前,看了萧无尘许久,才终于离去。 即便是喜欢又如何呢? 可惜,他早已知晓了前世之事。 那鸩酒之仇,他从未想过要去报——即便要报,也并非是要对萧无尘出手。 但是……萧君烨微微眯了眯眼,但是,他已经不相信萧无尘了。 他只相信被他一手掌控着的人。 譬如此刻被他关起来,一粥一饭,皆要被他给予才能得到的萧无尘。 那样的帝王,怎会当真倾心于他?不过是愧疚而已。 一旦那些愧疚渐渐消失殆尽,等到他的,是否又是一杯鸩酒? 即便不是鸩酒,那人也会将自己一脚踢开吧? 与其将来让自己处于那等境地,倒不如此刻开始,就由他来掌控全局。 从头到脚的……掌控着那个人的一切。 萧君烨刚刚离开,床上的人眼睛未曾睁开,呼吸却渐渐变了。 他忽而侧过身,正对着墙,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猜到了知道了前世诸事的皇叔会变,却没想到,他的皇叔,竟然变了那么多…… 若是当初他更谨慎一些,那杯"鸩酒"没有被人悄悄替换成鸩酒…… 萧无尘无声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终于睡了过去。 ☆、第65章 麻衣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 阿哑揉着脖子,有些惊奇的发觉自己竟在萧无尘床榻前睡着了,而且还是整整睡了一整夜。 他精神虽好,但是……他身为奴仆,如何能在萧无尘病着的时候,竟睡得这般沉?若是萧无尘身边有其他人伺候倒是罢了,现在萧无尘身边只有他一人伺候着,就算再困,他也不该睡得这般沉才是。 阿哑这般想着,神色间就有些自责。 低头看看还在睡着的萧无尘,他想了想,就跑到外间,狠狠的开始掐自己的胳膊,掐完胳膊,又想对着自己来上几巴掌——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对他失职的事情,放下芥蒂、 早就转醒的萧无尘颇有些无奈。 昨夜之事,他尽然知晓是萧君烨的小动作,而阿哑……也只是运气不好,才会既被下了沉睡的药,又被半夜给拎回来。 可惜阿哑太忠心了。 这样的忠心,让阿哑对他没能尽职尽责的伺候萧无尘的事情,不免尤其自责。 甚至自责到跑到外间自己打自己…… 萧无尘有些无奈,只得半坐起身,眼前微微有些晕,停顿了一下,眼前恢复,这才唤了阿哑。 "阿哑,你在作甚?" 阿哑原本正在自己给自己扇巴掌——其实他们奴才里头,若是做错了事情,主子或许仁慈,但是,教导他们的大奴才,譬如阮公公,就会在私下里头教训他们。 阿哑幼时觉得阮公公可恶,可是等到长大一些,就发觉这个责打的法子,或许当真简单粗暴了些,但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却恰好可以让他很好的"长记性",切记不会再做那等过错的事情。 因此阿哑长大一些之后,每每做错的事情,都会主动去阮公公那里求责罚,阮公公自然是以萧无尘为主,对伺候萧无尘的贴身人,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教育"一番了。 只是现在寝宫里只有他和萧无尘在,阿哑又不能傻乎乎的去请萧无尘打他,于是就只好自己打自己了。 好在他虽恨自己无能,竟会在独自照顾萧无尘的时候睡了过去,还是一睡就是睡了一整夜,但到底分了一丝精力给床上的萧无尘。因此萧无尘一出生,阿哑就听到了,慌忙转身。 "啊啊!"阿哑比划了两下,口中又叫了几声。 萧无尘无奈,叹道:"朕口渴了,阿哑去为朕端茶来,可好?" 阿哑忙忙去端了茶水过来——当然,这茶水并非是常人喝的醒神的茶水,而是参茶。 萧无尘拿着水杯,正要饮茶,就是微微一顿。 是温热的。 然后他才喝了半盏茶。 阿哑忙忙又"啊啊"了几声,显见就是想要萧无尘把茶水饮尽。 萧无尘摇了摇头,把茶杯放在阿哑手中,才轻笑道:"朕并不想继续喝了。" 阿哑有些失望,但还是听话的要拿着茶杯走。 萧无尘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阿哑微微惊讶,看向萧无尘。 萧无尘叹道:"莫要责怪自己了。你昨晚之前已经不眠不休照顾了朕两日一夜,朕身边琐事,皆要你亲自去做,身子疲乏,累得睡着也是有的。万万莫要再责怪自己了。"见阿哑脸上还是有些自责和愧疚,又笑道,"阿哑莫要再打自己了,若是打坏了,朕身边只剩下你一人,你伺候不得朕了,那朕的身边,还会被派来何人伺候?那人又是否会有你的细心和忠心?" 阿哑闻言,细细思索片刻,觉得果然是如此,于是只得垂头丧气的答应了下来。 萧无尘正松了口气,寝殿外头就传来几人小跑进来的声音。 阿哑忙忙出去看,一看之下,立刻又欢喜的回来,朝萧无尘比划了起来。 他比划的太快,萧无尘一时没有看懂。 只是他很快就明白了阿哑的意思——他身边的阮公公和阿壮、阿丑,都回来了。 萧无尘脸上立刻扬起了一抹笑容。 可是这笑容只持续了一瞬,随即就消失了。 阿药呢? 阿药最擅长医理,且还会做药膳,因此是萧无尘最贴心的人,轻易离不得他。 可是现在,最得他信任的几人里头,只有阿药不在。 萧无尘眉心越皱越紧。 未央宫宣室。 萧君烨正在代萧无尘上朝。 当然,他还是坐在了正坐左边一侧的位置。 众臣有的眉心紧锁,有的则是习以为常,有的脸上不禁露出了谄媚之色…… 左丞相昨日在甘泉宫外数次求见萧无尘未果,每每唤得一个侍卫前去通报,那侍卫就会一去不复返。 如此再三之下,左丞相心中还有甚么不明白? 因此昨日出宫之后,左丞相就拖着老迈的身体,接连去了好几个臣子家中,寻求那些人的帮助,打算联合起来,逼问摄政王陛下的病情,并且定要见到陛下才是。 奈何左丞相虽有心联合众人,去抵制萧君烨,救出萧无尘,让真正正统的萧无尘去真正做掌权人,但是,左丞相却是忘了,他忠于大兴,忠于萧无尘,其余人却未必这般想。 比起身子不好的萧无尘来说,年轻力壮并且颇有才干的萧君烨,显然更适合做当权者——且,萧君烨这个当权者的的确确是有些名不副实,但那又如何呢?这样的萧君烨,为了让自己的权柄紧握,让自己的名声好一些,让他们这众多的臣子不好倒戈萧无尘,定是会对他们越发好一些的。 甚至,有些人不禁想着,若是他们能早一步去向萧君烨表诚心,那么,是不是他们能在萧君烨麾下,掌控更多的权力? 这些人尚且还好,只是觉得能投靠摄政王,并且在摄政王麾下做事就好。 有些人则是贪欲极强,想的却是"拥立之功"。 想想从前的朝代,尚且有叔侄相残,叔夺侄子的皇位的事情,尚且有黄袍加身一说……先前摄政王和小皇帝互相信任便罢了,他们也乐得在二人麾下,做一个踏踏实实的朝臣,慢慢的往上爬;可是现在,这叔侄二人既然反目,那么,比起缓缓上爬,还不一定爬到高位来说,倒不如今次就这么赌上一把,说不得,他们得了拥立之功,将来前程更盛!一派光明! 左丞相何等人物?接连走了几家后,见只有一二家表示愿意再等上几日,若摄政王当真如此忤逆,那么,他们再行那等逼问一事;其余诸人,皆是闪烁其词,不肯应答。 就连左丞相门下的学生,亦是如此! 左丞相气急攻心,竟是当夜就倒在了书房,病了。 也正因此,今日朝堂之上,就没有了左丞相。 左丞相不在,其余诸人,有的知道左丞相是真病了,有的却觉这是左丞相在向摄政王示弱。 如此一来,朝中有些对摄政王不满的臣子,此刻也不太敢冒头了。 因此萧君烨今日的上朝,极其让他满意。 等到下朝之后,萧君烨就去了甘泉宫的侧殿。 ——萧无尘在正殿之中,萧君烨就忍不住选了这里。 他原本想要控制自己,然而犹豫再三,终究止不住心中最强烈的想法,只得在此处处理事情。 当然,他处理的头一件事,是见留在萧无尘处的暗卫,询问萧无尘今日做了什么事情,说了甚么话,见了甚么人。 那暗卫因被询问过几次,因此轻车熟路,就把萧无尘的一言一行,俱都一一将来。 待讲完之后,萧君烨才皱眉道:"他问了阿药?还问了三次?" 那暗卫老实道:"正是如此。" 萧君烨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就吩咐道:"既然他能走动了,冬日寒冷,不宜出门,那……就请了舞姬歌姬过去,让她们为他取乐。"顿了顿,又道,"让那些舞姬歌姬,都放聪明些。" 那暗卫自是领命而去。 萧君烨这才慢慢往侧殿外走去,遥遥看向正殿的方向。 他没有看太久,就回去处理政事了。 萧无尘许是对他太过愧疚,今生给他的权力太大,因此就是以摄政王的身份批阅奏章,那些臣子除了多几句嘴,到底也说不出甚么来。 萧君烨因此架空萧无尘的权力,让萧无尘完全变成被他掌控的人的事情,做起来极其顺利,几乎毫无阻碍。 萧君烨想到此,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将事情处理到一半,晌午时分,就有宫人传安王求见。 萧君烨微微挑眉,显然没有想到那个小小的闷不吭声安王,此时此刻会有何事来求见他。 不过,想到前世之事……见上一见,倒也无妨。 他终究不是萧无尘。萧无尘虽是帝王,然而却仍旧保有一丝仁慈——他虽然恨太后和安王,然而安王此生,仍是幼子,还不曾长大,即便是律法之中,不曾超过十五岁的孩童,也会被免于死刑,因此萧无尘就这样任由萧无坛活着,只等着萧无坛十五岁那一日,让他死在太后眼前。 若是太后疯了,萧无尘便也就任由她继续活着,疯着。若是她没有疯,那就由他继续送她上路。 萧君烨虽不知萧无尘的想法,但他前世时曾出口探寻过是否要斩杀幼子一事,萧无尘便是如此回来。萧君烨想,这一世,萧无尘当是如此对待这母子二人的。 先任由他们活着,待成年之日时,子先死,母后亡。 然而萧无尘有耐心,愿意等,可是,萧君烨面色冷凝,除了萧无尘,他不会去等任何人,任何事。 接着,他就见到了小小的萧无坛。 萧无坛进门就拜,不是躬身而拜,而是正式的大礼,三跪九叩。 萧君烨目光一凝,随即挥退一众宫人和侍卫。 他正要开口,就见萧无坛叩拜之后,起身脱了外头衣裳。 然后露出里头的一身白色麻衣! 除却头上无帽,竟是一身的重孝! "侄萧无坛,愿为皇叔父手中之刀,亲自为皇叔父铲除一切荆棘!" …… 甘泉宫外,一名宫女正扶着一个七八岁的走路都有些瘸的小女孩儿,一面走,一面埋怨道:"那安王可真是半分情面都不肯给!竟是莽撞到这种程度!平日里陛下好好的,那安王见了公主,知晓公主最得陛下宠爱,都是老老实实的不敢做甚么。今日倒好,不过是公主与他多聊了几句,觉得他里头衣服穿得怪,就被他故意一撞。这下好了,公主腿都被撞的不能好好走路,偏偏见不着陛下,咱们都没处说理去!" 那被扶着的公主却是一面走着,一面回忆着甚么,片刻之后,忽而道:"不对!八皇兄他里头衣裳竟当真是麻衣!还有他的鞋子!也是在外头套的白色鞋子!" 那宫女一愣,随即傻傻地道:"那、那可是孝……" ☆、第66章 退让 白衣白鞋,且还是白色的麻衣…… 那小小的和安王同岁的八公主也好,宫女也罢,同时反映过来,安王此行,非常的不怀好意! 八公主脸上顿时一片青黑,大大的杏眼中的怒火,险些要喷薄而出! 那宫女哆嗦了一下,忍不住道:"或许,那不是为了陛下才穿的,是、是为了太后呢……"然后偷偷拉了拉八公主的衣角,忍不住劝道,"公主,不若咱们今日先回去,待看看太后是否是生病了,若不曾生病,再、再回来这甘泉宫,想法子求见陛下,看陛下.身子是否有碍,可好?" 可好? 当然不好! 八公主乃是先皇后曾经收养在侧的,后头先皇后没了,八公主既无生母,又无养母,承光帝又不是在意这些庶出儿女的人,她原本要受不少磋磨,才能安稳长大。 然而那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却记着她的,不但想法子为她寻了合适的养母,让她既能得养母照顾,又能得陛下照拂,如此才能在宫中过得稍稍自在些。 先皇在世时,八公主也只是过得稍稍有些自在而已,待到如今的陛下继位,开始毫不遮掩的宠着她,八公主的日子,才过得越发自由自在。 甚至这位陛下在寻日里身体好,天气好时,还常常带了八公主或出门游玩,或在身边教导,如此一来,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陛下疼宠八公主,因此即便八公主年纪虽小,生母身份卑微并早逝,依旧没有人敢看轻了她。 也正因了萧无尘对八公主的这一份喜爱,八公主自然是对萧无尘越发敬仰濡慕,一听萧无尘病了,就几番求见。 只是初时萧君烨见萧无尘病的重,知道萧无尘疼爱这位妹妹,因此不欲萧无尘的病传染给她,才不让她来。 而此时,萧君烨却是为了其余缘故,不肯让八公主来见萧无尘了。 而八公主还不知她今日与昨日一般,根本都见不得皇兄一面,想到那安王竟是穿了那样一身衣裳往摄政王处去,她比那宫女聪明的多,很快就想明白那安王竟是心中藏了要投奔摄政王,谋害萧无尘的心思,顿时恼极怒极,跺脚道:"那安王,竟是要对皇兄不利!本宫岂可坐视不理!走,咱们这就去甘泉宫求见皇兄!" 那宫女看着泼辣,实则还有些胆小,她不禁劝道:"公主何必如此,那等争权夺利之事,和公主一个女儿家,又有何干系?"尔后又偷偷道,"且旁的不说,那摄政王……又岂是好招惹的?若那摄政王真的存了那等心思,安王又故意为之,想要效仿他之前杀亲母腹中孩儿那般,胆敢对陛下不利……那摄政王虽平日里看着极其看重陛下,然而那等帝位,哪个男人又会不动心?公主年纪小,或许不懂这些,只是公主不懂没关系,只要知道,这等事情,与咱们无关即可。若是此次陛下赢了,陛下素来宠爱公主,将来亦会如此。若是摄政王赢了,公主乃是先帝之女,摄政王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公主有加害之心的。" 这一番话听起来颇有道理。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守成或胆小之人,许是都能被劝服——毕竟,那宫女的话虽然颇为自私,然而这世人何人不自私?且她们只是恰好遇到了安王而已,还被安王欺负了一番,就此离开,不再往甘泉宫去求见萧无尘,也是正常之事,这又有何错呢? 即便最后是萧无尘赢了,单单凭着萧无尘素日里对八公主的宠爱,其余人,又能说些甚么? 可惜八公主猛然就将那宫女甩开了。 她后退几步,定定的看了那宫女一会儿,就往甘泉宫跑去。 她要见她的皇帝哥哥,告诉皇帝哥哥这里发生的事情。不但要皇帝哥哥对付那可恶的安王,还要把她这个宫女也赶出宫去! 至于摄政王…… 八公主咬了咬嘴唇,她只盼摄政王能清醒,千万莫要做那等对不起皇帝哥哥的事情。 宫女忙忙跟上,心中又悔又恨,只盼八公主小小年纪,很快忘了她说的那番话。又或者,若是她的那番话得了证实,八公主能越发的信任她,那也是好的。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一齐往甘泉宫去求见。 可惜的是,昨日那些侍卫,在萧君烨的纵容下,连左丞相都能接连拒之门外,又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八公主? 即便八公主在萧无尘继位之后,极其受宠。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掌权的那人,可不是萧无尘了。 于是八公主亦遭到了昨日左丞相的那番待遇,竟是接连几个口口声声说是要去通报的侍卫,都一去不复返,她根本等不到任何的结果。 八公主脸上瞬间惨白。 那宫女还在小声劝说着甚么,八公主猛地一转身,就瞧见了从甘泉宫侧殿里走出来的安王。 安王和八公主一样年纪,偏偏八公主是女孩儿,这个年纪的她长得比安王还要高些。 又有萧无尘宠爱八公主一事,从前萧无尘好着的时候,安王瞧见八公主,自然是要退避三舍,可是现在…… 他微微整了整衣领,抬着下巴,趾高气昂的就从八公主身边走了过去。 八公主小小的脸上,更添一份担忧。 那宫女忍不住又道:"公主也瞧见了,安王如此,想来摄政王定是觉得安王言之有理,允了安王一些事情。从前倒也罢了,现下陛下正在病中,还被关在了正殿里头,陛下.身边的懂得医术,会辨识药材毒物的阿药却是因被杖打五十,还在养病……" 八公主蓦地回过神来,喃喃道:"是了,本宫见不到皇帝哥哥,但是却能见到阿药。阿药虽病了,也见不到皇帝哥哥,但是阿药却能见到皇帝哥哥身边的其他……"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垂下头,捏了捏自己的脸,挤出一个笑容来,想了想,又不再勉强自己,只忧愁着脸,往摄政王处,请摄政王让她见萧无尘。 萧君烨自是根本不曾见八公主。 他只让人跟八公主传了话,说是陛下无碍,这几日身子也渐渐好了,只是太医嘱咐,陛下.身子要长时间静养,怕是短时间内,见不得外人了。 八公主有心说,外人?她是皇帝哥哥的妹妹,哪里能是外人呢?说起来,这位摄政王皇叔,仅仅是一个高祖父而已,他和她的皇帝哥哥,才是真正的外人。 然而她的这些心思,显见是不敢说也不能说的,于是只得垂着脑袋,有些失望的离开了。 ——她本意就不在于去见摄政王,而是让摄政王莫要因她只被几个侍卫忽悠了几次就离开了而生疑而已。 她要想法子,去见阿药。 只有见了阿药,她才能把安王欺君罔上,敢在皇帝哥哥犹在的时候,竟然身着重孝,企图诅咒皇帝哥哥,甚至不只是诅咒,而是以此投奔摄政王的事情,俱都说与阿药听,然后就让阿药把这些事情,想法子告诉给皇帝哥哥,让皇帝哥哥有所防范才是。 当然,她首先要做的,是在她没能见到皇帝哥哥时,先把身边这个胆大包天的宫女,回到自己的住处,杖毙。 安王虽是小小孩童,但因前世之故,又因今生安王小小年纪,就想法子毁去生母腹中孩童一事,自然是被摄政王萧君烨刮目相看,难得亲自见了他一次。 但对和安王同岁的八公主……萧君烨也仅仅是记得这个八公主上辈子和亲远去,最后客死异乡,让萧无尘格外心痛一事。 因此于萧君烨来说,不让八公主这辈子像前世那样去和亲,就足够了。至于其他……他不曾在意过这个小小孩童。 萧君烨用过午膳,又处理了半个时辰的事务,起身往外头走了一圈,就招手问道:"陛下可是还在睡着?" 萧君烨身边的人,自然都知道萧君烨对萧无尘的格外在意。因此听到问话,忙忙道:"陛下今日身体许是好了许多,上午看了会歌舞,中午午膳过后,因外头天气极好,又是正午,所以还起身在院子里头,走了几圈,如此才回殿中午睡。此刻奴才没听到新的禀报,应当还在午睡。" 萧君烨"嗯"了一声,想了想,继续在院子里头走了几步。 只是不知怎的,走着走着,竟是往正殿走去了。 正殿里头,因多了阮公公和阿壮、阿丑三个,虽仍旧比不得从前宫中内外仆从的情形,但到底是比只有阿哑一个人伺候萧无尘的情形要好多了。 因夜里总要有人打起精神伺候萧无尘,阿哑又累了一两日,因此就干脆去歇息,只等着夜里来看顾萧无尘了。 阮公公几人,正在打扫宫殿和庭院——虽然这宫殿和庭院看着干净,然而和从前日日有人打扫相比,显见就是差了许多。 阿哑一个人在时就罢了,现在阮公公几个来了,哪里能由得萧无尘如此委屈?当下就用心打扫起来。 萧君烨进来的时候,正巧见到几人在做这些粗活。 他微微皱眉:"本王让尔等来,是让尔等悉心照顾陛下的,尔等做这等粗活,劳累之后,如何还有心思细细照顾陛下?" 他说完之后,陡然闭嘴。 他又忘了。 又忘了 他如今正该好生"惩罚"萧无尘的事情了。 既是"惩罚",那么,他又如何能这般在意萧无尘身边的人,到底做了些甚么? 于是在阮公公惊愕的目光中,萧君烨面无表情的朝里头走去。 萧无尘虽是午睡,但因他是生病,内室里头的床被等等皆要换洗晾晒,房间也要彻底收拾一番,开窗通风,因此他不曾在内室午睡,而是在正殿里头的美人榻上,安然睡着。 美人榻不算宽敞,因此萧君烨便没有坐在萧无尘身边,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榻上的人。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来。 原本在他知晓了前世之事后,心中就早有打算——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萧无尘先好生的关起来才是。朝中大权,他定要全然掌控在手中,并且让朝中诸人,都知晓这天下虽然是萧家的天下,但是,萧无尘只是他手中的一具傀儡而已。 不但如此,他还想要多关萧无尘一些日子,一来,萧君烨想,唯有如此,萧无尘才能有喜欢上他的一日,毕竟,在他能掌控一个人的一切的时候,那个人除了恨他怨他反抗他,仿佛就只剩下一个喜欢上他并依赖上他这样一个法子了;二来么,萧君烨心中知晓萧无尘的性子,他想要将萧无尘心中仅剩的那丝对权力的欲.望,彻底消磨掉。 如果他做这大兴朝的掌权人,那么,他定然会让萧无尘好好活着。即便萧无尘一生都无法心悦他。 可是,如果萧无尘掌握了这大兴朝的权力的话…… 暂且不提如此的话,萧无尘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那些琐事政务的烦扰,单单是萧无尘一旦掌控了这些权力,就有可能会对付他的事情,就足够萧君烨警醒了。 毕竟,前世时候,萧无尘已经杀了他一次了,不是么? 萧君烨脸上微微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皇叔?"美人榻上的美人,却突然醒了,他似是刚刚醒来,有没有太过清醒,微微睁了睁眼,瞧见了身边站着的人,就不加思索的伸出手,拿过了萧君烨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了两下。 萧君烨的大手格外的僵硬。 萧无尘发觉如此,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呆了呆,看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那人。 萧君烨心头一跳,却仍旧要抽回手来。 萧无尘心念百转之下,却是使劲抓住了萧君烨的手。 萧君烨一怔,却是面无表情的嘲讽道:"你莫非,又要和从前那般,想要用美色来哄骗我,让我继续为你做牛做马,将这整个大兴,再拱手让与你么?" 这下换做萧无尘一愣。 然而,他很快就笑了。 从前是他对不起皇叔良多,那么,此刻他来哄一哄皇叔,又有何不可呢? 萧无尘不肯放开萧君烨的手,而是坐在美人榻上,想要去抱萧君烨。 只是单单是坐着的姿势,并不能让他顺利抱住萧君烨。 于是他缓缓跪坐在美人榻上,坐直身体,双手环抱住了萧君烨的肩膀,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萧君烨的肩膀上。 "朕这次不要大兴,要旁的东西。"萧无尘轻轻笑了笑,有些暧.昧,又有些郑重地道,"依旧是用美色来换。只是不知,皇叔是否,愿意与朕来做这一笔交易?" 萧君烨顿住,然而很快,他就推开了萧无尘。 萧无尘一怔。 接着就见萧君烨一撩衣摆,大马金刀的坐在了美人榻上,双眸定定的看向萧无尘,声音沙哑而冷漠地道:"虽都是美色。然而,若都与从前相同,又有何异?你我今日,倒不如玩些新花样。"见萧无尘面上似有推拒之色,他直接道,"若这些你都不肯做,你我之间,便不必再谈其他!" 说罢,他就解了腰间的带子,然后双.腿自然分开,等着萧无尘,为他做那等"吹箫"之事。 萧无尘脸色顿时一白。 半晌之后,他才终于动了。 起身.下了美人榻,然后跪在萧君烨双.腿之间,做那等他从前从未做过,亦不屑为之的事情。 ☆、第67章 和好 萧无尘前世今生,生而为皇子,三岁为太子,少年时登基为皇。 一人两世,虽遭遇病痛折磨数载,遭遇诸多阴险算计,遭遇曾经信任之人的背叛……然而即便如此,他亦不曾遭受此等折辱。 下跪于父母祖先上天之外的另一人。 并不只是下跪,还是行那等卑微取悦他人之事。 于萧无尘而言,若当真是情到深处,皇叔心中由此所欲,只为情.欲,非为折辱……纵然是心中有些许不快与别扭,此事并非不能为之。 情之所至,情.人所欲,他亦愿为之。 然而此时此刻…… 萧无尘于风月之事,虽两世身子都虚弱,但宫中皇子,自头一次出精之日起,宫中就有宫人特特教导。甚至若非萧无尘自幼身子不好,承光帝和先后担忧其过早识得此中滋味,会损害自身,怕是早早就派了那等宫女来"教导"他了。 因此萧无尘虽不曾做过或经历过此事,却也仍旧好生的"服侍"了萧君烨一番。 直至萧君烨气息变换,倾泻而出,他方才默然站了起来,也不出门唤人,而是就着房间里头的水盆,净了手。 待他净手之后,转过身去,就见萧君烨已然气息平缓,下衫也整理好了。 他正定定的瞧着萧无尘。 萧无尘在这次见到萧君烨之前,心中所思所想,皆是前世之事,既是他之错——哪怕他的确没有真正让萧君烨死的想法,然而赐下"鸩酒"一事却是真,因疏忽之故,当真害死了萧君烨是真,无论如何,都是他欠了萧君烨一命。 至于今生…… 他虽竭力回报萧君烨,然而萧君烨待他比他所付出的只有更多。纵然是情之一字,萧无尘亦比不得萧君烨。 因此如此算来,萧无尘自觉欠了萧君烨着实太多。 萧君烨因此而盛怒,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而萧君烨盛怒之下,依旧不肯杀他;虽幽禁他,却不曾真正苛待他;虽表面看着不肯见他,然而于他的睡梦之中,却依旧肯前来为他擦拭身子…… 萧无尘心下有感,因此才会在今日瞧见萧君烨时,想要对萧君烨更好上几分。 只是,他显然没有料到的是,萧君烨的确是愿意接受他的退让了,然而,却是要一面折辱于他,一面逼他退让。 一时之间,此事一了,萧无尘默然看着萧君烨,他这个曾经熟悉而亲密的枕边人,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君烨出得那等难题,却是原本以为,以萧无尘的帝王骄傲,自然不肯做那等事情——须知即便是二人之前浓情蜜意之事,萧无尘尚且有许多事情不肯做,不愿做,今日他故意出言折辱,虽是有心报复与戏弄,却也是心中猜测,萧无尘大半不会应下此事。 甚至萧君烨以为,萧无尘不但不会应下,还会与他大大的争执一番,并说出那等"还债"之话,讥讽于他,二人将不欢而散。 然而他显然没有料到的是,萧无尘当真为他做了此等"吹箫"之事。 且是跪在他脚下,认真谨慎的行了那等事情。 虽心中或许不喜不愿,然而行动之间,却尽是在取悦他。 并且当真取悦到他了。 然而欲.望尽去,萧君烨看到萧无尘的眉眼之间的神色,却是清楚萧无尘素来做事认真,萧无尘若是不肯就罢了,既是当真做了这等事情,自然是做到最好,当真取悦了他才是。 然而这并非萧无尘的真心。 萧君烨豁然起身,面无表情,大步朝外走去。 萧无尘却是已然回过神来,他微微咬了咬舌尖,很快露出一个笑容,道:"皇叔且慢。" 萧君烨步子立时一顿。 仿佛他一早就在等着萧无尘唤他停下一般。 萧无尘似是毫无所觉,只做无事一般,走到了皇叔面前,微微一笑。 "之前皇叔说,若这等事情,我都不肯做,那便不必再谈其他。可是,如今,我却做了这等事情。"萧无尘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目微微一转,笑道,"那么接下来,皇叔是否愿意与我谈其余之事?" 萧君烨自是记得方才他和萧无尘所说的每一个字,只是他原以为,他逼迫萧无尘行了那等卑微之事,以萧无尘的骄傲,此刻最不愿意见的人,定然是他,因此才想立时走人。 可是现在,萧无尘却没打算让他立刻走,而是打算和他继续商讨之前的事情。 就像是根本没有发生那等受辱之事一般。 萧君烨定定的看着萧无尘。 萧无尘亦毫不回避的看向他。 "如何?皇叔可愿,与我交换?"萧无尘看向萧君烨,即便是有今日之事,他到底是亏欠萧君烨良多,又有心中一丝情意在,仍旧愿意给他和萧君烨一个机会,"我愿放弃这天下之权,与皇叔如当初你我成亲时所愿一般,此生此世,情如天长,生同寝,死同穴,人间黄泉,永不分离。" 萧君烨从不曾想过,在他和萧无尘几乎撕破脸后,还能听到萧无尘说这发话。 他沉默良久,才终于开口道:"我折辱于你,夺你权力,将来即便你我就此和好,亦不会将权力送还……如此,你还愿与我……"他顿了顿,"就此和好?不心生恨意?" 萧无尘回看他,挑眉道:"那么,我前世杀皇叔,皇叔又是否恨我?是否要拒绝此事?" 萧君烨扪心自问,自是知晓他从不曾恨眼前之人。 然而若要让他就此和萧无尘和好……他并非不愿,亦非不甘,只是心中,仍旧有一丝俱意。 若当真就此和好,那么,萧无尘是因何愿意和他和好?当真……是对他有一丝的欢喜么?还是依旧是从前的那些愧疚作祟,以及担忧仍旧受辱之事? 萧君烨心潮澎湃,然而思虑许久之下,他仍旧上前一步,终于在熬了几日的孤苦之后,重新抱住了眼前人。 "我,从不曾恨你。"萧君烨喃喃道,"从前没有,此刻没有,将来,亦不会有。" 只是,如果萧无尘依旧以愧疚之心待他,那么,他大约当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一直把萧无尘关在这甘泉宫中,再不得出。 萧无尘回抱住萧君烨,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能再经历那等事之后,还说出那番话来,显然已经是极致了。 旁的话,他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好在萧君烨并不曾逼迫他,只越发抱紧了眼前人。 至少、至少他的无尘,终于对他退让,终于愿意说出这番话来了不是? 他想,或许他也能对萧无尘多一番期待。 纵然是结果仍旧不尽如人意……他将掌这天下之权,如此一来,即便萧无尘对他仍旧没有爱意,他仍旧能够将萧无尘留在身边。 即便是不曾有情,至少,他还能留住萧无尘的人。 如此想罢,萧君烨将眼前人抱得越发紧了,只恨不能将眼前人化为自己的血肉,从此相依相偎,片刻不离。 …… 这一日之后,萧君烨和萧无尘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相处的时候。 萧君烨依旧对萧无尘百依百顺,疼惜爱护,但凡萧无尘贴身之事,只要他有时间做的,便绝不肯假手于人。 而甘泉宫正殿侍奉之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萧无尘从前不喜奢华浪费,因此寻常用膳,并不肯用帝王份例,然而如今萧君烨却看不得萧无尘亏待自己,日日都瞧着御膳房将帝王份例全都做了出来奉上,好让萧无尘多少能提起些用膳的兴致才是。 不但如此,萧君烨在朝堂之上,也终于肯日日说些皇帝之事,而朝中一些必须让皇帝批阅的折子,他也终于肯拿去一些给萧无尘"解闷儿"。 寻常时候,在萧无尘身子好转,天气晴好时,他也渐渐愿意和萧无尘在宫中踏雪寻梅,四处赏景。 只是他唯独不肯让萧无尘去见其他人。 萧君烨的私心里,萧无尘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尚且都不能如他喜欢萧无尘那般的喜欢上他,若是再和从前一样,和旁人日日相见,岂不是更加不会喜欢上他了? 因此无论如何,在确定他的无尘没有真正喜欢上他之前,萧君烨轻易不会让萧无尘去见"外人"。 然而他不肯让萧无尘见外人,自己却是见得。 譬如安王和皇太后。 从前萧无尘故意放任她们母子,让这母子二人将这后宫权力,皆揽入怀中。 现下萧君烨更是越发的放纵她们母子,竟是连寻常宫中宴请一事,亦统统教给她们。 不但如此,他还时常将安王带在身边"教导"。 八公主瞧见这些的时候,一日比一日的焦急。 可是她仍旧见不得她的皇帝哥哥。 那位摄政王皇叔,根本不许她去见皇帝哥哥一面! 即便是这个皇叔偶尔会传了皇帝哥哥的手书出来,可是她不曾见到皇帝哥哥的人,心下又岂会安心? 只是她颇有些不明白的事情,明明她早已经将安王大逆不道之事说给了阿药听,虽然阿药依旧病着,不曾去伺候皇帝哥哥,但是,皇帝哥哥身边其他伺候的几个宫人,却是偶尔会出来看一看阿药。 既是如此,阿药又岂会不把这些事情说与那些宫人听? 说了之后,那几个宫人,又岂会不将事情说与皇帝哥哥听? 为何她如今听到的传言,竟是摄政王和皇帝哥哥,几日前还一起踏雪寻梅,饮酒作诗的事情? ☆、第68章 蜜糖 八公主在公主院里,越想越觉得不安。 若是此事仅仅是和她有关,此事不告知皇帝哥哥,也不会有太大的后果的话,那么八公主倒也不愿意因这件事情而闹得太过不堪,徒惹她的皇帝哥哥生气。 ——皇帝哥哥神医不好,不宜生气,这样的事情,八公主显然心中有数。 可是,这件事显然是和她的皇帝哥哥有关,并且,不但和她的皇帝哥哥有关,还有关皇帝哥哥的性命安危,以及皇位的安稳,大兴朝的社稷。 八公主不能不慎重。 因此她在宫中有又思虑几日之后,便开始想法子,打算再见阿药一面,问清楚事情缘由。当然,如果可能的话,她更希望这次能见到她的皇帝哥哥。 然而八公主虽然心中想要见她的皇帝哥哥,但是,摄政王将她的皇帝哥哥看得非常紧,她虽心有愿,然而却不能真正见到皇帝哥哥。 好在虽然没有见到皇帝哥哥,但八公主到底见到了阿药。 阿药仍旧在病中,他被萧君烨打了五十杖,身上到底没有那么快好,只能趴在床上继续休养,好在萧无尘虽然仍旧被关在甘泉宫,但萧君烨却没有限制萧无尘大肆赏赐他周围的人,因此阿药身上的伤药,都是用的最好的药。 只不过,萧无尘的是,阿药只是因做事不周被仗打了二十棍而已,但实际上,萧君烨却让人打了他五十杖,至今爬不起床来。 八公主是换了小宫女衣裳来看的阿药。 因她素来受萧无尘疼爱,现下既她见不得皇帝哥哥,那么,派小宫女常常来看皇帝哥哥身边的宫人,倒也不算奇怪。 倒是阿药瞧见来人是八公主,苦笑行礼之后,却是道:"公主千金之躯,不当来此污秽之地。"说罢,见八公主面上不以为然,才又叹道,"陛下速来宠爱公主,若是让陛下知道公主几番做奴婢打扮,来这下人居所,定是要心疼万分的。" 八公主听了,这才红着眼到:"皇帝哥哥心疼本宫,焉知本宫不心疼皇帝哥哥?如今摄政王皇叔一意孤行,不但以下犯上幽禁皇帝哥哥,还让本宫、左丞相与一众忠臣良将,俱都见不到我大兴朝一国之君的面。纵使是摄政王口口声声说皇帝哥哥身子渐好又有何用?我等又岂会安心?" 阿药听罢,亦是面色愁苦。 八公主又道:"且太医总说,皇帝哥哥的病最好莫气莫恼,莫要郁结于心。然而现在,皇帝哥哥何等尊贵?偏偏被摄政王幽禁起来,皇帝哥哥心中如何当真不恼?如何当真能将病养好?更何况,摄政王若当真是为着皇帝哥哥好,许是左丞相等一干忠臣,还有本宫,也就无需这般焦急。然而,安王那日穿了重孝往甘泉宫的侧殿去的事情,是本宫亲眼所见,而那日之后,摄政王幽禁着皇帝哥哥,却把安王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美其名曰教导。可是,安王又非储君,有何可教导的?摄政王与安王,狼子野心,一日不除,我等岂能安心?" 阿药原本只道八公主年岁还小,纵使只是心中恼恨,也只是小孩子的恼恨而已。末了听到八公主的此番话,才知晓八公主心中当真是忧思重重。 可是,但凡忠君之人,谁此刻能不忧心? 纵然是承宁帝曾给了摄政王莫大的权力,可是,承宁帝给摄政王权力的时候,并没有把自己安置在权力之外。这也就是意味着,那等莫大的权力,是必须要在承宁帝的"监管"下,摄政王才享有。 然而现下摄政王却趁着承宁帝病重之际,直接幽禁了承宁帝,兀自将权力收揽手中。摄政王甚至没有将承宁帝当做傀儡对待,就直接抢了这大兴朝的最高权力,朝中忠良,如何安心?如何放心? 即便是朝中不少臣子心中胆小如鼠,只肯凑合着过日子,不肯参与这等夺位一事,却也终究有一些臣子,一心维护正统——而正统,自然就是以嫡皇子身份,继承大统的承宁帝。 阿药接连咳嗽了几声,想要勉强站起身,才发觉身上还疼得厉害,没能成功,就又趴会床上了。 但他还是咬牙道:"公主安心,虽然摄政王谨慎,早已不许阿哑他们来看奴才,但在之前摄政王还不曾记起要防备奴才的时候,奴才就已经将那些话告知了阮公公。阮公公素来得陛下信任,又一向以陛下为先,知道此事之后,定然是早已告知给了陛下。只是自那日后,阮公公几人就再不得轻易离开甘泉宫正殿,因此就是奴才……亦不知陛下此刻是何想法。" 所以,他也没法子去劝八公主了。 八公主一怔,显然没有料到,摄政王防的这般紧。 阿药又是一叹:"摄政王是怕不是防备我等奴才几个传话一事,而是防备奴才被杖打了五十而非二十一事,因此才不许他人来看奴才。因此公主……或许事情并没有您想的这般遭。" 阿药跟了萧无尘太久了。 久到即便现在他已经有将近十天没有见到萧无尘了,心中也知道,他一直跟着的萧无尘,绝不可能任由自己继续这样被摄政王幽禁着。 即便萧无尘的的确确是喜欢着摄政王的。 然而这些话,阿药却不好说与八公主听,只得想了想,又劝了八公主几句,言道陛下心中自有算计,且让八公主再等几日便是。 八公主心中焦急如焚,然而看到阿药如此说,心中知晓她告知阿药的事情,阿药已然通过阮公公几人告诉了她的皇帝哥哥。她的皇帝哥哥心中定是会有法子的。 八公主如此想罢,定了定神,这才离开。 而甘泉宫的正殿里头,萧君烨正正襟危坐,穿着他从前的将军衣裳,戴着一副假胡子,有些喜悦,又有些无奈的任由桌前的人在提笔作画。 原来萧君烨这几日过得颇为愉快。 虽然政务繁忙,然而他和萧无尘之前就开始逐渐将朝廷改制,让朝中有了四个地位相同的丞相,并且下设九部,九部之外,还设了监察院,直属皇帝管理等等,因此有了这些人的分担,萧君烨又严令诸人的折子不可写多余废话,必须言简意赅……所以他这几日虽每日还是会好生忙碌大半日,但每每萧无尘午睡之后,他都能抽出空来,来甘泉宫的正殿来看他的无尘。 自那日二人说开,萧无尘就一直如从前那般,会依旧冲他微微笑着;而他也不再用言语或动作为难萧无尘。 甚至闲暇时候,他们二人还能做些趣事——譬如踏雪寻梅,譬如结冰的湖边看宫人行冰嬉,譬如甚么也不做,只二人这般一齐待在一间屋子里头。 又譬如此刻,他的无尘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他从前在边境做将军时,因面容年轻,不得不续了半张脸的大胡子来唬人的事情来,非说那时的他显得极是"俊美",当初未曾为此作画,着实可惜,倒不如此刻再作画来,也当是了了当初的遗憾。 萧君烨先时是无可无不可。当然,于萧君烨来说,若是这件无可无不可的事情和萧无尘相关,他自然懒得去做;然而若是此事和萧无尘相关,并且还是萧无尘提出的这件事情,那么,他定然是会倾尽心力去做这件事情。 尤其听得萧无尘说他那时模样俊美,自该画下来留存,并该有他亲自来画……心中就生了些旁的想法。 只是无论他此刻心中有何想法,都是先由着萧无尘随意作画,先画起他来。 于是明亮的正殿之中,萧君烨着一身保养极好的将军盔甲,大马金刀的坐在美人榻上,一手随意垂下,一手则抱着他曾经的头盔。 而脸上则被粘了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胡子,看粘的模样,和他从前故意留得大胡子的模样,倒也有八.九分的相似。 而萧君烨的对面,侍从早已将萧无尘的桌椅文房四宝等等物事,都搬了出来,安置在了美人榻的对面。 萧无尘则是难得换了一身红衣,发间的簪子,亦是一只血玉发簪。 他本就皮肤白.皙,刚刚生了一场病,身子才将将转好,更是显得肤白如玉。再趁着那一身的红衣,就越发的让人移不开眼了。 至少萧君烨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那个穿了一身红衣,唇角轻轻勾了一个笑容,俯身作画的那个人。 他极是欢喜如今的日子。 他的无尘乖乖的待在他的身边,一切所需,皆由他给予。身边的一切侍奉之人,皆由他安排。 他不许他去见外人,他便只能留在这甘泉宫中;他要他只见他一人,他便只能日日看他一个;他欲夺他这天下的权力,他也只能任由他夺;他想让他做他的妻,他也必须乖乖的待在这里,像世间的普通人一般,他身为夫君,日日在外操劳,而萧无尘身为娘子,则是在家中悠闲度日,心中所思索想,唯有他一人尔。 让他越发心动的,更是萧无尘在为他作画时,除了提笔作画时,常常抬头,只看他的模样。 这是他的无尘。 纵然有前世生死之仇,然而彼时他们二人的情形,显见就是不死不休了。 萧君烨不舍对付萧无尘,自然是萧无尘来对付他了。 萧君烨虽没有料到,萧无尘最后竟当真出手杀了他,然而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心中其实并不曾有太多的怨恨。 反正这一世,萧无尘早已傻傻的把权力俱都交付在他的手中,那么,这为王者,自然该是他。 他来掌控这一切,自然不会给他的无尘再次出手杀他的机会。 而唯有如此,他们二人,才有真真正正,做这一世夫夫的机会。 萧君烨如是想着,就忍不住在眉眼间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笑意格外的温柔和甜蜜。 萧无尘刚刚低头画了几笔,待一抬头,就瞧见了萧君烨的柔和的眸子。 他稍稍一怔,就有些不满的开口道:"皇叔莫要笑。你是刚刚下战场的将军,身上应当是满身血气,该为能止小儿啼哭的凶神才是,如何能这般笑?" 萧君烨轻咳一声,嘴上道:"那皇叔便不笑了。"然而他心中却想,他如何能不笑呢?即便是在战场上沾了满身血腥气的将军,一旦回到家中,遇到了心上之人,亦会百炼钢成绕指柔,除了温柔,还有甚么? 然而他心中虽这样想,但他的无尘随擅长作画,却极少为他作画,因此亦怕惹恼了他的无尘,于是收敛了心神,好生做了回"威武将军"。 待得萧无尘搁了笔,萧君烨得了萧无尘的亲口吩咐,才终于在僵着身体坐了将近三个时辰后,起身朝萧无尘走去,看萧无尘终于画成功并且肯给他看的第三幅画。 "很是威武。"萧君烨见到画,先是一怔,随即就赞了起来,然后声音沙哑地道,"只是不知,何时才能与尘儿一同如画?尘儿天人之姿,若能与尘儿一同入画,皇叔心中,定然欢喜至极。" 萧君烨的这句话,虽是心中所想,然而却不曾想到能得到萧无尘的回复。 ——无论如何,他的无尘仍旧是这世间的帝王,他虽然极力在削减萧无尘的羽翼,让他甘心做这笼中之鸟。然而天生为龙,傲骨难折,他到底舍不得折断这傲骨。因为一旦傲骨没了,他的无尘,定然也没了。 孰料萧无尘听了,蹙眉思索片刻,却是微微仰头,眉眼间有情似无情,竟是笑道:"这有何难?只要皇叔找了人来,让他将你我画在一起,不就成了?"随即他的一双桃花目波光流转,忽而又笑,"只是不知,皇叔到时,要穿甚么衣裳?那日你我成亲时穿的喜服,我的那一身还好好地留着,就是不知皇叔的那一身……" 萧君烨忽觉心口涨满了欢喜和满足,他几乎想也不想的就抱住了萧无尘。 "为夫那身喜服,自是视若珍宝,珍之爱之,从不曾弃。" ☆、第69章 昏聩 "为夫那身喜服,自是视若珍宝,珍之爱之,从不曾弃。" 萧君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一直盯着萧无尘。 很显然,他所说的,是喜服,又不只是喜服。 萧无尘闻言,眨了眨眼,就扬起唇角,笑了出来。 "既是如此……那皇叔就找了好的画匠来罢。"萧无尘不是很在意地道,"唔,若是皇叔喜欢——画些咱们穿了别的衣裳的画,也未尝不可。" 萧君烨目光登时一亮。 于他来说,某些癖好从前只能藏着掖着,只偶尔在萧无尘心情好时,才会拉着萧无尘换了各种衣裳,然后花前月下,行那等风月之事。 然而在上次他强迫萧无尘对他行"吹箫"一事后,萧君烨心中对萧无尘亦说不出是否有愧疚之感——若是愧疚,无论如何,都是萧无尘欠他良多,他那次所做的事情,远不及萧无尘之十分之一。然而那等行为,的确是伤了萧无尘是真。 而伤了萧无尘的事情,萧君烨彼时只做不知,可是,等到二人和好,萧君烨却不能再做不知了。 伤了就是伤了,萧君烨终究虽不是良善之人,然而萧无尘却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哪怕他知道了前世之事,依旧无法将此人抛之脑后,再也不在意。 因此在萧君烨的这种心理之下,伺候接连几日,他都不曾再逼迫萧无尘做些甚么"奇怪"的事情,甚至二人之间的云雨之事,因此也减了不少。 而现下萧无尘却主动提及此事,萧君烨如何能不高兴? 他喜欢着的那个人,愿意接受他小小的"怪癖",并且满足他小小的"怪癖",这世上如何会有比此事更美妙的事情了? 因此萧君烨很快就抱紧了萧无尘,喃喃道:"好。尘儿说甚么,都是好的,皇叔都愿意答应。" 萧无尘埋首在萧君烨的怀中,轻笑不语。 萧君烨说到做到,很快就弄了好几身奇奇怪怪的衣裳来——说奇怪,倒也不奇怪,只不过除了喜服之外,还有寻常的书生、小厮、郎中、猎户等等的衣裳而已。 有的是萧无尘穿,有的是萧君烨穿。 只是每每萧无尘换了各种衣裳,再故意学着那种衣裳原本的主人说话的语气冲他说话时,萧君烨就会控制不住的扑上去…… 于是一番云雨之后,萧无尘那身衣裳要么被撕扯下来,要么就是被蹂.躏,到了最后,竟也无法让萧无尘再穿第二次。 好在萧君烨对待二人成亲时的喜服分外看重,因此强忍着欲.火,难得小心翼翼的解了那身衣裳之后,才开始行后头那等事。 也正因着这些,在承宁二年,正月十五,再次开始上朝的前夕,萧君烨找来的画匠,也只是画了两幅画而已——一幅画是他着便服舞剑,萧无尘穿着皇帝便服含笑抚琴时的画;一副则是二人都穿着喜服,一齐执手的画面。 虽无其他画像,但鉴于那些衣裳都是毁于他的手中,萧君烨自然是不好说其他。 他此刻手中正捧着这两幅画看,一面看,一面唇角含笑。 萧无尘坐在他身边吃药——他这些日子身子养的好了些,不必再卧病在床了,但药还是每日都要吃的。 这些苦药汁子他吃了太久,久到他连其中的苦味,都能催眠成甜水了。 不过,即便如此,阿哑在一旁伺候萧无尘吃过药后,还是送上了蜜饯来。 萧无尘微微摇头,只喝了几口茶水,漱了口,又饮了半盏温水,才算是将那股子药味给压下去了。 只是即便如此,他心中也觉那苦药汁子的味道犹在,眉心不自觉的微蹙。 萧君烨此刻已经看完了两幅画,将画收好后,就大步朝萧无尘身边走来,见状就知道萧无尘蹙眉的缘故了。 "还觉得有苦味?"萧君烨挑眉。 萧无尘摇头,然而蹙着的眉心,一直没有舒展开来。 又在说谎! 萧君烨如此想着,却是没有逼迫萧无尘非要承认这件事,而是缓缓扳过萧无尘的身子,然后捏着萧无尘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所以,其实,让他的无尘将那些苦药味道给忘记,也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不是么? …… 待到翌日一早,萧君烨很早就轻手轻脚的起床,在院子里打了半个时辰的拳脚,就回到寝宫里,唤萧无尘起床。 萧无尘正是困倦时,自是不肯,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小声嘀咕道:"你自去上朝便去,朕要睡足了才起。" 毕竟,萧君烨早就已经剥夺了他上朝的权力了不是? 不意萧君烨却还在执着的唤他:"尘儿,快起来,今日你也要上朝。" 萧无尘这才颇为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道:"朕身体还没养好,不去了,皇叔去就够了。"说罢,似是因没睡醒,还有些奇怪地道,"之前也是如此,皇叔何必再来唤朕?扰朕清梦?" 一副要大义凛然的怪罪萧君烨的模样。 萧君烨心中哭笑不得,但还是温柔道:"尘儿身子不好是一回事,然而年前皇叔已经有令,上朝一事更改,改为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因此。"顿了顿,又道,"小朝你可不去,但每五日的大朝会,尘儿总要去看看的。无论如何,尘儿是这天下的皇帝,是谁人都不能也不可更改的。" 萧君烨这话说的却是格外的坚定。 萧无尘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一侧的萧君烨,定定的看了好一会,才突然出声道:"所以,皇叔这是……原谅我了?" 萧君烨一怔。 良久才缓缓弹出一口气。 他摸了摸萧无尘的额头,又渐渐下滑,摸着萧无尘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最后落在了萧无尘的细白的脖颈处。 那里正"突突"的跳动着。 萧君烨微微闭目,片刻后才终于开口道:"前世之事,归根结底,不过是皇叔欢喜你,为你做尽一切,而你并不曾欢喜过皇叔,单单以帝王之心,忌惮皇叔,因此才会算计皇叔,以致君臣相抗,我输了,你赢了,如是而已。" 是啊,这才是前世的事实。 无论萧君烨和萧无尘对前世有着多少的遗憾和歉疚,这些才是最简单的事实。 不过是萧君烨喜欢萧无尘,所以愿意为萧无尘手中利剑,守护大兴,也守护常常生病的萧无尘。 而萧无尘前世从不曾察觉到萧君烨的心思,更遑论动情之事。 他只是以帝王的算计和心思,一直在心中隐隐忌惮着萧君烨。于是才会那样轻易的相信了那位姨母和皇太弟的"劝说",故意与萧君烨为敌,剥夺萧君烨手中权力。奈何萧君烨心知萧无尘的身体并不能承受那份权力,不愿将权力全副交出。于是二人自然而然成了对立之势。甚至等到萧君烨想要与萧无尘化解此事时,已然迟了。 萧无尘前世所做的事情,唯一错的,就是辜负了萧君烨的一番情意下隐约的忠君爱国之心,而非那一腔滚烫的情意。 "终究,还是我错了。"萧无尘叹道,"无论到底是何等情意,我终究是负了皇叔。" "所以,你此生,正该还了我这份情才是。"萧君烨微微笑道,"且要用你的情意来还。" 与他一般无二的情意,而非愧疚之情。 萧无尘不知是听懂还是没有听懂,然而闻得此话,倒也微微点头答应了。 至此夫夫二人各自心情都愉快起来。 只是上朝路上,萧无尘仍旧开口问了萧君烨安王一事。 他显然不相信,萧君烨会对前世算计了他的安王一脉,能有何好心思。 即便安王小小年纪,就懂得投诚二字。 可是萧无尘不信他,也不信萧君烨会信他。 果然,萧君烨道:"他么?尘儿从前顾念着他如今年岁还小,不肯与他多做计较,却是忘了,他年纪再小,既是敌人,就不该放他成长。"见萧无尘侧首看他,又笑道,"不过,尘儿所思所虑也是应当之事,毕竟我朝律法如此,若是一旦坏了规矩,律法便成了一纸空文。若只为他一个,着实不应该。所以,皇叔为他安排了另一条路去走……" "哪一条路?" "皇叔在遍寻天下名医,为尘儿看病时,还寻了些能治人面容有损的大夫,其中还真有一位大夫,说是能治得了安王脸上的天花留下的坑印。待得他脸上治好了,皇叔就想法子,放他出宫,然后……左右他想做皇帝,那就让他从此去跟着戏班子学系,去做一个戏台子上的皇帝好了。想来如此,也算是如了他心中所愿。" 这世间,阴暗之事,从来不少。他不杀萧无坛,反而留着其性命,已然算是善良的了。 萧无尘闻言一怔,随即就笑了出来。如此,既留了萧无坛的性命,却也彻底毁了萧无坛的前程。 倒也不是不好。 如此一来,既皇叔肯退让一步,那么,他的诸多打算,或许也可以暂时先放一放了。 于是在承宁二年的第一次上朝,众多朝臣终于又见到了新帝。 只是左丞相等忠君爱国之人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现新帝只是在每隔五日的大朝上出现,其余时候,不但不出现,几乎不接见朝臣和外人,甚至连奏折等,都全权交由摄政王批阅,自己一个人关在甘泉宫里,不荒淫,不求仙丹,不做木匠,不暴戾不堪……只是这样静静的待在甘泉宫里。 唯独不肯处理朝政。 这难道就是另类的昏君么? ☆、第70章 长命锁 昏君这个名头,刚刚传到萧无尘和萧君烨耳边的时候,萧无尘微微露出惊讶之色,萧君烨则是心中大怒,颇有些紧张的看向萧无尘。 "那等人,闲来无事竟学了长舌妇,如此这般搬弄是非,显见是闲的狠了,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待皇叔这就将那罪魁祸首做出来重罚,其余人等,罚过之后,也会令他们再无这等悠闲时候,搬弄这些口舌。" 萧君烨这话说的格外认真。很显然,他十分担忧这样的"昏君"称号,会令他心尖尖上的萧无尘心中生恼。 不意萧无尘听了,却是微微一笑,道:"这有何妨?一个称呼而已。" 萧君烨一怔,捉住了萧无尘的手,双目也在仔仔细细打量着萧无尘,似是在看萧无尘是否说了心中实话。 萧无尘继续道:"前世我身子太差,只觉大兴传承,不可毁于我手,我既做了这皇帝,自然就要努力做贤德明君,爱惜百姓,延绵萧家血脉,让大兴永世昌盛。" 萧无尘回忆起前世之事,一时失神,不曾留意到萧君烨在听他说到"延绵箫家血脉"六个字时,目光中下意识的流露出的一丝狠厉之意。 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然而前世苍天负我,让我做了皇帝,却不曾给我康健的身子。让我既不能做大兴朝的明君,反而还错杀了皇叔这等忠臣……且还错信奸佞,自己死了,却还让那等小人做了皇位……"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方才抬眸看向萧君烨,勾唇笑道:"好在苍天负我之后,却也懂得回报于我,让我能重来一次,再遇皇叔……虽说我的身子仍旧不如寻常人,无法做勤勤恳恳的帝王明君。然而,能重遇皇叔,知晓皇叔心性,纵使是当真让我做一回昏君,只要大兴犹在,百姓富足,区区流言蜚语,又有何妨?" 萧无尘此话,乃心中藏了很久的话。此番说了出来,自是情真意切。 任是谁都看得出,萧无尘显见是心头早就有了这等想法,只是今天才说了出来而已。 萧君烨听罢,心头蓦地一热,他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他的无尘。 "无尘,尘儿……" 听话听音,萧君烨并非那等不了解萧无尘的人,听得萧无尘此话,也只当萧无尘所说的话,也只是表面意思而已。 因有了两世和萧无尘相处的记忆,萧君烨很快就听懂了萧无尘并未说出口的那番话——纵然是他这个摄政王不曾利用萧无尘重病的时机,将朝中大权全部揽在手中,萧无尘自知身子不好,也早晚会将这大权送到萧君烨的手中。 不为其他,只为信任与大兴安危。 萧君烨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只道他要将权力紧紧攥在手中,仿佛唯有如此,他才能将他的无尘捧在手心,不会让他的无尘离开。 他相信萧无尘对他许是有几分情意,然而那仅仅几分的情意,却远远不够让他相信萧无尘,并愿意再退一步,重新让萧无尘掌管着天下的一部分权力,而不是像如今一般,不是昏君,却也是个傀儡皇帝。 然而只要想到前世的那杯鸩酒,他就做不到。 他握着手中权,便可永远护着他的无尘,让他的无尘永远和他在一起。 可是,如果手中权力旁落,那么,萧无尘还能继续做他的萧无尘么?那时的萧无尘,纵然是愿意相信他的"情意"与"忠心",然而皇帝终究是皇帝,想到大兴朝历经四代帝王,前三代帝王年少时皆是盛世明君,人人夸赞,然而待得他们年纪渐长,帝王心思越发复杂,却又都逐渐变得"奇奇怪怪",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容不下。 萧君烨不愿意去赌他的无尘,是否会有这样一天。 与其如此,倒不如他依旧握着这份权力,然后和他的无尘,从此长长久久。 ——那样的长久相处之下,萧君烨想,只要他对萧无尘足够,萧无尘迟早会多喜欢他几分。 如此于他来说,也就两生足矣。 因此这番曲折的心思之下,萧君烨抱着他的心尖尖上的人,唤了几声萧无尘的名字,却始终没有说出其他的许诺。 萧无尘倒也不恼,只任由萧君烨抱着他。 二人如今越发亲密起来。 除了萧无尘的衣食住行,都在萧君烨的监视之下。 不是不能离开甘泉宫,而是一旦离开,必须要提前经他同意; 不是不能见外人,而是那外人必须要先由萧君烨见过一面,细细问过,才会挑个合适的机会,夫夫二人一同见了那人; 不是不能批阅奏折,而是送到萧无尘面前的些许奏折,都是萧君烨悉心挑选过的…… 只是虽然如此,萧无尘的种种行为都被限制住了,萧君烨却给了萧无尘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无论是衣是食还是这天下的有趣之物,统统都是送去给萧无尘挑选;且就是萧君烨自己,在忙碌之余,仍旧会亲自打理萧无尘的诸多事情,务必让萧无尘过得舒适自在…… 二人也着实过了一段逍遥自在的日子。 直到阳春三月,天气渐渐转暖,萧无尘在甘泉宫里待得烦了,无论如何,都不肯再住在这里,非要往西山别宫去歇上几日。 西山别宫虽在山上,但因天生孕育温泉,因此西山上此刻不但比山下更温暖,且漫山花海,让人一见之下,烦忧皆忘。 萧君烨心中不知是何想法,阻了萧无尘几次,却不料萧无尘去意已决,甚至还故意在二人在宫中的马场里头策马时勾.引了他,并让他答应了此事…… 萧君烨本就心疼萧无尘关在宫中太久,如此一番之后,哪里还能继续拘着萧无尘?当下就只得应了下来。 然后就招了人来,让人抬了轿子过来。 ——萧无尘故意勾.引了他,二人在马场后头的林子里头,树林遮掩之下,竟是如此就成就了"好事"……萧君烨一时情不能自禁,做得狠了,可不是害得萧无尘穿的那一身紧身的玄色跑马服,几乎毁了个干净,而萧无尘也懒洋洋的,浑身都没了力气。 萧君烨见到这般的萧无尘,心中既是喜欢,又是无奈。如此一来,连着萧无尘哄他答应要往西山去的事情,也都不舍得计较了。 这是他的无尘,既然他的无尘在这里待得烦了,想要往别处去,又有甚么不行的? 只要他多派些人手,好生……看住了人,不就好了? "乖,莫要睡。"萧君烨看看天色,拍了拍萧无尘的后背,温柔地道,"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你现下若睡了,晚膳怎么用?若是待夜里再起来用膳,你用过膳后,可还能睡得着?这可不合养生之道。" 萧无尘身体懒洋洋的,声音也懒洋洋:"都怪皇叔。" "……"萧君烨心中无奈,只得妥协道,"好,都怪皇叔。" "皇叔该懂得克制之道才是。"萧无尘还在懒洋洋的数落萧君烨,"譬如这等青天白日之下,纵然朕如何'考验'皇叔,皇叔都该固守一心,学着那柳下惠,定要从头到尾坐怀不乱才是!就算是当真一着不慎,坐怀乱了,也该乱一次就好了,如何能一乱就……乱到这等时辰?" 害得他连午睡都省了。 萧无尘越发无赖起来。 萧君烨失笑,一面将萧无尘放在了自己背上,往林子外头慢慢走着,一面道:"原来尘儿是在'考验'皇叔啊!可惜皇叔竟是半点没有看出来。若是皇叔看出来了,自当……" "自当如何?"萧无尘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自当——顺势而为,好生将无尘拆骨入腹才是。"萧君烨故意拉长了声音,带着笑意答道,"柳下惠怀中不是心上人,自然坐的稳当,然而皇叔背上的人,却是皇叔心尖尖上的人,皇叔如何能不动心动情?无尘,皇叔是受不得你一丝一毫的诱.惑的。" 这下轮到萧无尘无语凝噎了。 二人很快回了甘泉宫,一番休息之后,又过了一两日,萧君烨亲自察看了萧无尘此去要带的人和东西之后,几番不放心之下,他心生悔意,此刻又不愿意把萧无尘独个儿给送到西山上去了。 于是他对着萧无尘哄了又哄,甚至还在床.上故意对着萧无尘哄骗威逼——若是从前,他一用此法"威胁"无尘,萧无尘定是会坚持一小会儿,就立时讨饶,说些他清醒时根本不会说的情话。然而这一次,他无论怎么"威胁"都没有用,反而被萧无尘反过来斥责说话不作数。 可是对萧君烨来说,只要能留下萧无尘在身边,区区说话不作数,又算甚么呢? 然而想到他的无尘的确是厌恶不信之人,萧君烨亦不愿意看着心上人得到希望后,又大失所望,于是心中几番思虑之后,自然还是放了萧无尘往西山去。 并且是亲自将人送往西山了。 "三日后,我来接你。"宽大舒适的马车里头,萧君烨单膝跪在坐在毯子上的萧无尘面前,捧着萧无尘俊逸的脸,接连亲了好几下,仍旧意犹未尽,最后只得对准那双柔.软的唇,攻城略地般亲了好半晌,才终于将人给放开了。 "尘儿乖乖待在这里,只要过了今日、明日、后日,大后日,皇叔就来陪你玩上一天,傍晚才回。" 萧无尘听得失笑,推开萧君烨道:"皇叔这些话一路上都说了十几回了,莫说是我,就是外头侍候的人怕是都能将这番话给倒背如流了。"见萧君烨眉头还是拧着,萧无尘只好叹道,"皇叔也说了,今日一别,大后日就能相见,你我分别,不过区区两日尔,皇叔又有何可担忧的?倒不如快些回去,将朝中诸事处置好,如此一来,皇叔也能早些来接我,不是么?" 萧君烨如此才极其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离开之前,还被萧无尘叮嘱,明日把八公主也送来的事情。 萧君烨心情就有些不太美妙。 等到他回到宫中,听到手下人来报,洛阳城一个不起眼的胡同里头,那个一直被他关着的废太子,不见了。 不但人不见了,桌子上还多了十几个铜制的廉价的长命锁。 萧君烨刹那间面色铁青。 ☆、第71章 喜欢 萧无尘到了西山,过得果真十分自在。 西山有温泉,有美景,有花草,还没有萧君烨的"管制",他过得十分恣意。 等到了第二天,八公主被人送来的时候,萧无尘心中就越发高兴了。 ——虽然将朝中所有政务都抛下,虽然做了名副其实的"昏君",然而对萧无尘来说,仿佛也唯有如此,才能将前世欠了皇叔的统统都还上,然后再与皇叔几近平等的互相倾慕。 因此虽说对如今萧君烨的紧迫盯人和变相的"幽禁"颇有些不满,但萧无尘自觉是做错了的那个人,萧君烨如此做,定然是心中还在生气和怨恨……纵然是皇叔从来不说,对他也依旧体贴入微,但显然是不相信他了。 若非如此,又为何会这样的将他圈禁起来? 萧无尘微微吐出一口气来,摇了摇头,将脑袋里的种种想法缓缓赶走……旁的就算了,皇叔既然当真不能完全信他,那他就一步一步地重新博取皇叔的信任好了。 反正……也就是在这里或是宫中,多被关上几日而已。 他且忍得。 萧无尘心中如是想着,默默垂了脑袋,许久不语。 他不说话了,外头侍候的人却是前来通报,说八公主到了。 萧无尘自是露出喜色,直接让身边的阿丑去迎。 阿丑一礼之后,领命而去。 ——这个八公主,对他的主子来说,可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对主子来说很重要的人,他这个做奴才的,自然也要恭敬对待。 因此不多时,八公主就穿了一身大红色的骑马装,像是小马驹一样的朝着萧无尘冲了过来。 "皇帝哥哥!囡囡好想你,皇帝哥哥!" 萧无尘微微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任由八公主扑向他怀里,两只手紧紧环抱住了他的腰。 "哥哥也想囡囡。"萧无尘安抚的拍了拍八公主的脑袋,又让阿丑亲自去把他早上吩咐人做的八公主喜欢吃的点心送上来,然后才拉着八公主的手,让八公主坐在他身边,轻声安慰了好几句。 八公主只固执的搂着萧无尘的腰不肯放开。 "不放!放开了,皇叔就又不让囡囡见皇帝哥哥了!囡囡可以吃苦,但是绝对不能见不到皇帝哥哥!" 简直固执的不像话。 萧无尘心中有些无可奈何,却又有些欢喜。 这是他养出来的八公主,整合该这般的骄傲和固执。 "好,不放就不放了。"萧无尘微微笑道,"但是,囡囡这样,怎么和为兄一道在西山赏花?这山上的花儿,可是长得极好。那一片桃花林,更是美不胜收。为兄还想着,若能和囡囡一道摘些桃花,做桃花点心,那才是人生一大美事。只是不意囡囡竟是突然变成了小娃娃,只肯让为兄拖着走,那摘花做点心一事……" 八公主立时从萧无尘怀里蹦出来,忙忙道:"囡囡长大了!长大了!皇帝哥哥可以带着囡囡一道摘花了!只是做点心那等事情……自然该由囡囡来做,皇帝哥哥只要看着就是了。" 八公主说到最后,心中不知想到了甚么,突然眼圈蓦地一红,险些哭了出来。 萧无尘这才认真的打量这个他很在乎的妹妹。 说起来,自从年前皇叔突然记起前世的事情,然后就以雷霆之势,将他幽禁在了甘泉宫,自那开始,到如今的三月,他也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见过八公主了。 "囡囡瘦了。"萧无尘轻叹道,"囡囡是大兴的公主,是为兄的掌上明珠,若是有宫人糊涂,亏待了囡囡,囡囡自该拿出公主气势,好生教训那等不长眼的宫人才是。万万莫要自己独个儿生气,憋坏了身子才是。" 八公主张了张嘴,心说,宫里的宫人,自然是没人敢要放肆的。 原本皇帝哥哥出事,被变相幽禁起来之后,宫中的确有些人蠢蠢欲动,妄图做些"糊涂事",但那些人的行动,很快就被那位摄政王叔一次次赐下的赏赐给打断了。 ——很显然的,那位摄政王叔就是想要告诉众人,就算是皇帝哥哥被幽禁了,皇帝哥哥一向护着的人,他也会一并护着的。 哪怕这位摄政王叔根本不喜欢她。 然而饶是如此,八公主因之前听到的消息,以及对皇帝哥哥的担忧,到底还是渐渐的越发瘦了。 甚至不但瘦了,因她三岁时就被人在算计萧无尘时顺便下了毒,身子底子到底不太妥当,因此在刚刚出正月的时候,就小病了一场。 好在八公主自己知道自己此时不该生病,更因为自己这几年因皇帝哥哥的照拂,身子到底也算是好了几分,因此病了几日,也就能从床上爬起来了。 只是因这一场病而瘦下去的肉,却都因她依旧还在担忧着萧无尘,而都没有回来。 只是这些话,八公主显然是不能说与皇帝哥哥听的。 ——她猜测,大约连她生病的事情,皇帝哥哥都不知道呢。 八公主想到这里,眼睛里滚动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不是因着她生病而没有得到皇帝哥哥的安危而难过,而是因着…… "皇帝哥哥,皇叔真的要关皇帝哥哥一辈子么?"八公主扑在萧无尘的怀里,心中恨极了将她那么英明神武的皇帝哥哥当做被豢养的金丝雀儿的摄政王,可是嘴上却只是低声撒娇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皇帝哥哥能不能跟皇叔说一声,让皇叔也把囡囡给关起来,好让囡囡一直陪着皇帝哥哥?" 萧无尘微微皱眉,轻斥道:"胡闹。" 八公主却依旧没有住口,继续道:"皇帝哥哥你跟皇叔说一声嘛,就告诉皇叔,囡囡只在皇叔不能陪着皇帝哥哥的时候,才出现在皇帝哥哥面前,待皇叔有闲暇陪着皇帝哥哥了,囡囡就立刻消失,好不好?"她拽着萧无尘的衣角,声音软软地道,"好不好?哥哥,好不好?" 萧无尘眉心的蹙起依旧没有消失,面上颇有些严肃地道:"囡囡莫闹。你是大兴公主,何等尊贵?平日里只能被拘在宫中,本就是委屈了你。如何能再被幽禁甘泉宫中?如此岂非荒唐?皇兄亦会心疼的。" 八公主此刻却突然从萧无尘的怀里钻了出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萧无尘。 "可是,就连囡囡被关到甘泉宫,皇帝哥哥都会觉得委屈、荒唐和心疼,那么,皇帝哥哥身为这天下的主人,身为龙子凤孙,身为大兴的皇帝,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反而被皇帝哥哥最信任的摄政王关进了甘泉宫,一举一动,一行一言,皆被人监视着,掌控着,难道皇帝哥哥就不觉委屈?不觉荒唐?不觉囡囡还有那些忠君爱国的大臣们,会心疼难过么?" 萧无尘一怔。 八公主小小年纪,却依旧不依不饶的看向萧无尘。 "皇帝哥哥您还不知道吧?摄政王叔已经想法子,把安王的脸给治的差不多了,现下更是时时刻刻都将他带在身边,仿若要教出一个傀儡的模样。"八公主的这番话,有些是她心中所想,有些是左丞相终究是心忧新帝,愣是费了好几道周折,才让人把话传给了八公主,让八公主将这些话记住,想法子来说与萧无尘听的。 "囡囡不知道皇帝哥哥是因何才如此这般纵容摄政王叔,可是,囡囡知道,只要皇帝哥哥不想被这般轻忽幽禁,皇帝哥哥一定会回到从前的荣光的!即便摄政王叔权力滔天,然而皇帝哥哥才是大兴的正统!皇帝哥哥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并且……囡囡也好,其他人也好,都知道以皇帝哥哥的本事,未必就斗不过皇叔。既如此,摄政王叔都欺侮到了皇帝哥哥头上了,皇帝哥哥又何必再诸多忍让?"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算皇帝哥哥因一些缘故,对摄政王叔心中有愧,然而摄政王叔终究是臣子。既是臣子,忠诚于大兴、忠诚于皇帝哥哥,本就是他当做的事情!皇帝哥哥若愧疚不能自已,正该与他高官厚禄,而非纵容他!" 八公主趁着周遭没几个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忍不住都开始呼吸不匀了。 萧无尘沉默了片刻,拍了拍八公主的后背,等到八公主气息缓和了,才缓缓开口。 "囡囡所说,为兄自是知晓。只是,债易还,情难还。尤其是,为兄亦心中有情,并情不能自已,甘愿忍受皇叔的这般妄为,并甘愿承受这番妄为的一切后果。"萧无尘露出一个苦笑,轻叹一声,低头就见八公主傻乎乎的看着他,显见是有些不明白他这番话真正的意思。 萧无尘失笑。 是他太过糊涂了。 囡囡就算聪明伶俐,能复述出那般多的话来,但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如何懂得那等"情"不"情"的话。 他稍稍一顿,才又贴近了八公主的耳朵,低声道:"不过,也仅仅是如此罢了。囡囡,你放心,也让左丞相他们放心。若是一旦皇叔背叛朕,或死做出背叛大兴皇族的事情……朕定不会再幽居于此,做那等昏君。" 他的的确确是喜欢上了他的皇叔,甚至,为了皇叔,他可以甘愿被幽禁、被掌控、被当做那笼中鸟,并将大兴朝的权力双手奉上。 这是他作为萧无尘,因喜欢皇叔而付出的代价。 然而这些代价里头,不包括让大兴朝改名换姓以及将百姓置身水火这两件事。 他是萧无尘,也是大兴的第四代皇帝。 他的喜欢,他从不拒绝承认;他的责任,他亦不会推脱。 所以,他的喜欢,能容忍至此,也仅仅至此。 ☆、第72章 尘埃 八公主对萧无尘的大部分话似懂非懂,但是很显然的,最关键的一部分她听懂了。 她的皇帝哥哥,并不愿意此刻就对摄政王出手,并且还想要继续纵然那个已经将大权攥在手中的摄政王叔。 甚至不惜继续将自己当做笼中鸟一般,继续被摄政王叔关着。 八公主有些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就必须要如此么?做错了事情,用旁的法子回报不就成了?皇帝哥哥身为一国之君,何必要委屈至此? 然而无论八公主如何小心劝说,可是萧无尘心意已定,却是无论八公主如何劝说,都不打算改口了。 八公主气得一张小脸都鼓了起来,米分嘟嘟的,尤其可爱。 萧无尘见状失笑。 他伸出手,戳了戳八公主鼓起来的脸颊,将小姑娘抱了起来,低低笑道:"傻姑娘,莫怕。皇叔不糊涂,他若还想要和为兄过一辈子,就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现在的皇叔,之所以会把他关起来,不外乎就是心中对他不信任,加上心中怒火中烧,因此而变得有些不理智而已。 等到时间一日日的过去,待到皇叔的理智重新归来的时候,也就是二人重归于好的时候了。 ——无论如何,萧无尘都相信,他喜欢着皇叔,尊重着皇叔。而他的皇叔,也定会如此的喜欢着自己,尊重着自己。 想来不待太久,他的皇叔就能幡然醒悟,再不关着他了。 即便是到时候不能将手中权力拿回,只要皇叔能处置好国事,只要皇叔不再像如今这般拘着他,萧无尘定是能和他的皇叔继续好好的走下去的。 八公主米分.嫩.嫩的小脸上,这才露出了几分笑意。 因好不容易来了西山,还是和她的皇帝哥哥一起来的西山,虽说只能一起玩那么一两日,但八公主心里头还是极其高兴的。 男女授受不亲,温泉是绝不能一起泡了,但是,西山上桃花、梨花等很多花都盛开了,远远看去,极其漂亮可爱。 尤其萧无尘还随身带了画师。 八公主就更高兴了。 她穿着皇帝哥哥让人新给她做的衣裳,在桃花林里跑来跑去,"咯咯"直笑。 等跑的累了,就依偎在她的皇帝哥哥身边,让画师给他们作画。 同时还能有好吃的桃花、梨花点心,皇帝哥哥也难得不拘束她,让她放开了尽管吃。 八公主因此在这一两日里头过得极其高兴。 萧无尘头一日也颇有兴致的陪八公主一起玩耍。他的这个皇妹,前世小小年纪远嫁异国他乡,吃了那么多的苦头。这一世他以为他一早就护着她了,就能让她过得开心一些。却不想即便如此,在他刚重生回来的时候,还有人大胆包天的竟然对八公主出手,累得八公主的身体也有些不如寻常人。 好在八公主身子底子还好,中毒也不算深,因此只要八公主日日锻炼着,每日吃好喝好,倒也不会经常生病。 只是萧无尘陪着八公主痛快玩了一日后,还以为第二日萧君烨就会一大早来看他,然后三人在西山待到黄昏再离开。 毕竟,这是在萧君烨离开前,二人就说好的。 萧无尘想到皇叔离开之前,依依不舍的模样,就忍不住心中一笑。 只是等到了翌日上午,萧君烨却没有来。 萧无尘微微蹙眉,只当皇叔那边有事情耽搁了,暂时不能赶过来,倒也没有多想。 只是等到下午时,依旧没有看到皇叔的时候,他才有些着急了。 而这个时候,萧君烨虽没有来接他,但也不曾待在宫里。 他正在洛阳城的一处隐蔽的小胡同深处的小茶楼里,对面坐着的人,正是一位看起来仿佛三十几岁的温润尔雅颇有气质的男人。 那男人也好,萧君烨也好,二人的气质打扮,和这个颇有些古旧的小茶楼,着实不太搭。 店小二送上茶楼里最好的茶楼和点心后,就偶尔往那边递过去一眼,不知在看些甚么。 店掌柜瞧见那小二的模样,登时重重的打了下那店小二的后脑勺。 同时还低声斥道:"不要命了?那样的贵人,你也敢这样偷看?就不怕待会贵人一时恼了,你连命都留不下来?告诉你,要是贵人生气,老子不说根本没本事保下你,就是保得下,老子也绝不管你!" 那店小二原还想偷偷告诉店掌柜,他们送上去的店里最好的点心和茶,那贵人半点都没碰,待会那东西是不是可以赏给他,结果就被这般教训了一通,脑袋耷拉下来,登时蔫头蔫脑的去拿着大毛巾擦桌子去了,再不敢多话。 而此刻不算是喝茶的时候,茶楼里说书的先生此刻也在悠闲的喝茶,并不曾开工。因此茶楼里着实没几个人。 萧君烨和那男子所在的二楼,更是只剩下二人和二人带的随从了。 萧君烨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人,声音里冷得仿若寒冰:"你倒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投靠那等人?你身为萧家血脉,纵然是如今落魄了,又何必做那等人的走狗,在那等人脚边匍匐?你就不怕,那等人一朝成事,你就成了没用的人,连性命都丢了么?" 萧君烨对面那人,闻言低低一笑,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拿在手中,却没有喝。 "像那等人,如何当真能成事?"那人似笑非笑,道,"他们如今敢如此猖獗,不外乎就是因为有你在,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世,知道你是他们的人,知道你有前朝血脉。而作为有前朝血脉又身居高位掌天下大权的你,根本就不敢也不能将如今的一切,全盘抛弃而已。" 萧君烨面无表情看他。 那人道:"摄政王不必这般看孤。不错,你的身世,本就是孤告诉给他们的。原来么,按照孤心中的想法,自是要等到孤的那位皇弟,为着大兴朝劳心劳力,身子一日日的衰败之后,再行夺位一事。结果没想到……"他顿了顿,才意味深长的看向萧君烨,"结果没想到,摄政王倒是好本事,竟是为着这天下之权,一己私欲,连孤的皇弟都敢囚.禁。既是摄政王都敢囚.禁孤的皇弟了,那么,孤自然也敢出手做些孤力所能及又应该做的事情了。" 萧君烨先是沉默,过了好一会,才又道:"所以,你究竟要做甚么?" 那人一顿,才笑道:"孤要做甚么?这个问题,难道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竟猜不出来么?"见萧君烨只目光灼灼的看他,不肯说话,那人才一叹,"孤自然是要去拿回,属于孤的东西。" 萧君烨瞳孔蓦地一缩。 那人毫不在意地继续道:"你们也莫要蒙骗孤。孤活了四十几年,做了父皇四十几年的儿子,最是了解父皇不过。以父皇的性子,他定是对孤心有愧疚。之前就罢了,后头我那位皇弟糊涂,竟是行了逼宫一事,孤心中知道,父皇定是准备了诸多手段,打算将皇位传位于孤。只是父皇虽心有打算,但大约也没料到孤的皇弟会让孤'死'。如此,那道让孤继位的诏书,也就不了了之。" "可是,你们终究还不够了解父皇,不够了解孤。"那人唇角微微一扬,"父皇三十岁登基,承光三十四年才退位,以父皇的才智心机,又如何只留了那一道圣旨做后手?若是孤想的没错,只要皇弟退位或身死,孤出现,那么,朝中定有人将孤会做皇帝的诏书送上来,到时候,那个位置,自然就是孤的了。" 那人的一番话说下来,仿佛极有道理,然而萧君烨听罢,轻哼了一声,却是冷冷道:"退位?新帝因何要退位?你当真以为,仅仅是几个前朝余孽,就当真能威胁得了本王与新帝了么?"至于身死,那更是可笑。 那人只笑:"若是摄政王身世清白,当真是萧家人,又或者说,摄政王只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那么,我等的这些威胁,自然不能作数。可惜——可惜,摄政王却是前朝血脉。若是摄政王的身世一旦被揭发出来,那么,摄政王当真以为,你的这个摄政王的位置,还能继续做下去?你当真以为,朝中重臣也好,我那个傻傻的纵容你的皇弟也好,还能继续将你纵容下去?" "到时候,只怕就算我那位皇弟想要保你,最多也就是留下你的一条性命而已。到时候,如今高高在上,能掌控新帝的摄政王,就会变成低入尘埃、无权无势、仿若蝼蚁的前朝余孽!而那个时候,就轮到我那位皇弟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甚至说,他若是一个不如意,或是突然有了想要生儿育女的打算,你又该当如何?那时的摄政王,还能像如今一般,做的了大兴朝皇帝的主么?只怕到时,你也仅仅能依靠我那位皇帝的一时怜悯而过活。" 那人说着,就用一种上位者的目光,看向了仿佛此刻就已经被当做蝼蚁的萧君烨。 "与其如此,摄政王倒不如和孤合作。孤答应你,一旦摄政王与孤合作,那么,那等前朝余孽,不但将全然和你无关,且孤会将他们一个不留的交给你处置。是生是死,皆操之你手。而孤的那位好弟弟,孤也会看在摄政王的面上,赐他一个安乐王的称号,将他幽禁起来,由摄政王来看守。而摄政王依旧是摄政王,百年不变。"那人说罢,就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萧君烨,慢悠悠的再次开口,"该如何抉择,单看摄政王了。孤三日后,再来见摄政王。到时候,希望摄政王莫要让孤失望才是。毕竟,摄政王的身世,可是全然见不得光的。" 他的意思很明白,萧君烨若是肯投靠他,那么,他就给萧君烨同样的地位,消除身世隐患,以及将萧无尘作为一个"礼物"送给萧君烨; 可是,如果萧君烨不肯投靠他的话……那么,不但萧君烨的身世会被大白于天下,并且萧无尘的性命…… 那人肤色很白,望着茶楼外的艳阳,还有那广阔的天空,微微一笑,忽而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你该知道,想要萧无尘性命的人有很多,孤,你身后的人,后宫诸多或被废弃或还未被废弃的藩王的亲人,以及边境蛮夷……你若是不应孤,那么,孤也无法保证,到了最后,是不是不但你如今高高在上的地位如同镜花水月,都会成了虚幻;更加无法保证,孤会不会和其他人合作,干脆杀了孤的好弟弟算完……毕竟,斩草除根,断手足恩义,才是我们萧家人,最擅长的事情,不是么?" 萧君烨不语,等到那人当真转身要走了,他才突然开口。 "所以,先帝当真留了人手与你?是先帝当年自己的暗卫?" 那人一顿:"是。" "所以,为了夺位,勾结前朝余孽,让前朝余孽进.入宫中的人,也是你?" "是。" "所以,罔顾百姓,背弃大兴,与边境蛮夷勾结,企图以此篡位的人,还是你?" 那人脚步顿住,这次却没有说话。 "废太子殿下,你当真是好手段。为了皇位,当真是甚么背弃大兴,背弃萧家的事情,统统做的出来。旁人都说废太子乃是谦谦君子,乃是被先帝所误,才会被幽禁二十载。然而今日看来,废太子,不过是一个背信弃义,以卖国为荣的真小人而已!" 那人身量笔直,站了许久,终究是没有再次回头,直接离开。 小人又如何?背信弃义,卖国又如何? 那个位置,原本就该是他的。 他隐忍二十年,精心策划了这么久,如何能因一些小事,就放弃原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废太子的背后,萧君烨的目光有如实质,若为利剑,当早早就削了废太子的头颅。 然而他终究不能,至少此刻不能。 身世,身世…… 他宁可为乞丐之子,也不愿是无尘对头的孩子。 前世无尘尚且不知他的身世,都能为了疑心和皇位权力杀他,那么,这一世呢? 萧君烨心中满是苦涩,愣是将眼前的茶水,当做酒水来饮。 然而入得口中,滋味却似黄莲。 直到黄昏前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出了茶楼。 他还要去接他的无尘。 ☆、第73章 曝露 萧君烨往西山去的时候,没有骑马,而是难得的坐了马车。 不过,朝中事务繁忙,匈奴鲜卑等族最近又开始此起彼伏的开始扰乱边境百姓的生活,萧君烨纵使是想要多给自己一些思索的时间,竟也不能够,因此即便是在马车上,他也拿了不少折子来看。 等到接近西山的时候,他才按了按太阳穴,将手头的东西都放下了。 原本在萧无尘身边守着的暗卫,正好来了萧君烨这里,回报萧无尘这几日的言行举止。 是的,萧君烨从前几乎日日和萧无尘在一起,将萧无尘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中的时候,他尚且能够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不要掌控萧无尘太多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将萧无尘关了起来,并将权力从萧无尘手中夺走。 这也就意味着,萧君烨不能在时时刻刻看到萧无尘。 萧君烨也就无法遏制的开始让暗卫常常向他汇报萧无尘的一言一行。 仿佛如此,他就能和一直与萧无尘待在一起一般了。 萧君烨不知道萧无尘是否知道他的这般作为,然而……他当真控制不住自己。 "……八公主说完这些话后,就再三劝陛下莫要再做那等、那等笼中鸟,被您囚禁,当……" 那暗卫说这段话时,几次卡壳,差点都没能把话说下去。 萧君烨听到八公主劝说萧无尘的那番话时,心中并不算奇怪。毕竟,朝中的确是有左丞相等维护正统、忠心帝王的人,在一心一意的等着萧无尘能够重新得到大兴朝的权力,做他们心中的明君仁帝,全心全意为大兴朝当牛做马。 而八公主自小就喜欢萧无尘,身份又特殊,如今被那些人请来做这个传话的人,萧君烨心中着实是不奇怪。 只是乍一听到暗卫口中转述的八公主所说的"笼中鸟"、"囚.禁"等词语时,他还是稍稍一怔。 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是了,虽然不曾开口明说,然而他的行为,的的确确是在囚.禁着他最喜欢的那个人。 或许在他的心里,这种囚.禁,仅仅是暂时的禁.锢,等到有朝一日,他的无尘当真喜欢上他了,那么他就会放了无尘,让他的无尘能自由自在快快活活的活着。 可是,这也仅仅是对他来说而已。 对外人来说,对萧无尘来说,这就是铁板钉钉的囚.禁与禁.锢。 对外人来说,他这个摄政王,就是为了独霸皇权,而丝毫不顾新帝意愿的幽禁了新帝,让新帝不但失去权力,更失去了自由,成为了一个无能的皇帝。 萧君烨想到这里,双目微微一凝。 "继续说。" 萧君烨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丝毫没有生气。 那暗卫听到后,心中却是打了个哆嗦,忙忙又把心头的那些畏惧暂且压了下去,立刻就开始重复起了萧无尘的话。 "……陛下还说,'债易还,情难还。尤其是,为兄亦心中有情,并情不能自已,甘愿忍受皇叔的这般妄为,并甘愿承受这番妄为的一切后果。'"那暗卫顿了顿,又道,"这是陛下的原话。" 他的这几句话说完,就见萧君烨手中的杯盏蓦地滑落在了马车里铺着的奢华的毯子上。 打湿了一小块。 然而萧君烨根本不曾在意这些,而是突然抓住了那暗卫的衣领,道:"还有呢?他还说了甚么?一字一句,统统说与本王听!" 那暗卫饶是被训练出了豹子胆,此刻也终究控制不住,结巴了两下,才继续道:"陛、陛下还抱着八公主说,'皇叔不糊涂,他若还想要和为兄过一辈子,就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陛下说完这些,就陪着八公主一起玩耍了起来,二人……" 那暗卫接下来又说了些甚么,萧君烨显然已经听不到了。 他从前只觉得,他可以将他的整颗心掏出来送给萧无尘,甚至曾经被赐鸩酒,他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心意。 他对萧无尘的喜欢,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亦不能改变的。 然而萧君烨终究只相信自己对萧无尘的喜爱,却始终无法相信,萧无尘也是喜欢他的。 ——又或者说,他其实也知道萧无尘对他是有几分喜欢的。然而那几分喜欢,也仅仅是因着萧无尘对他前世的愧疚和他的付出而生的。 而萧无尘并不曾因萧君烨自己而喜欢过他。 然而今日听得暗卫的这番话,萧君烨却突然发觉,其实,他的无尘,大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他。 萧君烨是掌控过天下大权的人,再没有人比萧君烨知道,这权力的滋味,根本没有人能得到之后,还愿意主动失去。 而他的萧无尘前世今生两辈子都是皇帝,又如何会不知晓权力的滋味? 既知晓了权力在手的滋味,现下不但被他夺了所有的权力,并且还被幽禁起来,几乎与世隔绝……没有他的允许,萧无尘见不到任何人,做不成任何事情…… 这样的滋味,一个曾经在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如何能忍得? 萧君烨若有所思,良久之后,又让那暗卫一遍遍的重复萧无尘的那两段话。 直到马车到了西山脚下,他才终于放了因说了一路、口干舌燥胆战心惊的暗卫离开。 萧君烨缓缓下车,往西山爬去。 一面向上爬,他一面止不住的开始微笑。 他想,或许当真如他的无尘所说,因为喜欢,所以才会容忍。因为在乎,所以……才会任由他继续掌控着他的生活,然后等着对方突然醒悟的那一日,二人重归于好。 若非如此,即便萧君烨自诩将萧无尘看管的严实,谁又能保证,那些看管萧无尘的人中,就没有死心塌地的忠心于萧无尘的人呢?谁又能保证,外头那些维护正统的人,留当真没有办法联系到萧无尘,并将萧无尘救出去,尔后与他争斗一番呢?哪怕未必就能赢,然而与自由和权力相比,区区胜负输赢以及性命,又算得上甚么呢? 所以,或许他当真应该相信,他的无尘,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萧君烨感受着胸.口处激.烈的跳动,大步朝山腰处行去。 他要尽快的见到他的无尘。 一定要尽快。 萧无尘倒是不知道这一切。 他正和八公主又一次走到了西山的桃花林里。 桃花漫天飞舞,映衬着黄昏的红霞,这般精致,更为可人。 萧无尘身在桃花林中,看着天上的红霞,微微眯了眯眼,只觉这次西山一行,便是只能看上这一眼红霞,便也值了。 与萧无尘而言,桃花是景,红霞是景,景致可人,让他心中不自觉的欣喜; 而对远处朝着桃花林大步走来的男人来说,桃花红霞再美亦是陪衬。 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站在桃花林中,着一袭白衣的青年了。 他心口处"砰砰"直跳,就如同当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人时,跳动的一样厉害。 让他既心惊,又心喜。 无论前世如何,那杯鸩酒原本应该隔断了他和萧无尘的诸多可能,然而,事实上却是,他依旧是喜欢着萧无尘的。 并且在一日一日,越来越喜欢着萧无尘。 萧君烨无法否认,更无法抗拒这份喜欢。 他快走几步,很快就走到了萧无尘的身后,双手一伸,就从萧无尘的身后抱住了他。 萧无尘原本在看晚霞,惊觉腰上一紧,正要挣扎,就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怔了怔,笑道:"皇叔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日未见,怎的这般……激动起来?" 若是从前未曾恢复前世记忆的皇叔,萧无尘自然是相信那个皇叔会对他毫无顾忌的好以及毫无顾忌的冲动。 然而恢复了前世记忆的皇叔……这样的皇叔,对他的喜欢,却是理智而谨慎的。 也正因此,皇叔才会这般将他手中的权力统统收了回去,并将他禁锢起来。 萧无尘双目微暗,然而声音里依旧带着笑意:"嗯?皇叔?" 萧君烨立刻就听懂了他的无尘是在故意调侃他。 然而这样亲密无间的调侃,显然让萧君烨立刻就忘记了这些调侃背后的缘故,他兀自将萧无尘抱得更紧。 "是皇叔来迟了。"萧君烨喃喃道,"皇叔该早些来的。若皇叔早些来,尘儿也就不必多吃那些苦头了。是皇叔的不是。" 萧无尘脸上的笑意,这才渐渐散去。他想要转身去看萧君烨脸上的神情,用来猜测萧君烨说这番话的真正原因。然而萧君烨把他抱得太紧了,他竟是推不开身后的人,只能依旧由着身后那人继续抱着他,还把脑袋埋在自己的肩窝。 而一旁的八公主早就看呆了。 她早就知道了这个可恶的摄政王皇叔和皇帝哥哥极其亲密,可是、可是二人在她面前,最多也就是牵牵手而已,为何会发展成如今的紧紧抱着不松手? 真真是可恶! 八公主这般想着,就毫不犹豫的上前,跑去推萧君烨的身子。 "坏蛋!放开皇帝哥哥!你欺负皇帝哥哥那么多,害皇帝哥哥这么苦,凭甚还要来抱着皇帝哥哥?你才不配!放开!放开!" 八公主显然是在心中积郁已久,现下有了机会看到萧君烨,又恰恰被萧君烨的作为给刺激到了,自然是把心中的那些话,一股儿脑的就都给说出来了。 萧君烨眸色越发冷峻,将身前人抱得更紧,只一语不发。 萧无尘心下无奈,却也欢喜。无奈自是无奈八公主的小冲动,欢喜则欢喜在八公主是真心喜欢着他这个兄长的。 "乖,囡囡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萧无尘正想说明天一早再离开,就听身后的人声音闷闷的开口。 "明天黄昏,再回宫。" 萧无尘一怔,眉心拧了一下,才舒展开来,含笑对八公主道:"乖,先回去,让那些宫人再用那些花儿给你做些喜欢的点心和汤。当然,饭还是要好好吃的,莫要挑食,才能早些长大。" 长大保护皇帝哥哥么? 八公主在心里头这般想了想,双手握拳,又恨恨的瞪了可恶的摄政王叔一眼,就跑去抱了前面萧无尘一下,和萧无尘嘀嘀咕咕说了好几句话,被萧无尘伸手在脑袋上揉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萧君烨还是不肯松开手。 萧无尘很是无奈,又任由萧君烨抱了一会,才把萧君烨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觉察到身后人身子蓦地一僵,立时低声道:"皇叔,我饿了。" 萧君烨:"……"他还以为他的无尘是在诱.惑他…… "那就回去,用膳。"萧君烨声音微微沙哑,目光看向这篇桃花林的桃花,顿了顿,又道,"之后,你我一同去温泉沐浴一番才是。" 最好,洒了桃花瓣,再在那温泉之中,好好的云雨一番才是。 …… 云歇雨收,萧君烨抱着萧无尘就回了房间,亲眼看着萧无尘蜷在被子里睡着了,又等了一会儿,在萧无尘的额头上印了个吻,这才离开。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尤其是明日白天都不回宫,很多事情,总要提前有个处置法子才是。 而萧无尘在萧君烨走了好一会之后,才突然睁开了眼。 房间里燃着红烛,这是萧无尘从前坚持的,说是萧君烨还没睡,房间里总该留些光才是。 这个习惯,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萧无尘坐了起来,披了件衣裳,就从他贴身戴的荷包里,把白天时八公主在林子里玩耍时捡到的一只簪子拿了过来,在红烛下细细把玩。 片刻之后,那簪子被萧无尘掰开,露出里面的一张字条。 萧无尘将字条看完,瞳孔蓦地一缩。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将字条在红烛上烧成了灰。 再接着,他伸出手,将脖子上的萧君烨从前给他的那只铜制的廉价的长命锁取了下来。 按着字条上写的法子,试探了三四次,终于把长命锁打开,露出了里头的一张地图。 当真是藏宝图。 前朝的藏宝图。 只会戴在前朝血脉身上的藏宝图。 萧无尘蓦地将那张藏宝图攥的紧紧地。 ☆、第74章 信任 萧无尘看完那张藏宝图,默默地将里面的路线全部记了下来,就把藏宝图重新摊开揉顺,重新放回了长命锁中。 而萧无尘自己,沉默了好一会,又将衣裳脱下,重新躺回了被窝里。 ——因为萧君烨的某些特殊的癖好,所以,萧无尘在和萧君烨在温泉里沐浴之后,是光.着进的被窝。 因此现下萧无尘耳朵尖红了一下,也只得把自己光.着身子送进了被窝里。 然后默默的背诵经文,不消一刻,就沉沉睡了过去。 萧无尘这次是真的睡了过去,因此不知道半个时辰后,萧君烨才回来。 换了衣裳,重新沐浴一遍,这才就着淡淡地烛光,朝着床榻和床榻上的人走来。 萧君烨在床榻边看了好一会,见床.上的人睡得极其香甜,唇角不自觉的就扬了起来。 然后他低头亲上了床上人的双唇。 床上的人已然睡着许久,自然不知他的动作,只微微蹙眉,伸出光.裸的手臂赶苍蝇似的将他赶走,就接着睡了。 萧君烨很快就抓住了好不容易从被窝里伸出来的手臂,拿在手里,接连亲了几下,呼吸微微急促了些许。 他微微闭目,好不容易平缓了呼吸,才将那只手臂放回了被子里,最后,才把自己也脱光了,抱着床上的人,身子贴着身子,心口贴着心口,缓缓入睡。 这是他的无尘,是他的。 二人因前一日是光.着身子睡得。若其中一个是光.着的,那么,另一个或许还能保持理智;然而若两个都是如此……到了第二日一早,二人差不多同时醒来的时候,互相对视一眼,就如同天雷动地火,立时滚到了一起。 于是原本该一早就起来的二人,因着种种缘故,竟是到了晌午时,八公主都在桃花林里骑马跑了两三圈了,这才姗姗来迟。 摄政王萧君烨精神尚可,唇角微微勾着,神态之间,对着身侧的帝王,异常温柔。 ——无论是昨夜也好,今早也好,其实对萧君烨来说,他都是太过放纵自己了。 从前他不曾恢复记忆时,自是对他的无尘格外温柔,纵使是□□上,也对他的无尘多般包容,常常并不能完全尽兴,就任由萧无尘沉沉睡去。 后来他恢复了前世记忆,也只在那一次时……故意为难过萧无尘,在那之后对萧无尘更是细心呵护,不敢稍有逼迫。 而像昨夜和今晨这种和萧无尘水乳.交融,互相需要,放纵到极致的感觉,竟是极其少有。 因着如是种种,萧君烨纵使是想要不高兴都做不到了。 他小心的和他的无尘牵着手,步子故意放缓,免得他的无尘走得太累,等慢慢走到桃花林的时候,还吩咐周遭的宫人去做些粥品过来,切不可做那些不好克化的食物。 萧无尘任由萧君烨安排他的一切,只拿着一双桃花目,看向不远处朝他跑来的八公主。 八公主不爱搭理萧君烨,然而萧君烨终究是摄政王,辈分上还是皇叔身份,又有她的皇兄在此,她也要行礼,因此先是有些高兴的跟她的皇兄行了礼,这才板着小脸,又冲萧君烨行了礼。 萧君烨自是不能和八公主计较,只微微颔首。 萧无尘则是将萧无尘握.住的他的手抽了出来,冲着八公主招手。 "囡囡,过来。" 八公主立时冲了过去,抱住萧无尘的腰,就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皇帝哥哥,您快来看,那几个画师已经把皇帝哥哥和囡囡的画画完啦!"八公主到底年纪小,不曾发现萧无尘现下.身子颇有些无力,因此抱了萧无尘的腰一会儿,就拉着萧无尘要往随身侍候她的宫人那里跑。 那宫人怀中抱着好几卷的画卷,显然正是画师所画的画。 萧君烨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八公主的"活泼",然而看到萧无尘侧首安抚的看了他一眼,就拉住了八公主的手,缓缓走到宫人们安置好的座椅上,让那宫人过来,而不是由着八公主带着他往那宫人身畔奔去,这才微微放了心,倒也有了心思一齐去看那些画师画的画。 之前他和他的无尘虽然也让人给他们画了画,然而画中因有他们二人携手的模样,就算是没有携手的,其情其景,也容易让人想到那种方面去,因此他们二人的画,自然是只能安置在只有他们知道的地方,根本不能曝光。 反而是八公主和萧无尘的画,是兄妹二人手足情深的画,自然是谁都能看的。 几个宫人一人手中捧着一幅画,将画缓缓展开,让萧无尘和八公主还有冷着脸的萧君烨看了个一清二楚。 八公主年纪小,根本坐不住,看到六幅画都被展开了,就又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亲自指着那几幅画,跟萧无尘解说。 左边三幅画都是画的八公主一个。且画的都是八公主一个人在花丛中的情形。 八公主娇俏可人,映衬着西山上的花儿,显得越发可爱。 而右边的三幅画,则都是八公主和萧无尘在一起时的画。 右边第一幅是桃花深处,萧无尘手中拈花,手臂微微朝前伸着,朝着刚刚及他腰高的八公主轻轻笑着,似是要将手中桃花,插.在八公主发间。 画中的八公主,娇憨灵动,信任而敬仰的看着她的皇帝哥哥;而萧无尘则很是难得的温柔的笑着,眉间舒展,显然心中极是喜悦。 萧君烨看着画中人,很是怔了一会。 说来,如今的萧无尘,虽然也常常笑着,然而却远不如画中那样笑得身心舒展。不但自己在笑着,甚至看得旁人看到他的笑容,心中也会多了两分愉悦。 第二幅画则是萧无尘和八公主手牵着手,在花丛中走着的情形。这幅画中的八公主的头发上,已然插了一圈的小桃花,她微微歪头笑着,正巧画入画中。而画中的萧无尘,脸上依旧带着笑,笑容舒展而自在。 第三幅画有些特别,是萧无尘负手而立,站在西山的山顶。 西山不高,山顶也是有些小野花的,然而即便是有花存在,即便是迎着朝阳而立,那一袭白衣的萧无尘的背影,亦是显出了说不出的孤寂。 而萧无尘的一侧,则是捧着一个野花花环的八公主的背影,亦是呆呆站着,不知在想些甚么。 八公主皱着鼻子看到这幅画,道:"这个画师太不会画画了,画出来的画,竟然让人感到不开心。" 那画师正站在一旁,此刻垂着脑袋,心中却想,哪里是他这个画师让画不高兴了?分明是他那时起笔画画的时候,就觉得他要画的那个人的背影格外的孤独。 他只是个记录那时情形的画师而已,画的画也是那时那个人的感情,因此对八公主的指责,他听是听到了,心里头却不太认同,因此只垂头不语。 萧无尘定睛看了第三幅画一会儿,显然也没有想到,只是区区的一个背影,还是日初时身畔有花的背影,都能被画师画出几分寂寥来。 他听了八公主的指责,只笑:"这画画的很好,当重赏。" 八公主迷迷糊糊的有些不明白,可是既然她的皇帝哥哥说了要重赏,好吧,那她就乖乖赏了人就是。 萧君烨一直在一旁看着这些画。 八公主单独的画,萧君烨只扫了一眼,就不再去看,他着重在看有着萧无尘的三幅画。 前两幅画上的萧无尘脸上的舒展自在的笑意,原本就足够让他震惊了,待看到最后一幅画上的孤寂时,萧君烨面色越发冷,心中却是莫名的升起了一股惶恐之意。 是不是,他离他的无尘,已经越来越远了? 萧君烨并没能够就这个问题思考太久。 很快的,萧无尘就在他面前摆了摆手,示意他回神。 "皇叔,该用膳了。" 萧君烨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宫人们已经送了膳食过来。 萧无尘喜爱西山的景致,因此这几日用膳几乎都在外头,是以宫人们倒也知情识趣,把桌椅都摆在了外头。 萧君烨倒是难得如此,只是见萧无尘喜欢,他自然是没有甚么不可以。 用膳之后,二人又陪着八公主玩闹了一会儿,八公主就带着画师,继续到处游走,打算让画师继续为她作画了。 萧无尘因昨夜和今早的情.事,如今颇有些懒懒的,闻言也只由得八公主去,并不阻止。 而他自己则是放空脑袋,默默想着待会是否要缓缓的走回去,然后再补个午觉的事情。 只是还没能他把这个念头转完,就见萧君烨靠近他,道:"困了?" 萧无尘这会子连头都懒得点,只轻轻眨了下眼睛,表示的确如此。 好在萧君烨素来熟知他的习惯,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就道:"困了,就回去睡。"顿了顿,又道,"皇叔背你回去。" 萧无尘一怔。 他正要开口说些甚么,就见萧君烨已然转过了身,背对着他,蹲了下来。 显然是打定主意要背着他回去了。 萧无尘原本欲睡不睡,现下一下子清醒了大半。 他很快爬上了萧君烨的背,任由萧君烨背着他往山上的庄子里走去。 萧君烨的肩膀很宽厚,很结实,托着他臀部的双手也格外的有力。 萧无尘被他背着,心中也格外的踏实。 然而这踏实之外,还有不少让他忧心的东西。 他的皇叔,并非是他的皇叔啊。 原本二人并非血亲,该是让萧无尘松了一口气的事情才是。毕竟,乱.伦一事,除非到逼不得已,他并不愿意去做,也不能去做。 而皇叔并非是真正的萧家人,和他并没有丝毫血缘这件事情,很显然的给了他更多和他的皇叔在一起的理由。 这于萧无尘来说,本是天大的好事。 直到昨天,他知道了皇叔的真正身世。 自前朝灭亡之后,就一直在精心算计,妄图利用大兴朝自开国以来就在寻找太.祖幼弟及其血脉的事情,几番寻找和太.祖幼弟容貌相似的女子,诞下孩儿的前朝遗留皇室的人。 萧无尘对前朝皇室的某些手段,倒也稍有了解。只是那些人向来藏得隐蔽,又如同地鼠一般,常常换地方,萧无尘也就暂时没有挪出时间来收拾他们。 等到现在他打算要收拾他们的时候,却又知道了他的皇叔竟是那个前朝皇室精心计划中的一颗重要棋子,同样也是前朝皇室中的一员。只可惜,他的皇叔就算如今到了摄政王的位置,在那个前朝皇室心中,或许还觉得皇叔的血脉不够纯正,只打算把皇叔当做棋子来利用,让那个所谓的前朝皇室的"小皇帝"真正登基为帝,恢复前朝荣光罢。 萧无尘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然而这个笑容转瞬就消失了。 可是,他的皇叔,对着那些个真正的血脉亲人,又是怎样的态度呢? 于身为大兴皇帝的萧无尘来说,那些在阴暗的角落算计谋反一事的前朝皇室,自然该称之为前朝余孽,若是老老实实的改名换姓,他可以当做他们不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必赶尽杀绝。然而,现下他得到的消息,却是那些前朝皇室为着策划谋反一事,竟是在二三十年前,就开始利用太.祖幼弟失踪的事情,布置下了不少"棋子",甚至这些"棋子"中最像太.祖幼弟的萧君烨,已然成为了朝中一人之下的摄政王…… 如此一来,那些人,又如何还坐得住? 尤其是他逐渐被皇叔架空,那些人岂非是一下子就看到了复国的机会? 如此情形下,萧无尘自然是不会放过他们。 可是,皇叔呢? 皇叔会容许他在前世时"杀"了他一次后,再去杀自己的血脉亲人么?即便那些人故意算计了皇叔,但血缘一事,从古至今,多少人都无法摆脱……他的皇叔,能摆脱这种桎梏么? 萧无尘搂紧了萧君烨的脖子,眉心紧皱。 萧君烨咳嗽了两声,见萧无尘惊觉的放松了手臂,才轻笑着打趣:"莫非是陛下突然记起当日之仇,打算要还回来了?" 萧无尘自是不肯认,只是与他说起旁的事情来——他说的乃是三月底,城郊围猎一事。 对萧无尘来说,他虽是因倾慕皇叔,因此愿意被隔绝起来,但是,他终究是普通人,既是普通人,自然是向往自由的。 因此之前种种,无论是想法子让皇叔主动提及让他参与每五日的大朝会,还是试探性的坚持要来西山赏花,亦或是此刻提出的萧君烨很有可能没打算让他参与的狩猎一事,都是萧无尘一步一步的试探。 他总要慢慢的让皇叔放他自由。 原本这件事还能渐渐放缓,让皇叔渐渐的相信他。但是,皇叔的身世一出,萧无尘自然坐不住了。 ——他相信他的皇叔不会真的糊涂到和那些前朝皇室合作,但是……他终究是大兴朝的皇帝,任何有可能危害到大兴朝安危的事情,他都不能做,亦不能放任有一丝可能去做那件事的人去做。 结果背着他的那个人脚步一顿,就道:"狩猎一事,皇叔主持就是,尘儿不必辛苦。" 萧无尘蓦地将搂住萧君烨脖子的手臂收紧,倏忽反应过来,又立时放开。 萧君烨仿佛是没有察觉这些,顿了顿,又接着道,语气中带着安抚和笑意:"萧无坛的脸已经好了,按照咱们之前的打算,也该找个机会,让他出宫了。前世他和沈氏害你我良多,无论如何,现在都到了他们该还债的时候了。只是这件事,脏了皇叔的手就算了,不必再脏了无尘的手。无尘那几日,就好好待在宫中……处理政事才是。" 萧无尘双眼蓦地晶亮了起来。 他终于等来了皇叔对他的心疼、在乎和原谅。 萧无尘想,皇叔都能彻底原谅他,那么,他或许也该试着再多给皇叔几分信任? ☆、第75章 夫君 此次西山之行,八公主分外满意。 她不但见到了许久没有见到的皇帝哥哥,还画了三幅和皇帝哥哥一起的画像,虽然到了最后,她只拿到了皇帝哥哥为她簪花的那一张画装裱起来,但她也知足了——她自己的画像,皇帝哥哥要了两幅留着,其余的都是她自己收着;而她和皇帝哥哥的另外两张一起的画,一张二人手牵着手的,被皇帝哥哥看重,说是要好生珍藏起来,最后一张她的皇帝哥哥负手而立,显得很是孤寂的那一张画,则是被她有些讨厌的摄政王皇叔拿走了。 那个摄政王拿走那副画的时候,还口口声声道:"这画让人看起来伤心,倒是我收着好。八公主还小,自该拿着高高兴兴的画,尘儿……身子不好,大夫嘱咐了莫要多思,这样的画,自是不该留在你身边。" 所以,那个摄政王皇叔,就理直气壮的把那副画给拿走了! 八公主心里生气,可是生气也没有法子,因为那个摄政王皇叔拿走那副画的时候,她的皇帝哥哥也恰好将那一幕都看在了眼睛里,可是皇帝哥哥只轻轻扬了扬唇角,甚么都没有说,更甚么都没有阻止。 八公主也就只能自己给自己生闷气了。 好在她人小,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到萧无尘许诺将来再和她一道请画师画画时,八公主心里已然又高兴了起来,不再纠缠之前被萧君烨理直气壮的抢走一幅画的事情了。 "那、那皇帝哥哥要和囡囡一起画多多的画!"八公主此刻正和萧无尘一起坐在从西山回宫的马车上,拉着萧无尘的衣角,爱娇道,"至少要一年一幅画,等到囡囡长大为止!" 萧无尘只笑:"那怎么行?至少要等到囡囡嫁人之后,生下的小囡囡也嫁人了,那时候为兄太老太难看了,才能停止作画一事。" 八公主听了,眼前立时一亮,然后又觉得有些害羞,扑在萧无尘的怀里,好一会儿没说话。 萧无尘难得笑出了声音。 他这一笑,把外头骑马的萧君烨招来了,放慢马的速度,挑开车帘,看向里头的人,温和道:"怎么了?这般高兴。" 萧无尘想着那些囡囡的小囡囡的话,到底是关乎小姑娘脸面的话,尤其他的囡囡还是公主身份,于是微微摇了摇头,笑道:"只是和囡囡说起了在西山的趣事而已。" 八公主在一旁也正襟危坐起来,忙忙严肃着一张小脸,乖乖点头。 萧君烨眸光一黯,叮嘱了几句快要到宫里的话,就放下帘子,继续往前头去了。 八公主竖着耳朵,听着人仿佛是走远了,但还是不放心,又掀开车帘认真打量了一会,瞧见萧君烨果真走得远了,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坐了下来。 萧无尘见状哭笑不得,道:"囡囡竟是这般害怕皇叔么?" 八公主撇嘴:"囡囡才不怕他!囡囡、囡囡只是……"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萧无尘,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萧无尘微微蹙眉,安抚了她几句,才又问道:"囡囡到底想说甚么?囡囡知道的,无论是甚么事情,只要是囡囡喜欢的,只要不伤及大兴,为兄都愿意为囡囡做到。毕竟,囡囡是为兄最珍视的皇妹。" 如果说他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会对八公主好,只是因着前世八公主小小年纪,为着大兴朝远嫁边境,华年早逝的缘故,然而现在,萧无尘养了八公主好几年,身边又无其他亲近的孩童,如此一来,他自然是越发发自心底的喜欢八公主了。 因此他的这番话,说的也是心里话。 八公主年纪虽小,但很快查到了皇帝哥哥的心意,想了想,终是咬牙开口道:"囡囡想问,这次咱们回去之后,摄政王是否还要继续关着皇帝哥哥?是否还会阻止左丞相和囡囡见皇帝哥哥?待回去了,摄政王还会、还会那样以上犯下,欺负皇帝哥哥么?" 萧无尘不曾想到八公主会说这番话,一时就沉默了下来。 八公主拉着萧无尘的衣角,神色颇有些紧张。 很显然的,她心中的确是想将这些话问出来的。但是,她心底也清楚,即便她是皇帝哥哥喜爱的妹妹,即便她年纪幼小,但有些话,其实也是不该说的。 萧无尘眼角余光看到了八公主的紧张,这才一叹,摸着八公主脑袋上的小小的发髻,叹道:"不会太久的。" 八公主一怔。 萧无尘这时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极其笃定地道:"皇叔不会再关为兄太久了。想来,过不得些时候,就会如同从前一般了。到时候,囡囡想何时来寻为兄玩闹,定然也不会有任何人阻挠。" 八公主对回宫之后她的皇帝哥哥还要被关上一些日子的事情,心中有些失望,但再细细想皇帝哥哥的话,再抬眼看看皇帝哥哥笃定的神色,道:"真的?皇叔当真过段日子就会像以前那般,尊重皇帝哥哥,凡事以皇帝哥哥为尊,不会再关着皇帝哥哥,为难皇帝哥哥了?" 萧无尘笑容越发从容,用越发肯定的语气道:"是。囡囡,咱们只要再等上几日就好了。" 既然他的皇叔都原谅他前世之过了,那么,这世上还有甚么理由,能让他的皇叔再继续关着他? 他只要慢慢等着皇叔真正的对他安心的那一日就好。 他相信,那一天绝对不会太晚。 至于皇叔的真正身世…… 这个念头在萧无尘的脑海里甚至没有完全转完,他就把它抛之脑后。 他应该相信他的皇叔的。 那些前朝"皇室"即便是皇叔的血亲,但他们心心念念所想,都是要利用皇叔,推翻大兴朝,然后再想法子废了皇叔而已。皇叔又不傻,如何会当真相信他们? 至于皇叔是否会自己做皇帝的事情…… 萧无尘是大兴的皇帝,因此也当继续传承大兴的天下。如此的话,他愿意因为信任,将大兴的权力掌握在皇叔手中,但是,如果皇叔真的要推翻大兴朝…… 萧无尘目光一黯,不会的,他的皇叔绝对不会这般做的。 不是不能,而是不会。 不会那般将他陷入生死不能的险地的。 八公主在一旁听了萧无尘两次笃定的回答,心里虽然还是有些惶恐,但也乖乖的闭了嘴,再不提这件事情。 而因怕萧无尘无趣,特特差人绕道买了些小玩意儿,打算拿来给萧无尘打发时间的萧君烨,却恰好将萧无尘和八公主的话,俱都听入耳中。 他的无尘,是这样的相信他。 萧君烨明明身处闹市之中,周围都是人声和车马声,然而他还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自己胸.口的跳动声。 扑通扑通。 仿佛只差一个契机,就会直接跳出来一般。 萧君烨深吸了一口气,又等了一刻时候,才掀开车帘,笑着把怀里的东西送了进去。 他看到的自然是萧无尘微微笑着的俊颜,还有八公主有些别扭的道谢声。 不能再等了。 萧君烨想,既然他的无尘都说了,只要再等上几日,他就会放他的无尘自由。 那么,就在这几日里头,好生把外头的事情,都处置好罢。 萧君烨微微眯了眯眼睛,骑在马上,护送着马车上的人,往宫中去。 ……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宫中。 因他们是黄昏时候离开的西山,到了宫中时,恰好是晚膳时候。 待用过晚膳,沐浴更衣之后,萧无尘正独个儿从浴室出来,就瞧见了正一脸激动的阿药。 萧无尘一愣,随即一喜,再朝周遭看去,就发现他宫中原先的人,已然回来了大半。 萧无尘目光微动。 阿药已然给他磕过了头,就要伸手给他要手腕,习惯性的把脉。 萧无尘微微一笑,就任由阿药为他诊脉。 待得诊脉之后,阿药也不曾说些甚么委屈的话,好好伺候萧无尘睡下了。 只是他刚刚伺候完萧无尘,正打算将水盆的水端出去时,刚走出了寝殿的内室,就碰上了迎面进来的萧君烨。 阿药平静的跪下磕头请安。 萧君烨顿住脚步,看了他一眼,道:"本王告诉皇上,本王只打了你二十杖。" 阿药道:"王爷本就是罚了奴才二十杖,并无任何不妥。且这些许小事,想来陛下也不会追究。" 萧君烨听了,"嗯"了一声,就朝里头走去。 萧无尘正躺在宽大柔.软的明黄色的大床上,睡得格外香甜。 萧君烨见了,就觉心头一阵柔.软。 他坐在床边,只这般看着床上的人,就觉心中极其满足。 而床上的萧无尘其实并没有睡着,他原本就在等着萧君烨,现下虽闭着眼睛,但被盯得久了,竟也无奈的睁开了眼。 萧君烨不意萧无尘并没有睡着,眨了眨眼。 接着,他就见他心尖尖上的无尘,突然朝他扑了过来。 "皇叔,刚刚我碰到周公了,他还与我闲谈半晌。" "闲谈?闲谈甚么?" "唔,也无甚话。他只说,若是单单与他闲谈,岂非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于是,我便醒了。"萧无尘捧着萧君烨的脸,在这张脸上亲了一下,桃花目微微一转,笑道,"只是我醒虽醒了,但也着实不知这良辰美景之下,不去安眠,又该做些甚么?不若——皇叔教我,如何才算不辜负这大好时光?" 萧君烨刹那间双目赤红,衣裳都没脱,就翻身将萧无尘压在了床上。 "好,那我便好好教尘儿。不过,尘儿,莫要再唤我皇叔了,现下,尘儿该唤我夫君才是。" ☆、第76章 天牢 萧君烨这一晚上过得极其滋润。 翌日一早醒来,他支着手臂,看着床上酣睡的心上人,就忍不住开始唇角上扬。 看!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 纵然他们中间有着重重阻碍,但是,他们彼此倾心,无论如何,都会携手一辈子的。 萧君烨还在这般想着,就见床上人眼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一双桃花目睡眼朦胧,看起来格外的勾人。 萧君烨见了,就忍不住用手臂撑着身体,对着那故意"勾.引"他的人,使劲亲了起来。 萧无尘被啃了这好几下,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小声的笑了一声,结果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好像有些发哑。 怎么会突然哑了? 萧无尘只困惑了一瞬,就想起来他的嗓子为何会变成真了。 而萧君烨听了,立时停下了想要继续的动作,心疼的道:"是皇叔的不是,早知道昨晚就该在床边放了蜂蜜水的。尘儿做那等事时,素来是爱叫出声的,这等事情最伤嗓子,是皇叔昨日一冲动,就忘了此事了,尘儿安心,待下次皇叔定会……"做足了准备。 萧君烨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无尘恶狠狠地一巴掌捂住了嘴。 "甚么叫朕喜欢叫出声?分明、分明是皇叔你逼着朕叫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还逼朕那样唤你……"萧无尘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红了耳朵尖。 萧君烨看着越发的心生怜爱,落下萧无尘的手,笑道:"好罢,就算尘儿是不爱叫唤的,但昨夜尘儿可是哭了许久呢。"他再一次倾身,亲了亲萧无尘的眼角,道,"哭也是费嗓子的,如何不该好好补补?" 萧无尘:"……" 他这位皇叔,竟是越发的口无遮拦了。 之前只在床上他们行那等翻云覆雨之事时,才会说出那些让他觉得羞窘的话,现下好了,竟是在二人甚么都没有做的时候,皇叔都会说这些话了…… 当真是越发的不成体统了。 萧无尘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只板了一小会儿脸,待到二人用了早膳之后,一同上朝时,他便不再板着脸了。 等到萧君烨一直都在讨好他,凡事亲力亲为后,萧无尘倒也当真就懒得计较这些事情了。 君臣二人仿佛和好如初,朝中众臣一派哗然。 然而不少人还是很快发现,虽然摄政王萧君烨看起来是当真以新帝为主,但是,这种"为主",也仅仅是面子上的事情而已,事实上,朝中种种政务,终究还是摄政王处置的。那最后的决定,也是摄政王来定下的。 所谓的以新帝为主……其实也就是摄政王定下主意之后,新帝开口说个"好"字而已。 所以,这朝中做主的人,依旧还是摄政王,不是么? 而这位新帝之所以被放出来了,大约也根本不是因为摄政王想通了,打算归还朝政给新帝了,而是摄政王大约和这位年轻面嫩身体还不好的新帝"商议"好了,摄政王给予新帝一定的脸面,然后新帝乖乖的做摄政王的"傀儡"。 如是而已。 不少臣子这般想着,越发的开始看不起这位年轻的新帝起来。 虽然这位新帝在做太子的时候,尽管身体不好,但为人精明能干,颇有仁帝风范。不少想要在朝中大展拳脚,报效大兴朝,为百姓效力的臣子,原本在经历了承光帝荒唐的晚年之后,都一心等着新帝登基,好让他们一展拳脚,结果却没想到……他们等来的,竟然是个傀儡皇帝。 如此这番,虽然很多臣子掩饰的极好,但到底有几个年轻不知事的,在发现了这个真相之后,就连退朝之后,竟也是先朝着摄政王的方向微微躬身之后,才朝着萧无尘的方向躬身行礼。 萧君烨面色登时变了。 萧无尘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有变。 他早就预料到这一日了。 天无二主,既然他的皇叔全心全意的要夺他的权力,那么,一些知情识趣的人,自然是要开始对执掌大权的皇叔,比对他要敬重的多。 这只是人心而已。 萧无尘静静的看着,唇角淡淡地扯起了一抹笑容。 萧君烨颇有些担心的抬头看了萧无尘一眼,却根本看不出来萧无尘的那个笑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二人早朝之后,萧君烨要继续处理政事,代新帝批阅奏折,而萧无尘则是闲来无事,打算去甘泉宫再补个觉。 萧君烨见他要走,下意识的就伸手拉住了萧无尘的手。 萧无尘回头看他,双目含笑:"皇叔,有事?" 萧君烨一顿,却是松了手,道:"待会让人去给尘儿量一下.身量,多做几身衣裳。尘儿回去打打养生的拳法醒醒神,莫要忘了这事儿,更莫要立时睡下。若当真困了,也要用过午膳,百步走后,再行午睡。" 萧君烨一开口,就突然开始唠叨了起来,一下子嘱咐了许多的话。 萧无尘心中微微失望,面上却仍旧带笑,道:"好,皇叔说的,朕都知道了。朕现在身边有阿药那个管家公看着呢,朕不会一闲下来了,就白日里睡觉,晚上则瞪着眼睛看一晚上月亮啦!" 萧无尘说罢,摆摆手,就干脆利落的走人了。 萧君烨心中无奈,然而,他心底深处,到底是暂时还无法放下心让萧无尘来真正处理政事……所以,他既不能全然放下心来,那么,他就无法真正想法子让萧无尘恢复笑颜。 更何况,今日之事处理好了,待到明日时…… 萧君烨微微眯了眯眼,说起来,待到明日,也就是那位废太子的三日之约了。 他今日除了处理这些政务之外,就是在下午时候,去见一见那几个所谓的"血脉至亲"了。 萧君烨想到这里,双手紧攥成拳。 只是打算把自己生下来当做棋子的人而已,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以为自己就会愿意认了他们做至亲?怎么就会以为只要说几句好话,糊弄过去,自己就会像他们那样,将他们认定的"主子"当做"主子"? 萧君烨缓缓坐了下来,一面批阅奏折,一面将心头的那些怒火渐渐压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快把那些事情处理完,待到他将那些前朝血脉的事情处理完了,待到他将废太子真正处死了,待到他把前世的仇人提前处置了,也就到了他能放心将他的无尘迎出甘泉宫,夫夫二人一起来处理朝中事务的时候了。 萧君烨心中如此打算好了,这才安下心来,静心处理眼前的事情。 而萧无尘则是往甘泉宫中慢慢走去了。 他懒得回甘泉宫里继续被关着,虽然他也知道虽然他的皇叔很快就会放出他来,但这个很快,到底是几日呢? 萧无尘心中原以为只要等几日就好了,可是现在看来…… 萧无尘路过一道小湖,走在湖上的桥上,站住就停下了,一直往桥下的湖水中看。 倒不是这没甚盛开的花儿的湖水有多好看,只是萧无尘心中觉得无趣,就多看了这湖水几眼,如此也好能晚些回甘泉宫去。 却没想到就是如此这般,他都碰上了他不想碰上的人。 "我道是谁能将这无趣的湖水,都能看得这般认真,原来是被皇叔父给关起来许久的皇兄啊。倒也是,譬如牢中的犯人,被关得久了,一出了大牢,就是见着路边的野花野草,都会觉得格外新鲜。想来皇兄此刻,就如同那等犯人一般的心思?" 萧君烨微微抬眸,就看到了从桥的一端走过来的安王。 安王小小的个头,身后却带了不少人,和他们碰了个头对头。 而湖水不大,小桥也不宽敞,只能容三四个人同时通过。 而萧无尘身为帝王也好,安王身为藩王也好,身后所带的人自然不止三四个。 于是安王一上桥,和萧无尘的人就立刻对上了。 他们两方之中,今日必须要有一方后退避让。 而萧无尘是君,自然不该由他避让,可是安王今日却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如何,竟然会这样冲上来和萧无尘对峙! 安王还在一步一步朝着萧无尘走来,而他身后的宫人,亦是"哗啦啦"的上来了一大堆,显见是当真打算要和萧无尘对峙到底了。 萧无尘只瞧了他一眼,就继续低头,看湖水中被养的肥肥的锦鲤了。 心中还不忘可惜,锦鲤好看,却不美味,果然世间事,十有八.九都难以两全。 …… 萧无尘身边自然大部分都是萧君烨安排的人,因此萧无尘这边刚刚闹出事来,就立刻有人跑去告诉给萧君烨了。 毕竟,对这些宫人来说,萧君烨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而萧君烨虽然看起来对小皇帝不错,但是,宫人心中更加知道的是,摄政王关了小皇帝很久,偶尔才会拉出来放风,并且还是被一堆人围着的防风;而摄政王对待那位安王,则是有一段时间直接带在了身边,像是教导储君一般的悉心教导,并且还常常夸赞,而安王年纪虽小,在宫中和朝中的声望却越来越高。 到底孰轻孰重,谁该来让道,这显然不是他们小小宫人能凭借眼力就看出来的。所以,可不就立刻去通报给摄政王去了么? 萧君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面色铁青。 "这等事情,何须回报于本王?陛下是天子,乃是大兴第一等尊贵之人,在他面前,任何人都该退让!安王?安王又算甚么东西?也敢如此威逼陛下?还不快去,将安王绑起来,杖打五十!" 那来传话的宫人一个哆嗦,正要走,又听摄政王似是叹了口气,忽而又道:"罢了,他到底还小,打上十板子,送去太后那里罢。" 那宫人自是再次按规矩磕头离开。 而那座狭窄的桥上,安王仍旧在坚持和萧无尘对峙。 萧无尘自是依旧不搭理他。 对萧无尘来说,他之所以之前没有杀萧无坛,不过是因着萧无坛如今才只有六七岁大小,的的确确是个幼童。哪怕这个幼童前世长成人后,就开始背叛他,并直接害他致死,哪怕这个幼童年纪虽小,却已经心思毒辣到不惜害了自己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弟弟或妹妹来争宠,可是,萧无坛如今终究是年纪还小。 小到萧无尘颇有些没法子立刻杀了他。 也正因此,萧无尘才会一直留着萧无坛的性命,打算等到萧无坛长大到十五岁之后,在萧无坛生辰那日,再一举杀了他——他不愿意去杀一个孩童,但是,杀一个束发的男人,萧无尘心中自是没有任何障碍的。 至于他那位好姨母沈氏,萧无尘原是要让她尝过丧子之痛后再死,不过现在么……萧无尘得了萧君烨的主意,倒是觉得如此让萧无坛活到束发之年,也的确太过善待萧无坛,所以,他才会等着萧君烨出手,让已经基本恢复容貌的萧无坛干脆流落民间去做戏子唱戏,将来若是萧无坛努力,说不得还能做一个戏台子上的皇帝…… 这个主意的确够损,萧无尘几乎是一听到这个主意,就立时答应了下来。 但是按照他的皇叔的计划,是打算在这个月月底狩猎时候,才会对萧无坛动手的。 而如今的萧无坛,显然还不知自己的命运,竟是还在萧无尘的面前耀武扬威。 萧无尘看着湖中的锦鲤,微微蹙眉。他倒不是在埋怨萧君烨的计划太迟,毕竟,按照他原先的计划,让萧无坛得到教训的时候会更晚,而是在默默地想着,果然傀儡皇帝,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 他也绝对做不得一辈子的傀儡皇帝。 萧无尘正在漫不经心的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见那个偷偷跑出去的宫人,又从未央宫跑了出来,身边还带着摄政王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亲自传了摄政王的话,道是安王不敬陛下,当杖十。 萧无尘微微挑眉。 安王萧无坛小脸微微一白,随即点头应是,只是,"皇叔父说甚么就是甚么,本王是皇叔父的嫡亲侄儿,皇叔父犹如本王父皇一般教导疼爱本王,皇叔父要打,本王自是要听。只不过……" 萧无坛看向萧无尘。 萧无尘也终于挪出一分心思,给了萧无坛,一双桃花目不甚在意的看向他。 萧无坛虽年少聪慧,但到底年纪太小,被萧无尘这样轻飘飘的一瞧,就忍不住心生怒气,握拳压了半晌怒火,才开口笑道:"只不过,我有一句话要说与皇兄听,只不知,皇兄敢不敢听?" 萧无尘:"……"萧无坛年纪小又无甚功夫,这有甚么敢不敢听的? 于是他还当真任由萧无坛走到了他身边一步远的地方,听萧无坛四下瞧了一眼,终于微微遮着自己的唇型,缓缓开口。 "皇兄素来过目不忘,自当听过那句话,'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皇兄原也是聪明人,现下竟是想不明白,即便皇兄以帝王至尊,侍奉皇叔父,皇叔父或许不想要你的性命,可是,权力面前,想来皇叔父也由不得皇兄你过得像如今这般自在。" 萧无尘双目蓦地凌厉起来。 萧无坛却是不怕,他继续说道,声音里还带着笑意:"皇兄不信?倒也是,皇兄的皇位都是靠皇叔夺来的,怎会信这些话?不过……就算皇兄不信,我却不能丁点手足之情都不顾忌,不告诉皇兄那个秘密。" "天牢之中,皇叔父特特让人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关押死刑犯的牢房,据说还送了琴棋书画到里头去,皇兄猜,那间牢房,是皇叔父为谁布置的?" ☆、第77章 底线 "……皇兄猜,那间牢房,是皇叔父为谁布置的?" 安王说完这句话,很快就被宫人们给劝走了。 毕竟,摄政王已经派了人来看着他走,当然,还要顺便给他行刑,自然是不能让他和新帝说太多的话的。 萧无尘只面无表情的听完了安王的话。 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着的阿药这才上前,劝道:"殿下,先回甘泉宫罢。这个时辰,也该好好歇一会,然后用午膳了。" 阿药倒不是没有看出萧无尘的不对劲。可是,就算萧无尘此刻有些甚么不对劲又有何用?萧无尘自然是决定了要再纵容摄政王几日,那么,无论他们说甚么劝甚么,显然都是没有用的。 而萧无尘听了,也只低头继续看了看湖底的游鱼,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其实,这宫中的人也好,鱼也罢,都是一般的可怜。想要不可怜,就只能……"真真正正站在那个最高最高的位置上了。 阿药没有听清楚萧无尘的喃喃低语,只"啊"了一声,问:"陛下说甚么?" 萧无尘摇了摇头,只侧首,忽而看向阿药,认真道:"说来,阿药身子向来很好,如果只是被打了二十杖责罚,那么,想来在床上躺上半个月,就能回来继续伺候朕了。可是……"他缓缓道,"可是,阿药却是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才能回来伺候朕。就是如此,阮公公他们都也不许你太过劳累,生怕你身子还没有养好。" 阿药微微怔住,半晌,张嘴解释道:"其实、其实是奴才养病的时候,心里太过担忧以后不能回陛下.身边伺候,又自作自受的把伺候奴才的小太监给赶跑了,自己一个人伺候自己,所以才会在养病的时候,又得了几场风寒,这才回来的晚了。"说罢,还故意笑道,"还好陛下还是惦念着奴才的,竟是一直给奴才留着身边的位置,让奴才得以回来继续贴身伺候陛下。" "唔?是么?"萧无尘幽幽道,"朕还以为,你是因着要护着冲动的阿哑,所以才被萧君烨迁怒,一下子被打了五十杖。又有那些小宫人以为你活不过来,不肯悉心照顾你,所以你才会休养了这么长时间,才能回来朕的身边。" 阿哑一听,蓦地惊住。 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奴、奴才……" "莫怕,起罢。"萧无尘却是面上淡淡笑了,"朕还在呢。" 于是阿药就晕晕乎乎的站了起来,跟在看起来仿佛有些不太一样的新帝身边,继续往甘泉宫走去。 阿药看着萧无尘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之前——那个时候,他的陛下才只有七八岁大,还只是个太子,那时的皇后整日重病,太子也常常被太医预言说是活不了太久,他们这些伺候太子的小太监,就偶尔会被人欺负。那个时候的小太子,也是这样站在了他们面前,守着他们,护着他们。 像是这世间最高大最尊贵的神祇。 …… 这一日的事情,仿佛像是此时的春风一样,不曾让萧无尘心中起波澜。 至少,在萧君烨赶回去看萧无尘的时候,萧无尘和往日并无任何的不同。 一样和平日一样,对着他浅浅笑着,桃花目微微一转,就仿佛在故意勾.引他做某些白日宣淫的事情一般;一样和平日一般,懒懒散散,寻猫逗狗的,赏花写字…… 当然,到了夜里,二人亦是和从前一般的恩恩爱爱…… 萧君烨于是就放下了心。 他觉得,或许他的无尘根本没有发现那些臣子和奴才的不敬。 既是如此的话……那他的手脚只要快些,快些把他的那些"血亲"和废太子处理好,那么,就能让他的无尘不必在幽居在这一宫之中,甚至是将来在那一处大牢,待上那么一两天了…… 待到翌日,就是萧君烨和废太子的三日之约的时候了。 废太子自然一心觉得,他既然约了萧君烨,萧君烨就定然是要来见他的。 可是,等到他到了后来通知萧君烨的地点时,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发现根本没有人来见他。 废太子面色铁青,显见是气急了。 他霍然起身,正欲大步离开,就见一个明显是太监模样的"男子",跑出来撞了他一下,尔后低声道:"我们家主子想见您一面。" 废太子一怔。 "您该是愿意去见我们家主子的,毕竟,那位王爷如今,怕是已经在收拾那些前朝'皇室'的人了。他大约收拾了那些人之后,也就没时间听您的长篇大论。唔,或许不但没有时间听您的长篇大论,或许还会立时对您下杀手。您也知道的,您手中的筹码,也不过就是摄政王的身世一事而已,若是无人能证明这些,那么摄政王还有何所俱?摄政王又有何留下您的理由?" 废太子原本就因被幽禁了二十年,而面上苍白,现下听了这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公公的一番话,驻足片刻,终是跟着这个公公一同走了。 而原本应该要来和废太子赴这个三日之约的萧君烨,则是来到了江南丝绸皇商穆家在洛阳城的宅子里头。 萧君烨初至这里,穆家的当家人和少当家还是一副震惊的神色,然而等到萧君烨从袖子里掏出了十几块长命锁,往二人面前一扔,那位当家人和少当家这才面色变了变,忙忙将萧君烨和他身后的侍从迎到了宅子里头。 前朝皇室姓林,乃双目林,江南丝绸皇商乃是穆家,如此看来,倒也不是不能猜测到的。 穆家的当家人穆林和少当家穆安康神色有些难看的把萧君烨迎了进去之后,屏退众人,就开始审视的看向萧君烨。 ——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是打算先好好的吓唬萧君烨一番,等到萧君烨乖乖听他们的话,把如今的那个傀儡皇帝弄死了,再扶持年幼的安王继位。如此一来,安王年幼,各地藩王必定揭竿而起,与幼帝和摄政王萧君烨相争。 而他们则是在背后支持摄政王,等到萧君烨将那些萧家人都杀得差不多,再杀了幼帝,打算恢复前朝荣光和姓氏,自己做皇帝的时候,他们再一举出现,把前朝皇室最嫡系的继承人推出来,然后再弄些什么帝王出现的奇迹时,就能将萧君烨打下的这偌大的天下,统统占为己有。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只会曝露一部分人而已,根本不会曝露前朝皇室真正的嫡系继承人。 "不知皇弟是如何找到朕的?"穆安康神色只变了片刻,随即就恢复了从容神色,只是,一进了房间,他就快步走到了正坐上,抢先一步,坐了上去。 萧君烨微微挑眉。 穆林一叹,只得站在一旁,护在穆安康身边,对着萧君烨拱手道:"郡王……唔,或许郡王还不知道,您是咱们陛下的四皇叔膝下的庶子,现下已经被封了郡王了。陛下已经同皇室众人商议过了,只要您此次能配合咱们将大兴朝推翻,那么,陛下定会让您和您的后代,永享亲王位,藩地任选,永不褫夺!" 穆安康在一旁倨傲的点了点头,表示他亦是这个想法。 萧君烨默默的看了二人好几眼,这才缓缓开口:"你们说我是你们穆家……林家人,可有证据?若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本王倒是有你们是前朝余孽的确切证据。不知诸位,是否愿意和本王往大牢里走上一趟?" 穆安康和穆林脸色骤变。 萧君烨已然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本王乃是太.祖幼弟血脉,这是先帝力证,曾经被滴血验证过的事情,尔等这般胡言乱语,污蔑本王血脉,污蔑先帝英明,可不正该押入大牢,处以死刑?" 穆林脸色一白,穆安康就厉声道:"你好大胆子!敢这样跟朕说话?还有,你想要证据?难道那个废太子,他没有把所有证据都说给你听?难道那个长命锁的事情,你竟是不知道?难道你这般与朕说话,就不怕朕会杀了你的生父生母?" 萧君烨轻轻看了他一眼。 穆安康道:"你父王倒也罢了,膝下多子多孙,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可是你那个庶母,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且毕竟身为妾室,从前过得并不如何,如今也是因着你身份变了,才会过得稍稍舒坦一些。若是你不老老实实听话,那么,她会不会死,那朕就不知道了……" 萧君烨自然不会被他吓唬到,冷声道:"生父生母?除非二人一起出现,滴血验亲,若是属实,才有本王究竟是何人一说,若是你这个所谓的不敢见光的皇帝连滴血验亲都不敢……呵,想来不但是本王,就是大兴朝的三岁小儿,都能轻而易举的想通你所谓的本王的身世,不过是你想要离间本王与陛下的阴谋而已!既是阴谋,何足畏惧?" 萧君烨蓦地一甩袖:"本王暂且给你们三日时间,三日后,若是本王见不到那一双所谓的生父生母,或是滴血验亲一事所证有假……呵呵,想来结局如何,尔等是不想知道的!" 萧君烨说罢,转身就走。 穆安康面色惨白一片,直到穆林在他耳边劝了半晌,最后迟疑着又道:"若是陛下当真畏惧,倒不如、倒不如与当今的三位异姓王联手,一道行逼宫一事!" 穆安康蓦地看向穆林。 穆林叹道:"陛下之前一直觉得咱们自己的兵力就足够了,事实上,若是萧君烨当真愿意帮咱们,那么咱们的兵力和财力,的确足够在萧君烨花上几年时间之后,将萧家人全部铲除时,一举重登皇位。但是……但是问题就在于,萧君烨根本不肯承认是我们林家皇室血脉,而滴血验亲一事,只怕也未必能做的准。即便是做的准了,那萧君烨若是一心要他如今的地位,觉得以他如今万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地位就足够了,不肯帮咱们的话,莫说不认生父生母了,就是弑父杀母,都有可能!" 穆安康道:"他如何不肯?凭甚不肯?如今咱们的证据难道还不足够么?当年他的生父生母、产婆、看着他长大的夫子,还有他生父生母的容貌等等,以及那一块他从小带到大的长命锁之类的,还不足够咱们证实他的身份?而他的身份一旦被证实,那么,如今的小皇帝还有朝堂上的臣子,哪一个还能饶得过他?他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灰烬!如此,他凭甚敢如此对朕说话?凭甚敢不听朕的话?" 穆林沉吟良久,终是开口:"就凭,他如今尚且有能力,干脆直接推翻了小皇帝,自己做真正的皇帝。" 穆安康蓦地瞪向穆林。 穆林只继续道:"若是当真逼急了他,这位摄政王未必不敢这样做。即便是到时候名声不好,甚至传出他是咱们前朝血脉的事情又如何?到时候他帝位在手,到底是谁的血脉,又有何妨?且那些如今跟着您的人,怕是到时候会立马调转目标,开始去追随萧君烨。而那个时候,您既是曾经被推选做皇帝的人……那萧君烨,也定然饶不了您。如此一来,您倒真的不若摒弃前嫌,与那三位藩王联手,无论如何,都先将洛阳城搅混了再说!" 穆安康若有所思。 后宫之中,安王和太后商议一番之后,亦有打算。 "当真,要和那几个藩王联手?"太后迟疑道,"若当真联手了,那么,他们将来会让坛儿你做皇帝么?就算是让坛儿你做皇帝了,那么,到时候这大兴朝的江山,岂非是要分出大半给那几个藩王做封地?如此的话,倒不如还是想法子让萧君烨杀了萧无尘,或是咱们自己杀了萧无尘,然后让萧君烨推举坛儿做皇帝。坛儿如今年纪小,坐上几年傀儡皇帝也无妨。等到你长大了,咱们再另想法子,处置了他便是了。何苦和那几个贪心的藩王合作,将大兴江山,都送出去大半?" 安王刚刚被打了十板子,此刻只能趴在床上,拉着太后的手,严肃着小脸道:"不行的,母后。我原以为,投靠摄政王,归顺于他,当真能让他接受我做一个傀儡皇帝。但是,母后且看着摄政王对萧无尘是如何的百依百顺。不说现在摄政王不肯让萧无尘缺席任何一个大朝会,就是从前关着萧无尘的时候,摄政王也是让萧无尘的贴身侍从侍候他,让几位太医一同为他诊治……我虽不懂这其中缘故,但是今日一试,我那位好皇叔却是不管青红皂白,就打了我的板子,给那个萧无尘做面子,显见就是根本不愿意让我做个傀儡皇帝,也根本没打算杀了萧无尘。" 太后一怔,半晌道:"那、那当如何?" 安王微微眯了眯眼:"母后还不知,今年狩猎时,匈奴、鲜卑、高丽和倭国几国会同时在大兴边境发难,到时候,咱们该与几位藩王和几国使者联手,在狩猎之时,一举杀了萧无尘才是!" 等到杀了萧无尘,那么,这世上唯一合适的继承萧无尘皇位的人,理所当然的,就只剩下了自己。 …… 且不论众人心中如何打算,萧无尘这几日和萧君烨倒是过得极其自在。 萧君烨越发多的开始将朝中的事务告诉给萧无尘,奏折之类的,他自然舍不得萧无尘花费太多精力,但也会挑出极其重要的一部分,然后那个萧无尘做消遣。 只是还是不肯彻底放了萧无尘。 萧无尘倒也不恼,任由萧无尘关着,只是每每大朝会之后,回去甘泉宫的路上,都会走上很久。 半月之后,狩猎前一日。 这一日又是大朝会,萧无尘自然是和萧君烨一同去了。 等到离开时,萧君烨就拉着萧无尘的手不肯松开。 "皇叔处理完这边的事务,中午时候,就要往城郊的围场去。"萧君烨颇有些不想离开,但还是道,"狩猎一共五日,皇叔要有五日时间,都见不到尘儿了。" 萧无尘笑眯眯的拉着萧君烨的手,道:"区区五日而已,皇叔急什么?" 萧君烨失笑,随即双目微沉,定定的看着萧无尘,道:"那么尘儿,是否愿意换个地方,等着皇叔?待五日之后,皇叔便出来迎你,到时候……"很多事情,就能彻底解决了,他的身世一事,也绝不会让萧无尘知道一星半点,"到时候,尘儿想做甚么,就做甚么,可好?" 萧无尘拉着萧君烨的手,缓缓松开。 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散去。 "换个地方?天牢么?"萧无尘不喜不怒,异常平静的看向惊讶的萧君烨,道,"莫非,还是当年朕关过皇叔、皇叔在那里喝下鸩酒的牢房?" ☆、第78章 输赢 "莫非,还是当年朕关过皇叔、皇叔在那里喝下鸩酒的牢房?" 萧无尘的话音刚刚落下,萧君烨就蓦地后退了三步。 他怔怔的看着萧无尘,良久才苦笑道:"是我太看轻尘儿了。我喜欢上的尘儿,如何会这般轻易认命,任由我摆弄?" 他喜欢上的萧无尘,前世身子孱弱不堪时,尚且会为着一个贤明太子和贤明君主的名声,而殚精竭虑,将大兴朝治理好,尚且会将他这个"权臣"给打压下去,收入牢房……这样的萧无尘,能在这一世忍下他的诸多无理要求,已然是让萧君烨惊讶的了。而如今,萧无尘忍不了了,打算暴发了,萧君烨惊讶之余,却又觉得此事正该理所应当。 "果然,是皇叔错了。"萧君烨轻轻苦笑。 他觉悟的太晚。 虽说之前他心中倒也有数,知晓他不该这般的一直关着萧无尘。然而,心中知晓是一回事,萧君烨的身世是另一回事。如果萧君烨的身世不曾曝光,那么,萧君烨或许能安安心心的和萧无尘过上一辈子。之前种种,权作情趣,大约在关了萧无尘几日,消了气之后,也就将萧无尘放了出来,君臣二人,一道将大兴治理好了。 可是,偏偏萧君烨身世离奇,竟是前朝皇室血脉。 萧君烨虽不曾做过皇帝,然而摄政王这个位置,原本就是有时会比皇帝更重要的位置。因此他心中也太清楚前朝皇室血脉这六个字,真正意味着甚么。 对萧无尘来说,他不可能一辈子像金丝雀那般被关在笼中,任由萧君烨赏玩或是厌弃。 而对萧君烨来说,他亦不可能在身世曝光之后,只因他的身世,而不得不将手中所有的权力交出后,只因他的身世,而再不能陪伴在萧无尘身边。即便萧无尘当真欢喜他,愿意留着他,亦会被诸多朝臣非议。 萧君烨不畏惧人言,却畏惧这人言之后,他的无尘会觉得他越发的无用不堪,从而开始喜欢上旁的人,将他一脚踢开。 人之所求,钱、权、欲、色也。对萧君烨来说,他所有的所求和欲.望,都是为了能和萧无尘在一起这个目的而生出的。 若是一旦他身世暴露,将有可能不能留在萧无尘身边,或是终有一日,会被萧无尘厌弃,那么,萧君烨自然会不惜一切的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包括将他心尖尖上的萧无尘幽禁起来。 只是他到底心中不忍,更知道他的无尘不是那等养在笼中的雀儿,而是翱翔天际的雄鹰,他不能这样一直关着他,也不舍得一直这样关着他,如此才会想着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那些前朝皇室血脉之人全部除掉,将废太子真正杀死,连着前世他们的仇人,也一应报复…… 等到他做完这一切,朝堂上一派清明的时候,也就到了他接萧无尘出天牢,潇潇洒洒、自由自在的继续做皇帝的时候了。 到时候,他的无尘是想做明君也好,昏君也罢,其实萧君烨都不会太过在意。 他所在意的是,他能和他的无尘一直在一起。 而他手中的权力,也能保证在萧无尘有一日突然不喜欢他了的时候,他依然能留在萧无尘身边,直到萧无尘再次喜欢上他的时候。 萧无尘自然是不知道萧君烨在这一瞬间,竟是在脑中想了这般多的事情。 他听到了萧君烨的话,想了想,才缓缓道:"皇叔,你的确是看轻朕了。不过,你看轻的,并非是朕的能力,而是……"朕的心意。 萧无尘自幼聪慧,天赋异禀,心思敏.感。若非如此,也不会被诸多太医接连告诫,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萧无尘因是自酿胎里带出来的体弱,想要长寿,必得好生调养,莫要多思多虑,最好是干脆不要做一位勤勤恳恳的皇帝,如此才能真正的和常人活到一样的岁数。 然而,萧无尘心思本就细,有些事情不曾开窍就算了,一旦开窍,情动之后,如何还能佯作无情? 之前他和萧君烨和和美美的时候,因朝中事务,有朝廷改制,一半事务都交由四位丞相和九部处理,剩下的一半事务之中,又有三分之二交由萧君烨来处置,萧无尘只会处置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事情……就是如此,萧无尘尚且还要在天气骤变的时候,突然病上那么几场。 显见身子是当真不算好的。 而萧无尘的心思,也当真不该花费太多在朝政上。 萧无尘因此觉得,他应该给皇叔更多的权力才是。 然而,世事难料,在他的决定还没说出口的时候,皇叔突然在他病中的时候,记起了前世之事,接着就把他幽禁在了甘泉宫中。 直到今日。 萧无尘本就心思敏锐,自然知晓了他的皇叔心中所担忧的事情。又有他前世曾亏欠皇叔一事,萧无尘又真心实意的喜欢上了这个皇叔,虽说并非心中本意,然而皇叔既然暂时没有想通,对萧无尘来说,由他来后退一步,做那个暂且忍让的人,未为不可。 毕竟,他是真的亏欠了皇叔,亦是真正的喜欢皇叔。 为了皇叔,萧无尘甘愿退让,甚至身为一国之君,被幽禁起来,任由其他人掌控自己的一切。 然而,萧无尘终究还是萧无尘,他可以以萧无尘的身份一退再退,却不能以承宁帝的身份一退再退。 他终究是不能在知晓了皇叔的身世之后,再佯作心甘情愿的被皇叔送到天牢之中。 萧无尘定定的看着萧君烨,突然就不说话了。 而萧君烨亦看了萧无尘好一会,尔后再四下一瞧,见身边诸人虽然看起来还是他的人,但他们的目光,大多都落在了萧无尘的身上。 ——很显然的,与其跟着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摄政王,倒不如跟着一个明显更加仁慈的小皇帝。 而以萧无尘的手段,想要收服他原本就是训练给萧无尘的人,根本不算难事。 更何况,朝中还有不少大臣都坚决维护正统,一心觉得只有跟着萧无尘,维护好了萧无尘的利益,那才是一个名垂青史的忠臣,应当做的事情。 如此一来……萧君烨想到萧无尘曾经"交好"的那几位藩王质子,心中亦大约有数了。 他到底是输了。 萧君烨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皇叔又输了。" 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萧无尘闻言,却微微摇头:"前次皇叔会输,只因不舍得朕因与你相斗,而将仅剩的不多的寿数都给赔进去了,是以才会退让,干脆自己认输;而这一次……"他稍稍一顿,才继续道,"皇叔虽说一直都在幽禁朕,但是,除了开头几日,皇叔当真气得发疯的几日,后头的那些日子,皇叔对朕的幽禁,并不算苛刻。朕想要做甚么手脚,并不算是艰难的事情。更何况,皇叔还让朕参加每五日一次的大朝会……如此一来,想来朕想要不赢了皇叔,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些事情,萧无尘和萧君烨二人自是心知肚明。 只是萧君烨终究是对萧无尘有诸多不舍,到底不肯限制萧无尘过多,才冥冥之中,给了萧无尘太多的机会;而萧无尘之前就有许多的机会,可是,他却一直放着那些机会都没有用,直到今日,他不能再拖下去了,才有了今日的行动。 只是知道归知道,萧君烨还是摇头。 他的双眸一直黏在萧无尘的脸上不肯离开。 他想,或许今日之后,他和萧无尘,当真再无来日。 所以,他能多看萧无尘一眼,就要多看萧无尘一眼。 只是无论他看萧无尘看得再久,终究还是有要分开的时候。 萧君烨定定的看了萧无尘良久,才终于又道:"所以,现在呢?" 萧无尘一怔。 萧君烨微微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所以,现在,尘儿打算如何处置我?还是像前世一样……赐一杯鸩酒与我?"然后他又兀自摇了摇头,"不,该不是鸩酒了。毕竟,前世尘儿体弱,独自撑不起一个大兴朝。但尘儿这一世身子却好了很多,如果不继续削藩活主动挑起战争的话,尘儿自是能做一世贤君。如此的话,尘儿也不需要有可能会让你我再来一次的鸩酒。尘儿要杀我,自然该是更直接的匕首?" 萧无尘突然心头一阵怒火澎湃,只觉无处可烧。 他盯了萧君烨片刻,才道:"皇叔竟是此刻便认输了么?要知道,皇叔若是当真与朕相斗,那么,只要朕不让皇叔立刻赴死,那么,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萧君烨却是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摸了摸萧无尘的脸,然后大手稍稍下滑,又摸上了他曾经掐住过的脖颈,摇头笑道:"不必了。" 他是喜欢萧无尘的,因此从前无论心中多恨多怨,心中所求,也是萧无尘的人和心,连带一起,都给了他,那才是他所要千辛万苦求来的。 可是如今……他若是当真和萧无尘相斗一场的话,无论谁输谁赢,他们都再没有了将来。即便他得到了萧无尘的身,然而心不在,只空有一副皮囊,又有何用? "不必了。"萧君烨再次摇头,道,"尘儿可以再给皇叔一个时辰,皇叔可以将手上的人马,立刻都转交到尘儿手中。之后,还能将皇叔定下的几个计策,都告诉给你。待到明日,你按照计划行事,就能一举将安王打落民间,收拾了前朝皇室血脉,将废太子捉住,同时还能警告了那几位异姓藩王……" 萧君烨从来都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般的快过,他亦从来没有把话说的这般缓慢和仔细过。 他心中知道,是因为他心中知道,他能和萧无尘靠近的时候越来越少,能多说一个字,慢慢的说一句话,都是他平白赚来的。 因此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语速放的越来越慢。 萧无尘倒也不阻止他。 直到二人傻傻的在房间里相对而站了一个时辰,萧君烨说得口干舌燥,可依旧没有退走一步,去桌上喝茶,亦不曾将目光移开半步,生怕他一转移了目光,萧无尘就不耐烦听他继续说下去,而是直接将他打入天牢,此生不见。 萧无尘竟也只静静听着。 听到最后,身边的阿药突然上前提醒,萧无尘才微微回过神来,甩袖走到桌前,坐下,尔后面色平静的开口道:"如此诸多事情,既是皇叔所计划的,那么,就依旧由皇叔来接着做下去。" 萧君烨一愣,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又听萧无尘接着说道:"等到处置完了这几件大事,皇叔再回去那个皇叔亲自布置的牢房里去罢。" 尔后微微扬手:"今日与往日当一般无二,只是明日,朕会在皇叔等人去了郊外围场后,接着赶去。事情当如何做,皇叔是聪明人,当无需朕多话。" 萧君烨有心想要问萧无尘的信任何来?然而萧无尘却不给他继续问的机会,而是坐在桌前,喝完茶后,就到外头赏花去了。 留下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继续批阅奏折。 萧君烨一时之间,竟也不能看透萧无尘心中的想法。 到得第二日,萧君烨果真如之前的计划,带着大批的人马,都赶去了郊外的围场。 狩猎一共要进行五日。 头三日风平浪静,那些人没有立刻出手,而萧君烨,也没有立刻就出手对付那些人。 然而等到第四天的夜里,洛阳城,皇宫大乱。 一批训练有素的人从洛阳城东门而入,直奔皇宫最东面的天牢。 同时还有一批人则是从皇宫各个小门而入,直奔帝王居住的甘泉宫! 两方人马同时涌入皇宫,皇宫之中,登时大乱。 然而就在不少宫人慌忙逃跑藏匿的时候,摄政王萧君烨则带着大批人马,从洛阳城西门而入,将整个皇宫都重重包围住,然后放出烟花讯号。 而皇宫之中,原本萧君烨安排在宫中的人马,此刻看到烟花讯号,亦都跑了出来,和宫外的人手,合起来将两方人马,俱都收拾了个干净。 只是不巧的是,新帝萧无尘因在宫中佛堂祈求国泰民安而安然无事,太后沈氏,却是在兵荒马乱时候,不知被谁划伤了喉咙,抗在马上,原本打算利用她做筹码,最后这位太后沈氏还没来得及被利用,就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手臂骨折。 同夜,郊外围场遇袭,安王被一神似废太子的男子掳走,不知所踪,一生未被寻到。 而侵袭皇宫的人马之中,前朝皇室之人被抓了个正着,三个异姓王反而派来的都是死士,被抓之后,片刻后就能死掉了,不曾留下活口,因此计算萧无尘和萧君烨心中有数,知晓其中的缘故,倒也没办法因此对三个异姓王出手。 萧君烨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正好是他和萧无尘谈话之后的第五日。 五天时间,果然解决了大部分的问题。 除了那些被活捉的前朝皇室血脉,口口声声在说萧君烨乃是他们林家人,也是前朝之人,只要这位摄政王登基,就是他们前朝赢了云云。 萧无尘闻得此事的时候,颇为意外。 "朕以为,皇叔并不会出现这般的疏漏。"萧无尘道,这已经不是小小的疏漏了,而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 萧无尘原先以为,萧君烨会有更好的法子来处理这件事情——譬如威胁那些人留下他们在外头的血脉后代,然后杀了直接参与这件事的前朝血脉,尔后干脆利落的脱离前朝血脉一事。 可是,萧君烨的身世,还是被那些人喊了出来。 甚至仿佛是有人故意而为一般,故意让这件事情传了出来。 萧无尘甚至在一个早上,就接到了十几张折子,说是要彻查摄政王身世,并要求在身世查清之前,将摄政王押入大牢,直到能还他清白一日。 萧君烨闻言只笑:"我既要走了,再也见不得你,总要留些能让你能记得我的好的事情。免得到你百年之时,儿孙满堂,忽而记起我时,心中所想,皆是我的不好。" 萧君烨的话,也就是变相承认了他的身世一事,乃是他故意让人传扬出去的。而前朝的皇室,也是他故意留下的活口。 而他之所以做这件事情……萧无尘沉默片刻,显然心中明白,萧君烨这样做,是干脆把关押甚至杀了他的理由,直接送给了他。如此一来,萧无尘甚至无需背负任何心狠手辣,斩杀摄政王皇叔的罪名。 萧君烨是故意的。 萧无尘沉默了一会,就见萧君烨上前一步,张开双臂,仿佛要抱他似的。 萧无尘立时后退了两三步。 萧君烨心中失落,苦笑:"事情都处置好了。今日一别……怕是即便我死了,你都不会见我一面。就如同前世时,我欲饮鸩酒前见你一面,你却根本不予理会一般……" 萧无尘不语。 萧君烨双手微微颤抖,叹道:"当真不能,最后再抱你一次么?" 萧无尘依旧不语,许久才道:"你该去天牢了。皇叔劳苦功高,朕亦不欲亏待于你,皇叔不若,就去你之前为朕收拾出来的那间天牢……好生待着去罢!"说罢,转身背对着萧君烨,"来人,好生带摄政王皇叔下去!" 萧君烨怔怔的看着萧无尘的背影,后退着离开。 难道,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的无尘,甚至不肯看他最后一眼…… …… 朝中诸事繁多,然而萧君烨铁腕,手下用人又只用和他一样干脆利落的人才,现下这些人,又都直接交到了萧无尘的手上。 而萧无尘原本就有忠心于他的一帮忠臣在,因此这些事情的后续,也很快就了结。 唯独就剩下一件摄政王的身世案。 朝中臣子每每大小朝会,都要几十封彻查此事、审问萧君烨的折子不断上奏。 他们倒是想在朝堂上痛骂萧君烨一顿,以讨好曾经被萧君烨关了三个多月的萧无尘,可惜的是,萧无尘根本不许他们在朝会上提及萧君烨一事,尤其是萧君烨的身世。甚至还为此曾在朝会上大发雷霆。 众人见状,也就只好在奏折里提及这件事情了。 可惜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他们千辛万苦写出来的痛骂萧君烨的折子,萧无尘一张都不曾看过。 很快就到了四月。 左丞相在萧无尘重掌权力之后,身子就越发健壮了起来,自是又重新做了朝中的重臣。 萧无尘信任他,左丞相也信任萧无尘的手段。 只是萧君烨一事却不得不处置,因此左丞相沉思数日,终是向萧无尘提及了这件事情:"诸事当断则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陛下,无论摄政王身世是真是假,老臣以为,以摄政王之前令陛下不得不幽居甘泉宫一事,陛下就不当继续心慈手软。摄政王文治武功,样样都好,然而,单凭他以下犯上,胆敢幽禁陛下一事,陛下就不当留下他。"左丞相胡子花白,头脑却极其清楚,"因此,摄政王当真是前朝血脉也好,不是前朝血脉也好。如今这等情形下,陛下就不妨当他是前朝血脉,如此的话,陛下也好消了心头隐忧,从此卧榻之侧,再无他人酣睡?" 萧无尘自是知晓左丞相的忠心。 闻言轻轻一笑,却是叹道:"然而朕心中所想,却是卧榻之侧,能有人酣睡。" 萧无尘的声音太小,因此左丞相闻言疑道:"陛下说甚么?" 萧无尘只摇头,末了笑问:"左丞相可知,摄政王关了朕多少日子?" 左丞相凝眉细思,正要估算出个大致的数字出来,就听萧无尘开口了。 "三个月二十天。"萧无尘轻轻笑道,"朕要关摄政王七个月零十天,也让摄政王知道,被当做笼中鸟的滋味,究竟如何。" 就是要多上一倍的日子? 饶是左丞相精明,也愣了片刻,才道:"然后呢?" 然后,就要杀了这位曾经以下犯上、幽禁帝王的摄政王了么? 萧无尘微微一笑:"然后……丞相到时,就能知道了。" 左丞相:"……" ☆、第79章 清醒 萧无尘微微一笑:"然后……丞相到时,就能知道了。" 萧无尘这话说的颇为奇怪。 左丞相一听,就觉脑门突突直跳。奈何他再怎么气急败坏,都对这个已经又成熟了几分的皇帝无可奈何,只得任由萧无尘去。 罢了罢了,左右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的……吧? 且不提年迈的左丞相是如何心惊胆战的等待着萧无尘的这个"然后"究竟是怎么样的然后,朝中众臣就很快发现,他们这位看起来仿佛勤勤恳恳的皇帝,好像又变懒了。 不但变懒了,而且还启用了正待在天牢里头的那个曾经以下犯上、企图谋朝篡位的摄政王! 朝中不少臣子不敢明着在朝堂上和萧无尘叫板,私下里却是忍不住频频往四个丞相家里去拜访,询问此事该如何解决。 "诸位丞相,若陛下启用的人,乃是寒门书生,甚至是街头乞儿,亦或者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只要当真有才干,我等都不会置喙一言!可是、可是陛下这次,着实是太糊涂了!" "正如王大人所言,凡做官者,务必要身家清白,就算身家当真有些不清白了,只要忠心有,才干有,没有谋朝篡位之嫌,陛下想要用,臣等自然也不敢干涉,不能干涉。"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文官颇为义愤填膺地道,"可是,那摄政王犯下的又是何等的过错?幽禁帝王,代替帝王之权,扶持已废的安王等等,一件一件,哪一样不是该凌迟并罪及九族的重罪?更何况,摄政王本身的身世不清不白,极有可能就是那些前朝皇室的血脉,那等人,陛下仁慈,能留下他一条性命,已然是他之大幸了,如何能继续让他留在陛下.身边,蛊惑陛下?" …… 其余人亦附和起来。 四个丞相之一的汪丞相亦捻须叹道:"陛下此次,的确是有些糊涂。若是陛下觉得摄政王才干难得,放在身边,做个不大不小的文官也就罢了。即便当真是要他去拟圣旨,都未为不可。然而,代批奏折此事非同小可。之前陛下被摄政王幽禁,摄政王强行不理旁人想法,自言代替陛下批阅奏折也就罢了,可是现在,陛下已经重新掌权,而从前那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已然成了阶下囚。这等人,如何还有资格再去代替陛下批阅奏折?甚至他代替陛下批阅奏折的时候,还是用朱笔写的。朱笔本身虽算不得这天下最尊贵的东西,然而,朱笔却是这天下之主才能使用的东西。现下陛下糊涂,被一个小小的阶下囚轻易蛊惑,这让我等臣子,心中岂会不担忧?左丞相最得圣心,当带领我等,万万要一同跪求陛下,好生处置了这位摄政王才是。" "正是正是,陛下到底年轻,咱们这些老臣该规劝的时候,自然不能退缩。这千古名臣和诤臣,本就不易做。就算是拼着陛下怒火滔天,伏尸百万,我等也该以此事,好生规劝陛下才是。" "理当如此。" …… 一众人三言两语的开始争辩起这件事。当然,大部分人都言道摄政王萧君烨,无论是从他的身世奇特说起,还是从他所做过的以下犯上的事情说起,萧君烨此人,都不该留下,也不能留下。 即便如今新帝仁慈,念及此人过往的功劳,不杀了此人,也该将其面上刺字,流放偏远之地,其后代代代为奴才是…… 左丞相虽说在萧无尘面前,极力劝说萧无尘要处置了萧君烨,无论是杀了也好,一直关着也好,抑或是念及其往日功劳,仅仅是贬为庶人也好,只要处置了萧君烨,让萧君烨没有了能威胁萧无尘的本事就行。 然而,他此刻见到听到眼前这些曾经在摄政王面前低头哈腰,奉承摄政王的臣子,忽而一转风向,又开始想方设法的要杀了摄政王,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将他们那段曾经奉承摄政王的过去彻底抹掉,也才能在新帝面前站稳脚跟、得以重用的臣子,嘴角就是一抽。 左丞相虽年纪大了,然而人却并不糊涂。 他试探了萧无尘几次,又见萧无尘压根不许旁人在朝堂上提及要处置萧君烨的事情。原本开始时候,左丞相也好,其余人也好,只当萧无尘是在维护皇家颜面,不想杀了自己的"皇叔",而在天下人面前蒙羞。 然而,左丞相却是看出来了,虽然不知道是甚么缘故,但是,他们这位皇帝,当真是不打算杀了摄政王萧君烨的。 哪怕这位摄政王很可能当真是前朝皇室的血脉和阴谋! 左丞相心中叹气,然而那个时候还是觉得该劝一劝这位小皇帝,让这位小皇帝千万要以大局为重。 不过…… 等到左丞相偶然一次听到这位小皇帝站在一盆兰花前,歪着头,微微笑着听着侍卫汇报天牢里的事情后,开口让那侍卫继续好生看管摄政王,并言道再把牢房打通两间,然后将牢房布置的干干净净,摄政王想要甚么,就都给他送过去甚么,万万莫要亏待云云。 自那日起,左丞相就知道,那些劝说他们这位小皇帝的话,他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了。他们这位小皇帝,无论心中究竟是何等目的,但是结果却是很明显——皇帝根本不想让摄政王死。 而这般善待,以左丞相的猜测,皇帝不但不想让摄政王死,甚至心中,或许还在打算着彻底收服摄政王,从而让摄政王真正为他所用。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啊。 左丞相心中叹道,只觉大兴朝来日有望越发兴盛。于是对着这些"劝"他去劝萧无尘的人,也就越发冷了脸,末了只觉霍然起身,冷声道:"诸位心中如何做想,本相虽不说能知道十分,却也能猜到五六分。而陛下睿智,且是真龙天子,贤德明君,定能将诸位的心思猜到七八分。然朝中终究是需要臣子做事,以本相猜测,陛下正是因此,才不曾对诸位之前的作为计较。可是,如果诸位再想着算计摄政王,妄图干涉陛下的打算……那陛下是否会两笔账一起清算,本相就不知道了。" 众人沉默。 半晌才有人小声道:"那、那敢问相爷,陛下当真……还会启用摄政王么?" 左丞相高深莫测:"以陛下的心思,未必就不能用。"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左丞相要走了,才又有人开口:"可是陛下,现下不是还正关着摄政王么?这般关着摄政王,不正是要留着杀他的意思么?" 左丞相:"……"要杀早就杀了,留着,才是不杀的意思。 可惜能像左丞相这般猜测到萧无尘心意的人当真不算多。 至少身在局中的萧君烨就不能。 他被关了有小一个月了。 头一日被关进来的时候,看着这一大间他曾经特特细致的吩咐人布置出来的奢华干净的牢房时,就觉"报应不爽"这四个字,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他曾经以为,他是真心的对萧无尘好的。 为了萧无尘,前世诸事,包括他的死,他都可以完全不在乎,完全不计较。他恢复前世记忆之后,唯一计较的,只有初初恢复记忆时,误以为萧无尘是因为愧疚和想要利用他,才会在这一世心甘情愿亦或者是"卧薪尝胆"的雌伏在他身.下。 萧君烨那时只觉心中的怒火险些都要蹿了出来——他是那样的喜欢着萧无尘,可是,萧无尘对他却只有愧疚和利用。 至于前世杀他的仇?那算甚么?那仅仅是萧无尘不得不做的一件小事而已。 因此就算有了他能杀萧无尘的理由,他也依旧留下了萧无尘,继续对萧无尘好。除了他幽禁了萧无尘这件事情。 只是到了后来,关萧无尘关得越久,萧君烨的火气也就消散的越来越快。渐渐的,到最后竟是半点也没有了。 心中所剩下的,仅仅是对自己荒唐身世的厌恶和因此而不得不暂时拖延放萧无尘出来的事情。 他那时已然知晓他的无尘亦是喜欢着他的。若非如此,岂会以帝王之身,在甘泉宫里,任由他关了这般久,而毫无反抗? 那时的萧无尘,就开始纵容他了呀。 萧君烨第一日住进这个由原本的三间牢房打通的大牢房里,看着牢房里灯火通明、干净宽敞同时又安置了不少琴棋书画、笔墨纸砚等消遣之物的时候,心中只能叹息,他只觉得将萧无尘再关上几日,等他处置好了外头的事情,就能将萧无尘安好的放出来。而那个时候,他的无尘,就能继续做□□了。 可惜,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到了最后,这间由他自己精心布置好的牢房,最后竟是由他自己来住。 萧君烨微微苦笑。 头一日住进这里的他,虽然在心中有那么一丝的感慨命运无常,在他以为只要再继续关上萧无尘几日,就能和萧无尘双宿双栖,好好地过上一辈子的时候,一夕之间,诸事反转,他彻底沦为阶下囚,困于囹圄。 然而,这并非是萧君烨最遗憾和难过的事情。 他只难过,他就要死了,死了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他的无尘了。 很快,就要死了。 前世身子孱弱的萧无尘,尚且容不下一个会夺.权的摄政王,这一世身体变好的萧无尘,自然更加容不下这样一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哪怕他们之间互相有情,哪怕他们之间曾经有诸多承诺,哪怕他们甚至都在私下里成亲洞房了。 可惜,他却幽禁过萧无尘三个月二十天,除了萧无尘的羽翼,将萧无尘关在笼子里头,并企图将萧无尘当做一个可以关在笼子里随意逗.弄的金丝雀儿来养。 即便他后来醒悟,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 萧君烨想,他的无尘,一定是恨死他了。 而身为帝王的无尘,定然也是绝对不容许他继续活着了。 他必然是要死的。 …… 牢房布置的干净明亮,然而,表面看起来再干净明亮,终究也是阴暗潮湿的地下牢房。 萧君烨在这样的牢房之中,孤独、寂寞的呆了小一个月。 除了按照三顿饭两餐点心给他送饭的小太监会在唤他的时候,给他说几句话,并且按例询问他可有需要的东西,若有需要,他都会根据陛下之前的口谕,统统满足他。 当然,前提是不能出大牢。 萧君烨初时不懂其中含义。 然而日子久了,日日都要听那小太监说这番话,时时刻刻都有侍卫守在牢房周遭,仿佛不只是看守,还有监视。 甚至,萧君烨在有一日提笔写字之后,竟有侍卫上前细细看了他写了什么字;还有一日他抚琴时,周遭侍卫皱眉听了半晌,末了只能上前询问他谈的是甚么曲儿,待会这些他们都是要汇报给陛下的,若是说不出曲子名,怕是都要挨罚的…… 萧君烨闻言怔了好半晌,才终于渐渐反应过来萧无尘的用意,尔后低低的笑了出来。 他幽禁萧无尘时,心中觉得他是喜爱着萧无尘的,所做的事情,就算是幽禁,也是对萧无尘好的。因此他便按着心中所想,幽禁萧无尘,控制萧无尘身边的一切——萧无尘的衣食住行,一言一行,身边的仆从,每日能够见到和不能够见到的人,甚至一粥一饭,今日是否能在院子里多散步一盏茶时间等等,都要在他的控制之中。 他掌控着被关起来的萧无尘的所有。 喜爱,并且掌控。 那时的萧君烨以为,他会用这样的方式对待萧无尘,其实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毕竟,不如此,不让他的无尘日日只能瞧见他一个,他就不能让无尘喜欢上他。 而他的无尘毕竟是帝王,帝王多看重子嗣,又多善变,萧君烨就更加不愿意放萧无尘自由。 以至于一拖再拖,直到最后,竟是被他的身世而牵制住,前前后后,统共关了他的无尘三个月二十天。 三个月二十天啊。 萧君烨想,那时的萧无尘,一定是在心中气坏了。 并且还是又气又恼。 可是即便如此,他的无尘在一朝重新掌权之后,依旧没有杀他。 不但没有杀他,还让他继续收拾残局,待残局收拾完了,才将他关了起来。 并且还是一关就关了二十几天。 虽说是不闻不问,然而,正是这样的不闻不问,让萧君烨在"等死"等了二十天后,终于开始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他的无尘在像他之前监视无尘那样的监视他。 从前他要暗卫必须将萧无尘的一言一行都汇报给他知晓,甚至还要包括看到的萧无尘的心情好坏;而现在,萧无尘就放了明面上的侍卫在他身边,正大光明的监视他。或许在监视他的同时,也会将他的消息,统统告诉给萧无尘。 如若不然,那些侍卫为何会来细细问他弹的甚么曲子,写的甚么字? 萧君烨心中犹自在挣扎之中,就又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他的无尘,让人送了不少奏折给他。 除了奏折,还有朱笔,说是让他代替他批阅奏折。 "陛下说,左右这事儿王爷也常常做,既如此,陛下这几日正好头痛,这件事情就交由王爷来代替陛下做吧。" 阿药是面无表情的说完萧无尘的要求的。 萧君烨待他说完之后,就问了几句萧无尘的身体。 阿药似是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才道:"陛下自是安好。只是朝中事务繁忙,诸位大臣都要求陛下要处置王爷,陛下为此大发雷霆,将此事搁置,是以才会略有头痛,没有心情批阅奏折。"然后他才会奉命将这些奏折送到天牢里来。 萧君烨已然不记得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喜悦了。 他欲再问,阿药却是给他行了个礼后,就带着人立刻离开了。 他不知道的是,阿药带着人刚刚出了天牢,阿药身边的阿哑就开始咿咿呀呀的比划着问阿药为何要告诉萧君烨后面说的事情。毕竟,一来这件事情陛下根本没有让他们做,二来么,一旦说了这件事情,那位摄政王定然会猜到陛下略略透露出来的心意,心中定然欢喜。 当然,阿哑没说的是,这位摄政王还曾经打了阿药五十杖,阿药不能报复摄政王,但是,也完全不必在摄政王还是阶下囚的时候,示好摄政王。 阿药看懂了阿哑要问的话,只笑:"那也没有法子啊,陛下喜欢王爷,又厚待咱们,咱们自然要帮忙了。"见阿哑还有些不忿,阿药笑道,"莫为了之前的事情不高兴了,之前无论如何,也是我糊涂,故意利用了陛下的身体的借口,所以,摄政王罚我,倒也没有罚错。更何况,事后他也找了好大夫来为我医治,这才使我还能再陛下.身边侍候,如此,只要他能真心待陛下好,咱们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而天牢里头,萧君烨越发喜悦了起来。 然而他的喜悦一日比一日多,也一日比一日的沉静。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 直到被关了六个月,萧君烨在天牢里头好吃好喝,周遭干净明亮,甚至在他被关了一个月的时候,萧无尘还为他挪了个地上的牢房,牢房里还开了个大窗户,能够看到外头的情形,萧无尘也日日让人送奏折过来,但仍旧没有放他出去,也不曾来看他。 只是不知为何,每隔上三四日,倒是会让他昔日的好友或是家中忠仆来看他,与他说话,像是怕他太过孤寂,长时间不说话,变成哑巴了似的。 萧君烨眉心拧的越来越紧,但仍旧坚持着等着萧无尘。 而他也终于尝到了被幽禁的滋味。 无力,彷徨,万事都不能自主。 这样的感觉,就是当初无尘被他幽禁时的感觉么? 萧君烨在窗前朝外头看了许久,就又退后几步,开始对着窗外,开始练拳脚——萧无尘给他准备的牢房非常宽大,当然,原本的牢房其实不算很宽大,只是后头萧无尘让人打通了连在一起的五六间牢房,萧君烨住的这一间,可不就宽大起来了? 时间一日日的过去。 终于等到了承宁二年的十月。 萧无尘正在宫中,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知道将皇叔放出来的时候就快要到了,心中莫名的有些欢喜,又有些莫名的感觉。 只是不等他心喜太久,就接到云南之地的折子——云南等地的三个异姓藩王,同时叛变。 南北匈奴联手,同时对大兴叫战。 萧无尘看到折子,一张脸都黑了。 他原本是要好好地把皇叔给"请"出来,然后告诉皇叔,好了,他"报"完"仇"了,前世"鸩酒"之仇,他也会好好解释给皇叔听,这两件事情一说完,他大约就能和皇叔重新和好了。 就算不能立刻和好,只要他们还是君臣,自有和好的一日。 可是现在…… 如果他现在去接皇叔,皇叔会不会以为,他是因为要打仗了,将帅不够,所以才会去接他出来,然后……利用他的呢? 萧无尘扶额望天,心中顿觉愁苦。 ☆、第80章 咒骂 萧无尘的愁苦,显然是很有理由的。 他原本只是觉得皇叔之前"欺负"了他,那么,等他"欺负"回来,二人也就有了和好的机会了。 偏偏现在,大兴不但面临内忧,同时还面临外患。且无论是边境的南北匈奴,还是云贵之地的三个外姓藩王,显然都不是好对付的。 按照萧无尘之前的想法,他身为大兴帝王,既是想让百姓安居乐业,大兴朝能多延续个几百年,那么,驱逐匈奴蛮夷,将大兴朝的藩王一律收拾干净,就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了。 只不过,萧无尘是打算好了花上至少二十年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情的——五年休养生息,尔后将再对南北匈奴出战,将他们往北再赶退一千里。这个过程大约要持续一年到两年。接着就是继续休养生息三年。三年之后,挑起三个异姓藩王之间的争斗。若是计策成功,那么,萧无尘自然是能左手渔翁之利,若是不能……最多也就是再花个三年时间,将这三个异姓藩王,一齐收拾干净——而那个时候,先帝在世时的计策想来已经成功,三个异姓藩王看起来虽厉害,但因其子嗣众多,而先帝的削藩令,则是要求藩王的子嗣,无论嫡庶,都能继承藩王领地的一部分。如此一来,自削藩令开始时,到萧无尘挑起战事的十年里头,藩王的子嗣没准就已经开始内乱。因此萧无尘想要削藩,对付那时看起来团结,实则如泡沫一般的藩地,就不会太过麻烦。 而萧无尘对付完了这三个外姓藩王,大兴朝就会只剩下三个或是数个极小的萧姓藩王。萧无尘那时再想收拾他们,就会容易的多了,甚至他那时都不需要休养生息,在教训完外姓藩王之后,就能立刻收拾了他们。 而在那之后,萧无尘可以继续休养生息五年到十年时间,那时他继位大约也有了十五年甚至更久远的时间,而十五年的时间,足够萧无尘继位时刚刚出生的孩子长大,能够为他在战场卖命。出兵远征匈奴和其他胆敢觊觎大兴朝领土的国家或民族。 然而萧无尘的计划虽然足够长远,也足够细致。偏偏事无绝对,他想的虽好,奈何其他人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人。谁都知道先帝晚年时,荒唐炼丹,推行道教,消耗了不少国库的银子,也让不少人为了躲避朝廷赋税,干脆道袍一穿,就谎称自己入了道教,可以不必继续务农经商干活,连赋税徭役也无需再在意,独个儿的就能逍遥自在。当然,这样的代价,就是朝中赋税减少,能参军和参加徭役的人更少。 也正因此,萧无尘才会在继位之初,收拾了几个明确和他作对的藩王之后,就停歇了战事,不但对大兴仅剩的几个藩王示好,还减少了之前和匈奴征战时,两国签订的纳岁贡的马匹和银钱的数目,以此缓和和藩王以及外族关系,也好给大兴自己休养生息的时间。 可惜就可惜在,如果萧无尘和萧君烨的关系一直很好——对内如何缠.绵悱恻暂且不提,对外只要是君臣想和,那么,匈奴鲜卑也好,那几个外姓藩王也好,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然而,之前萧君烨和萧无尘闹翻,兀自将萧无尘关了三个月的事情,即便是很少有人外传,那些早就盯紧了大兴皇室的人,又岂会半点不知?他们早早就等着机会,打算准备好了粮食军马,就找准时机,联手对付大兴! 而这个他们找好的时机,可不就是摄政王和小皇帝突然又改变了关系,小皇帝从被幽禁的情形,变成了小皇帝出来,摄政王被幽禁了么? 若是之前摄政王当权,手段铁腕,又有之前的军功震慑,那么边境外族和异姓藩王或许还能再等上一等,再找个好时机出兵。 偏偏萧无尘这个病弱的小皇帝一朝翻身,关了那个铁腕并且会打仗的摄政王……那些人还有甚好等的?还不是立马抓住了机会,准备好了粮草和兵马,立刻就开始在大兴边境开始动手了? 萧无尘之前虽猜到一些,但显然没有想到,那三个异姓藩王竟然当真和外族联手,背叛大兴。 这等心性,如何能担得起大兴朝的一国百姓的安危? 萧无尘一见之下,就心中生恼。 左丞相等几位丞相俱都不敢再提及之前被人撺掇着的要处置摄政王的事情,纷纷开口出谋划策。 左丞相自是道:"如今大兴内忧外患,好在大兴尚且还有兵马,若当真要打……也并非不能打。只是这一仗打下来,只怕陛下之前的休养生息的打算,就要落空了。" 要知道,萧无尘自登基收拾完了几个出头的藩王之后,就改了军中的规矩,每隔两个月,就允许一定数量的将士回家乡探亲——并许诺只要没有战事,每个将士,自当兵第三年起,每两年就能有按照其品阶的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探亲假。而一开始的那两个月的探亲假,则是因承宁帝初初登基,许诺给众位将士的奖励而已。以后就没有那么长的假期了。 可是就算如此,大兴百姓也是连呼圣上英明。毕竟,从前的当兵的将士,可从来都没有这般的待遇。 而萧无尘会如此,一方面是身为帝王,爱惜将士,且他需要人卖命,自然要对他们好些,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休养生息之道——因之前连番征战,有些村子里头甚至出现了男少女多的情形,而百姓不能纳妾,如此这般之下,就有不少女子剩下,在父母兄弟家中反受兄弟和嫂嫂弟媳的欺侮。 萧无尘自然是要放一部分将士回村成亲生子。 好在他又定了规矩,允许那些将士之后也能每两年回一次家乡,同时又提高了大兴将士的待遇,并将大兴将士的俸禄,一半都直接送回将士的家乡,如此一来,愿意出嫁将士的女子也就多了起来——毕竟,这个时候,女子多苦,除非是特别强硬的女子,能够单个儿的支撑起来,立女户,自己跟自己过,大多数人,都只能嫁人生子。 只是萧无尘打算的虽好,奈何因他之前和皇叔闹翻的事情,现下这些休养生息的法子,显见就没法子继续用了。 回家乡娶媳妇儿生孩子的将士,也都只能赶回来继续打仗了。 如此不但是萧无尘叹气,左丞相叹气,其余几个丞相也不禁开始叹气。 其中汪丞相性子最软和,见状突然迟疑了一下,道:"陛下初初登基之时,就与臣等商讨过休养生息之法。臣私以为,这个法子极好。只要大兴等过了这五年,大兴百姓定然能存下更多粮食,马匹也能渐渐长大,归乡探亲的将士,也能留下不少子嗣,从前没长大的孩童,也能渐渐长大,可以当兵作战。" 萧无尘双眼微微眯着,看着汪丞相不说话。 左丞相心中一突,想要阻止汪丞相,但他咳嗽了一声,还没开口,就见汪丞相继续侃侃而谈。 而他谈的不是其他,而是和亲一事。 "……如今已到了秋末,各地刚刚收完了粮食,正往洛阳城运过来。而南北匈奴之所以再次对大兴出手,无非也就是为了这些粮食还有之前对我大兴许诺要每年纳岁贡的马匹等等。只要大兴许诺减少那些马匹的数量,并且赏赐给他们一定的粮食,再送一位公主前去和亲,南匈奴也好,北匈奴也罢,定然感念皇恩,至少三四年之内,不敢乱动。而三个异姓王那边,臣也听说过那边也有和亲的想法……只是他们要的是年幼的八公主,说是只要陛下最疼爱的八公主愿意前去和亲,并且许诺他们藩王死后,再传承藩地,那么,他们也是心甘情愿愿意退兵的。两方皆是如此,显见是都愿意和大兴和谈。而和谈之后,既能减少兵马损失,又能让百姓避免战乱,大兴的损失,寥寥无几。如此的话,陛下何乐而不为?毕竟,能以最少的损失,缓解了这内忧外患,才是我等该做的事情。" 汪丞相说罢,自以为聪明无比,正洋洋自得的等着小皇帝的夸奖。 然而萧无尘却是看着他的目光越发不善起来。 左丞相心中叹气,到底也不能再劝——开玩笑么?如果大兴如今当真是打不起仗,那么和谈一事,甚至是送出和亲公主,都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偏偏大兴如今打得起仗,而要送出去的公主,不但年纪幼小,还是陛下最疼爱的妹妹,陛下不恼,才是奇事。 果然,萧无尘听罢,就道:"如此说来,汪丞相却是对大兴没有信心,觉得大兴无人可用,没有可以打赢那些小人的将才么?" 汪丞相心说,大兴朝自然是有将才的。只是如今的将才,要么太过年轻,要么太过年迈,当做守成之将,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若论征伐……大兴倒也有那么两三个人,可惜就可惜的是,如今大兴是内忧外患,单单只有那六七个人,其中还有两三个是阶下囚摄政王的亲信,如何够用? 汪丞相心中这样想着,口中不禁也这般说了出来。他并非不忠,只是性子太过保守,不喜战事,自然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了。 萧无尘听罢,却是微微笑道:"哦?朕却以为,这仗不能不打。" 汪丞相忙道:"陛下三思,如今朝中能用的将才才有几个?能打得了匈奴就收拾不了异姓王,收拾的了异姓王,就打不了匈奴,且这其中,还有两三个是摄政王麾下的人,那两三个人到底是否忠心陛下,尚未可知,陛下万万三思啊!" 汪丞相虽说懦弱,但这番话说的确实颇有道理,因此听得这一番话,倒的确有几个臣子,跪求萧无尘三思。 然而萧无尘却是微微一笑,将手中把玩的折扇往桌上一搁,起身道:"谁说大兴无人?摄政王如今刚刚病愈,正好能为朕出征。好了,诸位且回,且等着朕去接了摄政王出来。" 一众人:"……"陛下啊陛下,您在开玩笑么?这样接出来的摄政王,还能忠心你么?您可是关了那摄政王有半年多了啊?可不得早就关傻了?怎么给你卖命? 萧无尘却是笑着起身,往外走去。 然而他面上笑着,心中却是颇有些发苦。 他当然是知道他的皇叔会愿意为他"卖命"的。只是,他的皇叔,大约会误会他,叫他出来,只是为他卖命而已。 萧无尘心中一叹,往外头走去。 走着走着,就不自觉的走到了天牢外头。 然后他就听到了有一个尖利的女声在出言挑拨他和皇叔。 "王爷还不知道吧?现下边境和云贵,同时都有了战事,只怕过不了多久,那个关了您那么久的小皇帝,就要来哄您了?就是不知道,这次小皇帝会用甚么法子来欺骗您来给他卖命?好在咱们太后娘娘心善,特特前来提醒您,您可千万要好自为之,莫要再被欺骗了!毕竟,自古美人多祸水,虽然咱们皇上是美,但……" 那人的话没有说完,就蓦地惊叫了一声,再接着,她就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萧无尘正从天牢外头绕了出来。 原来萧无尘看重天牢——尤其看重天牢里头的某个人,所以将天牢看守的很紧,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可是,苍蝇飞不进来,却能在墙外出现,用大嗓门来吵吵嚷嚷。 尤其是这只苍蝇还顶着太后的名头的时候。 萧无尘眯着眼睛,看着坐在肩舆上,头发花白,年仅三十几岁却已经犹如五十岁老妇的正恶狠狠顶着她的太后沈氏一眼,忽而开口:"你倒是好生宽心。这般误了朕的事情,就不怕朕去阉了你的儿子么?" 沈氏蓦地眼睛一亮,盯着萧无尘:"哀家的儿子,他还活着?"问完又自言自语道,"哀家就知道,哀家就知道哀家的坛儿福大命大,天上还有他的神仙弟弟保佑着,怎么会死?怎么能死?哀家的坛儿,定然是在某个地方,好好长大,只等着哀家去接他来宫里,好……" 萧无尘看着已经断了一条腿,因骤失安王而有些疯癫的沈氏,冷笑道:"接个戏子回宫么?" 沈氏一怔。 萧无尘面无表情道:"你道是朕为何现下都不曾将你幽禁起来?朕只是想让你自己在外头查清楚,你的儿子,朕的八皇弟,已经被朕送出去,做了戏子而已。只可惜,你显然已经疯癫,根本查不到这些,还需要朕来告诉你。" 沈氏立时癫狂起来,断了一条腿,都要往萧无尘身上扑:"你这个贱.种!早知道、早知道你自幼就跟哀家作对!明明哀家没.入宫的时候,只要你那时进了长姐的肚子,哀家就不必入宫为妾,明明哀家入了宫后,有机会得到盛宠,偏偏你那个时候,就硬要进了长姐的肚子,害得哀家仿佛进了冷宫十年一般,直到为奴为婢,照顾了你这个病秧子十年,才得了先皇一丝眷顾,得以有了坛儿!" 萧无尘盯着沈氏不语,蓦地后退几步,就见沈氏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周遭都是萧无尘的亲信,唯一不是的几个,萧无尘也早就打算好了他们的去路,因此只面无表情的听着沈氏的疯狂的叫喊。 "你这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阻了哀家和坛儿前程的贱.种!如果不是你,哀家岂会落到如今的下场?如果不是你,哀家的坛儿,岂会落到如今的下场?戏子?呵,就算是我儿当真做了戏子,也要比你这个以色事他人,仅仅凭着美色雌伏在他人之下,得到这个大兴朝的人要好得多!" 萧无尘面上一寒。 沈氏以为终于抓到了萧无尘的弱点,就开始不断的攻击萧无尘,还口不择言道:"像你这样的人,就该一辈子雌伏他人身.下,就该一辈子断子绝孙!" 这样的两句话,无一不狠毒。 沈氏的话一出口,跟着萧无尘身边的亲信都开始皱眉拔刀。 萧无尘闻言,却是微微一笑,看向一墙之隔的天牢,轻轻道:"断子绝孙么?也无甚不好。" 第81章 誓言 "断子绝孙么?也无甚不好。" 萧无尘说话的声音很轻,自然是比不得疯魔的沈氏,几乎每句话都是尖着嗓子喊出来的。 当然也比不得沈氏每句尖着嗓子高声喊出来的话,都能被一墙之隔的萧君烨听到了。 而高墙之内的萧君烨,此刻只听到了沈氏一声声的质问。 之前萧无尘不曾来到的时候,沈氏还能勉强保持着贵夫人的模样,只用正常的声音开口说话,然后让身边特意调.教的丫鬟尖声喊话,将大兴或许就要开战,而萧无尘这个昏聩无能的君王,就快要为了保住自己的江山,而前来利用他了! 沈氏糊涂,以为她只要让人放出这般的话,萧君烨就会对萧无尘生出芥蒂,就算勉强臣服于萧无尘,暂时和萧无尘妥协,待到出了天牢,打赢了仗后,转身回了洛阳,就能推翻了萧无尘的统治——如此之后,无论是萧君烨要自己做皇帝,还是要找一个傀儡来代替自己做皇帝,对沈氏来说,只要萧无尘不好,她就能笑出声来! 原本沈氏的挑拨计策,虽然简单鲁莽又仓促,但因着萧无尘和萧君烨二人真正的关系,这样的明晃晃的挑拨,反而当真会有些用处。 偏偏萧君烨在听到这些话,一方面觉得自己只要能有让萧无尘利用的地方,就能正大光明的站在萧无尘的身边,如此他们二人或许还能有将来,这样的话……就算是利用,那又如何呢?即便是听到了沈氏宫人的这番话,即便是猜到了这件事有六分是真的可能,萧君烨亦会为了萧无尘愿意再次利用他而心生欢喜。 可是另一方面,萧君烨在欢喜之余,心头却又忍不住的苦涩。或许是他之前的那番作为太过过分,他的无尘当真是恼极。若是寻常生恼,或许他放低姿态哄上一哄,倒也就罢了,二人就能和好如初;可是想想他之前的作为,再想想如今被关起来的滋味究竟如何,萧君烨就觉他的无尘,定然是恨透了他的。 既是恨透了他,那么,萧无尘对他除了利用,还有甚么?可惜的是,就算萧无尘对他只剩下了利用,萧君烨亦是心甘情愿的接受萧无尘的利用。 哪怕有了沈氏的这番挑拨的话。 可惜就可惜的是,断了一条腿的沈氏自以为聪明,她进不得天牢,不能亲眼见到萧君烨,亲口对他说那番挑拨的话,但却能在天牢之外,隔着一堵墙将那些挑拨的话,对着墙内的人统统喊出去。于见不到萧无尘的沈氏而言,只要能挑拨的了二人关系,让萧君烨心中升起那么一丝的芥蒂,将来有一丝可能会再次背叛萧无尘,将萧无尘变成可怜兮兮的阶下囚,就是她如今最大的渴望了。 偏偏事与愿违,一直见不到萧无尘的沈氏,今日却偏偏见到了萧无尘,还从萧无尘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并且在萧无尘的故意设计下,沦为低贱的戏子的消息。 沈氏原本就因失去了两个孩子,自己断了一条腿的事情而有些焦躁疯魔,现下听到萧无尘的这番她的儿子的下落,心中的怒火更是半分都隐忍不下去,当场就口不择言,将她和萧无坛找到的萧无尘"最大的秘密",尖声抖露出来,并出言辱骂萧无尘。 "……呵,就算是我儿当真做了戏子,也要比你这个以色事他人,仅仅凭着美色雌伏在他人之下,得到这个大兴朝的人要好得多" "像你这样的人,就该一辈子雌伏他人身.下,就该一辈子断子绝孙!" 萧君烨根本听不到萧无尘说话的声音,他只能听到沈氏疯子一般尖锐的叫骂声。 他蓦地攥紧了双手,看着天牢的一根根竖起的铁栏杆,自进.入天牢之日起,他头一次升起了要冲破这些铁栏杆,跑去外面的想法。 他想要冲出去,却不是要逃跑,而是想要冲出去,好好听一听接下来萧无尘的回答,看一看萧无尘的脸色——然后在知道了萧无尘的反应之后,再杀了沈氏。 他如今只恨自己当初竟没有直接杀了沈氏。 然而萧君烨现下却甚么都不能做,只能竖起耳朵,努力听着墙外的动静。 沈氏声音尖利,萧无尘的声音却是温和,因此一墙之隔,萧无尘只能听到沈氏的声音,而半分萧无尘的声音都听不到。 听不到的啊。 萧君烨面无表情的站在天牢里头,看着那一堵连接外头的墙,双眸幽深。 他的确是听不到萧无尘的回答的。 可是,萧君烨显然没有想到,沈氏竟会气得发疯,重复了萧无尘的话。 "'断子绝孙么?也无甚不好。'"沈氏像是看一个疯子一样的看向萧无尘,"哀家还只道是你以色侍人,勾.引了萧君烨来为你卖命,让他为你神魂颠倒,明明大权在握,竟然转眼就能把大权全部都交还给你,还乖乖的跑来坐牢。可是现下看来,你这个故意勾.引人的贱.种,竟然也被他勾.引了,竟是连子嗣传承都不肯要了!你就不怕列祖列宗知道了,干脆爬上来直接拉你下地狱吗?" 沈氏的尖叫声一出,天牢里静静立着的萧君烨就是一怔,随即,他紧紧攥着的双手,开始缓缓松开。 萧无尘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被放在地上的肩舆上的沈氏,轻笑道:"子嗣传承么?那你可知,你之前的十代的祖宗是谁?二十代的祖宗是谁?头一个祖宗又是谁?" 沈氏一怔。 萧无尘幽幽道:"朕连朕的头一个祖宗是谁都不知,朕的列祖列宗也不知。朕既不知晓他们,那么,若朕当真有了子嗣,朕之后的第十几代二十几代子孙,想来也是不知道朕的。"顿了顿,他又道,"或者大兴在数代之后忽然亡国的话,那么,萧家子孙怕是还要为了避难,改名换姓,顺便把祖宗也换了,到时候,三代之后,就更加没有人为朕为先头的那些列祖列宗或祭祀或延续香火了。既是如此,朕有无子嗣,有无传承,又有甚么重要的?" 萧无尘的一番话,乃是他自幼就奇怪的事情。只是他幼时这番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一旦说出口,就会遭到身边宫人的跪地请罪,如此,萧无尘也就只好憋着,然后憋着憋着,就一直憋到了今日,他自己当家做主,坐了皇帝。 只是没想到,他的这番话,却是说给了一个疯子听。 疯子又如何听得懂这里头的意思呢? 沈氏果然尖声道:"哀家才不管你那些道理!哀家只知道,你堂堂萧家子孙,被先帝选中的继承人,竟然想要断绝了萧家传承!真真是可笑、可恨!先帝糊涂,竟然选了你做皇帝,放弃了我儿,真真是糊涂,糊涂!" 萧无尘不语。 那沈氏还在不停的叫骂。 萧无尘听了一会儿,觉得这沈氏当真是疯了,既是疯了,那么,他也就懒得再搭理她,只等着将她送去关了很多疯子的冷宫里去。 想来那里,才是沈氏最终该去的地方。 然而沈氏却不是这般想的,她在萧无尘漠然的走过她身畔的时候,忽然抓住了萧无尘的手臂。 萧无尘侧首看她。 沈氏原本有些疯癫的眸子,这一刻却突然变得清醒起来。 她盯着萧无尘,道:"你是不是打算,让我儿一辈子做戏子,甚至做一个戏台子上的皇帝,让他一辈子,都得不到他心中所求?然后再将哀家关到那些关了一堆疯妇的冷宫里去?若是哀家一辈子糊涂就罢了,若是有朝一日,哀家突然清醒了,你便让哀家去看哀家长大了的只能在戏台子做皇帝的儿子?然后这般折磨我们母子二人?让我们母子二人,痛苦一生?" 萧无尘微微挑眉,不语。但看向沈氏的目光,显然就是在说,他的确是这个想法。只不过,沈氏还是猜错了一件事情。他现在不杀他们母子,只是因为萧无坛还小,还不到十五岁。等到萧无坛十五岁那一年,无论萧无坛是否品尝够了作为戏子的艰辛和痛苦,萧无尘都会杀了他。还会当着沈氏的面杀了他,然后再处死沈氏。 前世之仇,他终究是要报的。 沈氏面上蓦地浮现出挣扎之色,然后下一瞬,她忽然朝着萧无尘跪了下来。 萧无尘看着她不语。 沈氏咬牙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可知道,当初我是如何被你母亲欺骗?如何被你母亲误了一生?当年我正是如花妙龄,却偏偏因你母亲之故,不得不进了后宫,委身人妾。如此就也罢了,待我进宫之后,甚至还不曾来得及承宠,你的母亲,我的那位好姐姐,就被太医诊出了喜脉来!" 沈氏说到这里,面上忍不住有些狰狞:"我那时心中虽恨,可是,想着所嫁之人,既是帝王,那么,既长姐有孕,将来也定会照拂我。我虽做不得太后,但终究是能在这宫里有立足之地。可是!可是,你知道你那位慈善的母后究竟做了甚么么?她自己个儿有孕之后,就独霸了先皇,先皇根本就不理会任何一个妃嫔!等到她生下了孩子,因是难产,母子二人皆是体弱多病,先皇仍旧是在椒房殿里守着她,护着她,根本很少宠幸其他嫔妃!若非是哀家为奴为婢照顾了你这个病秧子十年,你那个母后,也不会大发慈悲劝说先皇来给哀家一个孩子!" 萧无尘依旧不语。 沈氏接着哭诉道:"都说母债子偿。你那个母后欠了哀家那么多,好容易补偿了坛儿与哀家,他年纪还不足十岁,天性善良,乖巧伶俐,既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又是你姨母的儿子,你怎么就能这般不顾忌情分?让他去民间就罢了,如何能让他去做一个低贱的戏子?" 说着,她因一条腿断了,中看不中用,只能勉强爬着往萧无尘的身边去,试图去抱萧无尘的腿,乞求道,"旁的就罢了,我这一生的苦,都是因你的母后而来。而自你出生之后,我在你身边为奴为婢伺候了十年,你所吃的每一口汤药,都是由我先试毒;你幼时所穿的衣裳,十件里有五六件都是我为你缝制的……我从前只道你身体不好,做不了这天下的皇帝,所以才想着让你弟弟做皇帝,也好能让你安宁下来做个富贵闲人而已。我的一番好意,你曲解了便罢了,想要杀我亦罢了,只是坛儿还这般的小,姨母不求你饶恕姨母,也不求你把坛儿接回宫里来,只求你想了法子,让坛儿在民间做个富贵闲人,逍遥自在的过完这一生就足够了。若是你肯放过他,姨母甘愿自行了断,并且将你以色侍人的秘密,自此带入棺材里!" 沈氏说着,就竖起两指,发了毒誓。 天牢里的萧君烨一面听着,一面拧眉。 沈氏这一番话,可是将自己悲剧一生的缘故,都推给了先皇后……可是,萧君烨虽不懂后宫争宠之事,但却知道朝堂之事。 当年五王夺嫡和废太子逼宫之后,承光帝膝下只剩下了被囚禁的废太子这样一个还活着的儿子了。那时承光帝已经年过四十,必须要急着要一个新的孩子,最好还是儿子。 而承光帝年岁已大,又向来不贪恋女色,因此朝中众人心中大约都有数,以承光帝的年纪,大约也生不了几个孩子了。而这几个孩子里头,儿子的数量,岂非更少? 再想到后宫诸多妃子和皇后年纪虽然有大有小,但入宫多年,承光帝在有了六皇子之后,后宫已经数年没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承光帝又在后宫"耕耘"了一两载,后宫仍旧没有好消息,这才因此允了朝中众臣的"纳新妃"的事情。 对后宫妃子和朝中待嫁女子来说,那个时候若是能一举诞下皇子,那么,将来就有更大的把握,做得太后的位置,成为这大兴朝最尊贵的女子。 而对朝中臣子来说,承光帝那时年纪虽大了,家中的女儿或妹妹又是如花年纪,若是从前承光帝膝下数个儿子,但凡疼爱家人的,他们自是不愿意将自己年轻的女儿或妹妹嫁给皇帝。可是,在皇帝没有儿子,正缺儿子的情形下,朝中但凡有些野心的臣子,都想要将自己的女儿或妹妹送进宫里头去。 无论如何,他们虽是舍了妹妹或女儿的青春,但却有可能得到一个外孙或外甥做储君,这样的博弈,他们自是肯的。 也正因此,承光帝在杀了儿子,关了废太子之后,才有那么多的臣子三天两头的奏请圣上再次选妃,并对自家的女儿或妹妹开始唠唠叨叨的说其中的好处。 一旦入了宫,得了宠,生了儿子,那么,就算做妾又如何?那可是皇帝的妾啊,生了儿子还是皇帝仅存的一个儿子或几个儿子之一,而皇帝又年迈,她们就能直接做皇太后,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而她们的娘家也会因此风光起来……这样的诱.惑,当真不是一半人能经受得起的。 而萧君烨对沈氏的兄长魏阳侯还是颇为了解的。以魏阳侯的为人,很可能就是用这些话诱.惑了沈氏。而沈氏自己本就年轻貌美,承光帝虽年过四十,但保养得极好,看着也颇为英俊,那时沈氏的长姐也过了三十岁,入宫十几年都没能生下孩子,如此的话,只要沈氏入宫,只要能生下孩子,就能直接抱给长姐这位皇后,而她这个生母也能水涨船高,从此富贵一生,不久之后,还能做上真真正正的皇太后…… 萧君烨既是在官场多年,又曾经大权在握,自然知晓这些诱.惑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根本抵挡不住的。 而魏阳侯也好,沈氏也好,他们都是这大多数人中的一个,他们自然也抵挡不住。 所以,沈氏的这些诸多理由,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果然,墙外头的萧无尘又说了些甚么,沈氏就再次急躁了起来,尖声道:"你胡说!哀家如何是自己愿意进宫的?哀家那时,分明是被你母后询问了一番后,才进的宫!可是,你母后是皇后啊,她既问了我,定是打定了主意让哀家进宫,替她生子,哀家那时,如何能拒绝?这分明就是她早早就想好的!" 萧无尘看着她,摇头,脸上一丝笑容都无:"你当真以为朕是傻子么?母后在朕年幼时,就抱着朕说过,当初舅舅舅母几次三番进宫,说是你倾心父皇,想要进宫侍奉父皇,也替她分忧。母后初时不信,觉得你大好年华,不该与人为妾。结果,后来接你进宫之后,母后就一眼看穿了你心中所想所愿。而那时她膝下无子,后宫妃嫔皆无子。她想着你既是自己愿意进宫,愿意搏一搏自己的前程,那她也没有甚么可以阻拦的。所以,她才会问了那句话,给了你拒绝的机会,也给了你进宫博前程的机会。" 见沈氏发怔,萧无尘继续道:"所以,你当年进宫,根本怪不到母后身上。而后来,母后突然有了朕,这也只能说是天意而已。你自己运气不好,又因何要迁怒母后?"看沈氏欲要挣扎,他接着道,"至于父皇不肯宠幸你的事情……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若父皇膝下子嗣无数,那么,让同一家的姐妹一起受宠并有孕,倒也无可厚非。偏偏那时父皇膝下只有朕一个儿子,父皇为江山计,又因父皇经历过五王夺嫡,对自己的儿子本就有些不信任,自然是不可能让你和母后同时受宠有孕。而那时父皇既宠了母后,又有了朕,你自然而然,只能是被父皇舍弃的那颗棋子。并非是母后害你无宠,而是你当初自己赌输了而已。" 若沈氏当年入宫之后,能头一个有孕生子,长姐又是皇后,那么,沈氏自然会有另一个结局。 可惜的是,沈氏入宫为搏前程,既是搏,自然是有输有赢。她只是输了而已。 沈氏怔怔的瘫坐在地,不可置信。 萧无尘道:"至于你会甘愿为奴为婢似的照顾朕,也仅仅是你的另一个打算或是博弈——你那时初初入宫,无子嗣亦无宠,父皇不肯正眼看你,母后亦劝不动父皇,如此,你就只能走另一条路,通过照看朕,得到父皇的青眼。而这一次博弈,你赢了。用十年的时间,让母后终于劝动了父皇,让父皇终于愿意宠幸你,并允许你诞下了萧无坛。萧无坛,是父皇给予你的照看朕的奖赏而已。"他看着沈氏,嘲讽道,"如此种种,你当真看不透么?你赌输了,与朕的母后无关,你赌赢了,亦与朕的母后无关。既是豪赌,赌的还是帝王的宠爱、地位和子嗣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就该早早有了这等觉悟,不该迁怒旁人。" 萧无尘倒是难得说了这么多的话。他心中想,大约是因着再过一会儿,他就能见到他的皇叔了,所以……就算是见到了他的仇人,他也能突然说了这么多的话么? 萧无尘唇角微微一扬,转过身,就要离开。 ——他该早早去见皇叔了。 孰料沈氏忽然高声道:"那你呢?你那位父皇,这样轻易的将哀家,将后宫的妃嫔,将你们这些儿子,将朝中的臣子玩弄在股掌之上,甚至为了自己的皇位,不惜故意设计自己的皇后和儿子——如今想来,你母后多年无子,生你时难产,未必就没有先皇的手笔——那么你呢?你将来,也要这般将人玩弄在股掌之上?" 萧无尘停住脚步,微微侧首,似是思索了一会,才道:"玩弄?朕只是算计人心而已,正如朕身边的臣子,也在算计朕的心思,半斤八两,算不得都是朕的错,当然也不能说父皇的算计就都是错的,否则他也不会做了大半辈子的仁君。只不过……朕无后宫,无子嗣,将来也不会有。朕要花在算计人心的时候,大约要比父皇要少得多……唔,说不得,朕当真会长命百岁。" 沈氏双目赤红,显然已经在疯癫边缘了,尖声道:"不!哀家才不信你这辈子当真不会生儿子,当真不会娶女人!除非你发誓!发毒誓!" 这样的要求,显然无礼又无理至极。 阿药在一旁听了,皱眉看了身边的侍卫一眼,就有侍卫要上前去赌沈氏的嘴。 萧无尘却是停住脚步,看了看高高的天牢的围墙,然后缓缓的走上前,后背靠在墙壁上,忽而开口。 "朕以朕的皇位和性命起誓,此生必不娶妻纳妾,必无亲生子嗣,此生只守一人心。如违此誓,皇位与性命,任人宰割!" 萧君烨就站在天牢的墙内,他觉得,他分明是不该听到萧无尘的声音的,可是,他的耳中,心中,此刻却仿佛听到了萧无尘的一字一句的誓言。 墙外,阿药一扬手,那捂着沈氏嘴的侍卫一松手,沈氏就尖声笑了起来,笑声有着自以为是的得意:"哈!先帝啊先帝,你自以为选了个好儿子做皇帝,可是,你怎么也没有想到吧?你处心积虑选出来的这个好儿子,不但不打算娶妻纳妾,还连子嗣都不打算继续传承下去!唔,臣妾说错了,是他不但不打算娶妻纳妾生子,还打算一辈子都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哈,先皇啊先皇,你就在天上好好看着,看着你选的好儿子,把你的另一个儿子送到民间,送到戏台子上去当一辈子的戏子罢!哈……" 沈氏还在叫嚷,萧无尘蹙眉看了她一眼,阿药立刻让人将她拖走。 阿药心中有数,经此一遭,怕是这个沈氏当真要被关到冷宫去了。只是不知道,是会被关上一辈子,还是关到陛下打算杀了萧无坛的那一日呢? 沈氏已经没有了力气叫嚷,可是她口中还在咒骂先帝,只是骂着骂着,她突然就开始哭起了自己的孩子。不知是宫外的那一个沦为戏子的儿子,还是那个来不及出生就被她打掉的孩子…… 萧无尘却不再搭理她了。 他缓缓的慢慢的一步一步,朝着天牢正门走去。 等进了正门,又驻足,半晌,才继续朝里头走去。 他走得很慢很慢,可是走得再慢,路总有走完的一日。 不消一盏茶时候,他就走到了天牢里头最宽敞明亮的天牢前,看到了虽身陷囹圄,却依旧干净而骄傲的萧君烨。 萧无尘隔着铁栏杆,看着天牢里头的人。 天牢里头的人,也在默默的看着他。 良久,天牢里的萧君烨,忽而笑了。 他朝着萧无尘,单膝跪下,竖起二指,定定的看着萧无尘,开口:"臣萧君烨,愿立下誓言,此生效忠承宁帝,诸事以承宁帝为先,绝不背叛。若违此誓,臣愿世世孤寂,不遇无尘,每次轮回,皆受万箭穿心而死。" 第82章 温暖 "……若违此誓,臣愿世世孤寂,不遇无尘,每次轮回,皆受万箭穿心而死!" 萧君烨说这番话的时候,双目正灼灼的看着萧无尘,目光中的坚定和深情,让任何一人,都无法回避。 萧无尘顿了顿,才微微一笑:"不遇无尘,乱箭穿心,哪个更苦?" 萧君烨闻言亦是笑了,深深地看着萧无尘,道:"自是不遇无尘更苦。" 萧无尘眉眼微动,却没有让萧君烨立刻起身,而是一挥手,让人将天牢的牢房打开,再接着,就再次挥手,让周遭的人都退下。 萧无尘如今龙威越发重了,脾气虽看着挺好,但一旦生气,周遭也是一跪一大片,完全无人敢招惹。 因此众人虽然不明白这位皇帝为何要将他们都赶走,还要打开了牢门跟那位被幽禁了半年多的摄政王说话——毕竟这位摄政王可是上过战场、打过敌军的,单单论起武力值,他们这位纤弱的皇帝,可是远远比不得摄政王。万一这位摄政王突然暴躁起来,干脆杀了或是绑架了皇帝,那该如何是好? 可惜虽然有人在心中这般想着,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倏忽而过。毕竟,这其中有不少人监视萧君烨已久,自然知晓萧君烨虽每日都在宽敞明亮的牢房里头练拳脚,但是,却从来看不出有一丝一毫怨恨皇帝的意思。甚至说,这位被关了大半年的摄政王,不但没有怨恨皇帝的表现,还在牢中画了不少画像——那些画像虽说初初看来,看不出形容,但耐不住这位摄政王一直画一直画,画到最后,但凡见过皇帝一面的人,都知道这位摄政王笔下所画的人,正是他们那位皇帝。 如此看来,大约这位摄政王,是不会绑架或杀了皇帝的……吧? 萧无尘自是不知那些侍卫宫人心中所思所虑,他只是等着众人都离开了天牢,才缓缓推开了天牢的牢房,然后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朝着萧君烨走了过去。 一步一步,最终停在萧君烨面前。 萧君烨依旧单膝跪在地上,背脊挺直,双目灼灼的看着他。 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没有卑微,没有恨意,没有疯狂,只剩下了缱绻克制的深情。 萧无尘顿了顿,忽而朝着萧君烨伸出了手。 "皇叔,莫要行此大礼。" 可惜萧无尘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蓦地抓住他的手的萧君烨突然往下一带,然后天旋地转之后,萧无尘眨了眨眼,再看去时,就见自己已经被萧君烨翻身压在了身.下,躺在了天牢里厚实的毯子上面。 "皇叔你……"萧无尘顿了顿,道,"你又以下犯上了,故意欺君了。" 只不过,这里的以下犯上,完全是字面意思。而欺君……自然不是欺骗的欺,而是欺负的欺。 萧君烨低低一笑。 他一手撑地,一手忍不住开始抚.摸上了萧无尘的脸颊。 光洁的额头,波光流转的桃花目,挺翘的鼻梁,还有那双蛊惑的唇……无一不是他思念了半年多的。 "皇叔以为,你当真,不要皇叔了。"萧君烨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几分委屈之意,"皇叔以为,你我洞房花烛之日,所说的那些话,尘儿统统都忘记了。" 萧无尘无奈,道:"皇叔那时将朕关了起来的时候,朕也以为,皇叔不要朕了。"他也伸出手,开始抚.摸萧君烨越发棱角分明的脸,"就算是皇叔那时还来看朕,朕那时却觉得,皇叔还不如不来,那时皇叔每每来看朕一次,朕都觉得,皇叔来看的不是朕,而是皇叔养在笼中的雀儿。" 萧君烨心中一动,道:"所以无尘才从来不来看皇叔。" 萧无尘默默地点了点头。 萧君烨心中一叹。 他只道他有着诸多委屈和痴恋,可是现下想想,他的无尘,亦是为他舍弃了很多,委屈了很多。 就连现下他的无尘会将他关起来,也不过是因着想要出气……然后出气的同时,让他也知道这等被关在笼中的感觉,让他知道,他的无尘曾经的苦痛和委屈…… "那今日呢?今日无尘为何来看皇叔?可是……当真要接皇叔出去?"萧君烨心中早早就猜到了萧无尘的来意,可是,他还是希望能从萧无尘的口中,听到他最想听的话。 萧无尘定定的看了他一会,才伸出两只手臂,袖摆滑下,手臂白.皙纤长,毫不犹豫的就搂住了萧君烨的脖子。 "当然是要的!从前种种……你让我受过委屈,我也让你受过委屈,可是,即便如此,我心中依旧放不下皇叔,而皇叔也依旧愿意立下那等誓言,所以……" 萧无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萧君烨一面慢慢低下头,靠近他的唇,一面喃喃道:"所以,尘儿,我们和好罢,过去种种,我再不会计较,尘儿也不与我计较。我们依旧和从前一样,可好?" 萧无尘双目微微泛酸,还要开口,就发觉萧君烨已然抓住这个时机,他的唇贴着自己的唇,然后…… 萧无尘很快就被吻得晕乎乎的了。 等到他被萧君烨放开,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觉他已经被褪下了大半衣衫,人也被抱起来,放在了牢房里宽大的书桌上面。 "不、不行……"萧无尘忙忙推拒。 萧君烨动作立时一停,声音沙哑却又透着几分委屈:"不行么?尘儿,当真……不行么?" 萧无尘只得叹息一声,指着那宽大明亮的窗户,道:"先、先关上窗。不然若被巡逻的侍卫发现了……"他的一世英名,可要再去何处寻? 萧君烨低低一笑,果真关了窗,然后又贴上了那个他思恋已久的人…… 此时虽已到了秋日,天牢之中本就阴凉,可是,萧君烨独居的天牢里,此刻却是春意绵绵…… 天牢外,阿药等人一直在外守着。 侍卫首领等了半个时辰之后,就觉事情不对,皱着眉头就去询问承宁帝身边的红人公公阿药。 "公公,陛下进去里头,可是有半个时辰了。半个时辰啊,无论是陛下想要问话也好,叙旧也罢,这半个时辰都足够用了。可是现下陛下还不曾出来,是否是在里头出了意外?毕竟,那摄政王曾经可是独揽大权,对陛下不利过的人。若是现下因着咱们疏忽,不曾在陛下.身边好生保护,而害得陛下今日出了意外,那可怎生是好?" 那侍卫首领的副手闻言,也在一旁道:"正是如此,如果那摄政王只是想要绑架陛下,妄图出了天牢,那还是好的。可是,如果那位摄政王心中恨意太深,突然起了心思,想要和陛下同归于尽的话……那咱们大兴朝如今的太平盛世,可就真真是要被毁掉了!咱们就是不进去,也该在外头询问一声,至少该知道里头究竟发生了甚么才是。" 阿药公公仰头望天,心说,半个时辰么?唔,才半个时辰而已,那两位久别胜新婚,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一旦情动,半个时辰的时间……那哪里足够?估计这二人在里头,怕是要颠鸾倒凤到二人都饿得肚子咕咕叫,才会出来吧? 阿药心中正想着,就听耳边冷不丁的有一个声音道:"牢房里有点心水果和茶水。" 阿药:"……"他默默转头看向一脸面无表情的阿丑。 阿丑继续面无表情道:"所以,到了饭点,也不必去叫人。" 阿药:"……" 阿药和阿丑侍奉萧无尘太久,自是知晓这一位和摄政王之间的种种故事,见侍卫首领当真担心,才劝了又劝,最后只得敷衍道:"大人也知道如今大兴又起了战事,陛下今日会来,只是为了想劝动摄政王,出天牢为陛下劳心劳力的去打仗而已。只是,大人也是知道的,陛下关了摄政王太久,虽说一直都是好吃好喝的,但关进天牢毕竟不是甚么好事,陛下要多花些时间,劝得摄政王臣服,心甘情愿的去为大兴打仗,自然是应该的。" 那侍卫首领听了,这才恍然大悟,不再去劝了。 阿药仰头望天,心中倒是在想,或许,朝中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的吧?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想来朝中人既是想让摄政王去打仗效力,也就没人会提及摄政王的身世,让他们的陛下为难了吧? 可惜阿药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萧无尘当日自上午进了天牢,直到黄昏时分,才懒洋洋的和摄政王萧君烨携手出了天牢。 萧无尘没有让摄政王立刻回府,亦没有立时大肆宴请,而是直接就两摄政王接到了甘泉宫中住着,美其名曰,朝中诸事繁多,他要与摄政王秉烛夜谈之后,抵足而眠才是…… 萧君烨自是餍足。 他怀中抱着心上人,只觉这世上再没有比和心上人身心想通更好的事情了。 至于那些身世之事……烛光之下,萧君烨捻起萧无尘的柔.软的长发,一面勾起唇角,一面想,他的无尘既然敢这样正大光明的放他出来,想来,定然也是想好了应对之策。 他只要安安心心的等着他的无尘为他出头就好了。 然后等到他的无尘为他出头了,他再为他的无尘出头……想来,这才是真正的夫夫之道。 第83章 后宫 摄政王萧君烨被新帝亲自从天牢里接了出来,还被接到了甘泉宫里,与新帝促膝长谈、抵足而眠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宫里宫外。 一部分人觉得新帝此举,乃是为了朝廷大义——毕竟,那位摄政王曾经在边境勇破匈奴的战事,到现在还有人口口相传,说书人也爱说摄政王经历过的奇战。大兴朝有这样的将领在,想来无论是北面的南北匈奴和鲜卑族,还是南面的突然造反的三个异姓王以及虎视眈眈的仅存的三个同姓藩王,大兴朝都会有了反击和镇压之力。 可是这也只是一部分人的想法而已。 还有一部分人只觉事不关己,自可高高挂起,虽然是听到了这件事,也将摄政王从前罔顾新帝龙威以及离奇身世的事情都好生八卦了一通,可是,八卦归八卦,这等人却是并不关心国事——当然,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尚且还要为了生计而忙忙碌碌,起早贪黑,最多也只有个八卦的功夫,其余时候,还是要继续为活着而忙碌。 当然,除了大部分的平民百姓和主战派,朝中不免还有不少的主和派。 对这些人而言,一来战事唬人,若是赢了,自是最好,若是输了,新帝一恼,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二来一旦大兴有了战事,自然是需要派遣诸多武将和文臣往边境以及云贵之地去,这些人有些不乏身在其位的,平日可以待在洛阳这个富饶的帝.都懒懒散散,但是一旦有了战事,这些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如此,他们自然是不愿意开战;还有一部分人,则是心中太清楚大兴朝几位皇帝的脾性了。平日里,或许皇帝还能再一定范围内容许一些贪官污吏和贿赂官吏的商人,但是一旦要起战事,因战事消耗巨.大,皇帝就会严加督促各个地方的官吏,甚至亲自指派人去各个地方严查贪官污吏,一旦查到,必然是要行抄家之举。这样既能惩治了贪官,也能为战事供给提供一大部分的钱财,大兴朝的几位皇帝,向来是喜欢这般空手套白狼的。 因这些缘故,有些人自然是不想开战,无论是对着虎视眈眈的外寇,还是对着地处偏远的云贵之地的三个异姓藩王,他们都只愿意安安静静的在洛阳城里过富裕日子,不愿意做任何一件有可能会改变如今的安稳日子的事情。 而这些人既然不愿意开战,那么,自然是要想法子劝说新帝。 只是,新帝虽瞧着面嫩良善堪为仁君,然而性子却颇为强势,一旦打定了主意,显见就是个绝不肯回头的。而依照新帝之前在朝堂上的表现来看,这位新帝……显见就是主战派的。 他根本就打算好了要开战。 否则的话,也就不会亲自去天牢里,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天话",才终于把这位摄政王给从天牢里"请"了出来。并且单单是"请"出来还不够,新帝还特特邀请了这位摄政王住进了皇帝的寝宫甘泉宫,说是要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如此种种,无论众人心中如何作想,显然都已经猜到了新帝的打算——新帝是要开战的,并且还是藩王之战和对匈奴的战役同时开战。 即便如今并非是开战的最佳时机,即便他们其实有可能对一方示弱,然后先收拾了一方,养精蓄锐之后,再去收拾另一方的。 这位新帝,显见是打定了主意,定要好好的扬大兴国威的! 如此情形之下,那些主和派几乎无法可想,就只能将主意打在了萧无尘亲自去"请"出来的萧君烨身上。——只要他们能让新帝启用不了萧君烨还有萧君烨从前的手下能将,那么,这仗估计就打不下来了?就算要打,新帝大约也只能顾得了一边,顾不来另一边了吧? 这些人心中这般打算着,自然是开始收集萧君烨身世的证据和证人——因为萧无尘之前并没有将前朝皇室的人全部杀死,毕竟,那些前朝皇室的成年人就罢了,犯了错,自然该死,可是,那些剩下的孩童和一无所知的女眷,萧无尘自然不能杀他们,只能将他们圈养在了洛阳城。 而那些主和派的人,自然是想了法子,打算利用这些人来把萧君烨的身世公告天下,让天下都知道萧君烨乃是前朝皇室血脉,如此的话,萧无尘如何还能用他?如何还敢用他?即便是萧无尘敢用,那天下人如何肯信他?而大兴朝的将士,又如何肯听一个前朝皇室之人的命令? 而军中命令不能被执行,岂非就是将萧君烨弄成了一个被架空的将领,既被架空,又要来何用?萧无尘用这一个无用的将领,又如何能打得胜仗? 这些人这般想着,自然就开始将萧君烨的身世四处传播开来。 等到萧无尘和萧君烨都听闻此事的时候,已经是萧无尘将萧君烨从天牢里头接出来的第三天了。 萧无尘闻言,微微挑眉,一面端着手中花茶,轻轻啜饮,一面看向在勤勤恳恳为他批阅奏折的萧君烨,道:"皇叔以为,当如何处置此事?" 萧君烨先是抬眸看他一眼,露了个笑容,扬了扬手中折子。 萧无尘了然点头,等着萧君烨批阅完了手中那一张折子。 萧君烨很快就将手头的那一张折子批阅完了,低头往下一数,觉得剩下的折子着实不算多了,待他和萧无尘说会子话再来批阅,倒也不会耽搁太久,于是就起身,净手之后,坐在了萧无尘身侧。 "这件事迟早会发生。"萧君烨道,"朝中臣子,有人主战,有人主和,那等主和之人,自然不想这场战事发生。既不愿意战事发生,自然要千方百计的想法子阻止无尘。而我的身世又在那里,偏偏前朝皇室还有些妇孺幼小活着,他们想要用最简单的方法,自然就是要利用我的身世,让无尘手下无人可用,这场战事,自然也就打不起来。" 萧君烨没说的是,如果让那些人利用他的身世的事情成功,萧无尘这场战事不但打不起来,恐怕还会被那些有心人钻了空子,干脆让大兴朝开口对南北匈奴甚至是南面的三位异姓王示弱。 而萧无尘身为帝王,一旦公然示弱,那就是流传千古一事。萧无尘的名声,自然也就被全毁了。 萧无尘闻言,微微挑眉:"所以呢?皇叔打算如何处置?" 萧君烨瞧着萧无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失笑,道:"如何处置?这自然是要看陛下的意思了。陛下若是要我认了这个身世,我自然要认;若是不要我认,那么我自然也可不认。"说罢,顿了顿,又道,"不过,无论认或不认,是前朝皇室遗留血脉或是大兴朝的摄政王,只要无尘需要皇叔去征战沙场……皇叔都不会输。" 这是他的无尘的大兴,守护了大兴,就意味着守护好了他的无尘,萧君烨当然不允许自己输。 无论他的真实身份究竟如何。 萧无尘听了,立刻就笑了。 他忍不住放下茶盏,伸出一手,故意抬起萧君烨的下巴,道:"朕一直都相信皇叔的忠心,相信皇叔无论是做文官还是武官,都会勤勤恳恳,忠心不渝。" 萧君烨低低的笑了起来,他看着萧无尘,道:"这个么,无尘觉得是就是了。臣只知道,臣的忠心和勤恳,无论是在床下,还是在床上……都不会变。" 然后萧君烨就瞧见萧无尘正瞪大了眼睛瞧他,一双桃花目里颇有些不可置信,只是耳朵尖突然微红。 萧君烨定睛看了一会,就顺着萧无尘托着他下巴的手,开始缓缓上前,凑近萧无尘的脸,反手托住了萧无尘的下巴,亲了上去。 他既说了,无论是床下还是床上,都定要勤勤恳恳,那么,他自然要好生表现一番。 比如现下的床下…… 萧无尘在被亲吻的晕晕乎乎之中,只觉身上一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皇叔抱着往温泉池中大步走去了。 他晕晕乎乎之中,很轻易的瞧见了外头的天色——正是秋高气爽、秋阳高照的大白天…… 所谓周公之礼不行于日,他的皇叔,难道只记得"勤勤恳恳"四个字,忘记了这句话了么? 唔,此事不妙,不妙啊。 奈何于萧君烨而言,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尤其美人在怀,谁还愿去会周公? 自是颠鸾倒凤,好不销.魂。 至于那些烦心事,还有桌案上的奏折……谁还记得? …… 阮公公带着阿药几人在外头等得太阳都落山了,才听到了摄政王唤他们进去的动静。 一众人默然无语——好吧,虽然这二位的欢好之事多了些,欢好之地也格外的多变了些,时间还长了些,事后他们收拾起来也麻烦了些……但是,想到新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那位摄政王亦是越发的意气风发,他们还是暂且认了吧。 且无论他们认或不认,他们家陛下都认定了摄政王,他们也只得默默地认命,开始收拾起来乱七八糟之中又颇有些缠.绵.悱.恻余韵的温泉池…… 萧无尘和萧君烨在温泉池里闹了一通后,萧无尘懒洋洋的歇着,萧君烨则是批阅之前没有批阅完的奏折——他和萧无尘相处太久,早早就能模仿萧无尘的字迹,也正因此,朝中众臣这几日才没有再继续"规劝"萧无尘莫要再让萧君烨代批奏折的事情了。 萧无尘懒洋洋的坐着,等着待会缓过劲来了,就和萧君烨去用晚膳。 晚膳之后,二人就慢慢走着,去宫中的湖心亭去看荷花。 ——自从萧无尘把萧君烨给关了,又收拾了皇太后沈氏之后,后宫原本的那些妃嫔,凡是有子女的,萧无尘都让她们跟着子女或养子女去住;没有子女的,若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萧无尘也允许其娘家人将其接回家中养老,当然,身为太妃的月钱和赏赐等等,仍旧不变;其余生下的妃嫔,才会被安排在宫中养老。 萧无尘也算是皇帝里头比较厚道的了,特特多划了几座宫殿来,让先皇的那些妃嫔去居住和游玩,只是言道终究是男女有别,庶母和嫡子也不好太过接近,于是只让她们在一定的范围内生活,其余地方,无令不得入。 而萧无尘自己又没有妃嫔,因此这偌大的后宫,都成了他和萧君烨可以游玩的地方。 二人刚用完晚膳,就慢慢走着,一面消食,一面小声说着话。等到了湖边时,萧君烨看着湖中荷花不错,于是就和萧无尘各自带了驱蚊虫的荷包,一起上了条小船,泛舟湖上。 当然,划桨的自然是萧君烨。 萧无尘白天时"受累"了许久,此刻自然是无甚力气,就盘腿坐在船上,颇有些不羁。 萧君烨则是一面划桨,一面看着萧无尘,脸上带笑,心中只觉他的无尘无论是甚么表情,甚么动作,都是极好极好的。 二人起初没有说话,后来萧君烨不知想到了甚么,才问起了今日二人*前,一起商量的事情。 他倒不是当真没有主意,只是不知道,他的无尘是怎么打算的。 ——于他来说,若是当真认了前朝皇室的身份,虽说会有些麻烦,但也不会太过麻烦,他的无尘都在他身边了,其余诸事,再麻烦又能麻烦到哪里去?若是不认这前朝皇室身份,萧君烨自然就更加没有烦心事了。而他这个摄政王,自然就能越当月稳。 萧无尘闻言,想了想,托腮看向萧君烨,道:"朕倒是觉得,皇叔可以借这次的机会,脱离萧家皇室。" 萧君烨微微有些意外,但脱离萧家皇室,对他来说,也并非甚么坏事,闻言就点头:"也好。"虽然脱离萧家皇室之后,承认了前朝皇室的身份,对他带兵打仗和继续跟在萧无尘身边,都颇有些麻烦,但那只是小麻烦而已,萧君烨自是不会太过在意。 反而是萧无尘见萧君烨这般容易就接受了这件事情,脸上微微有些懊恼,瞪了萧君烨一眼:"皇叔竟是当真不愿意做我萧家人么?" 萧君烨:"……"难道不是他的无尘嫁给了他了么? 不过萧君烨虽心中这般想着,但到底是没把话说出来。 萧无尘见了,这才心中舒服了一些,然后就不肯让萧君烨继续划船了,而是趴到萧君烨背上,道:"那前朝皇室,根本不曾对皇叔讲过什么情分,也不曾对皇叔有过亲情,因此他们那等亲人,不认也罢;而萧家人……"萧无尘一顿,道,"皇叔倒也不适合这个身份。倒不如,朕为皇叔,重新选一个青青白白的身份,认了那个身份可好?" 萧君烨没有想到萧无尘是这般打算的,想了想,自然不无不可,就拿起萧无尘伸到前头的手,放在月光下眯着眼睛赏玩了一会,然后又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道:"好。" …… 于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承宁帝竟会在将摄政王萧君烨留宿在宫中十日之后,又从民间将萧君烨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还有几个兄弟姐妹接了过来,在朝堂之上,当众滴血验亲,这才让萧君烨真正有了父母家人。 当然,这也使得所谓的萧君烨乃是前朝皇室的传言不攻自破。 萧君烨虽然做不得摄政王了,但却因从前的军功,被封为正二品镇国大将军,赐大将军府。 其家人亦有封赏。 朝中众臣皆不曾料到承宁帝会为前摄政王做了这么多,更没有料到,这位前摄政王,当真是民间普通百姓所出——滴血认亲古法有之,虽说不能说完全就对,但朝中也有六七成的臣子都信此法;而不信此法的人,在他们在朝堂上看到了萧无尘找来的萧君烨的母亲和外祖父的长相时,立时就都闭了嘴——好么,都说萧君烨长得像从前的太.祖幼弟留下的画像,现下看来,萧君烨的"母亲"和"外祖父",比萧君烨还要像那位太.祖幼弟。而萧君烨和二人的相貌,更是有七八分的相似。 又有那位母亲的的确确曾经在萧君烨的养父家乡的客栈丢失过一个婴孩,当时还正儿八经的报过案,因此处处寻来,处处都能证明萧君烨的"身世"。朝堂上又吵闹了几日之后,终究是无法再拿着萧君烨的身世做文章了。 只要萧君烨不是前朝皇室血脉,无论他真实身份是谁,都有为大兴朝一战的资格。 而现在,萧君烨的身世"水落石出",再无其他人敢对此置喙了。 萧君烨亦不曾想到,萧无尘在把他关起来之后,就一直在查他的身世了。 他的确是前朝皇室一位旁系的"郡王"之子,只是却不是那位郡王和郡王妃生的,而是那位郡王在到处找寻和太.祖幼弟容貌相似的女子时,偶遇的一个走失的小家碧玉。 那郡王见状,花言巧语就将其拐带离开。而之后的事情,就是戏本子里写的那些了。郡王哄了那小家碧玉,不但成了好事,还让那小家碧玉为他诞下一子,并难产送命,孩子生下来后,果然比皇室中其他人费劲法子生下来的孩子更像那张太.祖幼弟的画像。如此一来,那前朝皇室中人,自是更加精心策划,将萧君烨送到了大山之中,让那老猎户收养,就是为了有一日,有法子将萧君烨送到宫中,当做太.祖幼弟的后代来抚养。 只是那郡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只当自己拐带的小家碧玉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却不知那小家碧玉还有一位长姐,与那小家碧玉容貌更像,嫁给了临县的镖局的镖头。而那位长姐,好巧不巧的,就在那郡王决定丢掉萧君烨的家乡,丢失了一个婴孩。 萧无尘找到的正是萧君烨的姨母家。 只是萧无尘和萧君烨只告诉了他们萧君烨乃是姨母丢失的孩子,并未提及其生母的事情。 于萧君烨拉说,生母已逝,能有身份照看姨母和外祖父一家,也算是对生母的一种补偿。 虽然这种补偿暂时不能持续太久,萧君烨在和萧无尘商议之后,很快朝堂上就定下了出兵之日,待到承宁二年的十一月,萧君烨带着各地集齐的十万大军,往边境去,攻打匈奴。 同年同月,萧无尘令朝中另外两名猛将,往云贵之地去,收拾那三位异姓藩王还有蠢蠢欲动的同姓藩王。 南北两场战役,皆持续了两年之久,才终于结束。 …… 边境之地,又重新变成大胡子元帅的萧君烨正拿着萧无尘的来信发呆。 一面发呆,脸上还一面傻笑着。 好在他的大胡子长大太过浓郁,除了他自己,其他人也根本看不出来他此刻的表情是笑。 "元帅!元帅!出大事了!" 萧君烨闻言,这才搁了信,就见他手下的一位副将大大咧咧的闯了进来,进了帐篷就问他何时回洛阳。 萧君烨心说,他还没有着急,你又着什么急?再急又能有他急么? 面上只面无表情道:"待将剩下的繁琐之事处置妥当,兵权交接之后,就能回洛阳了。" 那副将立时一拍大腿,大嗓门道:"那怎么行?元帅,俺求求您了,能不能让想个法子,让俺先回洛阳一趟?俺、俺可是有大事要回去!关乎俺们一家子将来的大事呢!" 萧君烨看他一眼,一皱眉:"你们一家?你不是只有一位老母,一个妹子么?你们一家的大事……不就是你的前程?你的前程好了,你老母、你妹子自然也就好了。而你的前程……"萧君烨瞥他一眼,"在本帅手中。" 副将:"……"说得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不过他抓耳挠腮了好一会,还是急着道:"不对啊元帅,俺们家还有大事啊!俺妹子要去宫里选娘娘,元帅说这是不是大事?咱们这位皇帝,如今可是二十出头了,那些富贵子弟在这个年纪可是早就三妻四妾了,皇上现在才开始选后宫,可不就是大事?元帅你别看俺是个大老粗,俺妹子长得可俊着呢,今年才十六岁,跟朵花儿似的,肯定能让皇上选进后宫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眼前黑影一闪,他家大元帅,已然背了把大刀,骑着汗血宝马,一路朝南,走了。 84、昏君 大元帅萧君烨一怒之下,骑着汗血宝马,当即就走了。 那副将傻呆呆的站了半晌,才被突然冲进来的萧君烨的谋士给抓了个正着,忙忙询问了前因后果。 副将自是将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那谋士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突然记起他们这位大元帅,仿佛是常常捧着陛下寄给他的信翻来覆去的看,如果单单是看信,谋士还能将其中缘故归咎到他们这位元帅是为了将陛下信中的意思想个明白透彻,如此才能继续在这位陛下手底下干活。 可是,那谋士忽然想到他们的大元帅捧着信傻笑时的模样……他忽然嘴角一抽,忍不住有了不好的预感。 说起来,他们这位大元帅哪哪都好,可是,最见不得有人说他们陛下的坏话,一旦有人胡言乱语或是撺掇大元帅干脆黄袍披身,自立为皇,大元帅必然恼羞成怒,狠狠地将人追杀致死,才肯罢休。 那谋士心里一突,就瞧见萧君烨身边跟了十好几年的小厮进了帐篷,听得那副将所说的话,立刻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陛下要选后宫?那元帅还不得气得把整个洛阳城都给烧了?" 那小厮的话一出,萧君烨最信任的那个谋士和副将齐齐看他。 小厮噎了一下,立时笑道:"二位大人莫忧,咱们元帅之前就想着要提前回洛阳城了,如今想来,是突然听到了副将大人的话,担忧陛下选妃嫔时选到了不合适的女子,才会急匆匆的赶回去,同陛下一起甄选妃嫔。不过,虽是如此,元帅早已准备妥当,也接到了陛下之前允诺他回洛阳城的旨意,还对小的说过,他若突然走了,接下来的事情,都由二位负责。" 那小厮说罢,果真在帐篷里翻了翻,找出来了那道萧无尘允许萧君烨回洛阳城的圣旨。 同时还有萧君烨处置军中后续事务的一个本子——上面写的都是处置事务的简单的草纲。不过,那谋士和副将对视一眼,显然都知道有胜于无,而这次元帅突然离开,那么边境诸事就都由他们来收尾。如此的话,只要他们二人不出什么大纰漏,那么,这功劳一事,定然是比原先还要高上一个等级。 因此那谋士和副将立时歇下了再追问元帅为何突然离开的事情,而是匆忙告辞,打算去处理后头的事情。 萧君烨的小厮这才长长的吐了口气,然后出了帐篷,就把萧君烨的暗卫首领唤了进来。 ——萧无尘从来都只信任萧君烨一个,且以他的身体,若是诸事都自己处置,只怕就又要生病了,因此萧君烨两年前一出了 天牢,萧无尘就将暗卫还有一部分私底下的事情,又都交还给了萧君烨处置。 那小厮叫了暗卫来之后,说了几句话,那暗卫就将萧君烨之前就整理好的东西,一部分收拾起来,放在行囊里,一部分留着等那谋士和副将好处置军中事务,然后又带了金银干粮之物,点了二十暗卫,追着萧君烨的步伐,也走了。 萧君烨走得虽然匆忙,但他心中并不算完全没有数的。 边境里还留着能干的谋士和副将,还有自小就跟着他的亲信小厮,帐篷里还有重要的圣旨等东西留着,他就是突然走了,倒也不会太过妨碍甚么。 而他自己虽是孤身离开,但他里衣里却是有一个口袋的,口袋里头放着几张小额的银票,他就是当真这般离开了,也能一路顺利的回到洛阳城中。 更何况,在他晚间住在驿站休息的时候,用过晚膳、沐浴之后,跟随他的暗卫就赶了上来,和他一路朝洛阳城去。 当夜,萧君烨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圆圆的大月亮,心中就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会的,他的无尘明明早就答应了他,一辈子不要后宫,不要子嗣的,自是无尘早就答应好的事情,那么……他的无尘,定然是不会反悔的。 而他的无尘不要后宫女人,不要子嗣,他也是不会要女人或子嗣的。这天底下,只有他们二人才是最最般配的,没有任何一人,可以插足他们。 如果是有人没长眼睛,做了甚么惹恼他和无尘的事情,妄图逼迫他的无尘不得不娶妻纳妾生子的话……萧君烨双目骤然狠厉起来——他定然不会绕过那人! 且不提萧君烨如何赶路往洛阳城来,萧无尘如今已经做了四年皇帝,朝中虽有战事,但他萧无尘也幸好有良将忠臣,因此无论是边境战事,还是云贵之地外姓藩王的起事,最终都没有让萧无尘吃亏,反而让大兴朝更加稳固,萧无尘的皇位越坐越安稳。 而除了战事之外,萧无尘颇有仁君之德,朝中诸事,皆与群臣有商有量;赋税徭役,皆能轻则轻,能免则免;而他虽对百姓仁德,但对贪官污吏却不仁德,每年都会派监察官员到处监察巡视,严查贪官污吏;文武科举之外,令设选拔人才的法子,广收天下英才;允许商人出海,与他国贸易交流…… 萧无尘前世身子孱弱,虽有心治理国家,却无力为之,只能在脑海中将自己的想法一遍遍的完善,想着若有一日,能得以实施时,能用最少的人力、最少的钱财得以实现。如今他终于身子渐好,而他的皇位也越坐越稳,自然是将诸事都越做越好。 朝廷诸臣也好,民间百姓也好,都庆幸自己得了一个好皇帝,一位真正的贤明君王。 萧无尘偶尔出宫,在洛阳城里闲游时,闻得此话,只觉好笑。 阮公公听得那些人夸赞萧无尘的话,只觉整个儿人都精神了起来,见萧无尘笑容微妙,不免就询问萧无尘其中缘故。 萧无尘只笑得意味深长:"只怕再过些时候,这些人就不这般想了。" 阮公公还有萧无尘身边的其他侍奉的人都觉这话奇怪。萧无尘仁善聪慧,善用人才,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且萧无尘一不好.色,不贪财,三不嗜酒,四没有性情暴虐多变,五不曾喜好炼丹那等虚无缥缈的事情……这样的萧无尘,又怎么会被百姓所不喜? 只是他们这等想法没有持续太久,云贵之地的三个异姓藩王都被绑到了洛阳,战事平息,大兴天下眼看着就只剩下了三个丝毫不敢生事的同姓藩王,而这个时候,大元帅萧君烨在边境也接连打了胜仗,将南北匈奴再次往北驱逐千余里地,并主动和谈称臣,交纳岁贡…… 大兴朝越发的兴盛起来。 国家兴盛,臣子百姓自然也高兴。 他们高兴了,当然也就有了闲心来关心他们的这位好皇帝,竟是还不曾娶妻生子的事情了。 如此还能了得? 他们大兴的皇帝这般仁德贤明,宽以待人,这等皇帝,如何能没有娇.妻美妾在怀?如何能没有儿女子孙承.欢膝下? 此等想法一出,朝中臣子又开始频频在朝堂上递折子,想要皇帝开始采选后宫。 ——且因这是萧无尘登基之后头一次采选后宫,所以这次才选后宫,后宫妃嫔不但可以在皇亲国戚臣子的亲戚中选,还能够从民间颇有美名的女子之中采选。 就连左丞相,都对此极其支持,数次在朝堂上提出这件事情,言道帝王岂可无妻无子?且萧无尘既是明君仁帝,那么其子孙也定然会是明君仁帝,这样的萧无尘,岂能不留下子孙后代,延续萧家血脉,明君血脉? 萧无尘在朝堂上听得心中直想翻白眼。 可是,尽管有这么多人想要他娶妻纳妾生子,萧无尘依旧没有答应。 他只是依旧等着。 等着周遭的臣子开始一步一步的退让,他们不求别的,好歹的让萧无尘先选个后宫,能找到个看得顺眼的,选进后宫去先。至于选几个?选谁?诸臣都不敢多言语了。 萧无尘到了这时,才答应了这件事情,朝臣和外地的不少颇有美名的女子的家人,这才开始筹谋起将自家黄花闺女送到宫中备选的事情。 朝廷和洛阳城的百姓都欢喜鼓舞起来,觉得这位明君,就要成亲,为他们诞下未来的小明君了! 阮公公和阿药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都觉奇怪,可是,再奇怪,几人都没有开口询问萧无尘——对他们来说,如果他们家陛下当真想通了,愿意娶妻生子了,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可惜的是,他们都高兴的太早了。 萧无尘自答应了选后宫的事情之后,宫中的宫人就忙碌了起来。 而萧无尘因着天下太平、又有了四个丞相,朝中诸事能送到他眼前的,倒也不算太繁琐,因此格外有了空闲,就令工匠和宫人开始翻修后宫。 甘泉宫原本就宽敞,现下萧无尘见了,将甘泉宫附近的两个不大不小的宫殿,一个全都拆了,直接建了练武场,另一个,亦是推倒了大半,挖空地面,做了极其宽敞的水池,并引水来灌。 萧无尘自登基之后,自来没有奢侈妄为过,这次虽是拆了两座宫殿,但自来帝王多任性,莫说只是推倒了两座宫殿,就是将大半宫殿推倒重建的也不是没有,且萧无尘这次花的还是自己私库的银子,因此就算是朝中偶有言官想要参上萧无尘一本,竟也没有了由头。 除此之外,萧无尘还将宫中的几处精致都好生翻修了一番,一些用不着的后宫宫殿,干脆将内里的摆设等都送去库房——萧无尘觉得,大约在他有生之年,这些后宫宫殿,都用不着了。 朝臣一面处理朝中事务,一面还要操心自家闺女孙女或是侄女外甥女的能不能被选进皇帝后宫的事情,自是没心思去管萧无尘自个儿在后宫里头折腾什么。 因此等到后宫不断有宫女被提前放回家,后宫宫殿又不断的被搬空,而被萧无尘派去选后宫的总领太监阮公公最后将萧无尘要选的后宫秀女,剔除的只剩下了二十人的时候,众人才都傻了眼。 ——这位皇帝,怎么着都不像是要选后宫的样子啊? 区区二十个秀女,就算全都住到后宫里头,后宫里头也塞不满,可是,他们这位皇帝,为何就特特让那位阮公公,只挑选了这二十人? 难道他们这位皇帝,当真打算只选上一个巴掌的人去填.满偌大的后宫? 众人正心中疑惑着,就有消息传来,大元帅萧君烨,带着南北匈奴称臣的协议和十万大军,回洛阳城了! 而他们的英明神武的皇帝,打算出城亲自迎接! 这倒也不算是甚么麻烦的事情,诸臣一听,就立时同意了下来。 唯有左丞相嘴角一抽——甚么亲自迎接?那大元帅萧君烨,分明早就在十天前就满身醋意的进宫见过陛下了,现下所谓的帝王亲迎,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左丞相所知道的的确是真的。 早在十天之前,因为骤然知晓了萧无尘要选后宫的消息的萧君烨,就已然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洛阳城,并拿着萧无尘给他的令牌,直接顶着一脸的大胡子进了宫。 他那一脸的大胡子着实长得太过繁忙,因此不少人压根就没认出来他是谁。 萧无尘蓦地见着了皇叔此等模样,亦是待了好一会,才忽而大笑,竟是连打招呼都忘了。 萧君烨是怒气冲冲满身醋意的赶来"质问"萧无尘的,可是,等到他这般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瞧见萧无尘瞧着他就笑得开怀的模样,心下无奈,那些"质问"和气愤的想法,也都一扫而空了。 他和他的无尘早早就成亲洞房,早早就互相定下了誓言,早早就心意相通,彼此只能容得下对方,他不会移情别恋,他的无尘,自然也会一心一意的守着他。 他们有着两辈子的记忆和感情,怎么会轻易就改变了呢? 萧君烨想,他就是当真生气了,也只是生气那些胆敢撺掇着萧无尘成亲生娃的那些人而已。 如此想通之后,萧君烨就大步上前,很不客气的就两手一伸,抱住了已经又长大两岁的萧无尘。 萧无尘原本还在笑着,被萧君烨抱住之后,正想收一收笑容,好生和许久未见的皇叔说一番"正经话",可惜话还不曾说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脸上被胡茬蹭的痒痒的,就是不想笑,都不成了。 "痒……"萧无尘忍不住伸手去拽萧君烨的大胡子,拽的萧君烨疼得"嘶"了一声,才满意的松手,尔后退开几步,负手站着,看着萧君烨,笑眯眯的道,"皇叔每每打仗,都要长上半张脸的大胡子回来。虽说是看起来颇有些英雄气概……可是,有了这半张脸的大胡子,皇叔要如何……亲朕?" 萧君烨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颇有些诱.惑之意。 萧君烨本就有两年不曾见过他心尖尖上的萧无尘了,现下见了,如何还能忍得,当下双目一扫,就瞧见了这未央殿后头正有一台十二扇的山水屏风,想来屏风之后,定是有床榻的,若是没有,萧君烨双目又一扫摆满了文房四宝和奏折的宽大的桌子…… 萧无尘正想着继续调.戏他的皇叔呢,忽觉天旋地转,稍一愣神,就被他想要调.戏的那个人,直接扛在了肩头,往那屏风后头去了。 耳边还传来了萧君烨模模糊糊的声音。 "尘儿你瞧,胡子,不妨碍亲人。亲哪儿……都不妨碍……" 再接着,承宁帝萧无尘想要口头调.戏的那个人,就身体力行的告诉了他,就算是长了半张脸的大胡子,想要亲哪儿,也绝对都没有半点妨碍……不但没有,那大胡子用的好了,还是颇有"情.趣"的存在…… 于是二人好生一番颠鸾倒凤之后,萧君烨满身的醋意一扫而空,抱着萧无尘,就继续拿胡子蹭萧无尘的脖子。 萧无尘被蹭的又痒又想笑,忽而又想到方才云雨之时,这大胡子的"妙处",登时又有些笑不出来了,只得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道:"皇叔怎的今日就回来了?朕还以为,皇叔要再过上半个月,才能赶回洛阳城。" 萧君烨原本都不吃醋了,此刻听得萧无尘说"半个月",立刻眯起了眼睛,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半个月?微臣听说,陛下十日后就会正式选妃。后宫那二十个秀女,正都等着陛下去选呢。若是微臣此刻不来,待半个月后赶回来,是否陛下的后宫,已然被填.满了小半?" 若真是如此,萧君烨还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怒之下,干脆一把火烧了后宫。 萧无尘闻言不恼只笑:"唔,原来皇叔是吃醋了么?不过皇叔安心,朕说过的话,自是作数的。" 说罢,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又指了指窗外不知何时升起的月亮。 此心日月可鉴。 萧君烨就笑了,却还是双臂收紧,眉宇间有些隐忧,道:"可是,那些朝臣平日里不去做为国为民的事情,偏偏盯着你的私事……就算这一次不成,那将来呢?咱们总要想个法子,让朝臣少操心你的事情才是。" 一番话说的醋味漫天。 萧无尘想,就算是宫外的小乞丐,都能闻到这股子醋味了。 他这样想着,心里却是高兴的。 不过,萧君烨担心的事情,他倒是想了个法子,正要说与萧君烨听时,就见萧君烨忽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比他先一步开口。 "选秀的事情,尘儿先往后拖延上一月。待到边境大军快回洛阳时,我回去与他们会合,一道回洛阳。说来,此次边境大胜,边境将士居功甚伟,尘儿出城亲迎,倒也不是不可以。"萧君烨眯着眼睛,道,"不但如此,臣亦是居功甚伟。按照大兴律,以臣此次的功绩还有前番征战功绩,虽不能封王,却也可以封侯,还是能有封地的侯爵。" 萧无尘眨了眨眼,看他:"然后呢?" 萧君烨所说的确属实,不过,萧无尘也知道,萧君烨肯定也清楚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弄出个有封地的侯爵来的。 "然后……"萧君烨笑道,"然后,自然是臣万般恳切拒绝封侯一事,陛下再三劝而不得,只得应下,收回成命,并因此应下臣一件事情,作为补偿。" 至于是哪件事情…… 萧无尘心中隐隐有数,当下就不肯问了。 于是选秀之事,理所应当的往后推迟了,萧君烨藏在宫中和萧无尘相伴数日,就顶着一脸的大胡子,离开了皇宫,去和那边境大军会和。 承宁五年三月十六,大兴元帅萧君烨率众将领回洛阳,承宁帝出洛阳城亲迎,群臣陪伴左右。 十万大军齐齐跪拜,山呼万岁。 领头的大元帅萧君烨亦单膝跪下,与众人齐呼万岁。 萧无尘身着明黄色帝袍,亲自将萧君烨扶了起来,笑道:"爱卿此行,居功甚伟,朕竟不知该如何封赏爱卿才是。" 萧无尘此言一出,周遭四个丞相亦夸赞起来萧君烨的功劳来。 四个丞相都开口夸赞了,其余众臣亦是如此。 萧无尘笑眯眯的听着周围人夸赞萧君烨,简直要把萧君烨夸上天了,这才伸出一掌,掌心朝下,压了压,将周遭人声都压了下去,才意味深长地看着萧君烨道:"说来,皇叔此次的功劳,加上先皇在世时的功劳,朕登基时的功劳……几番相加,皇叔虽非朕之血缘至亲,但皇叔既是朝中臣子,既有功劳,正该封赏。说来……"他侧首看先左丞相,"左丞相,皇叔如此功劳,朕该如何封赏才是?" 左丞相低头一算,立刻额头见汗,道:"元帅几番功劳,都是大功。且两次为大兴将匈奴驱逐几千里,此等功劳,自该封王封侯……"咬了咬牙,又接着道,"且还是当有封地,犹如当年太.祖所封赏的异姓王一般……" 萧无尘转着手中扳指,"哦"了一声。 群臣皆不敢再说话。 萧君烨却突然开口:"臣虽未曾改姓,却的确不是萧家人。既非萧家人,自然没有赐封地为王为侯一事。陛下若要赏赐,还请赏赐其他,譬如金银,譬如府邸,譬如……承诺,皆好过封地。" 萧无尘不语。 萧君烨又说了两次,周遭群臣皆劝道,元帅既心中不愿得封地为赏赐,愿意要其他封赏,陛下也当成人之美才是云云。 一众人说了半晌,萧无尘才停下了把玩自己手上扳指的动作,双目定定的看着萧君烨,道:"既如此,就如皇叔所求。只是,此事终究是朕亏欠了皇叔,便许皇叔一个承诺,无论皇叔开口想要朕做甚么,朕定依着皇叔,绝不反悔。" 这话说的颇有些微妙,周遭有些臣子皱起眉头,觉得不对劲。可是,细细想来,哪里不对劲?陛下不肯赐封地,就许了个承诺给萧君烨,又有哪里不妥呢? 结果还没等这些人想通,就听得萧君烨忽然朗声开口。 "敢问陛下,当真……何事都可?" 萧无尘微微笑着:"自当如此。不过,这承诺只有一件事情,皇叔要仔细想好了,再说与朕听才是。" 萧君烨却是不肯再想,而是直接朗声开口:"臣要陛下,十年之内,不娶妻,不纳妾。不知陛下,可敢答应?" 众人哗然。 不只是萧无尘身后的群臣,还有萧君烨身后的十万将士,都愣住了。 显见没有想到这位大元帅竟是提了这样一个好似对大元帅自己没有好处、而帝王也不可能答应的要求。 可是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不该打理这个荒唐要求的帝王,却是轻轻一笑,答应了下来。 "朕还以为,皇叔会让朕准备两身新郎官的吉服。不过……君无戏言,朕既说了无论皇叔说甚么,都会应下,那么,皇叔既让朕十年之内,不娶妻不纳妾,朕答应。" 说罢,就上前去拉扯萧君烨的袖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将萧君烨的袖子直接扯断。 众人:"……"断袖啊,大约只是巧合? 萧无尘却是不在乎旁人所思所想,正大光明的带着萧君烨,就进了宫。 承宁十五年,承宁帝从皇亲之中,挑选出一个聪颖听话的三岁幼儿,立为太子。 同年,承宁帝大婚。 大兴国泰民安,兴盛至极,周遭小国俱来朝贺,奉大兴为尊,并来参加大兴承宁帝的大婚。 只是大婚婚礼之上,非但不分嫁娶,且只有陛下与皇夫,却无皇后。 …… 后,野史记载,大兴朝承宁帝,昏庸无道,体弱而好男色,不理政事,有悖伦常,为和皇叔摄政王苟合,捏造其身世,并将江山社稷,托付情人摄政王,实乃昏君之最。 然,正史又载,大兴朝承宁帝时,乃是大兴朝最兴盛之时。亦是史册所载,国土最为宽广,周遭小国最为信服之时。 承宁帝萧无尘,当为明君;摄政王萧君烨,当为良臣。 君臣和睦,叔侄情深乃为史实,然,断袖分桃、男男成婚一事,当为大兴朝之后的朝代为污蔑二人故意捏造尔。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花~~终于写完正文啦~~小尘尘与皇叔,最后还是大婚啦,正儿八经的大婚啦~~ 后面还有几章甜甜哒番外,小天使们不要错过呦~~ 还有之前欠下的 穿越之东宫的两章馨妃和清欢的小番外,这几天也会送上~~ 专栏求收藏,新文旧文早知道喵~~ (每日更新精彩纯爱同人小说,敬请关注:http://www.256zww.com/ 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书籍仅供学习交流之用,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自行删除